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我就为自己的这次莽撞的举动后悔了。茫茫人海,何处才能容下我呢?我不清楚,漫无目的的走着,该去哪?去做什么?该怎么做?不知道,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阳光很好,天空很蓝,那么,就像前走吧。

一路走着,我开始努力的平息自己的情绪。应该先找地方住下吧,在寻一份简单的工作。像是当年母亲做的那样,替人家帮佣也好。总之,未来的一切,比起现在更加的不确定。

我拎着行李漫无目的的走,突然的,后面猛的冲上一个人,狠狠的撞上了我。我向前冲了几步,“要死呀!”我骂,可是,没容得我最后一个字出口,我就拎起裙子迅速的向前追去。那个人,抢了我的包袱!那里面可是我要活命的钱!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我,“别追了,追不上的。”一个声音从容的说。我回了头,竟然是苏文起!“你怎么会在这!”我说。“废话!”他皱了皱眉,说道:“我一直跟着你呢!”“我的行李!”我说。“追不上的!反正也没几个钱!”他说。

“不是!”我连连摇头:“里面有我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他说。“梅翰林留给我的盒子,还有我弟送我的钢笔!”我着急的说。这时,他放开了手,狠狠的皱了皱眉,“走吧!”他说。“不行!”我生气了,狠狠的说:“我要追回来!”

他笑了,摇了摇头,说道:“追不回来了,这样吧,先回家。三天后,我绝对帮你要回来,不过,只能有钢笔和盒子,钱是别指望了!”我摇了摇头,对他说:“我凭什么信你?”,这次,他大概是有些生气了,瞪了我一眼说:“你现在除了信我,没别的选择。回家!”容不得我分说,他抓起了我的手,付在我的耳边,轻声的说:“别在大街上闹,回家在说!”我顺从的跟着他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坐下吧!”苏文起对我说。“以后不许随便乱走!北平不是你家,这里大的很!你若是丢了,小心被人贩子卖到妓院!”他说。这时,刘叔送来了茶,点了点头,见苏文起没了吩咐,连忙退下了。

“你少吓唬我,再说了,你没义务养着我!”我冷冷的说。没想到,他竟然笑了:“我没准备养你。你只是朋友的儿媳妇借住在我家而已!”“我没钱付生活费!”我冷冰冰的,不理会他的好意。“你只是借住!”他说。我想了想,没有应允他。

我对他说:“没必要借住在你家,我有手有脚,可以出去做事!”苏文起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严肃的对我说:“别天真了,外面的女学生做妓女的多了去了!她们也有手有脚呢!”“你!”我狠狠的看着他。

“怎么不愿意听了?不愿意听也是这话,不信,改天我带你到八大胡同去看看,让你看看到底有多少女学生在做妓女!”他说。“我有手有脚,能给人家做粗活!”我冷冰冰的说,没想到换来他更大声的嘲笑:“粗活!说你笨还真不精!你知道做粗活的一个月赚几个钱?不吃不喝一年连你头上的半根簪子都换不来!”

“我小时候吃过苦!”我说。“吃苦!那不是吃苦就行的事儿,别说你这么年轻了,你知道多少奶妈被主人强jian的?你若是不怕,我随你!”苏文起不耐烦的说。

“我不能在你这借住一辈子!”我对他说。他摇了摇头,对我说道:“别想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吧,没准,哪天我得罪了上头,人头了落地,到时候,你想借住也没办法借住了!”“我不能白等着吃干饭,混吃等死的!”我说。

“为什么不能?我若是你,会觉得这是个好差事!”他说,我摇了摇头:“我不这么想,我不想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等死!”他看了看我,说道“这样吧,你老实住下。日后在从长计议。”我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对了,明天叫裁缝来做衣服,还有,明天周妈带几个丫头,你自己选。”他在我身后是说,我回了头,对他说:“别忘了给我找包袱!”他点了点头。

