小和尚带着我进了供奉地藏菩萨的偏殿,只看到一个青衣和尚跪在地藏菩萨面前。 小和尚对我点了点头,出去了。

我颤巍巍的走到那和尚的身后,喉咙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又过了好一会,才听那个和尚平静的说道:“你来了。 ”

登时,我的眼泪如同下雨一般的落了下来。

“先生。 ”我哽咽的说道。

苏文起又沉默了,我咬着牙,向前挪了几步,在他身边的垫子上对着他跪下了。

“先生。 ”我说,声音中充满了颤抖。 如果,他现在不是和尚,我一定会趴在他的怀中痛快的哭一场。 告诉他,我有多么的思念他。

他微微的张开了眼睛,看着我,轻轻的笑了笑。 那一笑,却让我的心都碎了。 那是一种淡泊名利、看穿一些的恬淡的微笑。

这样的微笑实在让人寒心。

但是,我知道,他是挂念我的。

“先生,你,还好吗?”我问。

他从身上掏出了一块手帕。 不是我送他的那块,而是,而是像僧衣那样的土布的手帕。 “擦干眼泪吧。 菩萨的面前,不要掉那么多的眼泪。 ”他说。

我接过了手帕,不断的抹着眼睛。

“先生,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一直不肯再见我?”我哭着问。

我哭的伤心极了,像是一个被人欺负地孩子。

他张开了眼睛。

多么熟悉。 他侧过脸时的样子。 双眼皮上的多余的皮肤,还有他国字脸上的小胡子。 除了光头,他不还是昨天的那个苏文起吗?

他微微的笑了笑,让我又看到,那年他骑着毛驴戏谑地嘲笑着我的无知。

“见或不见,有区别吗?”他问道。

我垂下了头,看到了他地修长的手指。 “先生。 我一直都很挂念你。 多年以来,你一直不肯见我。 让我十分的难过。 ”我说。

他笑了笑。 拿起了佛珠。 “我已经不是俗世间的人了,也不想在理俗家之事。 见了你,只会误了我的修行。 ”他说。

我抿着嘴,忧伤的看着他。

此刻,不管他说什么,哪怕是念经,我都愿意守在他身边听下去。 只要有他在我的身边。 一切,都是安全地

“先生,你的身体还好吧?”我问道。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但是,从他苍白的脸上,我能感觉到,他有些不健康。

我们两个人,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

“梅子。 你,过的还好吗?”他突然问道。

我看着他,眼泪又一次的涌了出来。 这只怕是三年以来我听到的最温暖的话,这种温暖足以让我为他去死。

我说不出话,只知道哭。 我想让他和我回去,但是。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不可能发生地事情。

他回不去了,是的,他回不去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跪着的苏文起和哭泣的我。

我日思夜想的期盼着见到他,但是,见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和他,成了两个世界地人。 而我们,从遥远的过去走到了现在。

苏文起看了看我,我哭着。 实在忍不住对他的思念。 我一下子趴到他的腿上。 失声的痛哭了起来。

“先生。 先生。 ”我不住的喊道。 眼泪,混杂着声音交织在地藏菩萨的面前。

除了哭。 我想不到任何话。

我只想将对他全部的思念全部都哭出来,还给他。 要他知道,在过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里,我是多么的思念他,又是多么地懊悔自己曾经地错误。

唯有失去,才知道珍惜。

“先生,跟我回去好不好?好不好?张勒抑死了,我们到乡下买一块田,过平凡的日子好不好?先生,求求你了,答应我吧。 这么多年以来,我受够了没有你地日子。 求你了。 跟我回去。 ”我哭着说道。

不知道苏文起用了多少的勇气,他颤巍巍的拍了拍我的背。

“梅子,我回不去了。 ”他说。

一句“梅子”又让我的悲伤更加的猛烈。 多少年了?除了桑彦,大家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只有他,苏文起。 只有他还念念不忘的挂着这个名字。

