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种情况,公公连忙呵斥“看你,又来了,大夫又没说治不了。”说完,公公试探性的看了看大夫,那个年轻人马上接着说:“其实,梅老伯,二少爷着病我之前也大致了解了。在我们西医上看,这可能是肺部由于感染引起了病变,这要做进一步的化验的。今天,我抽了点血,过几天出了结果,就给你送过来。”

婆婆像是抓到了一线希望一般,慌忙的问道:“对了,不是能打针吗?打针吧。”“妇道人家!”公公又大声的说:“没弄清楚病因,怎么对症下药?”。

大夫接过了话题:“若是真想打针,也只能打一些营养针,不能治病,只能调养调养身体。”婆婆又想开口讲话,临到了嘴边看了看公公,又咽了回去。公公也看到婆婆的样子,“这样吧,”公公十分有把握的说“那就打点营养针。”说完,对着大夫点了点头。

打了针,留了药,苏文起就和大夫一起告辞了。公公临送客的时候,狠狠的对大嫂和我说:“你们留下,一会说。”坏了,一定要是什么事情做错了,大概是要挨骂了。我和大嫂互相看了看,接着,连忙转过了头。

过了好一会,公公送客回来。他垂头丧气的翘着嘴,闷闷不乐。过了一会,公公一字一句的沉重的说:“不行,就在找一个中医看看吧,哎……我看还是中医能有点指望的。要到春天了,可要提防了,翰林这病,遇到春天就麻烦,老二媳妇,”我颤抖了一下,公公的点名,让我提心吊胆的。

“老二媳妇啊,这以后,你就要多留心了。夜里,多起几次,多看看翰林,若是有什么不对劲,赶紧叫人。我刚才吩咐过了王嫂和周嫂,让她们夜里机灵着点,要是人手不够用,就和你娘说。到时候,在添几个下人,也行。”此刻,我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痰,上不来、下不去的,我用力的点了点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了一声“恩。”总算是混过去了。

“这大过年的。”婆婆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大过年的,也没消停了。”公公皱了皱眉头,努了努嘴,到底也没说什么,任凭着婆婆的抽泣。是呀,大过年的,梅翰林的病又开始折腾了,大概是这一年的天气回暖的早吧,来来回回的,他要挨着,身边的人更是要挨着的。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辞了安,然后,一步一步的挪回了房间。

屋子里,梅翰林还是半死不活的平躺着,用力的吸着气。那感觉,他是用全身的力气在吸进空气中的每一粒养分。我轻轻的俯在他的胸口,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在他的中衣上,月白的缎子,晕开了眼泪。我想起了自己所有悲哀的事。

比如,父亲的早逝以及贫穷的生活。当然,还少不了,期盼。期盼有个男人能出现在我的身边保护我、照顾我。就想好像幻想中的那个男人,在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时空中,埋没了。而如今,眼前这个属于我的男人,正躺在阎罗王的手心里,来不及挣拖。

我是感谢这个人的,他给了我爱,让我知道被别人疼爱的感觉。无论是被婆婆呵斥,还是被张妈训斥,只有这个人,在身边安慰我,也只有这个人,用微弱的力气保护着我,可是,现在,他连自己都无法保护了。

他大概是醒了,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的,轻轻的,生怕惊动了我一般。“别怕,”他轻轻的说,我的眼泪流下的更快了。我想抱着他大声的痛哭一场,痛痛快快的,毫不掩饰的,发泄着我那些心中的积郁。

我抹了抹眼泪,抬起了头,他正温柔的看着我。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轻轻的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一下子,他的脸红了,我的脸也红了。

我打破了我们之间原有的和谐,那和谐,是完全孩童似的恋情,是语言上的,甚至,连语言上都不曾表达的爱,只是用心来传递的。我又趴在他的身上了,他轻轻的握住我的手,他的手中充满了汗水,他的另一只手,将我搂的更紧了。

