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土豆窖里叫出了贾大哥,让他找了几块松树明子点着。借着明子的火光,我一瞅这伙土匪连四哥在内总共十一个人。这些人穿着破棉袄破棉裤,棉花露出左一块右一块,戴的破狗皮帽子有的帽耳朵都掉了。
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挺长的头发,蓬头垢面鼻涕拉瞎瞪着惊恐的眼睛瞅着我们的样子。我叫他们进屋暖和暖和。“四哥”问我:“有吃的没有给点,弟兄们已经两天没吃饭啦!”
“有。”我叫同志们拿出苞米面煎饼给他们,叫贾大哥又给他们煮了一大锅苞米楂子粥。
四哥嘴里嚼着煎饼,我把他悄悄地叫到一旁说:“我带几个人去支援中营甫,你的这些人能不能起哈子(乱子)?”
“现在不能,吃饱了难说。这样吧,把大枪栓卸下,你们背走,留下两个人就行,我再帮你看着点。”
“好。”然后我叫他们卸下了大枪栓,留下两名老八路战士连同四哥看守这帮胡子,临走的时候我特意嘱咐他们,不能放松警惕,发现异常情况立即开枪击毙。
中营甫距离贾家只有一道山梁相隔,抄近路半小时就到,当我们走到山梁子的时候正碰着刘庆林领着人赶了过来。一见面他问我:“班长,刚才你们那枪响是咋回事?”
我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这胡子的胆还真够大的。”
“你可别小看他们,这些人虽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但枪打得准,不怕死,战斗力是一般军队比不上的。”
“那咱下一步怎么办?”
“回中营甫,咱来他个将计就计,在屯外伏击他们,反正他们只有十多个人。”
“好,就这么办。”
来到中营甫以后,我和刘庆林兵分两路,由我带七个人埋伏在刘庆林他们住的空屋子附近,刘庆林带其余的人埋伏在对面的山梁上。我们刚刚埋伏好,就见西南山上下来了一伙黑影,这伙人弯着腰向空房子摸来。
在雪地的映衬下,对这些人看得还是比较清楚。我粗略地数了一下,大约有十二三人。
这伙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悄悄地向空房子摸来。等他们完全进入了屯前的开阔地,我喊了一声“打”,用四哥给我的三八步枪一枪打中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大个。同志们的枪也响了起来,老杜的机枪把雪地上的雪打得一淋子一淋子地乱飞。胡子们蒙啦,哭爹喊娘地趴在了地上。
刘庆林他们从胡子后边的树林子里包围了上去,一阵密集的射击后,又有两个胡子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雪地上。这些胡子傻眼了,跪在地里举起了枪。只有两个人打了几个滚,爬起来借着大树的掩护顺着沟往西跑了。
我和老杜一见,爬起来提着枪就追了过去。要说这胡子在雪地里跑还真有两下子,那年的雪大,有的地方都插挡深,我和老杜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往前蹭。而这两个胡子是连滚带爬,渐渐离我们远了。老杜急眼了,一梭子子弹过去,这两个胡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山坡上。待我俩快到跟前时,只见两个胡子身子一动,老杜说声“不好”,一把把我推倒,只听“砰砰”两声,老杜“唉呀”一声机枪掉在了地上,这两个胡子爬起来就跑。我连开几枪也没打着他们,这两人钻进黑洞洞的老林子里不见了踪影。回头看老杜,他捂着肩膀懊恼地说:“这胡子可真他妈鬼,我怎么上了他们这个当!”看看他的伤口还好,子弹把右膀子划了一道沟,没有伤到骨头。
回到屯中,刘庆林他们已把战场收拾好了。这一仗打死了两个,打伤了六个,活捉了四个。只可惜跑了匪首豁牙子和一个叫六子的人。
回到贾家,天已放亮。为了防备残余胡子再来屯子骚扰,我叫刘庆林带八个人把俘虏送到区政府,同时再捎回点药,因为班里也有三个人受了轻伤,而我带着其余的人留在贾家。
那一次我在处理俘虏的事上犯了一个错误,私自把四哥留在了身边。当时我刚参加八路军的工作队,对八路军的纪律也不太了解。只听沈队长对我说过一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具体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因此觉得这是我四哥,不能和其他的俘虏一样。
刘庆林在临走的时候一再问我:“你四哥我是不也带走啊?”
“不用,俺哥俩好多年没见面了,得好好唠一唠。”
刘庆林摇摇头:“咱部队可不允许这样做啊!”
