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节 三晋烽烟卷（4）
赵海军也不客气，他把三个营剩下的一千多士兵聚集在一起，把全团的军粮和罐头都拿出来，让所有的官兵报餐一顿，最后当着所有连长排长的面，打电话给师部：“报告师部，我团已经在城西太榆路一带攻入城内。嗯，请马上派人来核实。如果我谎报军情，甘受军法。另外，请师部派人来的时候，顺便把十万大洋的赏钱也送来分发给我团弟兄们。”
所有的连长排长都听得面面相觑，神色愕然。
赵海军挂上电话后，把剩下的这一千多士兵分成两批，第一批八百多人，第二批二百多人，赵海军又命令调拨五挺重机枪给第二批的士兵，然后对集结待命的士兵们大声道：“都给我听好了！第一梯队马上冲锋，第二梯队是预备队。第一梯队死光了后，第二梯队接着上，第二梯队同时是督战队，等一下看到任何人回来，都立刻格杀勿论！另外，我已经报告师部，说我们已经攻入了太榆路，师部马上派人来检验战果，并带来十万大洋的赏钱。等一下师部来人了，发现我谎报军情，那我肯定要被枪毙，大家的十万大洋的赏钱也都没了。所以我现在也加入第一梯队。弟兄们，记住了，如果不能攻入太原城内，后面是督战队的重机枪在等着我们，攻入太原城，有十万大洋的赏钱在等着我们。都听明白了没？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士兵们大声道：“明白！”
赵海军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要是怕死，那当初还来这世上作甚！现在，跟我上！”说着在自己身上绑上炸药包，第一个冲向了远处晋绥军的阵地，后续的八百多名士兵在破釜沉舟的处境中奋勇跟上并浴血死战，一鼓作气地冲破了晋绥军第二十八师设在这里的一个团的防线。官兵们前赴后继，在晋绥军的枪林弹雨间一路倒地遗尸，赵海军高举军旗一马当先，身先士卒率队冲锋。冲锋中，有十多名士兵看到前面的士兵十之七八尽皆战死倒地，因而惊慌恐惧，违背命令临阵脱逃，率领督战队的该营第三排排长唐飞虎毫不客气地命令督战队开枪扫射，打死了这十多名逃兵。唐飞虎随后又命令士兵割下被打死的逃兵的脑袋，全部用竹竿挑起来示众。接到命令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都感到无法下手。唐飞虎厉声道：“这些贪生怕死之徒，都是耻辱！割他们的脑袋跟割猪狗的脑袋有什么区别？”说完亲自挥动军刀，剁下了所有逃兵的脑袋。众督战队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后，无不毛骨悚然。唐飞虎随后带着督战队的士兵用竹竿挑着逃兵的脑袋，高喊“后退者死！”，发动第二波冲锋，督战队的士兵们害怕自己临阵脱逃后也会被割掉脑袋，因此无不视死如归、死战冲锋。全营在正式攻入太原城太榆路的时候，赵海军的这一千多士兵只剩下不到二百人还活着，第102师副师长董英斌少将随后急匆匆地带着一个残缺不全的团赶来增援并投入这个缺口。正好晋绥军第二保安纵队杨澄部赶来增援太原，与第102师展开混战，董英斌悬以重赏，挑选五百敢死队，身穿晋绥军的军服，跟随晋绥军第二保安纵队的散兵混入城内并在城内用烈性炸药炸塌部分城垣，打通了东北军攻进太原的通道。姜全我随后找到董英斌：“我们团那十万大洋的赏钱呢？”
董英斌一头雾水：“什么十万大洋？”
姜全我大惑不解：“赵海军给师部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师部赏了我们团十万大洋么？”
董英斌矢口否认：“哪有这回事！”
