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他对我说:“你知道寇白门吗?”我摇了摇头,“和我讲讲吧,先生,”他点了点头,没有换姿势,沉吟了一会,说道:“寇白门是秦淮八艳里最有侠义感的女子,你不是知道柳如是吗?她和柳如是不同,她很有侠义感的女子。”
“她做过什么?”我问。
“明末的时候,有一个功臣保国公朱国弼。在寇白门十七岁的时候,他帮她拖离的妓籍。在一个夜里,风风光光的将寇白门娶回了家。在当时的金陵城那算是盛况空前,寇白门对此十分感激他。没想到,没过几个月,朱国弼就lou了本性,冷落了寇白门,依旧寻花问柳。后来,大清入关,朱国弼降了清,举家迁入京城。没想到,却被朝廷软禁了。这个时候,朱国弼为求自保,准备将家中的歌妓全部卖掉,其中,也包括寇白门。”
我抬起了头,用额头顶着他的下巴。他继续说道:“后来,寇白门对朱国弼说‘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送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抱公’朱国弼听了大喜,立刻派人护送寇白门回到金陵。果然,一个月之内寇白门凑齐了两万两白银,送回了京城,将朱国弼赎出。这时,朱国弼想重归于好。没想到,寇白门对他说‘当年你用银子赎回我,今天,我也用银子赎回了你,咱们就此了结。’从此,寇白门又回了金陵。”
“那后来呢?”我问。苏文起笑了笑,说道:“后来呀,后来寇白门依旧沦落章台,到她四十几岁的时候,爱上一个小她很多的谢姓书生。结果有一次,她生病了,谢书生来看她,她欲将书生留宿,被拒绝。书生走后不久,寇白门听到隔壁房间出来嬉笑声。她撑着身子走了出去。结果,看到隔壁的房间里,书生与自己的丫鬟正在寻欢作乐。寇白门当时大怒,将书生赶出妓院,没多久,也就一命呜呼了。”他说完,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她们的结局都不是很好。”我轻声的说。
苏文了点头,说道:“在那种环境里的女人,男人们只是将她们看做了玩具那里的女孩子本来就对爱情充满了悲观的情绪。越是多情的人,才越容易无情。因为害怕受伤,所以,干脆就拒绝了。”
“先生,”我说“今天为什么会给我将这个故事?”我问他。他笑了笑:“因为呀,因为今天我在琉璃厂看到一个胭脂盒。老板的说是寇白门当年用剩下的。”我跟着他笑了笑。他松开了手,对我说:“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点了点头。这时的我,已经不哭了,直起了身子。“以后,别在乱想,安心在着住下去!”他又恢复了老头子严肃的模样。我点了点头,离开了客厅。
谁又能想到呢?当年寇白门的故事,深深的在我身上留下了烙印。多少年以后,当我也为苏文起付出一切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躺在另一个人的**,**的,流下了眼泪,我想到了那个故事,也想到了苏文起。
几天以后,苏文起真的带着我这个乡下的丫头应酬。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的应酬,也是第一次见到交际花。更重要的,那天,让我知道了这一生最难忘的两个字“生存”。
那天傍晚,苏文起早早的回了家,换了上了西服,又修剪了胡子。要我穿上裁缝前几天送来的大襟衣,戴上他买给我的首饰。镜子里的我,被翡翠映绿了半边脸。但是,依旧是充满乡气的。
当苏文起将怀表塞进了马甲的口袋里时,他走了过来。坐在了我的身边,缓缓的说:“一会儿,我要怎么介绍你呢?总不能还说是梅家媳妇吧?”“那为什么不能?”我说,他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不能,只是梅家媳妇长期住我家,对你影响不好!毕竟,我还不算是个老头子!”
