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 红木雕花窗户外面的秋雨下得淅淅沥沥的,风吹树叶发出来了响亮的沙沙声。
因为下雨的缘故,京城上空的天色显得有些昏黄暗淡。
冷飕飕、湿漉漉的空气让人深切感受到了浓重的萧瑟秋意, 早起行色匆匆、身穿蓑衣或者撑着油纸伞走在街道上的老百姓们都不由被冷得想要缩着脖子走。
住在紫禁城的嫔妃小主与宫女、太监、嬷嬷们万万没有想到, 仅仅只是一夜的功夫, 京城中就闹翻了天。
几百号身穿黄色马褂、头戴红缨帽子的御前带刀侍卫顶着从阴沉天空上坠下来的密集雨点子,在这仲秋的大清早,冲进一个个包衣世家的府邸内,遵照圣谕,该砍头的人直接手起刀落、就地正法, 无需当场下黄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皆被扭着两条胳膊、套上枷锁、送入大牢内。
各处房大树小、内部装潢奢华、却无甚底蕴的大宅子中哭声、嚎声连成一片, 冰冷的雨水与殷红的血水混合着在青石板地砖上流淌,院子中血腥气冲天。
昨夜因为通宵查账的缘故,太子爷没有回自己的东宫安寝,睡着的弘晞也直接被放在帝王的龙**休息了。
辰时三刻,躺在明黄色龙**小奶娃一睁开眼睛, 守在龙床边的宫女们就手脚麻利地抱长孙殿下去解决生理需求与洗漱擦脸了。
待弘晞被乾清宫的宫女们收拾干净后,他的营养糊糊饭也被放在了黄花梨木桌面上。
因为乾清宫中没有长孙殿下专用的幼儿餐桌,宫女们只好将嫡长孙放在了一把宽大的圈椅上,将浅蓝色的大饭兜兜系在小奶娃的脖子上,捏着勺子喂嫡长孙用膳。
将昨晚的好戏完整看完, 整整兴奋地憋了一晚上的系统小人儿瞧见他的奶娃娃宿主终于神智清醒了, 立刻飘在空中,手舞足蹈地对着坐在圈椅上的小奶娃高兴地说道:
【宿主你都不知道昨晚你睡着后, 你汗玛法真是杀疯了,杀疯了呀!】
【那么多厚厚的账本子全部理清的时候都已经到凌晨4点多了, 你汗玛法与阿玛险些就被这些胆大包天的包衣奴才们给活活气死了。】
弘晞“嗷呜”一口将宫女舀在勺子中、递到他嘴边的糊糊饭全都吃进自己的嘴巴里,仰着毛茸茸的圆脑袋,双眼亮晶晶的冲着他家统子哥眨了眨眼睛,示意它继续往下说。
系统这下子更来劲了,连说带比划地又叭叭叭地说道:
【不知道宿主你了不了解如今宫里的嫔妃情况,眼下宫里的四妃,除了荣妃马佳氏之外,惠妃纳喇氏、宜妃郭罗络氏、德妃马佳氏,全部都是包衣家族供养出来的人!可以说这些包衣奴才们没有哪家是不贪的,但犯的事儿最大,被收拾的最惨的就是德妃的娘家了!】
【为何啊?】
弘晞闻言不由咽下嘴里的糊糊饭,好奇地询问道。
【因为惠妃的娘家乌拉纳喇氏不负责采买啊,宜妃的娘家郭络罗氏的主要势力又在盛京那边,德妃家的势力大多都在御膳房内,专门负责采买物资,她家可真是能贪啊。】
【宿主知道德妃的玛法乌雅·额森吗?】
【听说过,他之前曾跟着我达玛法皇太极打过仗,还被封过爵位,后来犯事儿后爵位被夺了,在历史上他是御膳房总管。】
弘晞忙在脑海中出声回答道。
【对!在这方世界,这个老头子还是御膳房总管,而且因为德妃圣宠优渥,乌雅一族几乎都已经成为京城中包衣世家的领头羊了!】
【从你达玛法皇太极开始,到翁库玛法顺治,再到你如今的汗玛法康熙,乌雅一族靠着额森在御膳房中经营了三代,这几十年的时间里,竟然足足贪污下来了上千万两的白银,赶上现在国库一年收入的一半了!】
【你汗玛法昨天大半夜里看到这么大的数额后,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被气得昏厥过去,今天早朝都没有上,当场就定下了对这些包衣家族们的惩罚。】
【惠妃家、宜妃家在京城中的势力、生了你十二叔的定贵人家等等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但这些人全都比不上乌雅一族惨。】
【今日天蒙蒙亮,紫禁城一开门,你汗玛法当即就让御前侍卫们出宫去抄乌雅一族的家。德妃的玛法乌雅·额森与阿玛乌雅·威武直接被当场就地正法了,其余的人无论是主、还是仆尽数流放到宁古塔。】
【现在永和宫怕是都闹翻天了呀!】
弘晞听到最后两段话,一时之间没忍住“噗”的一下就将喝进嘴巴里的温热羊乳给喷了出来,吓得正给他喂饭的小宫女,忙边用手帕给他擦嘴,边看着小奶娃惶恐地询问道:
“长孙殿下,您无事吧?可是奴婢手笨,让您呛到了?”
