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事?”龙倾寒急切地问道。()
龙越幽幽地望着天际那轮明月,思绪飘回了当年,“当时的正道武林不知是受谁挑唆,竟然集结了许多正道人士,冲上段书青所在的魔教,言说要讨伐叛徒,以报久华派掌门之仇。而那时,魔道中人闻讯,也赶了过来,意图趁机打垮魔教。因而,最后……唉。”
余下的话,龙越没有再说,但结果也能猜着必是两道中人合击,魔教陷入困境。
龙倾寒瞬时双瞳大睁,身子颤抖地更加厉害,有什么东西似要从胸腔冲出,激起他一腔热血。
“那一天,”龙越深深地阖上了双目,“血流成河,尸体遍地,漫山火光。”
短短的十二个字形容,便将当时那血腥的一幕尽数描述。这一瞬,龙倾寒只觉呼吸都停止了,不由得攥紧了胸口的衣襟。为何,他如此烦躁与悲哀,甚至如身临其境一般,闭上眼,便可听到那充斥的喧嚣,见到那满地的血光。
“子玥?你怎地了。”龙越转头,看到龙倾寒惨白的脸,忙关切地上去扶着他。
“无妨,”龙倾寒顺了顺气,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哀伤从心头漫上,溢满了全身,“爹你继续。”
龙越运起内功给龙倾寒顺了顺背,继续道:“两道中人极其之多,段书青所在的不过是个占据一方的魔教,自是敌之不过。到最后……唉,竟只剩下了他们夫妇两人。”
龙倾寒浑身一震,他颤抖着闭上了双眼,不忍再闻。
偌大个魔教最后只剩下了两人,这是何其的不幸!何谓魔,何谓正,为了一己之私,竟致多人死亡。
“之后呢,他们可有逃出?”嗓音已是颤抖地连不成句,明明能预知到答案,但龙倾寒却仍存着最后一丝期望地问了出声。
然,“没有……”龙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道尽了万年沧桑一般哀戚叹道:“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那时段书青妻子怀了身孕,却……当时,众人都在逼迫他,逼他上了绝路,在山顶之巅,他大声嚎笑,咒道,若有一日他能转生,他必要让所有害他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龙倾寒浑身一震,如亲耳聆听那咒怨一般,强大的怨念缭绕在了他的周身,重重恐惧漫上心头,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让他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龙越见之,担忧地拍抚着他的背。他轻轻地瞥开了龙越的手,抖着声问道:“后来……他们可是跳崖身亡?”
龙越深吸了口气,长长一叹,“不错。”
那一瞬,龙倾寒直觉双腿虚软,快要站立不住。他幽幽地闭上眼,眼前竟似浮现出他们夫妇俩跳崖的一幕,鼓鼓风声作响,凄厉的惨笑回荡在高山之巅。
“这段书青究竟是谁?”虽然心里头有了一个答案,龙倾寒仍忍不住问了出声。()
“段书青成为魔教教主后,人称……‘魔月’。”
瞳孔一缩,龙倾寒为之震颤,这便是“魔月”,这便是真相!
“那么,他与凤璇阳有何干系?”虚晃了一步,龙倾寒幽幽问道。
龙越一怔,皱紧了眉头,便负手转过了身,竟似不肯作答。
“莫非……爹你要告知我,凤璇阳乃是‘魔月’转生?”
龙越身子一僵,他攥紧了双拳,缓缓地吐出,“不错。”
“怎地可能!荒谬!”轰地一声作响,身旁的一株小树砰然作倒,显出主人的气愤,龙倾寒倾身上前,厉声喝道:“凤璇阳怎地可能会是他的转生!他……”
“你对凤璇阳的过去又了解多少?”龙越转过了身,正色道。
“我……”龙倾寒却答不上来了,了解多少,呵,他不由得自嘲一哂,他所了解的凤璇阳只是在他们相识后的,可是二十多年前的凤璇阳,他却不知道
。
“凤璇阳一身红衣,额际一朵赤色红莲,手握赤煌神剑,身负绝世武功冥阳功,可对?”龙越跨前了一步,咄咄地道。
“那又如何?”龙倾寒后脊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可知,二十二年前,魔月夫妇坠崖后,段书青为保妻儿,以自身做垫,救下了妻儿一命。他夫人安全后,便暗中将其夫君的尸骨埋葬,一个月后,于一山洞中,诞下一子,其子额头有一红莲印记,与段书青脖颈上的红莲印记,一模一样!”
龙倾寒浑身一震,他从未想过那个红莲印记竟有如此来由,“段书青脖颈上竟有红莲印记?”
