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的那天,刚好赶上正月十五,家家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这才让我想起,没有在家过年。苏文起来接了我,一起来的,还有兴致勃勃的苏小童。
一见到我,苏小童马上笑眯眯的迎了上来,立刻接过我手中的箱子。“主子,您可回来了。”她说。我笑着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发。冷冷清清的车站上,我挑眼望去,更加感到内心的疲惫。
我像是一个孤魂,没有家人与未来。苏文起见了我,笑了笑,一个半月不见,感觉陌生了许多。苏文起也感受到了这种尴尬,笑着对我说:“累了吧?”我笑了笑,说道:“回家吧。”他点了点头。吩咐苏小童先将箱子拿到车上。回身时他偷偷的看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突然感到强大了许多。苏文起像是一个小丑,卑微的低下了头。
回到家里。周妈、刘叔和厨子立刻迎了出来,我一坐下,下人们连忙跪了下来,磕头。口中念着过年要说的吉祥话。我慵懒的微笑着,发给他们一人一块大洋。他们退下了,周妈高兴的连连催促厨子赶快下锅煮元宵。
刘叔高兴的拿出了鞭炮。“可算是团圆了!”刘叔在院子里高兴的嚷道,点燃了鞭炮。苏小童高兴的围在刘叔左右,听着鞭炮欢闹的声音。
天色渐渐的暗了。冬日五点钟的天色,显得格外的寂寞与惹人厌。站起身,我走到门口,看着他们在院子里的欢闹。不想笑,也不觉得悲哀,只觉得这一切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我是个死了又还魂的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苏文起大概是感到了我的异样,抓了一把瓜子,一面嗑一面陪笑走了过来。“累坏了吧?”苏文起问道,我扭了身,看了看他,微微的笑了。他递给我一把已经嗑好的瓜子,“吃吧。”他说,我推开了他的手。苏文起笑了笑,自己为自己圆场一般的说道:“对,吃瓜子容易上火,吃糖吧,明年也能甜甜mimi的。”
我笑了笑,走到沙发前,坐下了。苏文起一见我的样子,凑了过来,连忙陪笑到:“你不知道,没回来过年,家里冷冷清清的。老周天天催着苏小童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大家都想你。”我笑着点了点头,这一刻,除了苏小童,我只觉得,他们都是陌生人。原本,我就不该属于这里,我是这里最多余的人。
我笑了笑,苏文起看我这样,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的瓜子,走到门口关上了门。“怎么了?”他回到我身边时问道。我笑了笑,说到:“没什么。”苏文起又lou出了老jian巨猾的微笑,说道:“难不成遇到了什么事儿?”我笑了笑,摇了摇头,将头kao在沙发上。
此刻,我不想说任何话。苏文起见我没反映,不禁的扭过头看了看我,笑着说到:“不会惦记上哪个小伙子吧?”我冷笑了几声,扭过头放肆的看着他,说道:“看上的话,你能把我怎么样?”苏文起立刻上下的打量了我一番,凑过身子,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我皱了皱眉头,将手抽了出来。这下,苏文起着急了。“你怎么了?”他问道。我笑了笑,说到:“没什么只是觉得累了。”苏文起冷眼看着我,说道:“不对吧?你一定遇到什么事儿了!”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我冷笑了几声,垂着头,低声说道:“有事又怎样,没事又怎样?”苏文起看到我这幅样子,竟然表现出有些不安的神色。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幅表情。我不禁的抬头看了看他,苏文起一见我看他,连忙陪笑似的问道:“大过年的,有什么火气对我发!别憋坏了自己。”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一手托住了腮,冷冷的说道:“你怎么不问我事情处理的怎么样?”苏文起一听,便觉得,我是因为梅如海的事情而不高兴。立刻松了口气一般,又将身子kao在了沙发上,两只手交叉的压在肚子上,笑着回答到:“你若想说的时候,就会说了。”我冷笑了两声,放下了手,站起身。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只感到苏文起是个外人,我不愿意在和他推心置腹。他已经离开了我的世界太久了,正如我离开了自己的世界一样的久。
走进卧室,打开箱子,拿出了梅如海的宣德炉。我打开看了看,紫色的炉子上光滑而平静,像一摊深不见底的湖水,幽幽的。这时,我才发现,有些思念故乡。叹了一口气,我将炉子拿了出去。
