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出发以后,在天亮以后来到了安平村。我和周科长合计,车队在这吃点饭,然后就出发,要不然又被大部队拉远了。没想到车队刚进村子,国民党的飞机就从沈阳方向飞了过来,虽然是侦察机,但是家属们叫飞机炸得吓破了胆,七吵八囔地说啥白天也不走,我和周科长一研究,也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来了倒霉劲,叫飞机再炸一次,部队不知又得受多大损失,为了把握一点,还是晚上走吧。

把家属们分配到各家,我和周科长、赵排长住在一个老跑腿的家。老人虽然七十多岁了,但身板仍很硬朗,屋里收拾得也挺干净。早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叫他和我们一起吃,老人挺乐和。闲唠中他告诉我们,这一带不太平啊,大山里头有一伙“红枪会”在这一带闹得挺凶。赵排长“噗嗤”一声笑了说:“我们刚消灭了黄天英的“大刀会”,怎么这里又出来了“红枪会”,辽宁的地界咋这么多的会?”

“都是生活逼出来的。咱这地方的‘红枪会’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堂主是个穷汉子,因为长得磕碜,人送绰号‘鬼见愁’,手下的帮众有四百多人,也基本都是穷人出身。这些人称得上是绿林好汉,他们一般不造害人,对地主、老财和官府的人是毫不客气,但他们和绿林好汉也不同,只杀富不济贫,得来的钱财自个分,这一带凡是参加‘红枪会’的人家过得都挺好。”

我一听明白了,其实这就是一伙大绺子胡子。

“这伙人现在在哪?”

“你们的军队过了一宿,他们都跑到大山里去了。不过今天早上我看他们的人来踩盘子,我寻思可能是冲着你们来的。因为你们这些娘们穿戴不一般哪,看样子都是些官太太。我看你们的人挺好才告诉你们,要加点小心哪!”

听老人这么一说,我的脑袋“嗡嗡”直响。说句实在话,在家属队北迁延吉的路上,我最头疼的就是这些地方上的反动武装。这些人为了钱,什么样的荒唐事都敢做,而且瞟着我们的行踪。有时师部的情报部门都不知道我们走到哪,可他们对我们的行踪却了如指掌。我们一旦被部队拉下,他们就像恶狼般地出现,而且不管什么装备,多少人马,都敢照量照量。这些人只听说家属们都是有钱的主,却忽略了这是军官们的家属,能没有强有力的武装保护吗?结果是为了钱很多人都白白地送了命。

想到这我问他:“大爷,他们都是什么装备,使的啥家伙?”

老人想了想后说:“装备没看着啥样,使的家伙当然是每人一把扎枪。”

我听后笑了笑,老人说:“你别笑,这伙人别看都使扎枪,还真有点邪门,喝了符刀枪不入啊!”

周科长说:“您老见过吗?”

他咧咧嘴说:“那倒没见过,不过人们都这么说,其实我也有点不信,我家邻居的二小子就是‘红枪会’的,满洲国的时候被日本人抓住了,结果一刀就把脑袋砍了下来,他家的人说没来得及喝符,要不然别说小鬼子的东洋刀,就是咱的大砍刀那也是一砍一道白印。这伙人胆子大呀,满洲国的时候,小鬼子厉害不?有一伙掉了队的日本兵从这奔凤城走,半道遭到他们的埋伏,十几个日本鬼子都叫他们捅死了,日本人为了报仇,把这一带的人没少杀。‘鬼见愁’领着人马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光复后他们又回来了,而且势力比以前还大。民国政府想把他们收为保安队,他们死活没干,说受人管不如自己干随便。他们这伙人只认钱不认人。”

老人的话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研究了一下,认为“鬼见愁”的“红枪会”是伙没有什么政治目的的土匪,他们如果知道家属们的情况,很可能伏击我们。但是他们没有枪很可能和黄天英匪帮玩的一样把戏,靠拼命来达到目的。虽然人多,但在警卫排强有力的火力下,只要不叫他们靠到车队的跟前就没有什么招。于是我们把兵力重新布置了一下,两个班担任前卫,一个班和后勤的人担任后卫,其余的三个班在车队两旁担任警戒。为了及早赶上大部队,我们决定休息一下就出发。

天傍晌午的时候,国民党的飞机再也没过来,我和周科长决定出发,估计傍黑时节就能追上大部队。

车队出了屯,走了大约十来里地的光景进入了山高林密的大山区,陡峭的山崖,参天的大树,星罗棋布的砬子使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地势的险要超乎了我的预想,不怪“鬼见愁”能在这里站住脚。于是我告诉士兵们要提高警惕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战斗。

