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币摊在桌子上,向非艳、冯如泰和小韦围着它们仔细察看。这些法币,方滔已经给江虹看过了,大家都觉得这可能是假币,但是,这些假币做得太像了,必须得找专家鉴定一下,于是,江虹让方滔将此事告诉冯如泰,他一定会有办法。
小韦拿出一张真的法币,和桌上的一点一点地对比着,眼睛都快贴在钱上了,不由得叹道,“这也太真了!小日本真的能造出这么像的假钱?”
冯如泰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这批法币应该是假的,要不然日本人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劲。我要请示重庆再作定夺。”
方滔说道,“冯老板,我怕时间来不及。这批货在码头存放的时间不会太久。”
冯如泰点头,“我们要尽快确认这钱是真还是假。码头上还有什么异常吗?”
方滔想了想,说,“异常倒是没有,可是那个樱机关的石井,非要拉着我陪他去一家叫‘知秋雅叙’的书寓,说是看上了一个姑娘。我想不出他们又在玩什么阴谋。”
冯如泰一听“知秋雅叙”四个字,不由得一愣,“他有没有说他看上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方滔说道,“叫舒凤。”
冯如泰更加诧异,“啊?去找舒凤?”
方滔见冯如泰脸色突变,不禁问道,“怎么?有问题吗?”
冯如泰差点就把舒凤的真实身份脱口说出来,他连忙平缓了一下情绪,说道,“我刚和秦文廉在那家书寓碰过头,日本人就要拉着你去那里,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向非艳点点头,“是啊,我怀疑秦岚有问题。”
冯如泰紧张起来,“难道我在书寓的行动暴露了吗?”
方滔见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秦岚,很有技巧地说,“我看,情况可能还没那么坏。如果秦岚投靠了日本人,他们可以直接抓我了,石井既然约我去书寓,至少证明他们还没确凿的证据。”
冯如泰点点头,“你明天就陪石井去,一定要弄明白他真正的意图!”
书寓的老鸨一见到石井和方滔,立刻慌了起来,她急忙吩咐身边的龟公道,“哟,这活太岁怎么又来了,快去叫德哥。”说完,一个****就赶忙跑了出去。
老鸨拍拍胸口,站了起来,将方滔和石井拦在了门口,不悦地打量着他们,“给我站住,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闹一次还嫌不够啊?这次还带帮手了啊?”
方滔很有礼貌地说,“老板,我们是来这里消遣的,不是来闹事的。”
老鸨瞥了他一眼,“消遣?我们不挣你们的钱。”
这时候,德哥带着一大帮子人过来了——看样子他几乎把所有的手下都带来了。他们或者拿着短刀,或者拿着斧头,气势汹汹地将方滔和石井围了起来。
德哥身上缠着绷带,显然是上次的伤还没好。他恶狠狠地指着石井,“你小子真有种,还真敢再来啊。今天不扒你一层皮,我以后就不在这四马路上混了。”说着,打手们要蜂拥而上,石井抽出短刀,准备搏斗,却被方滔一把按住,挡在身后。
方滔赔着笑脸,说道,“各位,你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何必这么对待我们啊?”说着他转身问石井,“你究竟都干什么了?”
石井板着脸说,“我上次来,就是和他们动了手。”
方滔一听,已经明白了几分,对德哥说道,“这位大哥,我朋友以前跟您有些误会,今天看我的面子上,您就大人大量吧。”他说完,掏出一摞现金拍在桌上,“这点钱就算请兄弟们喝个茶,为我这朋友赔个不是,请您无论如何要收下。”
德哥和老鸨看了看钱,对方滔的出手阔绰有几分吃惊。但是,江湖面子可不能被这么点钱砸住啊,德哥仍旧冷着脸,打量了一下方滔,问道,“我凭什么给你这个面子啊?”
方滔淡淡地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混的,日后总要相见嘛。”
德哥一愣,“哦?请问您是吃什么水?烧什么柴啊?”
方滔道,“吃梢后水,烧岘山柴。”
德哥,“贵帮头?”
方滔,“闻喜堂。”
德哥,“贵字派?”
方滔,“二十四。”
众打手发出轻微的感叹,互相看了看,德哥似乎也有了几分顾忌,他恭敬地一抱拳,“贵前人尊姓上下?”
