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 夜色黑乎乎的,窗外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算账算得头晕眼花的詹事府官员们三三两两地吹着凉丝丝的夜风, 离开东宫, 四散回府。
眼瞅着就要到紫禁城落锁的时间了, 然而乾清宫正殿大厅里却灯火通明,没有半丝夜晚该有的宁静与昏暗。
帝王愤怒的像是一个“滋滋滋”冒着火星子的炮筒子般,高昂的怒骂声从木质雕花窗户中透出来,惊飞了正停在屋檐上低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用尖尖的鸟喙梳理身上羽毛的鸟雀们。
“好啊,真是两个夫唱妇随的大清蛀虫啊!好一个狗胆包天的凌普呀!好一个违背圣恩的顾氏呐!”
穿着金黄色小衣服的弘晞仰着圆脑袋, 被他坐在雕花圈椅上的阿玛抱在怀里,眼神跟着他手捏账本正气愤的在大厅中走来走去的汗玛法移动。
听着自己汗阿玛的骂声, 胤礽的脸色沉沉的,薄唇紧抿,想起张廷瓒等人理清出来的账本显示,自己奶公和奶嬷至少足足贪污了五十多万两白银,他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眼皮子一翻给气晕过去。
毓庆宫直到今日才建成了十八年,十八年间这对夫妇就胆敢仗着他们储君亲信的身份,在背地里敛财五十多万两!是多么贪婪与嚣张啊!
五十多万两是个什么概念呢?
如今二十两白银就可以满足京城中一个普通的六口之家,整整一年的花销。
单他奶公与奶嬷贪下来的这些银子就可以使得两万五千家这样的普通家庭安安稳稳、和和美美的度过一年。
今年他才二十四岁,这两个人就胆敢偷偷背着自己昧下来了这么多银两, 那等再过十年、二十年呢?他们这两只管着“毓庆宫米缸”的硕鼠保不准都能把他的东宫给搬空了!还在暗处中嘲笑自己是“人傻钱多”呢!
胤礽越想越气, 憋屈又难过的闭了闭眼睛,这两个人可是他打小就亲近的心腹呐!尤其是顾氏, 他把对自己皇额娘的依赖都投射到了她身上,甚至还想着等他以后登基了, 也要效仿自己汗阿玛,把照顾自己有功的顾氏给奉为诰命夫人。
可眼前这一本本批红的账本就像是一个个响亮的大耳刮子般,彻底把他自以为是的天真想法给抽得尽数散去。
岔开着两条小短腿坐在储君大腿上的小奶娃,感受到从他阿玛身上散发出来的失落,仰起了头就瞧见储君脸上掩都掩饰不住的沮丧之意,被自己的奶公与奶嬷给背叛了,不亚于被“家人”给在背后捅刀子了。
弘晞立刻用两只小胖手轻轻拍了拍他阿玛揽着他小身子的双臂,奶声奶气地安慰道:
“阿玛,不,气气!金团,让,努努,爷爷,帮,忙,收拾,欺负,阿玛,的坏,人!”
听到大孙子的小奶音,将手里的账本攥成卷来捏的康熙转过头看自己宝贝儿子,瞧见他的太子像是一只淋过雨、耷拉着脑袋,没精气神的老虎般,康熙心中一痛,保成为何会被底下的刁奴们当成冤大头的坑,还不是因为芳儿没得早!要是保成有皇额娘照料,顾氏、凌普这两个没心肝的怎么敢这般欺骗、坑害保成!
他忙甩了甩拿在手中的账本,对着自己宝贝儿子说道:
“保成,莫要因为两个贱奴伤了心,不值当!”
“汗阿玛,儿臣只是觉得心中有愧,如果不是儿臣信任奶,凌普与顾氏,对他们两个人平日的行事不管不问的,他们两个人绝对不敢如此干的,这两只蛀虫是儿臣亲手养出来的啊。”
胤礽俊脸通红,羞愧的低头道。
康熙皱了皱眉头,又道:
“保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是那俩利欲熏心的小人做出来的孽,与你有何错?如果为政者连自己的心腹都不敢信任地交付任务与差事了,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亲自去做,那么纵使是有九条命也得累死的!”