车队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倒也没碰到什么情况,周科长和赵排长说:“‘红枪会’的人可能是叫大部队吓跑了。”我心想要是这样那可好了,于是传下命令让车队加快速度。正在这时,前方山下的树林子里传来了锣鼓的声音,赶车的老板子说:“哎呀,这深山老林里还有唱戏的。”黄天英匪帮的经验告诉我,肯定是“红枪会”在排兵布阵。马上叫车队停下,我和赵排长带着两个班赶了过去。

转过山弯处,前方的道上站着伙光着膀子、身上斜披红布、手执扎枪的帮众。两边的山岗上也各有一伙同样的人,要说这些人也真有点邪门,在这初春的天气,我们穿着棉大衣还觉得凉嗖嗖的,可他们光着膀子居然看不出冷来。

看到我们到来,锣鼓声又响了起来。人群随着锣鼓的节奏,举着扎枪喊着:“铁身罗汉,刀枪不入!”道中间站着一位身穿红布挂、腰扎黑板带、圆盘大脸相貌堂堂的彪形大汉,用手拄着一把足有几十斤重的九环鬼头刀。战士们一见端起枪推上子弹把枪口对准了他们,我摆摆手说:“先不要开枪。”

“你们是哪个山头的?”

他眼睛一瞪:“哪个山头也不是,我们是天兵天将。”

赵排长说了句:“你们会飞吗?”

他一楞,我说:“你们想干什么?”

他把大刀一顿:“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赵排长一听乐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冒出来个山大王。”

“老乡,我知道你们不是反动的地主武装,你们都是穷人,也曾是打日本的好汉。我们是解放军,没有钱,只是借路赶大部队去。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军队,只要从咱的地盘过,就得拿钱。”

“前边过去那么多部队,你怎么不要钱,我们的车上拉的都是些家属,哪有什么钱?”

这个人倒实在,听我这么一说,寻思了一下说:“大部队人多咱不敢照量,你们人少又有钱,咱就得让你出点血!”

“谁说我们有钱?”

人群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说的。”

我一听这半生不熟的汉话就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朴排长吗?

“老朴呀,干啥猫起来?你的命挺大呀。”

“我的命大咋地,王参谋信我话,叫家属们把钱财交出来,他们不带动你们的。”

“老朴,你活糊涂啦?你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你要找一伙中央军咱还能商量,可你找了这么一伙拿扎枪的人,你这不是坑他们吗?难道你还不明白他们能是我们的对手吗?”

“王参谋,这你可差啦,这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大帮随后就到,那可是上千人的队伍啊,搁人堆也把你们堆完啦!”

“老朴,别拿大话吓唬人,你别猫着,出来咱俩好好唠唠。”

说完后,我给赵排长使了个眼色,赵排长也明白我的意思,把枪口悄悄地抬了起来。可朴排长这小子挺鬼,猫在人群的后边就是不出来。

彪形大汉这时有些不耐烦了:“咱废话少说,你们到底拿不拿钱?”

“拿钱怎么地,不拿钱怎么地?”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罗索,拿钱你们走人,不拿钱就休想从这里过。我的弟兄脾气可不好,上来火可就要在你们的身上扎几个眼!”

“要这么做就不怕你的弟兄们身上多几个眼?”

“眼多更好,喘气痛快!”

他这话一出口,战士们都乐了。

赵排长说:“咱别和他们说了,突突算了。”

彪形大汉一听,眼睛一瞪,浑身一用力,骨节“咔咔”直响,说了声:“那咱就别客气了!”

大刀一举,锣鼓声响了起来,匪徒们列着方阵,举着扎枪喊着:“刀枪不入”向我们逼来。八十米、五十米,赵排长说:“打吧?”

“红枪会”使的是扎枪,不同于大刀,距离近了可以当标枪使,为了防备他们这么干,我只好叹了口气说:“开枪吧!”

战士们手中的机枪,冲锋枪像刮风般地响了起来。

“红枪会”的方阵形,咋看挺吓人,真有股不怕死的劲。可这中看不中用,战士们一梭子出去,人就倒了好几面子,剩下的转身就跑。我赶紧命令停止射击,余下的人转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到了跟前一看,四五十人倒在血泊中,朴排长也身中数弹,气绝身亡。那个彪形大汉这时一轱辘跪了起来,用一只手捂着肚子上露出的白花花的肠子,一只手拄着大刀怒视着我,我心想这真是条硬汉子。正在这时,只见他牙一咬,哼了一声居然站了起来,举起雪亮的大刀就向我劈来。我侧身一闪,抬手两枪,他居然像没事一样,大环刀带着风向我横扫过来。我急忙往后一纵,躲开了刀锋,我身后的一个战士用机枪冲他“达达达”就是一梭子,把他的身上打得像蜂窝一样。他才瞪着眼睛说了句“好狠哪”,然后“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瞅着那沾满鲜血的扎枪、锣和鼓,周科长赶过来说了句:“愚昧呀,愚昧!这大山里的人怎么就这么愚昧?什么刀枪不入,这骗人的鬼话他们怎么就信!为了钱财,手拿大刀就敢和美式装备的部队拼?”