过了一会,他说“我想坐着看看你。”我连忙坐起来,将两只厚枕头立好,然后,用力的将他扶起来,他斜着脑袋依偎在kao枕上,喘的更严重了,“你来,”他说,我坐了过去,他又搂住了我,轻轻的吻了吻我的额头,软软的吻,软软的喘息,吹的怀里的人,仿佛醉了一般。

“别怕。”他又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怕。”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抬起了头。突然的,他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用嘴按在了我的嘴上。看似短暂的一秒,却过的那么的漫长与美好。我重新的低下了头,脸上烧的发烫,kao在他的胸前,我能听到他的心脏也在疯狂的跳动。

过了一会,他略微的平静了,用他温柔的声音对我说:“不用担心,我都帮你料理好了。”我在他的怀里,慵懒的、象征性的抬了抬头。“料理什么?”我说。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回应我的问题。

我重新的仰了仰头,他大约是感到了我的躁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用轻柔却十分镇定的语气对我说,“我说的这些话,你要记到心里去,床里,我的右手边,”他指了指,我没用心理会,也没试图起来帮他找右手边的东西。

他又碰了碰我,见我没反映,只好继续说下去:“记着,床里,我的右手边。翻开褥子底下,有一个红木的小盒子,那里面有些钱,能够你生活一段时间。”说到这,我抬起了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又伸手将我搂在了怀里,“我自己是知道的,不能坚持多久了。我最恨的,最恨的就是不能和你长相思守。”他的话语里突然充满了哽咽,我试着起身,却被他死死的搂住,。他不愿意让我见到他难过。这次的哽咽,导致他需要用更大的力气喘息与平静情绪。“别这样。”我的他说“别说这些,让我难受。”我也要哭了,眼泪含着,我努力的压制着它的涌出。

过了一会,他继续对我说:“别怕,真的。需要面对现实,我自己比别人都清楚。过不了多久了。”他停下了。我的眼泪到底还是流下了,没有声息的,悄悄的。“我不希望你守寡。”他说“我从来只把你看做我的亲人,”他顿了顿“我会和爹娘说的,不让你守寡。一辈子呢,我不愿意看到你整日穿着寡妇的青衣,真的。若是你真的有我,别守着。那个小箱子里的钱,是我平日里攒下的。到时候,若是家里一定让你守,你就拿了钱,偷跑吧。够你活一段时间的。别管别人,照顾好你自己。”

他没有说完,我毫不掩饰的大声的哭了。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一样的哭了,这样一个人,即使在死亡线上,心中最后想到的竟然是我的未来。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呢?高兴,有对我这么好的一个人,悲哀的,却是他快要死了。

这时的他,颤抖着,由这枕下摸出一个什么东西。他轻轻的推了推我,我一面掩着脸哭,一面坐了起来。

“别哭了,”他说“来吧,戴上吧。”我擦了擦眼泪,看到他手里举着的一块玉佩。是个白玉的,弥勒佛的佛像。“戴上,”他命令到。我接过来,那是一块小小的白玉佛,晶莹剔透的,丝毫没有杂质,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我顺从的戴上了玉佩,白玉在红色细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美丽。他说:“这是我小时候就戴在身上的,用来辟邪的。”我听了,连忙要往下摘,“别,”他用手按住了我,“别摘,我愿意让你戴着。若是有一天我走了,魂就俯在这跟红绳上,永远的跟着你。”

那天的话,我至今还记得。那块玉佩,我始终都戴着,而那根红绳,即使断了许多次,我又重新的接上,而那个人,永远的活在我的记忆里。

即使,以后的日子里,无论我遭遇到多少的挫折。我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胸口的这尊佛讲讲话。他应该是听不到的,我只想让那个人。那个爱我的,和我爱的人,那个和我阴阳相隔,站在冥河对岸的人,通过这根红线传达我的消息。要他知道,在空间的另一端,他的女人,过的无论好坏,都是那么的爱他,都是那么的思念他。

那一根红绳,系在了我的右脚上,也系在了他的左脚上。可惜,这看似细小的红绳,却系断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