弘晞忙摆了摆自己的小胖手,在大厅中瞅了一圈,不解地看着小宫女奶声奶气地询问道:
“我,阿玛,嘞?”
“回长孙殿下的话,万岁爷与太子爷正在御书房中商量事情呢,殿下临走时吩咐奴婢给您说一声,待您醒了之后可以在乾清宫中玩一会儿,等他忙完了就带您回毓庆宫里。”
【宿主,这个小宫女说话还是太保守了,你四叔、十四叔都正跪在御膳房门口,淋着雨准备面见你汗玛法给乌雅一族求情呢,你汗玛法与阿玛现在根本顾不上你。】
【如今各宫都很混乱,外面还下着雨,本系统建议你就待在乾清宫中哪儿也别去了,乖乖等着这岔子事儿过去吧。】
弘晞闻言只好歇了让小宫女抱他去御书房里找自己汗玛法与阿玛的心。
等他用完膳后,小宫女又给他拿了许多玩具摆在靠窗的软榻上。
弘晞岔开着两条小短腿儿坐在软榻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着手中的积木,边抬起头隔着薄如蝉翼的白纱窗望一望外面的昏暗天色,十分意外地对着他的系统感慨道:
【统子哥,这简直就像是做梦般,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德妃娘娘就这么倒了?】
【是啊,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乌雅一族倒了,德妃身后没有依仗了,未来也自然没有什么风光与前途可言了。】
【如果不是昨晚上那奶嬷嬷狗咬狗把内务府采买有猫腻这事儿给抖出来了,怕是包衣贪污的事情就不能被轻易地抓出来了。】
【这样看来还真是不幸中有大幸啊,你们东宫被奴才们给坑了,但你阿玛与额娘倒也是歪打正着立大功了。】
系统小人儿一脸悠闲地躺在软榻上说道。
弘晞瞥了一眼喜滋滋的系统就猜到系统肯定从这件事情中又获得了不少正能量。
毕竟在清朝,德妃乌雅氏是第一位坐上皇太后之位的包衣妃子,她的亲生孙子乾隆上台后,又十分宠爱出身包衣的令妃魏佳氏,让魏佳氏坐上了皇贵妃的宝座,还一坐就是整整三十年,使得令妃才能平庸的儿子爱新觉罗·永琰最后成为了大清入关之后的第五位皇帝——年号“嘉庆”,可以说雍正、乾隆两朝使得包衣奴才们的势力彻底坐大了。
如今他汗玛法直接从源头上将还没有形成气候的包衣家族领头羊给砍了,未来的君主们自然也会有样学样地警惕包衣奴才们的势力,这四舍五入下来得节省出多少银两啊!皇家不会再被当成冤大头地坑了,多出来的银两自然可以用来搞发展了。
捋顺思路的弘晞也不再关心此事的结果了,高兴地摇晃着自己两只胖乎乎的脚丫子,摆弄着小手里拿着的玩具。
同一时刻的永和宫中却没有这般轻松的气氛,一片愁云惨淡。
五公主温宪看着自从她额娘听到母族被抄家的消息后,整个人就神情呆滞地枯坐在圈椅上,默默流着眼泪,双眼红肿如核桃,再搭配上身上的银白色寝衣,瞧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无论自己怎么喊她,她额娘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内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温宪简直是吓坏了,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额娘竟然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忍不住趴在德妃的膝头上边哭边哽咽道:
“额娘,你不要吓我,要不然我去求皇玛嬷吧?让皇玛嬷救救郭罗玛嬷她们。”
一直不吭声的德妃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了,眼泪流得更汹涌了,用被碎瓷片给划伤的右手轻轻摸着自己女儿的头,哑着嗓子道:
“温宪,你不要管这事儿了,虽说你与五阿哥都自幼养在宁寿新宫里,但额娘比不上宜妃会说话,在你皇玛嬷跟前比不得郭络罗氏受宠,这件事情还是莫要麻烦太后娘娘了。”
“不会的,皇玛嬷很喜爱女儿的,我这就去宁寿新宫找皇玛嬷。”
温宪用白皙柔嫩的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水,立刻站起身撑着一旁宫女递来的油纸伞就跑出永和宫正殿大厅的门,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地砖朝着永和宫门跑。
德妃目送着女儿的背影跑远,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用牙齿咬着红唇,双手紧攥,眼中含着滔天的恨意死死盯着东宫的方向。
……
宁寿新宫的正殿大厅里。
皇太后正与桂嬷嬷、苏麻喇姑坐在一起聊着包衣家族的事情。
穿着褐色旗装的乌仁嬷嬷快步走到三人跟前,冲着太后娘娘俯身道:
“主子,五公主冒雨跑来咱这儿了,说是想要见您,您见还是不见啊?”
“五公主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为了自己母族的事情。”
坐在琪琪格右手边的桂嬷嬷听到乌仁的话,不由叹气道。
“唉,乌仁,你让那丫头进来吧,哀家把话给她说清楚。”
琪琪格抿唇想了想,就用长着皱纹的手摩挲着圈椅扶手低声道。
乌仁嬷嬷忙颔首应下快步转身往外走。
没一会儿,身子柔弱、脸色偏白、眼圈红红的温宪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大厅里,瞧见坐在主位圈椅上的皇太后时,忙几步跑过去,“扑通”一下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地膝行上前抱着太后娘娘的腿,哀声求道:
“皇玛嬷,皇玛嬷,您平日里最疼温宪了,求您救救乌雅一族吧!汗阿玛孝敬您,您就帮帮忙吧。”
虽说心中早有预料,但看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孙女不顾自己的处境为不为难,一开口就将自己高高地架了起来,琪琪格脸上的神情满是复杂,眼底也藏着浓浓挥之不去的失望。
站在五公主身后的乌仁嬷嬷更是立刻蹙起了眉头,后宫不得干政是一条标着红线的铁律,这件事情纵使是万岁爷的亲生额娘孝康章皇后活在人世都不能帮这个忙的,更别提自己主子只是万岁爷的嫡母,还是蒙古人,怎么能在这件事情上冒头呢!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德妃娘娘指使五公主跑来这儿求情的,还是温宪公主自己拎不清啊!可真是白费主子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了!
心中因为温宪的一句话就生气了的乌仁嬷嬷懒得再瞧跪在地上的五公主一眼,直接将脑袋偏了过去。
琪琪格也对着自己的五孙女,摇头叹气道:
“温宪,你可真是糊涂啊!”
头一次从自己皇玛嬷口中听到毫不遮掩对她的失望,温宪不由心脏“咯噔”一跳。
下一瞬她就又听到:
“乌雅一族这些年把你汗阿玛、汗玛法、翁库玛法给当成冤大头的吸血,在背地里欺上瞒下贪污了这么多银两,这岂能是哀家求求情就能让你汗阿玛高抬贵手,饶恕这些人的事情?”
“你眼看着就要被圣上赐婚了,偏偏在这关头上,乌雅一族被爆出来了这般大的雷,你不想着赶紧劝德妃断尾求生,先把你们母女俩给保全了,再莫要牵涉到你四哥与十四弟身上,反而还背道而驰,傻乎乎地冲上前想要掺和进来这事儿,你是真傻还是脑袋被雨水给淋湿了?”