“你记得这个吗?”我将炉子放在苏文起面前。苏文起一看,眼睛立刻放出了光。马上捧起了炉子,端在手上仔细的看。欣赏了一会,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没想到,梅老竟然拿出来了,真不容易。”
我冷笑了两声,说道:“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嘛!”苏文起听到我这种嘲弄般的语气,不禁抬起了头,看着我。我将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不愿意看到他。“你到底怎么了?”苏文起问到。我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没怎么。”苏文起想了想,将炉子重新放在盒子里,站起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两个被子和一瓶红酒。苏文起一面走,一面笑着说:“你看,这是我的一个部下送来的,可是好酒!来,还请晚秋小姐鉴定鉴定!”说完,将酒瓶举了举。我扬了扬嘴角,算是笑了一下。苏文起将酒倒在杯子里,端到我的面前。“干杯,”他说,我将杯子举了举,一口喝光了杯子中的酒。
重新将酒倒满后,他问道:“在承德的一切还算顺利吧?”我面无表情的看着酒杯里不断摇晃的酒。苏文起见我不说,反倒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北平也不太平。你还记得周媚吧?”
说到周媚,我抬了抬眼,很快又垂下了。苏文起说道:“听南京那边,我的朋友们说,枪毙的不是周媚,他被日本人换了出去。当然,这种消息不一定属实。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但是,宁可信其有呀!周媚不是好惹的女人。听说,她过去是一个日本军官的情夫。这回,日本方面花了大力气的救她出去,必定另有所图。不然,一个中国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价值?近来,上层和日本人的关系,有些紧张。加之共党方面也不安分,总之,焦头烂额的。”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一口气将酒喝掉,说道:“我对政治的事儿不感兴趣。你若是有兴趣,不妨谈谈,为什么要利用我对付梅如海。”
苏文起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直以来,他的眼里,我都是一个顺从他的人。“你这是怎么了?”苏文起问到。这时的他,似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扭过头,看着他,自己又倒上半杯酒,举了起来,说道:“我敬你。”说完,一口气喝掉杯子里的酒。
苏文起诧异的看着我,一把拉住了我的手,皱着眉头说道:“你这样喝会喝醉的。”我冷笑着推开了他的手,说道:“不劳你操心。”苏文起讶异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反而温和的说道:“伤了身体,我会心疼的。”我冷冷的笑了几声。这时才看到,他今天是穿着长袍马褂。细细的袖管让我想起年幼时,我的老师。此刻的我,宁愿自己还活在那个穷苦的家里。在那里,我虽然穷,却穷的有骨气。不是逢人便笑的姨太太,更不是为苏文起敛财的交际花。
苏文起着急了,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我冷笑了两声,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宣德炉,说道:“我不过是苏先生你的利用品,我过够了这种日子!”苏文起看着我,想说什么,最后,换来一声叹息。他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是哪根筋不对了?”我冷笑了两声。我不是被尚合的共产主义感染了,而是,而是因为看到梅家最后破败的景象而不忍。我意识到自己的罪孽,报了仇,我应该过一些自己的日子了。
只听门外,周妈高高兴兴的推门进来,一见苏文起和我的神色,她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但是,很快又lou出圆滑的下人应有的表情。“哎呦,太太,您这一回来可把老爷高兴坏了。我叫厨子备下了您爱吃的元宵,有山楂的还有桂花的,您快尝尝。我是让他端进来?还是您到饭厅去用?”没等我回答,苏文起立刻站起来说道:“走,到饭厅去,全家都去,今天,算是团圆饭了。”
周妈一见我不高兴,没有马上离开,用疑问的眼神看着苏文起,意思是,能去吗?苏文了点头。周妈马上笑着说:“好嘞,马上上桌。”说完,退出了房间,苏文起给她使了使颜色,她明白了,没有关门。
周妈一出去,苏文起连忙陪笑着说道:“好了,梅子,咱们去吃饭吧。你看,下人们都等着你吃团圆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