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是个大屯子,全屯百十多户人家。我们到的时候,屯中的大户人家都跑到沈阳和辽阳去了。

这里解放比岫岩早,已经组建了农会。农会主席姓张,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妇女主任是个能说会道、长得也挺漂亮的中年妇女。车队到后他们把我们安排到一个人去屋空的大院套里。农会主席和我们闲唠,妇女主任找了几个妇女张罗着给我们做饭。

闲唠中,周科长问农会主席:“你知道你们农会的任务是什么吗?”

他笑了笑说:“哪能不知道嘛,斗老财、分东西,这都是好事呀,咱穷人这回可真要翻身了!”

周科长又问妇女主任:“那你们妇救会呢?”

她“嘿嘿”一笑:“我们的任务可艰巨,带领妇女支前,做军鞋,老爷们不老实就和他们干,实在不行就离婚!”

我瞅了瞅周科长说:“就这任务啊?”

周科长苦笑了一下:“刚解放,农会和妇救会的任务他们还没真正了解呢,这都是片面的理解。看来要把群众发动起来,干部的觉悟还真得提高。”

吃过了早饭,家属们开始休息。妇女主任挺热情,饭菜做得可口不说,还从各家借来些棉被。家属们睡在热乎乎的炕上,盖着软绵绵的棉被,不一会都进入了梦乡。那成想这一觉却睡出了点麻烦事。

家属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习惯,在车上把包不是抱在怀里就是坐在屁股底下。到了人家躺在炕上睡觉,就都把包放在头下当枕头用。这一天睡觉的时候,后勤处温处长的老婆三拱两拱就把包拱到了地上。妇女主任张大嫂怕家属们被子盖不好,挨屋看了看。当走到温处长老婆住的屋后,看她的包掉在了地上,就捡了起来想把它放在炕上。她往起一拿觉得包沉甸甸的,正好皮包的扣坏了,出于好奇心,她打开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把她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里面装着白花花的银元,金条和珠宝首饰,吓得她急忙焉巴悄地把包搁在炕上,然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这时我和周科长、赵排长正在西屋合计下一步行军的保卫工作,周科长还说:“这个妇女主任责任心挺强啊!”

天傍晌午的时候,我们三个都来了困意,躺在炕上想眯一会,躺下刚要睡着就听东屋温大嫂扯着嗓门吵吵了起来。赵排长说:“听话好象是丢什么东西了。”我一听急忙起来走到东屋。

进屋一看温大嫂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用手拍着炕沿骂着:“哪个挨千刀、瘟大灾的偷了我的金条和镯子!”

“大嫂你先别哭,说说咋回事?”

“说啥呀,我一觉醒来看包换了地方,打开一看丢了两根金条和一副镯子。”

“你再找找是不掉包底下了?”

她一听,拿起包底朝上往炕上一倒,说:“你看看哪有啊?我家就这么点值钱的东西,这在屋里就丢了可真怪事了!”

其他的人一听,也都把包里的东西倒在炕上说:“她温嫂,你可看好啦,俺们的东西有没有你的?”

温大嫂一听倒不客气,挨堆看了看金条和镯子,然后说:“都不是,我那东西有记号。”

她这一找不着,把火冲我来了:“你们这岗是怎么站的,包在屋里就丢东西?”

玉莲站在一旁接茬说:“丢你活该,谁让你没看好来地?管吃管喝管安全,谁还管你丢东西啊?”

马瑞芳一听也来了劲:“有两个破金条就不知咋得索了,你放在银元底下它能丢吗?”

“嫂子,你别上火,咱们找找看!”

她来了不讲理的劲,说:“找着好,找不着我就叫你赔,谁让你管我们来地?”

玉莲说:“你这叫不讲理,不管她,赔,赔个老屁鸭子吧!”

她一听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说:“她正上火的时候,你们劝劝她,我们给她找找看。”

回到了西屋,我们三个一合计,这屋除了张主任和一个挑水的来过,也没有其他人来,那么可疑的就是这两个人。

赵排长说:“把他俩抓起来一审就知道了。”

我瞅了瞅周科长,他摇了摇头说:“先不能抓,咱们没啥证据。这里是刚解放的地区,老百姓本来对咱们就不十分了解,一旦抓错了人,那产生的影响可不是两根金条能换来的!”