方滔也抱拳还礼,“敝家师慕容闻。”
大家都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德哥更是低头哈腰地说,“原来是闻爷的高徒,失敬了。”
老鸨也马上换上谄媚的笑,讪讪地说,“这话怎么说的,闻爷的门人,我们哪敢要您的钱呢。”说着,她要把钱还给方滔。
方滔将钱推了回去,“这个您一定要收下,我这位朋友今天就为了会舒凤姑娘而来,还望老板您成全。”
老鸨急忙堆着笑,“好说,好说,先里边雅间请吧,我这就去叫舒凤姑娘。”
说着,众人让着方滔和石井进了品兰阁雅间。
在大厅一个角落,冯如泰戴着礼帽遮着脸,看着他们进了雅间,就一招手,将****叫了过来。他在****耳边耳语了几句,拿了一张钞票塞给****。****点了点头,带着冯如泰进了品兰阁隔壁的雅间。到了雅间后,打发走****,冯如泰关了门,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水杯,将水杯扣在墙上,仔细地听起隔壁品兰阁里他们的谈话来。
只听石井说道,“方滔君,多谢你了,今天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方滔笑笑,“这点事你还放在心上,今天就算我请你。别客气。”
两人正说着,老鸨带着舒凤进来了,“方先生,石井先生,舒凤来了,你们玩得高兴。”说罢她就退了出去。
舒凤站在雅间的中央,面无表情。她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说,“不知道您二位想看什么?”
方滔推了推正在发呆的石井,“石井君?”
石井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舒凤小姐,您给我们跳支舞吧,就是那个用刀剑的舞蹈。”
舒凤转身从墙上摘下那一对短剑,在留声机里放了唱盘。她先是对方滔和石井抱抱拳,算是开场,继而,就开始伴着音乐翩翩起舞。那对短剑在她手中变作璀璨的流星,在迷离的灯光下,让包间里仿若下起了满庭光雨。石井端着茶放在嘴边,却忘记了喝,只是痴痴地凝望着被剑光缭绕着的舒凤。
方滔一边喝着茶,一边望着痴迷的石井,“石井君,看不出来你还喜欢中国的古典舞蹈。”
石井一愣,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啊?不不不,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舞蹈。方滔君你有所不知,我出生在一个武术世家里,从小和刀剑打交道,在我全部的印象里,刀剑就是刚猛和冰冷的,它只能用来杀戮和角斗。我从来不曾想过,刀剑还可以有这么柔美的一面。”
方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另一侧的包间里,冯如泰发出鄙夷的微笑。
舒凤一曲舞罢,款款坐在方滔和石井的对面,并不主动搭话,只是冷冷地、默默地坐着。
石井知道她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他就喜欢这样有脾气的女子——这起码证明,自己心爱的女子不是见谁都赔笑的歌舞艺伎。他倒了一杯酒举到舒凤面前,“舒凤小姐,上一次是我冒犯了,我敬您一杯酒,给您赔礼。”
但是舒凤没有去接石井的酒,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方滔见局面尴尬,连忙来圆场,“舒凤小姐,您就给他个面子吧。”
舒凤看了看方滔,又看了看石井,淡漠地说,“我在这里是卖艺糊口,不是卖笑陪酒。”
石井讪讪地放下酒杯,低声问道,“那您怎么样才肯陪我和我的朋友喝一杯呢?”
舒凤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想让我喝,就得和我比文斗技。”
石井只会比武斗技,比文就很难堪了,但他还是问道,“怎么个比法?”
舒凤的神情里有一丝俏皮,很自信地说,“琴棋书画,辞令对联。你们随意挑吧。”
方滔转头看着石井,“你看呢?”
石井想了想,底气不足地说,“对联吧,这个我应该没问题。舒凤小姐,您先出题吧。”
舒凤点点头,“好,请您听我的上联,因火生烟夕夕多。”
石井一听,似乎松了一口气,“这个简单,我明白了,只有点着火才会有烟嘛。我能对上,这个火得对水,对吧方滔君?”
方滔笑着说,“对,没错。”
石井沉吟了一下,对道,“我的下联是,聚水成雨朝朝有。这回我们可以喝酒了吧?”说着,石井高兴地将酒杯又举到了舒凤面前,舒凤依然连头也没抬。他笑容慢慢僵在脸上,心虚地看了看方滔,“我对得不对吗?”
方滔伸手将石井的杯子拿过来,“石井君,‘因火生烟’的意思,不仅仅是说,因为点着了火才有烟。你看,一个‘因为’的‘因’字,和一个‘火’字,放在一起才是那个‘烟’字。”
石井很无辜地挠挠头,“这,这个……你们中国的汉字,实在是太复杂了……”
方滔笑着说,“舒凤姑娘,要不你唱出下联。石井先生罚酒一杯怎么样?”
舒凤浅浅一笑,“此木为柴山山出。”
石井听罢,一边赞着“妙!绝妙!”一边将整杯酒一饮而下。
冯如泰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他放下用来偷听的杯子,轻松地坐回到座位上。看来,他和方滔,都把石井来知秋雅叙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