一整夜,我都处在一种茫然的麻木中。我喜欢这种空洞的麻木,明知道这是一颗剧毒的毒药,却由于它美好的味道,忍不住的吞服下去。该怎么办?该做什么?不清楚,我能感到血液还在流动,可是,人已经出于半死的状态。还不如死了,对未来的无法是从,和对现状的深深恐惧,使我出于一种尴尬的半昏迷的状态。半梦半醒,我看不清事实与未来,更加不清楚应该怎么做,做什么,我无助的于夜里呼唤着梅翰林的名字,他听不到,我只能忍着落差感,入睡。

阳春三月的北平,天气不温暖却很舒服。陪着苏文起吃了早饭,他就出去了,我一个人游荡在空落的院子里,像一个孤单的鬼魂。我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为什么人们说,叶落归根,。当人们清晰的感觉到死亡进临近的时候,我们更多的是希望死在熟知的、具有安全感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家。

在苏文起的书房里,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书,要比梅翰林的小书房多上几倍的书。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北京的这处宅院,贪污来的。苏文起本来就无心力争上游,唯一的期盼,就是有好的归宿,物质的,与精神的。他没有崇高的理想,更不羡慕权利,对金钱的贪婪使得他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一切权利的通道,只是为了填满他的金库和贪念。

多年后,那时的他,已经几乎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由于通共被国民政府宣判了,我去了南京,在监狱里见了他一面,感谢他曾经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当然,这些都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

那天,裁缝来了,按照苏文起的吩咐帮我量了尺寸,准备给我做几件衣服。刚过中午,周妈就领着几个小丫头进来了。“少奶奶,您瞧。”周妈说。“我不要。”我不耐烦的说道。周妈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少奶奶是菩萨心肠,若是您不买,她们只怕日后都要被卖到妓院的。”我斜着眼睛看了看她,周妈点了点头。

“随便吧。”我不耐烦的说。周妈又微笑对我说:“还是选一个看的上的吧,不然老爷回来又该生气了。”我想了想,她说的对。可是,我算什么呢?一个借住在别人家里的人,有资格选丫头吗?再说了,即使我做梅家二少奶奶的时候,也没有用过丫鬟。

眼前的这几个丫头,脏兮兮的,油乎乎的头发梳的也算整齐。一个个瞪大眼睛,有惶恐不安的,也有积极期盼的。那些黑白,分明的眼睛,嵌在暗黄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的明亮,更加凸显长期营养不良的不健康感。

“都检查过了吗?”我小声的问。周妈连连点了头:“都查过了,没虱子。”我点了点头。“你们都几岁?”我问。那五个女孩子,争先恐后的报出自己的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别买太大的。”周妈在一旁轻声提示,我点了点头。不能买年龄太大的,用不了多久,过些年还要搭副嫁妆。

“有识字的吗?”我问。两个女孩举起了手。“念过几年?”我问。一个说,念过半年,一个说,念过一年半。听到她们的这些话,我忍不住的想到了自己。当年,也是由于家境贫寒,我退了学。可是,我还是要感谢母亲的,她没将我卖了给人做丫头,直到今天,无论命运多么不济的时候,我都不会埋怨母亲。当年,她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出卖了我。

“有会做针线的吗?”周妈替我问。那五个女孩几乎都点了点头。“留那个吧,”我指着刚刚说年过一年半书的那个,对周妈说。周妈点了点头。“行了,你先留下,等老爷晚上回来在定夺。”我对那个孩子说。她扑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晚上苏文起回来的时候,看出了我有些不开心,“明天,我带你去前门。”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我,我摇了摇头,岔开了他的话题:“我的包袱呢?”我问他。他笑了笑,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梅翰林送我的小盒子,我连忙的接了过去。

打开后,里面空空的,只有弟弟的钢笔,我诧异的抬头看了看他,他连忙解释到:“钱和首饰别想要回了,我在给你买。”“不是,”我说:“你从哪找到的?”他神秘兮兮的笑了笑,对我说道:“我自然是有办法的,别在问。”他像是十分肯定的样子对我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