“不错,听闻这印记乃是因他喜好红莲,后来久华派掌门闻之,便寻人替他纹的。是以,除却他们是同一人,你又怎能解释这印记之事。”
龙倾寒愣住了,他犹不敢相信地辩解道:“可这兴许乃是其父遗传,这……也说不得准。”
“子玥啊子玥,你太天真了。凤璇阳不止这一红莲印记与之相仿,便是行事风格,武功路数都同段书青一致。他那一身冥阳功,便是段书青生前将魔教与正道的武功相溶而成的,世上也唯有段书青知晓如何运用。而凤璇阳手上那把赤煌剑虽经过他的重炼,模样有所改观,但与昔日魔月所使神剑模样极其相似,俱是赤身血红,如饮渴血。且如今……”龙越忽地双眸一冷,“在凤璇阳初出江湖后,当年带头打上山的向宗,便惨遭灭门而死。”
龙倾寒浑身一震,没想到向宗竟是当年带头打上山之人,“怎地可能,向梅山庄多年来都……”
龙越甩了甩手,阻止道:“有些话为父现今告诉你,你知晓便好,江湖人最重面子,如今,逝者已逝,我们不宜再说他人是非。你可知他当初行侠仗义,却为何要退隐江湖,不是因他无儿无女,而是他当年年轻时曾是久华派的关门弟子,当年打上山时有他一份。段书青夫妇俩坠崖后,许多人都沉浸在段书青的诅咒里脱不开身,而后这二十多年参与当年之事的人相继死亡,而活着的人,毕竟好着面子,为了维护这正道中人的形象,对当年的事情自是不敢再提。”
“但无论是魔月昔日出逃而后杀人,还是他们久华派被人教唆攻打魔教,孰是孰非,过去那么多年,也该由历史去定功过了。可当年的阴影犹存,人心惶惶,众人表面虽说不再提及,但若是听到魔月之事,无一不会闻之色变
。当年向宗便是因着这事,惊惧魔月转世前来报复,是以便退隐了江湖,建起了向梅山庄,岂知……”
听到这里,龙倾寒已隐隐知晓龙越在暗示着什么了。龙倾寒攥紧了双拳,厉声道:“但向梅山庄却是被人下蛊而害,与凤璇阳毫无干系。”
“你怎知与他无关!莫非你亲眼瞧着凶手下蛊了!”龙越用力地一甩手,打断了他的话。
龙倾寒忽地怔住了,没有,他没有证据证明与凤璇阳无关。他忽地想起了那一夜他梦到的向宗身死之事,那一朵梅花,那深夜闯入的凤璇阳,莫非……当真是凤璇阳所为!
顷刻,他冷得瑟瑟发抖起来,他又想起似乎屡次想问魔月之事时,凤璇阳都会阻挠。
凤璇阳啊凤璇阳,你身上究竟有何秘密。
龙倾寒幽幽地闭上了眼,记忆漂浮到复生前,凤璇阳在向梅山庄上怒喊的那一句“本座终有一日必一统江湖,绝了你们歧视之心!”他该想到,凤璇阳那般高傲狂妄之人,怎会为了一件小事,便兴起了一统江湖之心,是了,那时江湖上多位武林掌门陆续死亡,事后察明便凤璇阳所为,那么……
呵,龙倾寒倒退了数步,犹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那么从一开始,无论他如何努力,凤璇阳可都是打定主意要复仇的了?
龙越看出龙倾寒已隐隐有些信服,便继续道:“即便凤璇阳不是段书青的转世,那也是他的亲子,你想他怎地会可能放过害段书青之人。子玥,回头罢,你与他在一起只会背负更多的罪孽与戾气。”
回头?龙倾寒趔趄了一步,心已丢了,他如何回头,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死亡来临之前,阻止他!
“子玥……”龙越担忧地上去,扶着龙倾寒,哪知龙倾寒却愤怒地打了开来,“我不信!若果真如你所说,那你又缘何会知道这些事!”震怒之下,他直接用了“你”来称呼其父。
“只因……”龙越幽幽叹了口气,道:“只因他的妻子,乃是我的表妹……”
“什么!”耳闻这个消息,龙倾寒震颤了,他实是没有想到他爹竟与魔教之人有牵连
。
“说来,想必你也不信,那魔教中人乃是自我的爷爷辈而分化出去的,但我爹与他们仍有暗中来往,是以多年下来,我与表妹的情谊倒也深厚。攻山之日,我自是未去,表妹她逃得性命后,辗转两年便来到了我这里,将真相告知,并将当时两岁的凤璇阳托付给我,而后没过多久,她便阖目离世了。凤璇阳来到此处的第二夜,竟忽地不知所踪,我一心急,四处寻找他的踪影,岂知遍寻不到了。当我再见到凤璇阳时,他已改了名姓,成为了九天教教主。但那额际的红莲印记,我一生都不会忘。”
“不……”听到这些震撼的消息,一时之间,龙倾寒怎能接受,他趔趄了几步,才站稳住脚,“我不信,我不信……”
“子玥,你……”
“不!”龙倾寒喝了一声,“即便他要报仇又如何,与我何干!”