“皇玛嬷,我,我。”
温宪听到这话,双眼立刻惊得瞪大了,嘴巴开开合合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唉,算了,你回去歇息吧,哀家乏了。”
看着五孙女泪眼蒙蒙的样子,琪琪格懒得再说话了,闭上眼睛头疼地摆了摆手。
温宪见状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又委屈又难过的告退了。
苏麻喇姑瞧着五公主离开的背影,不由眯着有些昏花的眼睛,幽幽轻声道:
“德妃怕是故意引导着温宪公主来求太后娘娘的,这女人还是心存侥幸啊,凭着老奴对万岁爷性子的了解,如果万岁爷不是顾虑着四阿哥、十四阿哥与温宪公主,眼下乌雅氏还在不在妃位上都难说。”
“毕竟在这宫里头的人都不是傻子,如果以乌雅一族马首是瞻的那些包衣们,不是仗着德妃的势,德妃掌管宫务时若没有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他们怎么会偷偷摸摸贪污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敢将此事爆出来呢?”
听到自己老姐妹的分析,桂嬷嬷闭了闭眼睛,有些惋惜地说道:
“德妃家里这破事怕是会影响四阿哥、十四阿哥与温宪公主以后的前程啊,毕竟德妃以后都得顶着‘罪臣之女’的名号在宫里生活了,这三个孩子怕是也会因此抬不起头来。”
“唉,桂嬷嬷,你怕是想多了”,琪琪格伸手端起了一旁高脚小方桌上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有些意味深长地轻声道,“皇阿哥与公主们都是爱新觉罗一族的人,万岁爷是最为护短的,如今乌雅一族倒台了,万岁爷只会恼恨德妃没有约束好自己家里的人,绝不会怪罪自己的子女的,德妃器量小,经此之事后,哀家倒是希望她能认清现实,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主子,这事儿想来四阿哥能想清楚,十四阿哥怕是会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啊。”
送温宪回来的乌仁嬷嬷碰巧听到琪琪格的话,不由叹气道。
琪琪格抿了抿唇,长叹了口气,却没再吭声。
事实也正如乌仁嬷嬷猜测的一样,自从住在南三所与乾西五所的四阿哥与十四阿哥听到乌雅一族的事情后,兄弟俩几乎一前一后的跑来御书房淋雨跪着了。
“汗阿玛,儿臣恳请汗阿玛可以宽恕对乌雅一族的惩罚啊!如今天气都已经渐渐开始转冷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将乌雅一族流放到宁古塔的话,路途遥远又天气寒冷,乌雅一族肯定半路都要死一大半的人了啊!儿臣希望汗阿玛能适当地减轻些对乌雅一族的责罚啊!”
九岁的老十四嗓音略微沙哑的冲着御书房门口的方向,一声高过一声喊着。
从天而降的瓢泼秋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俊脸上,险些使得老十四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与他并肩而跪的老四,穿着一身紫色蟒袍,神情严肃地低着头,没有出声喊一句。
胤禛此生最恨有官员在任上尸位素餐,大行贪污之事了,乌雅一族偏偏将两条都占了。
他不得德妃宠爱,乌雅一族自然也对他只有客气,谈不上热络。
他对自己的亲生母族没有感情,此刻一点想要为乌雅一族求情的想法都没有,但处于对德妃的孝道,他不得不过来淋雨跪着。
待在御书房中的康熙、胤礽、梁九功,两主一仆都是整整一夜没睡,三个人眼下挂着青黑色的眼圈,但脸上却没有半丝困意。
胤礽听着外面老十四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沙哑,不由扭头瞥了一眼御案。
瞧见他汗阿玛仍旧沉着脸在翻看那些处处标红的账本,太子爷忍不住开口道:
“汗阿玛,老四、老十四在外面跪的时间不短了。”
康熙闻言“啪”的一下子就合上手中的账本,对着站在红漆大柱子旁的心腹太监冷声道:
“梁九功,让那两个逆子给朕滚进来!”
“是!”