也许,这个名字早已经刻在他的心里。 挥不去,抹不掉。

“我已经回不去了。 ”他喃喃的说。

我挣扎着拉着他的胳膊,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

“先生,只要你肯。 只要你同意,谁都不会阻拦我们。 ”我焦急的哭着说道。 我是多么的希望他能够同意我的意见。

现在,张勒抑已经死了,我们最大的敌人已经没有了。 这世界上,除了糜伟震不会在有别人知道苏文起还活着,只要苏文起愿意,我们就还能过以前的日子。

但是,他摇了摇头,轻轻的推开了我的手,恭恭敬敬的在菩萨面前合上了手掌。

“不要在菩萨的面前说这种话,我今天见你,只是担心你是否好好的活着。 ”他淡淡的说。

我又一次的垂下了头,不知所措的看着用青砖铺成的地面。

“梅子,好好的活着。 不要在来看我,不要打扰我的清修。 ”说完,他合上了眼睛。

面对他的冷漠,我失声的痛哭。

“先生,你这是在惩罚我吧?惩罚我当年的任性?先生。 我以后在也不会了。 求你了,不要这样。 ”我哭着说。

苏文起缓缓地张开了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佛珠。 又拉过我的手,慢慢的为我套上。

“一切都过去了。 ”他说。

“都过去了。 ”他缓缓的站起了身,缓缓的走出了大殿。

“先生!”我在他的背后撕心裂肺的喊道。

除了哭泣,没有任何地方式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想留在他地身边,可是。 他不肯。

他不肯和我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和我回来。

我错了,先生,只要你愿意和我回来。 我会让出一切,只和你过着平凡的生活。

我一个人在大殿里哭着,苏文起离开了。 我,在也没有办法抓住他了。

哭泣,是无助和懊恼的表现。 此刻的我。 只想死在这里。 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苏文起是我最后的家。

可惜,家不要我了。

我是个孤儿。

没有匕首,没有枪,可是,我想死。

我想将自己的生命结束在地藏菩萨地面前。 这一生,我已经受够了思念的痛苦。 没有任何的痛苦会超过长时间的思念。

我思念的人,却不要我了。

这时。 听到声音的糜伟震走了进来。 看到哭的不成样子的我,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我。

“好了好了,不要哭。 人你都见到了,还哭什么。 ”糜伟震说道。

我哭着推开他,使劲的抓着他的手。 说道:“你要他回来好不好?你要他跟我回去,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

糜伟震皱着眉头,脸上充满了痛苦与同情。

“晚秋,你不要闹了。 这里是寺院,容不得你胡来。 这么多年,你都挺过去了。 为什么,你现在突然想要他还俗?”糜伟震说道。

我摇了摇头,抽泣着说道:“你不明白的。 张勒抑死了,除了你,世界上不会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你知道吗?当我知道南京沦陷的时候。 我有多少个晚上睡不着。 只想他。 我害怕他死掉,害怕他离开我。 ”

糜伟震垂下了头。 一言不发地。

突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狠狠的将我拉了起来。

“你不能这样。 你如果这样,下次就没有机会在见到他!”糜伟震说道。 他一面说,一面拍着我的背。

“你这次能见到他,我费了多少力气?不要让我的力气白费,我想帮你。 你如果下次还想在见他,就乖乖跟我回去。 什么话都不要说。 听到没有?”糜伟震急促而低声的说道。

他咬着牙,看到我依然痴痴的看着苏文起离开的方向,糜伟震忍不住的摇晃了我几下。

“晚秋,你不能这样!跟我回去!什么话都不能说,听到没有!”他说。

我才回过头看着他,拼命的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立刻,我蹲下了身,捡起了苏文起的手帕,轻轻地拍了拍,将它死死地攥在手中。

糜伟震叹了一口气,从军装的上衣口袋掏出一块丝质手帕帮我擦掉了一部分眼泪。

“听我说,你正常一点。 打起精神来,不要让人看到你和他地关系。 我对主持说,你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主持才跟让你见他。 ”糜伟震的声音低到甚至连我都听不太清楚。

我点了点头,但是,身上还是僵硬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扶着我,不,应该说,拖着我离开了大殿。

糜伟震让我kao在大殿外朱红色的柱子上,一个人进去向主持辞行。

我环绕了四周,这里,不过是一间在普通不过的庙。 却承载了我全部的情感,多可笑,寺庙和情感竟然能扯上联系。

就在我嘲弄自己的时候,我看到正殿的一堵墙的后面有一个人影。

我向前走了两步,那人影立刻向后退了几步。

他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过去。

是他,苏文起。

他在偷偷的注视我。

我咬着唇,努力的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

我看见,他对我笑了笑。 远远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