“子玥,你怎地还执迷不悟。莫非你要助纣为虐么!况且,你如此痴恋他,他又可曾有告知你他的情意?说不准,他那是故意接近你,利用你!”
“他有!”龙倾寒攥紧了双拳厉声一喝。
是的,他曾拥住他,用最后的嗓音轻声道出“我爱你”。可,却在听到之后,他永远地失去了他。
一种悲痛涌上了心头,昔时那笑着阖目的一刻,在狂肆地回放。
两剑出鞘,夺命一招,再回首时,已是永别。
失去的曾经,他又怎能再失去一次!
龙越也怔住了,他委实想不到两人之间的牵绊竟如此之深,他长叹了一声,“子玥啊,你当知与他一块,你便是万劫不复啊。”
“纵使天下人不解他,负他,我也决不弃他!”
一字一句如锥子般生生敲入龙越的心。那双素来冰冷的眸里燃出了火一般的热情,在这凄凉的月夜里烧出炽热的火光。
“子玥啊子玥,你为他付出如此之多,他又怎知你的苦。”
“我不曾为他付出过什么
。”龙倾寒抬起了右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只手曾经用剑杀死了他,结束了他狂妄的一生。
“可他却为我付出过生命。”
一滴泪轻轻滑落,流落唇角。他直到他死的那一刻,才明白,凤璇阳的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他解脱。让他断了这份念想,断了这份痴缠,从此,成为手刃魔教教主的武林盟主,君临天下。那个高傲的人啊,用最沉默的方式,铺就了他的未来。
“子玥,你当真要为了他,致使武林浩劫么。”龙越的声音已经虚软无力,这个高傲的儿子,他知晓从他告诉真相的那一刻,已是挽回不来的了。
“不,我会阻止他。爹,其实段书青从一开始,便是无辜的不是么,何谓正道何谓魔道,其实他何曾害过人。”
“话虽如此,但……”
“爹!你若真有心,不愿武林喋血,缘何你不去阻止!你是武林盟主不是么!”龙倾寒一甩袍袖,怒道。
而龙越却忽地怔住了,他定定地看着龙倾寒许久,便背过了身去,对着月空不知思索着什么。时间静静流淌,良久,他才幽幽地叹声,话语里是说不出的寂寥与落寞,“子玥,你当知身为武林盟主也有一些不得已之时,也有自私的时候。”
龙倾寒一愣,是了,他怎地忘了,魔月与他爹的关系,他爹又怎能出面去对付凤璇阳。
“罢了,你去罢,若能阻止他,当是好的,若不能……那便听天由命罢。”
龙倾寒微微一怔,看着龙越那孤寂的背影,心头是说不出的感伤。
他走了上前,拥住瞬间老了几岁的父亲,轻抚他的背,“爹,对不住,孩儿不孝。”
龙越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反拥着龙倾寒,颤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绪,他低垂着头,将头靠在儿子的肩上,低低地落泪。
月影横斜,落下枝头,静谧的时间沉淀在父子俩相抱的这一刻。
当天灰蒙蒙亮时,龙倾寒抬起了头,他拭去了眼底的泪,把心一横,转身跃上墙头,幽幽出口,“爹,我走了
。”
“你……注意身体。”
“好。爹您也是。”
“好。”
“那……我走了。”
“等等!”
脚步一顿,龙倾寒回头,一样东西朝面袭来,他翻手卷袖,低头一望,这竟是一枚龙形的木质发簪,雕纹精致,触手微凉,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这……”
“一个月后便是你的生辰,这乃是我送予你的及冠之礼。”
“爹……”龙倾寒微微一怔,拿着发簪的手颤抖起来,他脚步一挪,便要回去。
但,龙越甩手阻止了他,“去久华派瞧一瞧罢,尚有,若是可以,找出当年那在暗中牵引之人。”当这话说完时,龙越已转身走远了,他没有给龙倾寒道别的机会,只留下了一个孤寂的背影。
龙倾寒目送着父亲远去,将手心里的发簪盘在发上,面对着朝阳转身,几个纵跃,远远地消失在天际之中。
今日分离,不知相见会是何时。
“魔月啊魔月,有些事,即便是我也阻止不了。那两个孩子……只望你在天之灵能保佑他们。”一声叹息从墙角边缓缓道出,空寂的庭院里弥漫着无奈的悲伤。
龙倾寒也不知跑了多远,奔了多久,他的心情极其复杂,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感,心里便如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暗暗发闷、生疼,似乎只需宣泄出去,他便能好起来。
可,无论他强吸多少口气,他都无法镇定心神,便是呼吸也直觉疼痛起来。
渐渐地,不知是疲惫还是心累,在停下脚步前的那一刻,他眼前一黑,便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意识混沌间,只觉一双手将他揽下,耳边是熟悉的喟叹,“你啊,何时方会好好照顾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