梁总管忙抬脚快步往外走。
等浑身湿漉漉,从上往下淌着雨水的老四、老十四前后脚地走进御书房里后。
老十四看见高高坐在御阶之上的康熙,忙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作为从小被德妃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幼子,老十四对乌雅一族的感情也是挺深厚的,他的性子虽然霸道傲娇,但却是个重情的人。
瞧着一夜之间,乌雅一族倒台了,连他额娘也跟着倒了,老十四心中难过极了,忙冲着高高坐在御阶之上的康熙开口哭诉道:
“儿臣恳请汗阿玛可以适当减轻些对乌雅一族的惩罚,此去宁古塔路途遥远,天气又冷,乌雅一族的人身子遭不住的,额娘也会跟着病倒的。”
“不能将乌雅一族流放到盛京吗?亦或是等天气暖和些,再流放也可以啊?儿臣求汗阿玛了,给乌雅一族一条生路吧,也给额娘留下些念想!”
听到老十四口口声声都在为乌雅家说话,康熙不满地抿了抿唇,胸腔中的火气也“噌噌噌”地往上冒,心想:老十四果然是被德妃给教坏了性子!竟然会将私情放在第一位,连是非曲直都不分了!
站在一旁的梁九功也一言难尽地看了十四阿哥一眼,暗忖道:十四阿哥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你是皇家的龙子,又不是乌雅一族的阿哥,怎么能处处站在自己母族的立场上说话呢。
“老四,你对此事怎么看,你是什么想法?”
康熙转动着手上的帝王绿玉扳指,眸光锐利地看向跪在老十四身旁的老四,皱着眉头冷声道。
胤礽与梁九功闻言也跟着将目光移到了四阿哥胤禛身上。
老四听到他汗阿玛把问题抛给自己了,心中“咯噔”一跳,喉结滚动了两下,才恭敬地冲着康熙所在的方向俯身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儿臣不才,专看汗阿玛如何做。”
听到自己四哥这不含一丝感情说的话,老十四心中瞬间就恼火了,有些愤恨地用眼角余光撇了老四一眼,觉得他额娘说的话果然没错,老四仗着自己被孝懿皇后抚养过,就看不上只是包衣的乌雅一族了。
他四哥在心里是将佟佳一族当成自己母族的!
可八哥小时候不也在承乾宫中住过吗?他也没看到八哥对佟佳一族处处热络啊!四哥就是个冷心冷肺、捂不热的。
瞧见老十四脸上对老四话语的不喜,康熙的眸光一深,心中对德妃更狠了,都是这个无知妇人的错,才把老四与老十四养得半点不像同母所生的嫡亲兄弟,反而像是一对仇人般。
想起同母所生的小十五、小十六亲密无间的模样,康熙心中的火焰往上蹿的就更高了,立刻抓起御案上的账本册子朝着跪在地砖上的兄弟俩劈头盖脸地丢了过去。
“你们两个亲眼看看这些年通过姻亲关系结成网的包衣世家们在内务府中形成了多么大的势力,老十四,你再好好睁大你那半瞎的眼睛,瞧一瞧乌雅一族在其中偷偷昧藏了我们皇家多少银子!朕没有将德妃给打入冷宫,就是看在你们与温宪身上了!”
老十四被突然暴怒的康熙吓了一大跳。
老四则抿了抿薄唇,将湿漉漉的手在身上蹭了几下,虽说身上的紫色蟒袍也是湿润的,但总算手上是没有雨水珠子了。
他双手略微发颤的将泛黄的账本给掀开,瞧见上方用朱笔标出来的一片片红,立刻惊得瞪圆了与康熙长得很像的狭长丹凤眼。
跪在老四身旁的老十四也跟着挪了一下身子,将脑袋往账本上凑,入眼瞧见那上千万两的白银,以及每一项都标注着比民间食材高出来几百倍的采买价格,老十四立刻瞳孔地震,三观都被震碎了,连着吞了吞口水,而后有些颓然的低下了脑袋。
他也不傻,他们皇子出宫开府的银钱也只不过是二十多万两,自己母族如今贪|污的银子说句天价也不为过了。
若说老四刚才的手抖主要是被外面冷冰冰的秋雨给冻得了,如今捻着账册的手抖,全都是因为被气得。
乌雅一族背地里贪|污了这般多的银两了,每回有事儿了,自己额娘还逼着他借银钱给母族周转!自己脸上但凡露出一丝不情愿,他额娘就会面如冷冰的瞧着他,再对他说一些“四阿哥的枝叶高,是乌雅一族攀不上”的扎心之语。
他额娘明明了解乌雅一族的情况,却还让他这个儿子当冤大头。
胤禛此刻心里酸涩极了,又委屈,又憋闷的,不由抿了抿薄唇,又冲着康熙俯身道:
“汗阿玛,乌雅一族该死!他们贪|污的这些银两能赈灾几十上百次了!”