“下不为例。”
那天晚上我和四哥找了一个老乡家唠了整整一宿,当四哥听完我的经历后十分感叹:“六弟呀,你的命还是不错。不管你吃过多大的苦,遭过多大的罪,但你总算挺过来了,而且还成了家,说了个有钱人家的媳妇,现在又当上了八路军的干部。可我呢,从小游手好闲,仗着自己有一手好枪法,野兽没少打,人却没混出个样来。那年我从家走后先在马占山的队伍里干,后来马占山的队伍叫日本人打散了,我投奔了‘四海’。这‘四海’不是个东西,谁他都造害,我就离开他自己挑起了杆子。这一段我好事也干过,日本人也杀过,坏事也干了不少,抢东西、绑票。这日本人花钱要我的脑袋,老毛子过来时撵得我可哪跑,现在我虽然投降了你们,可我以后怎么办哪?”
说到这儿他搭拉下了脑袋,打着唉声犯起了愁。看他为难的样子,我说:“四哥我给你指一条道你看咋样?”
“啥道呀?”
“你参加八路军吧!”
“这才瞎扯呢,八路军能要我?”
“我们工作队有一项就是扩兵,上边指示啥人都行,只要自愿。”
“可我是胡子呀?”
“胡子咋地,胡子也是穷得没招被逼的,有钱人谁当胡子?”
“那倒是!”
“这八路军我看不错,不打骂人,又都是穷人出身。刚参加的时候我还真不知道他们是咋回事,后来听班里的老八路讲共产党是领导穷人翻身得解放的党。八路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咱家那一窝子不都是穷人吗?你参加这样的队伍不正合适吗?人家这是大部队,你们那绺子能比得上吗?一旦人家打了天下,你不也就翻身了吗?”
“你说的话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吧!”
“过一两天我把你送到县里交给部队。”
“中。”
第二天沈队长在县里听说我打了胜仗,傍晚的时候就赶了过来,同时还带来了二十斤猪肉和几瓶酒,要给大家开庆功宴。同志们说:“队长这回可真出血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沈队长先代表舒兰县委表扬了我们:“县委在财经困难的情况下,给大家买来了酒和肉,这是对咱们的极大鼓励。”然后问大家,“我给你们派来的这个班长怎么样?”
大伙说:“行,没说的!”
“前一段咱们工作队,处处被动挨打,工作开展不起来,什么原因哪?就是因为咱这工作队净些南方人,对东北这块地理、风俗和胡子的情况都不熟悉,甚至和老百姓唠嗑都不行,这工作咋开展啊!这次我把王班长调来,就是解决这个问题。人家是本乡本土的人,地理熟对胡子了解,知道老百姓的心思,这工作就不一样。怎么样?人家刚上任工作队就打了胜仗!”
这下我完全明白啦,这沈队长为什么费那么大的劲动员我这个小学校长参加工作队,这是各有各的用处啊!
几杯酒进肚,老杜来了话,端着酒杯走到我的面前说:“班长,俺是个大老粗,不会撒谎。说句实在话,你咋来的时候,我真是一肚子怨气想不通,咱这些老八路咋让一个小学校长来领导,这是啥事呀?再加上你长得单巴细两的,真有点瞧不起你。经过这次打仗后,我服你了,要不是你按了我一下,我这脑袋早开花啦!再一个就是你这胆,那场面就是我这老兵油子也不敢上胡子堆里去。冲这两点我得敬你一碗!”
接过酒后,我说:“老杜,这酒我喝,但‘敬’字不敢当。要说胆那就是逼出来的,再说那边是我的四哥,如果要是换了别人,我和你一样,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去啊!”
“班长实在啊,不过有一点我得批评你,咱是打仗,打仗干什么,打仗就是玩命。可你人家叫你站起来,你‘扑愣’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我拽你都拽不住,结果差点叫人家给你撩倒了,那多悬啊!”
同志们也说:“这打仗可得留心眼,不能蛮干。”
沈队长看了看我被枪打的衣服上的眼说:“咱这些个老八路讲文化不如你,论心眼也不如你,可论打仗,你可就不行啦!这些人都是从枪林弹雨中钻出来的,哪个人身上没有几个疤?在打仗上你可得和他们好好学学!”
“是得好好学学。”
吃完晚饭以后,我把四哥的事和沈队长学了,他说:“你这是刚参加革命,有很多规矩你不懂,在我们的队伍里俘虏和枪都不能私自留下。这一次就这么地,下一次可就不行了!你四哥参加八路军的事是好事,他也是穷人麽!明天回县里的时候把他带走,我亲自把他送到部队上去,凭他的枪法肯定是好样的!”
第二天沈队长把四哥带走了。让他参加了老八路的队伍,以后还入了党,在东北战场上屡立战功。八路军进关时,他又随百万大军打到海南岛,转业后光纪念章就带回一大堆。因为没有文化一直担任双岭子大队书记,到底有了一个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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