我笑了笑,说道:“那你准备怎么说呢?说是你家亲戚吗?”他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所以才和你商量的,总不能说,这是桑梅小姐,就完了吧?要不,我就说你是我小妾得了!”我狠狠的蹬了他一眼“那你说怎么说!”他没好气的说。
我不禁的有些伤感,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个多余的人,多余到在任何地方出现都是多余的,“我不想去了。”我有气无力的说,苏文起大概只看出了我的自卑。他握住了我的手,轻声的说:“不是和你说了,别怕,一切都有我呢!”我没理他,虽然很难过,却不想哭。我只是难过我自己,当我觉得自己悲哀时,反而哭不出来,这是一种更加难过的情绪,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
苏文起沉吟了一会,缓缓的说:“不然,我就说你是我太太的朋友吧。”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又不认识你的太太,别人问我,我什么都说不上来。”苏文起想了想,说道:“也对,那就说是朋友的朋友吧,不然,说是我的朋友会惹来更多的麻烦。”我点了点头,对他说:“不要说我叫桑梅。”
“为什么?”苏文起诧异的说。“这个名字让我想起过去和梅翰林。”苏文起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大概,他能料到我现在的心态吧,“那你准备叫什么呢?”他说。我想了想,“不知道。”我说:“不过,不想在让别人叫这个名字。我的过去的一切,都该结束了。”苏文了点头,说道:“叫什么好呢?”“先生,你说吧。”我对他说。
他看了看我,说道:“叫晚秋吧,我一直都喜欢这种名字。”我笑了。这个名字,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人。那个钢笔的主人,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可是,现实中,他是存在于我的记忆与幻想中。他拿着那张绣了“晚秋”这个名字的手帕,想不到,今天的我,在苏文起不知情的情况下,用了这个名字。
我点了点头,跟着苏文起上了早已等候在外面的车。
一进车里,苏文起按住了我的手。我扭过头去,苏文起笑了笑,点了点头。我对他笑了笑,任由他摆布着。苏文起是喜欢我的,我知道。不过,他这种身份,没必要喜欢我一个年轻的寡妇。想到了这里,我又开始自卑了。
席间,我认识了这一生另我难忘的两个人。她们之中,一个成了我的朋友,另一个,在多年以后成了我的敌人。
“这位是姜小姐、这位是米小姐。”苏文起对我介绍着她们。眼前的这两个女人,穿着一种长长的修身的衣服,从上到下,像是长了的大襟衣,紧紧的裹着身体,透出玲珑的曲线,头发不知道怎么弄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卷,画着浓妆,喝水的时候,嘴上的胭脂印在了杯子上。
我对她们点了点头,“这是我的学生,晚秋。”苏文起说。学生?我讶异的看了看苏文起。他镇定自如的微笑着。好吧,学生就学生。“我这个学生没见过市面,还希望二位多多关注。”苏文起说道。
其中一个姜小姐笑道:“苏先生又在笑话我们了,只有我们等着指点的份,哪儿有指点别人的份儿?”说完,她娇滴滴的笑了,lou出独有的媚态。
苏文起对她们礼貌的笑了笑,转身又和别人礼貌的寒暄。
“妹妹,听口音,不是北平人吧?”米小姐问道。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出来乍到,还希望二位多多指教。”我说。米小姐轻声笑了笑,说道:“有什么可指教的,妹妹客气了。日子久了,妹妹也就习惯了。”我点了点头。
“对了,妹妹娘家是做什么的?”姜小姐问道。这个问题立刻让我闭上了嘴。我想起了父亲的药铺,狭小的,阴暗的。永远都有两三个伙计在不断的来来回回整理,当然,还少不了父亲这个在阳光下略显苍白的掌柜。
只是,那一切的苍白都随着父亲的离世而变得模糊起来。秋日乡间金黄色的麦穗,以及我永远无法忘记的,父亲在阳光下慵懒的表情。他微微驼着的背以及他用手指挑出一个大子给我买风车时候的感觉。那些镶嵌在我残缺记忆的随便中,吹不走、抹不掉的,是对家永远的眷恋。
米小姐看我不肯回答,她是何等机灵的人,于是说道:“嗨,能给苏先生做学生,这一生也就值了!跟着苏先生,挨骂都是幸福!”米小姐羡慕的说道,并用试探的眼神看了看我。
“失陪了。”我没礼貌的说。并走到苏文起的身边,这时,他正在和某位下属谈着什么。我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袖。苏文起笑着回过了头,看到我的样子,表情立刻僵硬了。“怎么了?”他试探的问道。我摇了摇头,说道:“先生,我想回家。”
苏文起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只感到自己的世界里,有无限放大的自卑。我不过是个寡妇,一个穿着青衣的寡妇,早已背负上凄凉两个字的寡妇,何来谈得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