弘晞认同的点着圆脑袋,附和自己汗玛法,他阿玛在前朝忙死忙活一整天了,回来还得操心东宫的繁琐俗世,怕是早就累得英年早逝了?没有这般的道理。再者他阿玛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历史上他阿玛被废的原因不也有,用度奢侈吗?
如今瞧来他阿玛很有可能就是被底下的这群硕鼠给坑了,像那一顿几十斤驼峰鲜肉,两百斤蟹黄月饼的记账方法,他阿玛纵使有八个胃都是吃不完的!
这时,梁九功步子匆匆的走进正殿大厅,对着康熙俯身行礼道:
“万岁爷,大胆顾氏已经带到了,在殿外等候着呢。”
“哼!把那贱奴给朕押进来!”
康熙甩袖转身以大刀金马的姿势坐到主位圈椅上,脸色阴沉的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眸光锐利地盯着大厅门口。
坐在左边圈椅上的胤礽、弘晞父子俩也跟着往大厅门口瞧。
下一瞬,发髻松散、脸颊红肿、鼻孔冒血的顾氏就被两个身材健硕的御前太监给提着腋下,像是提猪般给跨过红门门槛提了进来,“砰”的一下子将顾氏丢在硬邦邦的地砖上。
原本顾氏从毓庆宫中出来时,走在毓庆宫到乾清宫的青石板宫道上,还冲着押着他的御前太监们破口大骂,嚷嚷着要让太子爷杀了他们这些死太监,等她被御前太监们毫不收力的“啪啪啪”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发髻被打散,双脸红肿,鼻孔出血后,整个人都晕的七荤八素的,再也不敢叫嚣了。
瞧见顾嬷嬷这鼻青脸肿的骇人邋遢模样,胤礽在震惊的同时,下意识就伸出自己的大手捂住怀里胖儿子的眼睛。
他眼神复杂的将痛得趴在地板上嚎的顾嬷嬷扫视了几眼,从眼前这宛如肥猪成精、穿金戴银的老妇身上,他是再也找不到一丁点他幼时和蔼奶嬷嬷的形象了,胤礽不忍直视地将视线给撇过去。
坐在他大腿上的弘晞用自己的两只小胖手使劲儿将他阿玛捂着自己眼睛的大手给扒拉下去!
他饱饱的睡了一觉,正是准备攒足精力看晚上这场收拾贪奴的好戏的,怎么能让他阿玛给自己的大眼睛捂住呢。
坐在主位圈椅上的康熙瞧了瞧面无表情的宝贝儿子,瞅见宝贝孙子那无意识攥紧两个奶呼呼小拳头,双眼亮晶晶看好戏的模样,他不由心中一乐,大孙子胆子就是大啊,十个月大时去午门迎接圣驾时,连那黑压压、刚从战场上回来的禁卫军们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一个顶着猪头脸的老嬷嬷的。
趴在地砖上、像是一只肥虫子般扭动了两下身子的顾嬷嬷像是终于从被御前太监们甩在地板上的痛意中缓过来劲儿了,瞧见坐在不远处圈椅上,身穿杏黄色圆领袍的太子爷,像是发现救命稻草了般,忙四肢着地的,边往胤礽的圈椅处,边嚎哭道:
“太子爷,您可一定要救救老奴啊!老奴可是养了您与仁孝皇后的啊!”
“大胆!竟然胆敢在圣上面前叫嚣,还不赶紧把这顾氏的嘴给堵上!”