“咱先了解了解老乡,看他们两个人谁有可能,然后再问一问他们。”

事情定下以后,我们分头找了几个老乡唠一唠。从老乡们的口中我们了解到,挑水的是一个叫“二傻子”的老汉。他缺心眼,别说从包里拿就是摆在地上他也不一定捡。那么最可疑的人就是张主任了,可屯里的乡亲们又说张主任这个人是百里挑一的好人,虽说家里穷一点,可她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他们还举了个例子,说有一年的春节,张主任在赶集的路上捡了一个钱搭子,里边有二十多块银元。她一看钱搭子是本屯姚财主家的,怕人家着急连集都没去,赶回来把钱搭子送到老姚家,老姚家给了她两块大洋她死活没要。按理说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偷东西的,可这二十块大洋和两根金条一副镯子相比要差得远,“钱财动人心”这句话不能不信,于是我们准备派人把她找来问一问。

正在这时,听说家属丢了东西,张主任和农会主席着急忙慌地赶了来,进屋就说:“咋地,我们听说家属丢东西了,这是咋整的,大白天在屋里还丢了东西?”

我问她:“张主任,这屋你来过吗?”

她打了个顿:“别人来没来我没看见,我来过呀!咋地,是不是怀疑我呀?我可不干那缺八辈子德的事,我是来看家属们被子盖好没有!”然后把进屋捡包的事学了一遍,看她那副诚恳的样子,我们觉得她偷的可能性不大。于是又把挑水的二傻子叫了来。门口担任警卫的战士说:“除了他还有一个大高个,长得挺精神的男人来挑过水。”

他把模样一学,张主任一拍大腿说:“坏啦,这个人是我男人,这事八成是他干的。上午回家后我和他学了一遍捡包的事,他眨巴着眼睛没吱声。”

我问他:“你这男人怎么样?”

她叹了口气说:“我正准备和他离婚呢!”

“那你把他叫来,咱问一问,不是更好。”

“中。不过你们得派个人跟我去,要不然他该耍赖不来了。”

我心想要不然我们也得派个人跟着你。

张主任和一个战士走后,农会主席老马摇了摇头说:“多好个人哪,找的当家的可不咋地,一天啥也不干,干就是偷鸡摸鸭,这才真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过了一会,张主任把她的男人领了来,他进屋就吵吵:“咋地,听俺老娘们说你们丢东西怀疑我,咱可从来不干这事。再说俺家里是干部,俺也算得上是干部家属,那能干那丢人的事?”

我仔细一打量张主任的男人,只见他身高足有一米八左右,长得虎背熊腰,四方大脸,浓眉大眼。虽然衣服上有两块补丁,但是从上到下都干干净净。在那个年代的山区称得上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心想怨不得张主任明知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却和他过了这么多年,不用寻思就是相中了他的漂亮。

我见他进屋后像没事一样,就说:“你先不用洗清盆,我们也没说你拿的。”

张主任也说:“我寻思他也不能,虽然俺家这个没出息的有个好偷鸡摸狗的坏各声,但你们是军队呀,军队的东西老百姓谁敢偷啊,那是要枪毙的!”

“事倒是这么个事,但是钱财动人心哪!有些人为了钱,他就不怕冒这个险。”

张主任听后没吱声

他男人说:“你这是啥意思,你们是解放军哪,共产党的队伍可不能冤枉好人哪!”

“我有件事不明白,听别人说你这个人挺懒,可今天怎么勤快了起来,主动过来挑水?”

他笑了笑:“这事呀,我告诉你吧,我这个人懒是懒点,可是心疼老婆。我怕老婆给你们挑,我才偷着先把水挑了。”

周科长说:“农会不是安排挑水的了吗?”

“二傻子,他那个埋汰劲挑的水你们还有个喝?我这是为了你们好。”

话唠到这个份上我们也没听出什么毛病,又不能直接上他家去翻。即使是他偷的,那么点东西随便往那藏我们也找不到啊,没办法只好让他们回了家。

正在我准备告诉温大嫂,东西找不到了的时候,一个老太太东张西望地进了院,跟站岗的战士说:“我要见最大的官,有急事告诉他。”

战士把她领进了屋,我问她:“大娘有什么事?”

老太太瞅了瞅周科长和赵排长,我说:“他们都是军官,有啥事你只管说。”

她回头往屋外瞅了瞅,凑到了我跟前小声说:“我是张主任家那院的,听说你们家属丢东西了,我告诉你们就是张主任男人干的。”

“大娘,你怎么知道?”

“那小子别看长得人模狗样的,最不是东西。头两天偷了我家的鸡,叫我抓住了,他不但不认错还把我好个骂。今天中午他回来的时候,我见他用破麻布包着什么,然后撅着屁股塞到鸡架里去了,我寻思肯定是你们丢的东西,你们到那一翻保准能翻到。”

赵排长一听说:“走,咱们翻去!”