我走上前说:“老周啊,不要伤感了。这人都有个劲,就象当年的抗联,明知鬼子的武器好,可还是要硬拼。”

他摇摇头说:“这和那是两码事,这算啥呀?”

“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吧!”

“他们这是反动!”

我没好意思和他犟,心想反动不反动那是政治家的事。一个大山区里的山民懂得什么叫反动,什么叫不反动,把他们的行为往政治上拉未免有点牵强附会了吧!

周科长见我沉默不语,问我:“你想啥呢?”

我才缓过神:“他们死得有点屈呀!”

他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战场,战士们把布满枪眼血渍糊拉的尸体扔到了道旁,车队继续出发。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恐怖的恶魔又来到家属们的身旁。家属们挤在十几辆车上,在战士们的护卫下,惊恐万状的瞅着四周。

车队穿过一座大山,前面出现了一道山岗。岗子上忽隐忽现的有火把的亮光,我以为是老八路的部队听到枪声来接迎我们,于是命令车队加快速度。没想到到达岗子底下时我傻眼啦,只见这岗子的坡上到处是火把,在火把的辉映下,扎枪尖闪着点点寒光。

赵排长说:“不好,是‘红枪会’的大帮!”

这时我可真后悔了,不该对当初残存下来的匪徒心存善良,手下留情,叫他们跑回堂口报了信。

看来这些人也是刚刚赶到,火把越来越多,但是没有向我们发起攻击。

我瞅了一下地形,前方是大岗,两边是山坡,我们仍处在沟里,这地形对我们相当不利。如果他们要是正规的部队,或者是有枪的地主武装,那后果可真不堪设想。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面前的敌人是手执扎枪的匪徒,赵排长说:“这又来些送死的!”

家属们经过前一段的打仗,已经学得很有经验了,听说又有了情况,不用吩咐就又焉巴悄地下了车,而且自己在山坡上找了一个砬子堆猫在了那里,我叫老三领着两个班的人在她们四周做好了保护工作,又叫老四带一个班埋伏在山坡上,我和赵排长带两个班在正面阻击敌人。

山岗上的敌人似乎正在聚集,火把源源不断地涌向一片树林。我一看这个距离正在迫击炮的射程内,就问炮手:“还有多少炮弹?”

炮手说:“还有五箱。”

“打个梅花形把树林子围住够不够用?”

“差不多。”

赵排长说:“对,先打四围,然后再来个中心开花!”

炮手们校好了弹着点,一齐发射起来,随着“通通”地一阵响声,对面山坡上的树林子里的人影在东跑西窜,惨叫声响成一片。

要说这伙匪徒确实都是些亡命之徒,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发起了进攻,而且不单是扎枪,老掉牙的七九、三八枪也有几支,同时还夹杂着鸟铳的声响。

敌人分三路进攻,两路从两面的山坡上迂回过来,大股的匪徒则从对面的山坡上直冲沟里。迫击炮在不停地发射,炮弹不断在人群里爆炸,火光中不断有人倒下。但是这密集的炮火也没有阻止住敌人的进攻,人影越来越近,匪徒们狰狞的面孔在火光中都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我喊了一声“打”,所有的机枪、冲锋枪同时喷出了火舌,敌人就像割高梁一样,火舌到处东倒西歪,没过两分钟匪徒们就没了踪影,赵排长说:“这龟儿子们真不抗打。”

两边山坡上的老四和王班长领着人开始往岗上搜索,一直到了对面的山岗上也没发现敌人。他们抓了四个受伤的匪徒回到了沟里,我一问原来他们的大当家的在那通炮火中就被炸死了。

那天晚上也没打扫战场,战斗结束后车队开始出发,天亮以后到达了凤城地界的一个叫丁家的村子。当地的老乡听说把“鬼见愁”打死了,都非常高兴。

一个老汉说:“咱这地方背呀,小日本子那阵都不爱来,中央军更没露过影。这地界就是‘红枪会’的天下,这一带的老百姓可叫他们造害苦了!”

我说:“我听说他们不造害穷人,只杀富不济贫。”

“那是刚开始,这穷山沟子富人有多少啊?他们得吃得喝没有老财怎么办,就得挫子里拔大个。就连我家年吃年用的小户也得进贡粮。这回可好,你们替我们除了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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