姜全我气急败坏，随后带着警卫排在山西大学堂（山西大学）里找到了赵海军。太榆路毗邻山西大学堂，东北军从这里攻入太原后，索性把伤兵都安置在了学堂里。根据之前东北军和晋绥军达成的协议，双方不得攻击城内的学校、教堂、医院等人道场所。山西大学堂里此时还有一千多名学生没有撤走，董英斌命令进入学堂的东北军士兵们不得对学生做出任何冒犯之举，并赠送学生们食物，邀请学生们帮助照顾东北军的伤兵。学生们也都表示同意。这些学生都接受过高等教育，思考问题都从国家和民族的高度出发，不存在国内不同地区的军阀在争斗时的那种“地域攻击思想”，对东北军和晋绥军的眼下激战也都不以为然，甚至认为不可理喻，因为学生们认为山西无论是阎锡山统治还是蒋介石、张学良统治，反正都是中国国土。东北军士兵和这些山西学生们在学堂里倒是秋毫无犯、相敬如宾。姜全我在学校食堂里找到半个脑袋都包扎着绷带的赵海军后，怒气冲冲地喝问道：“赵海军！你居然敢假传军令！师部根本没有赏我们什么十万大洋！”
赵海军讶然道：“我要不这么说，弟兄们的士气怎么提得起来？”
姜全我怒道：“你就不怕承担假传军令的后果？别以为你和少帅有点私交，你就可以做事有恃无恐！少帅都能摘了汤玉麟的脑袋，还摘不了你的？”
赵海军笑了笑：“团座，说实话吧，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活下来。我原本的打算是，等团座你和幸存的弟兄们发现我说谎时，我已经变成死人了。你们再怎么怒火万丈，再怎么暴跳如雷，反正我都是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了，还关我球事！你们总不能跟一个死人斤斤计较吧？”
姜全我气得干瞪眼。不过，获悉第505团正式攻入太原城内后，第102师师长齐恩铭确实跟于学忠申请重重嘉奖该团，于学忠最后颁布手令，奖励第505团十万大洋给幸存士兵，重金抚恤阵亡的该团官兵，对赵海军连升两级，擢升为中校副团长，对其假传军令的行为不予追究。
太榆路的晋绥军防线被东北军攻破后，东北军后续第104师、第117师等部官兵从这里蜂拥而入，与城内晋绥军展开激烈的巷战。震天杀声中，交战城区无不血流漂杵、横尸如麻。入城的东北军步步蚕食，守城的晋绥军节节抵抗，战况愈发激烈。双方血战五昼夜，伤亡尽皆过万。此战是太原千百年来遭到的第一场大规模热兵器交战，因此对太原的毁伤也是前所未有。著名的太原晋阳西山大佛由于东北军和晋绥军反复争夺晋源地区，导致大佛被双方炮弹炸得满目疮痍；太原西南悬瓮山的晋祠在东北军和晋绥军的炮火中近半被夷为平地；太原东南六里外的永祚寺也遭到一场无妄之灾，寺内著名的凌霄双塔被东北军的轰炸机在空袭中炸倒一座，永祚寺主持福登禅师为此而痛心疾首；晋绥军为了修建工事，把晋阳古城遗迹的青砖石阶撬搬一空，又把太原古清真寺的围墙给拆卸得干干净净，其他的种种更是不胜枚举。距离太原城五十多公里的、被誉为“北方民居建筑明珠”、由清末著名晋商乔致庸修建的乔家大院也被东北军空军的飞机误投了一颗二百公斤重的航空炸弹，致使乔家大院三分之一的建筑被炸成灰烬。乔致庸的长孙、乔氏产业和乔家大院的继承者乔映霞原本就因为家庭变故而精神失常，结果东北军的这颗炸弹扔下来，当场把乔映霞给炸死了。乔映霞的两个儿子乔铁汉、乔铁民悲痛不已，一起前往南京，请求中央政府调停东北军和晋绥军的战事。可以说，建城两千五百多年、拥有大量名胜古迹和历史遗迹的太原在此战中遭到空前的损毁和破坏。
九月下旬的时候，中原大战已经逐步进入尾声，中央军重新掌控了豫鲁皖等中原地区，从河南进入陕西的龙门地区又被杨虎城部攻占，参战的西北军残部已经没有可能再回西北东山再起，桂军和晋绥军也都退出了反蒋联军，冯玉祥在前所未有的绝望之下，宣布下野退隐，中原地区的西北军残部都向蒋介石投降。至此，冯玉祥惨淡经营了十多年的西北军完全解体。