老太太急忙说:“先别地,等我回去后你们再去。要不然他该寻思是我告诉的了,东西院邻居多不好啊!”

“行,谢谢大娘,你先回去吧!”

老太太走到门口还回头叮嘱我们:“可别说是我说的。”

老太太走后,我们稍微等了一会,然后就往张主任的家赶去。

到了张主任的家,张主任急忙迎了出来说:“我正准备过去该准备晚饭了。”

“你这么替我们张罗,真叫我们觉得心里过不去。”

她“嘿嘿”一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谁叫咱是干部来地?”

我见她没有叫我们进屋的意思,心想不进屋外边这鸡架也不能翻哪,就说:“张主任两口子都是干净利索人,想必家也不错吧?”

张主任一听乐了:“王参谋过奖啊,干净不敢说反正不像有些人家进不去屋。”说到这她才想起让我们进屋。

张主任的家是两间平坯房,虽然屋内没啥摆设,但也收拾得到挺干净。我们刚在炕上坐下,赵排长从外边拿个包进屋后放在了炕上。张主任的男的一看脸吓得变了色。我打开包,里边露出两根金条一副包金镯子。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张主任一看,气得浑身直哆嗦,上前左右开弓就打开了大嘴巴子,嘴里还骂着:“你个缺大德的,我供你吃供你穿,你还这么干,我是死活不能和你过了!”

事情是清楚了,可怎么处理这个贼我却犯了难。赵排长说:“把他的胳膊打断了看他以后还偷不偷?”说着就把枪掏了出来。张主任一见挡在他男人的身前直作揖:“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把吧!”

“你不是要离婚吗?还管这事干啥?”

她哭叽叽地说:“好赖夫妻一场,我就最后帮他这一回。”

我瞅了瞅周科长,周科长叹了口气:“看在张主任的面子上,这回事就算拉倒,不过你可不能再犯。你看你老婆多好,你身强力壮的以后勤快点。解放了,日子也好过了,咋就不要个强呢?”这两口子一听,千恩万谢,这事也就这样完了。张主任高高兴兴地随我们回去张罗做饭。

回到住的大院后,温大嫂一见东西找到了不禁破涕为笑起誓发愿:“等到了地方非得请你们下顿馆子不可。”

“可别找个小饭馆喝碗豆腐脑。”

“那不能,咋也得两菜。”

玉莲嘴一撇:“发了一回狠才两菜,就这两菜还得到地方!”

这一句话勾起了家属们的心事,脸上都现出了忧愁的神色。李科长老婆说:“就这么白天睡晚上走,天天打仗,这么稀里糊涂往东走,也不知道走到啥地方才是头?我看没等到地方不是折腾死也得叫土匪打死。”

有几个人围住周科长问:“你是共产党的大干部,你知道不,咱们到底走到哪呀?”

周科长听后光笑不回答。

“大家别问啦,这是军事秘密。不过我告诉大家一个底,什么时候见到遍地都是鲜族人就到了地方。”

家属们一听发出了惊叹声,七嘴八舌地说:“那不是到朝鲜国了吗,这得啥时候能走到啊?”

周科长说:“大家不要着急,咱该到地方的时候就到了。”

家属们一听“哄”地一声笑了起来,李科长老婆说:“这共产党的干部咋也讲废话,这话不和没说一样吗?”

周科长脸一绷:“共产党的干部咋地,共产党的干部也是人。不过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从这个地方开始我们所走的地方都是解放区,吃得好坏我不敢保,有两条我敢保证:一是保证大家休息好,二是不带有土匪、地主武装袭击我们。”

家属们一听乐了:“吃得好坏无所谓,只要不打仗比啥都强。这一阵子仗打得我们一听枪响都不知道害怕了,倒有闲心卖起了呆。”

我心想你们到有闲心卖呆,可我们都是拣了条命。

那天吃过晚饭后,车队开始出发。张主任两口子不知从哪弄来二十个鸡蛋煮熟了送给我们仨,一再感谢我们的宽宏大量。结果鸡蛋还没等我们接过来,就被温大嫂抢了去,她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是不丢东西,那有他们的宽宏大量,这鸡蛋得归我。”

温大嫂的这一通话把张主任男人脸臊得通红。张主任想把鸡蛋抢回去,我阻止她说:“算了吧,你们这份情我领了,只要她不哭天抹泪叫我赔就比啥都强了!”

温大嫂一听推了我一把说:“谁哭天抹泪来地不就点黄货吗?算个啥呀,丢了叫我家老温再弄。”家属们一听都笑了起来。

车队走出屯,张主任两口子还站在村口朝我们摆手,周科长说:“这么处理挺好,要不然他们这个家也就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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