梁九功发话道。
站在顾氏身后的两个御前太监们忙将顾氏往前爬的身子给死死按在地板上,还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白汗巾塞在顾氏的嘴里,任凭顾氏如何呜呜咽咽的往外吐,因为两只手被御前太监给反剪着压在身后,她怎么都不能将口中的白布给吐出来,汗水、泪水、血水混在一起流到白布上,看起来脏兮兮的,也很滑稽与丑陋。
康熙阴沉着脸用手指敲打着身旁的圈椅扶手,等待着另一个蛀虫的到来。
紧跟着外面就又守门的小太监走进来俯身禀报道:
“启禀万岁爷,罪臣凌普也被带来了。”
“押进来!”
康熙坐直身子,抓起旁边高脚小方桌上的账本,冷声怒道。
被押在地板上的顾氏听到她夫君“罪臣”的称呼,身子一僵,彻底明白今日他们夫妻俩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弘晞对这位差点坑死自己阿玛的储君奶公还是很好奇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口的方向,就瞧见一个身穿着皱巴巴官服、脸上皱纹丛生、肤色偏黑、身材精瘦的小老头像是拎猴子般,被御前太监给夹着胳膊“拎”了进来。
夫妻俩一个胖的像猪般,一个瘦的像猴般,弘晞不由嘴角抽搐了两下,也不知道这小老头与小老太太平日里是怎么坐在一起用膳的。
凌普能在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上坐了多年,当然是识实务的。
自从下午时他听到太子爷喊詹事府的官员们查账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团团转,暮色时分回府时,连身上的官服都来不及脱掉,就忙催着老妻进紫禁城去东宫瞧瞧是怎么回事。
可坐在府邸里左等右等都瞧不见老妻回来,凌普心中就有不详的预感了,等看到跑来自己府邸中的几个御前太监后,他就知道多年的贪污之事败露了!这一关他家兴许是过不去了。
在被御前太监给丢到地板上的那一刻,凌普没有像是自己的老妻那般挣扎以及妄图向太子爷求情。
他直接抬起手将自己脑袋上的官帽给取下来,露出来了锃光瓦亮的半个脑门,以及稀疏的灰白辫子,泪流满面地后悔说道:
“奴才该死!有愧圣恩,辜负太子爷的信赖,还请万岁爷与太子爷责罚奴才啊!”
说完这话,凌普“砰”的一下子就重重将额头磕在了地砖上,那响亮的声音,不由让弘晞都觉得自己的脑袋瓜一痛,“嗡嗡嗡”的响!
胤礽也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如丧家之犬般跪在地上以额头贴地的昔日心腹。
“哼!朕责罚你们都是轻的!”
气得额头青筋直冒、脸色涨红的康熙“唰”的一下子就从圈椅上站起来,几步走到凌普跟前,将攥在手中的账本劈头盖脸的狠狠打到凌普脑袋上,打得凌普的脑袋偏了一下,立刻鼓起了一个包。
跪在自己夫君身旁的顾氏更是吓得身子一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来了!
“朕以前担心保成年龄小,那些内务府的奴才们欺上瞒下,怠慢保成,故而才特意将你凌普放在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上,就是不想让保成在吃穿用度等方面受委屈!”
“谁知你这狗奴才不仅不为保成着想,还处处打着太子的旗号,在宫外狐假虎威,纵容自己儿子、侄子等家族小辈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
“便宜都是你们这些刁奴占了!骂名都是朕的太子担了!你们这些胆敢败坏储君名声的贱奴,纵使是有一万颗脑袋都不够朕砍的!”
“万岁爷,奴才错了,还请万岁爷赎罪啊!”