老十四:“!!!老四疯了?不怕额娘听到他这话后被活活气死?”
康熙也深深看了四儿子一眼,对老四眼里融不进一粒沙子、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性子又有了些了解。
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倚在圈椅背上,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眯着眼睛看着胤禛道:
“老四,如今朕只是给乌雅一族定了罪,其余的包衣家族们还都没有审理完呢,不如朕将这个差事交给你?流放乌雅一族的事情你也跟着一并负责了?如何?”
“儿臣愿意为汗阿玛效劳!”
胤禛咬了咬牙,神情认真地冲着上方拱手道。
“哈哈哈哈,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啊!”
康熙抚掌大笑,然后又对着满脸惊诧的老十四,一脸失望地呵斥道:
“老十四,你现在滚回尚书房读书去,放学后回乾西五所里面壁思过一旬,好好想一想今日你究竟是错哪儿了!”
老十四攥了攥拳头没吭声,冲着他汗阿玛无声地俯身行了一礼。
坐在一旁圈椅上的胤礽将视线从老十四身上扫过,而后在老四身上深深地瞧了几眼。
……
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当德妃乌雅氏听到上午老四、老十四在御书房里的不同反应后,心中果然是对自己的长子气得不行。
她下意识就想要将住在南三所的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喊到自己面前,用自己婆婆的身份,对其大声呵斥,可她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只好暂时压下对老四一家的厌恶。
几日后,待她听到办事效率极高的老四已经将其他几家包衣的罪责给定下,并带着御前侍卫对这些人或杀或流放,甚至还亲自将自己的母族给流放了。
德妃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在心中想着:她的长子早就死了,从她刚刚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夭折了。
等这场起于东宫查账的事情,彻底平息下来之后,八月也走到了尽头。
九月初,紫禁城北面上的树叶大多都变得枯黄了。
当前朝后宫的人都慢慢以为“包衣之祸”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时,就又听到太子的奶嬷顾氏与奶公凌普也被戴上了枷锁与脚链,全家流放到盛京了。
胤礽与弘晞一直惦记着还在慎刑司的穗兰,想要知道穗兰究竟在背地里做了些什么对不住东宫的事情,可万岁爷却没有将穗兰的审讯消息告诉父子俩,还将乌雅氏从“德妃”降为了“德嫔”,又使得父子俩忍不住生出遐想,难不成穗兰与德妃也有关系?