中原大战主要是蒋介石的中央军、张学良的东北军同阎锡山的晋绥军、冯玉祥的西北军、李宗仁的桂军展开的全面军阀大战，波及全国八个省，主要交战区是河南安徽山东三省。交战双方先后投入了约130万军队参战，其中：中央军60万、东北军15万、晋绥军20万、西北军25万、桂军10万，军民伤亡约40万，重点战区豫鲁二省更是赤地千里、生灵涂炭，上百万民众流离失所、沦为难民，使得中国的国力大为损耗。而这场战争的结局则很戏剧性，中央军已经不打了，而最后参战的东北军则和晋绥军大打出手，双方打得三晋大地炮火连天。但蒋介石和南京政府则态度含糊，甚至可以说是诡异，因为身为国家最高领导人的蒋介石居然任由东北军和晋绥军打得你死我活而视若无睹，既不制止也不发表意见，似乎巴不得东北军和晋绥军打得越热闹越好。蒋介石此时的态度和做法是：同意阎锡山和晋绥军的求和停战，但没有逼迫阎锡山交出军政大权，同时也没有制止张学良进攻山西。不少南京方面的军政高层私下的猜测是：“因为东北军一开始坐山观虎斗，所以现在蒋主席也对张学良坐山观虎斗”。
虽然蒋介石对此显得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但国民政府内部很多文官和全国各界则对此心急如焚，特别是山西籍的士绅贤达、社会名流、政府高层们，都彻底坐不住了，都不忍看到家乡因此而毁于战火。毕竟山西省上百年都没有遭到外部势力的进攻了，清末的太平天国都没有打到山西，阎锡山在辛亥革命后统领山西至今已经十九年，并且在北洋混战中一直置身事外，从没有让战火烧进山西，而眼下，十多万东北军大举攻入山西、进攻太原，打得太原城一片接一片化为瓦砾废墟，这怎么不让山西人痛心疾首。深得蒋介石信任的国民政府财政部长、也是山西人的孔祥熙同样于心不忍，多次请求蒋介石出面调停东北军和晋绥军的内战。实际上，东北军和张学良现在是“占理”的一方，因为他们是协助中央政府镇压逆反作乱的晋绥军，所以山西籍的社会代表们也不好指责张学良，毕竟张学良是跟蒋介石一伙的，指责张学良就是指责蒋介石，而东北军和晋绥军的战事又完全是蒋介石的暧昧态度造成的，因此这些山西籍的代表们纷纷上书蒋介石，请求他能出面制止太原战事，同时又联名致函阎锡山，希望他能以三晋百姓为重，主动交出权柄，以免中央的打手东北军把太原乃至山西尽皆付之战火。全国各界也纷纷上书蒋介石和阎锡山，希望蒋介石以国家领袖的身份停止战争，希望阎锡山下野退隐。
9月30日，蒋介石迫于各界的呼吁和社会舆论压力，终于正式表态，要求东北军和晋绥军停止任何军事行动，又要求晋绥军将领和山西省政府高层归顺中央，并明令通缉阎锡山。
10月1日，阎锡山在一整夜未眠后，唏嘘长叹道：“罢了！罢了！我阎锡山是老山西人，吃着山西父老的血汗俸禄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又何苦因我一人而殃及山西父老和这大好的三晋河山呢？既然张学良想要山西，那就给张学良吧！”随后拒绝了杨爱源、杨效欧、赵承绶、张荫梧、李生达、王靖国、关福安、孙楚等一批忠心将领劝他坚持到底的主张，向全国通电，以服侍父亲为名而宣布下野并出国考察，并致电张学良，表示“山西的事情希望能用和平的方式稳妥解决”。当天下午，阎锡山命令傅作义宣布太原的晋绥军全部向东北军投降。随后，东北军全面开进太原城，将铁血军旗飘扬在了晋绥军派系的核心地区的上空。曾和张作霖争霸华北十多年却始终屹立不倒的阎锡山在这一战中被张学良彻底打倒了。随着西北军和晋绥军这两个最大的竞争对手的覆灭，中国北方已是张学良的奉系一家独霸。
阎锡山的下野，宣告着持续七个多月的中原大战正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