凌普咬着唇忙“砰砰砰”地冲着康熙磕头。
顾氏更四肢着地的趴在硬邦邦的地砖上,满头大汉,浑身的肥肉都在跟着乱颤。
“你们俩贪污的金额实在是太大了,朕看在芳儿与保成的面子上饶你们俩两条狗命。”
夫妻俩闻言,心脏“咯噔”一跳,但他俩也阻止不了帝王未尽的话。
“梁九功,传朕之意,将凌普罢官,抄家,家产尽数充入国库,其家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流放宁到盛京。”
胤礽听闻老夫妻俩的性命保住了,不禁稍稍放松了下来,即使这俩人现在犯了无法饶恕的过错,但毕竟是从小看顾自己的两个人,若真眼睁睁着看到他俩去死,自己肯定会难受一阵的。
听到好歹自己与老妻的项上人头是保住了,凌普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要有命在就什么都好说,盛京虽然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也是龙兴之地,全家到那边好好过日子,也不是不能活。
他正准备领旨谢恩,可顾氏却不干了。
除了年轻时她跟在自己的第一任主人——噶布喇嫡福晋舒穆禄氏身边做大丫鬟时受过穷之外,自从跟着仁孝皇后入宫后,她可是每日都过得富贵极了、在坤宁宫与毓庆宫中风光了几十年,让她现在亲眼看着自己忙活了大半辈子“挣”来的家产全部被“夺”走,这可真是比割她肉、剜她心还痛呀!
想起自己知道的那些人的“把柄”,顾氏也猛地生出一股子大力气,使劲儿挣脱开压制着她的俩御前太监,而后用脏兮兮的手抽掉自己嘴巴中塞着的白汗巾,一双昏黄浑浊的眼珠子里迸发出摄人的亮光,边往前爬,边对着康熙大声道:
“万岁爷!万岁爷!太子爷!老奴有话要说!老奴愿意将功补过,把其他的蛀虫给交代出来,还请万岁爷宽恕老奴。”
听到顾氏这话,康熙与胤礽心里一“咯噔”,难道还有其他硕鼠?
凌普则瞬间脸色惨白一片,猜到自己这愚蠢的老妻是要说什么了。
顾氏丝毫不知道凌普的想法,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着坐在左边圈椅上的胤礽,嗓音略微沙哑地出声道:
“太子爷!老奴自知罪孽深重,可穗兰那贱女人她也不干净啊!”
“她干娘穗嬷嬷先后曾在孝康章皇后与孝懿皇后身边都伺候过,万岁爷登基时被孝康章皇后放回佟家了,自从元后仙逝,那穗嬷嬷在康熙十五年又跟着孝懿皇后第二次入宫了,穗兰那贱女人与穗嬷嬷感情深厚,她曾多次偷偷摸摸与佟佳一族暗中传信,禀报东宫的事情、泄露储君的消息啊!”
“当初太子爷幼年时,她还曾在佟国维的暗示下,想要通过饿肚子的方式,让太子爷因为身子弱,悄无生息地没了啊!可恨那时老奴愚蠢,被穗兰那贱女人的话给糊了心智,偷懒的想着若您吃的多了会有积食、发热的风险,但每顿吃的少些,只是稍微饿一饿肚子,有老奴在旁边看着总不会让您饿出毛病的,故而才着了穗兰的道,被她一起拉下水了啊!”
“太子爷啊!老奴如今良心发现,不愿意再让您被那穗兰给蒙蔽双眼了!穗兰那贱女人她真正的主子不是您啊!是现如今的国舅爷——佟国维啊!佟佳一族妄图再出一个皇帝外孙,他们对储君之位垂涎不已,用心险恶,不得不防啊!”
胤礽闻言彻底懵了,什么?连穗兰姑姑也早早的背叛了他吗?
坐在储君大腿上的弘晞也惊了,仰起圆脑袋瞅了瞅他失魂落魄的阿玛,自己太子爹未免也太过倒霉了吧?怎么信任的心腹全都在背后给他们东宫捅刀子啊!
不过他的大眼睛却闪闪发亮,看着开始狗咬狗的顾嬷嬷在心中呐喊道:“老嬷嬷你会说就多说些!争取把对他们东宫不怀好意的人都给供出来!”