九月初三,康熙反复斟酌还是放弃了将自己年富力强的表弟隆科多放在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上,最后精挑细选任命太子妃的嫡亲哥哥——富达礼与胤礽的嫡亲舅舅——常泰共同担任内务府总管。
……
九月初九重阳节这日,难得清闲下来的康熙准备带着几个大儿子们出宫到皇庄上换一换心情。
弘晞从他阿玛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激动了,说什么也要加入微服私访的队伍中。
疼爱大孙子的康熙只能无奈叹气,把一岁零两个月大的小奶娃给抱在怀里,从西华门处坐上大马车驶出了紫禁城。
对于弘晞而言,自从他胎穿到清朝已经过去近十四个月了。
除了那回在午门迎接圣驾外,他就再也没有出过一回紫禁城。
如今坐在他汗玛法的大腿上,用两只小胖手扯着紫檀木大马车上的竹帘子往外望,满脸兴味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瞧见街道两侧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古色古香摊位,以及肩上挑着扁担沿街叫卖的商贩们,弘晞的一双大眼睛都笑眯成了弯月牙。
此刻跟着帝王出宫的皇子只有大阿哥、太子爷、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这五人。
除了康熙与弘晞坐在马车内外,五兄弟都是骑在马背上。
自从胤禔有了奶粉与小儿头疼脑热的特效西药后,大半个月前,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当日,白天他儿子弘昱在延禧宫中举办完抓周礼,下午他就去乾清宫里给自己汗阿玛说想把他儿子抱回府邸里养,等他汗阿玛点头同意后,胤禔也不顾自己额娘惠妃纳喇氏的反对,直接就将他儿子抱在丝绸防风的薄被子里抱了回来。
这些日子,他儿子已经把一罐奶粉给吃完了,小身子果然变胖了些,精气神也足了不少,这可把他与自己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给惊喜坏了。
胤禔一直想要找个机会问一问大侄子何时“老祖宗”会再次带着他们穿越时空,他可以再去后世的商场中买些奶粉,然而因为前些天包衣贪|污案闹得沸沸扬扬的,连他的母族也牵涉入其中了,只好烦躁地处理母族之事。
今日瞧见东宫父子俩都是一副心情极好、观看街道热闹景象的模样。
胤禔不由让自己的马慢慢靠近太子爷的马。
眼角余光中突然出现了老大的身影,不由把胤礽给惊了一大跳。
瞧着老大还一副往自己身边贴的更近的模样,胤礽下意识就将马往前赶了两下。
看着老二躲避自己如洪水猛兽的样子,胤禔不由一脸郁闷,自从废缠足之事结束后,他与胤礽争抢皇位的心就淡了大半,待他穿越时空到后世开了眼界后,更是没有一点儿想要夺位的念头了,反而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多多去后世转几趟,怎么老二一点儿都看不出他的真心呢!
他也当即用两条大长腿夹了夹马腹,拍马追上了前方已经与他拉开一大截的太子爷。
并排跟在圣驾、老大、老二身后的老三、老四、老五自然也明显感受到了老大近些日子对东宫越来越亲近的态度。
“三哥,四哥,你们俩说大哥为什么这一路上都在找机会想要接近太子二哥啊?”
性子憨厚的老五看着前方又拼命往储君跟前凑的大阿哥,一脸迷茫地说道。
老三拽着手中的缰绳,往上挑眉低声道:
“大哥哪里是想接近储君啊,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靠近大侄子,但老爷子护大侄子护得像眼珠子般,大哥才只好往太子二哥跟前凑了。”
胤祺听到三阿哥的解释,仍旧是一副云里雾里、不慎明白的模样。
夹在老三与老五中间的老四胤禛抿了抿薄唇,扭头看向骑在右侧的三阿哥说道:
“三哥,弘晖的奶粉已经喝完了,弘晴的想来也剩不了多少了吧?”
胤祉听到这话,拽着缰绳的右手不由一顿,而后有些无奈地笑道:
“别说我曾尝了尝弘晴的奶粉,那滋味喝起来就是挺不错的,我也不瞒四弟,弘晴的奶粉现在已经只剩一个罐底了,我正在头疼呢。”
听到这话,胤祺不由灵光一闪,脑子中瞬间闪过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不过他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还没等他开口,老四就说道:
“包衣这事儿也是大功劳了,我听说是达玛法曾进入金团的梦中特意给金团提醒的,眼下这事儿已经结束快一旬了,都没有听到老祖宗显灵的消息,大哥想来是急了!”
话音刚落,老四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亮,立刻拍马追上前,在包衣之事上他也是出力的,甚至还“大义灭亲”了!
老三也立刻拍马追上前,他虽然没有在“包衣”之事上出上力,但四妃之中,只有他们钟粹宫没有牵涉进去,有了对比才知道谁更乖呢?“老祖宗”会不会一高兴,将时空马车上也给他加一个位置呢?
“哎!三哥!四哥!你们俩等等我啊!”
等老五回过神来瞧见老三、老四已经跑到他前面一大截了,忙有些欲哭无泪地冲着前方两位哥哥喊道。
他也明白哥哥们这都是存着想去后世看世面的心了!
可他一没有立功劳,二则是母族也多多少少被前些日子的祸事给牵连到了,三他膝下还没有要喝奶粉的嫡长子。
穿越条件他一个也不符合啊!他究竟怎么样才能去后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