康熙因为自己皇额娘在他登基第二年就年纪轻轻的病逝了,故而他总觉得自己额娘在后宫中没有享受过一天的福,上位后处处施恩佟家,将佟家从汉军正蓝旗,一路抬到汉军镶黄旗,再抬到如今满洲镶黄旗,使得平平无奇的“佟家一族”变成了显赫的“佟佳一族”。
听到顾氏如今竟然拉出佟家挡枪了,康熙简直是又气又怒,“砰”的一下子又从高脚小方桌上抓起了一本账本甩到了顾氏的脑袋上,怒声大骂道:
“你这刁奴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攀扯国舅爷,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凌普身子瞬间软成烂泥趴在地砖上,明白他家彻底玩完儿了,自己老妻说出来的话将天子母族与太子母族对立起来了,他们这些夹在其中的小虾米哪还有什么活路啊!
发髻被飞到脑袋上的账本给彻底打散的顾氏来不及用手擦掉额头上冒出来的血珠子,心一横,秉持着“她家败了,其余人也别想好过的”心态,破罐子破摔道:
“万岁爷,您纵使是杀了老奴,老奴愧对仁孝皇后,如今纵使是拼了奴婢的一把老骨头,老奴也要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贱人们给揪出来!”
“不仅佟佳一族对东宫虎视眈眈,惠、宜、德、荣四妃也时时窥探着太子的储君之位!不仅东宫的账本有问题,整个内务府的账本都有问题啊!奴婢夫妻俩贪下来的财产与那些通过姻亲连成大网的包衣世家们昧藏下来的财产比起来简直是九年一毛,不值一提啊!”
“咔嚓!”
窗外的漆黑夜色中应景的滑过一道银白色的闪电,伴随而来的还有“轰隆隆——”的响雷声。
本是乱糟糟一片的大厅在顾嬷嬷话音落下后,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胤礽与弘晞父子俩震惊的齐齐张开了嘴,康熙也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不好使了?什么?他儿子是冤大头,他这个皇帝是个比他儿子还大的冤大头?东宫的账本有问题?他整个紫禁城的开销账本问题更大?
待在弘晞金项圈中的系统立刻从帝王绿玉石中钻出来,飘到空中对着弘晞说道:
【宿主,经本系统检测,宿主遇上了“惩治包衣贪污案”,还请宿主努力抓出包衣世家贪污的证据,肃清内务府。】
【什么?】
听到系统小人儿的话,被他阿玛抱着的弘晞不仅嘴张开了,瑞凤眼都瞪大了,今晚是宰“大鱼”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宿主,来活了!来活了!本系统刚从资料库中查到,清宫中包衣们贪污的罪证,内务府的一个鸡蛋,在乾隆朝时期一个十几两银子,你知道到光绪当政时,一个鸡蛋,内务府报上去的采买价格有多少吗?】
【多少?】弘晞下意识在脑海中换算起来十几两银子能抵得上后世多少张百元大钞!
【光绪时期一个鸡蛋三十四两银子一个,偏偏光绪帝还很爱吃鸡蛋,一天要吃四个补身子,让他以为鸡蛋是一个富人才能吃的奢侈品!】
【什么?一个鸡蛋敢上报三十四两银子?那四个鸡蛋不就相当于快两万元的钞票吗?】
【对啊!你快循着着老嬷嬷的话问起现在内务府采买的鸡蛋多少钱一个,把这事给抖出来!将这些未来越来越贪的包衣世家们给捶死!抄下来的银子就能冲进国库,搞发展了!】
弘晞的大眼睛一亮,眼瞅着他汗玛法已经不耐烦的准备让人将这夫妻俩拉出去,过几日问斩了。
他忙在胤礽怀里往前探了探小身子,伸出两条短胳膊做出来个阻止的动作,奶声奶气地喊道:
“等一等!”
“现在,内务,府,采买,一个,鸡蛋,多,少,银子?”
“一个鸡蛋一两银子。”
身为内务府总管的凌普早就对各项物资的采买价格烂熟于心了,听到嫡长孙的询问,他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嘴巴就快速将价格报了出来!
“咦?不,对!不对!你们,骗,人!”
弘晞随即将自己的圆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信誓旦旦地奶声反驳道。
“金团,你怎么了?为何要突然提起鸡蛋,还要说凌普报出来的价格是错误的?”
胤礽对好大儿的话又是不解又是好奇的。
康熙也双手背后,皱着眉头,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的大孙子。
弘晞拧了拧小眉头,做出来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样,慢吞吞地说道:
“金团,想起,来了,下午,金团,睡觉,的时候,努努,爷爷,与,一个,头发,花白,的陌生,老玛嬷,说出,来,的话,与,顾嬷嬷,的话,很像!”
还不等康熙与胤礽询问小奶娃什么“陌生的老玛嬷”,老祖宗又对他说了什么话呢。
被御前太监用手紧紧捂着嘴的顾嬷嬷就“嗷呜”一口死死地咬疼了御前太监的手,趁着御前太监疼得甩手时,眼睛发亮地立刻嚎道:
“长孙殿下,老奴说的话绝对不假!那些包衣家族们才是巨贪呢!民间鸡蛋两文钱一个,内务府报上去的价格翻了五百倍!”
康熙、胤礽:“!!!”
梁九功:“!!!要死啦!”
“不是,努努,爷爷,说,不是,一两,银子。”
“有,一个,乾隆,皇帝,底下,人,给他说,十几两银子,一个;还有,一个光绪,皇帝,他爱吃,鸡蛋,还差点,吃不起了,底下,人,给,他,说,鸡蛋,三十四,两银子,一个!”
“你们在,骗人!鸡蛋,现在,绝不是,一两,银子一个。”
顾氏与凌普都知道一两银子一个鸡蛋都是在坑皇家了,这陌生的“乾隆”、“光绪”两个年号明显是后世之君啊!包衣家族们可真能贪啊!
康熙与胤礽也被小奶娃说出来的话给震得险些站不住了。
“一个鸡蛋十几两银子?一个鸡蛋三十四两银子?乾隆皇帝、光绪皇帝究竟是第几代皇帝们,怎么笨成这样?!一个鸡蛋都卖的这般贵,那生鸡蛋的母鸡还不得贵上天了?!”
“汗阿玛,金团这么小没有人教他怕是连‘乾隆’、‘光绪’这俩年号都说不出来,肯定是老祖宗又在长生天上看到了后世的景象,才到金团梦里说这些,给咱们提醒的。”
有这个更加劲爆的消息冒出来了,仿佛顾氏夫妻俩贪污的事情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包衣是什么?专门为爱新觉罗一族服务的奴才们,若这些包衣家族们连成一片把皇家当成傻子忽悠,这和明末的宦官干政又有何区别?不都是底下的奴才们将顶上的主子们给把持了!
康熙想起之前“老祖宗”训斥他的话,包衣坐大,在他之后的君王当政时,有包衣出身的皇太后,还有做上皇贵妃的包衣妃子。
他心中一突突,立刻对着心腹太监喊道:
“梁九功,快去喊魏珠!让他带着精于数算的人把内务府的账本连夜算出来!你也去东宫把那穗兰给压到慎刑司里拷问!”
“是!”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梁九功忙匆匆跑到外面。
被御前太监们给抓着的顾氏与凌普也被“砰”的一下子又丢回了地上。
老夫妻俩相互对视一眼,眸中滑过同样的意思:
“既然闹到这份上了,能多拉几个垫背的就拉几个吧!”
“把这俩刁奴有给带到慎刑司里先关起来!”
瞥见瘫坐在地上的夫妻俩,心烦意乱的康熙摆手道。
看到顾氏瞪大眼睛似乎又要说什么的样子,站在她旁边的御前太监立刻弯腰捂住了顾氏的嘴,连拖带拽的把夫妻俩给拉走了。
窗外漆黑的夜色中酝酿已久的雨点子伴随着“轰隆隆——”的响雷与数条曲折的银白色闪电,噼里啪啦地从空中降落下来,打在祖、父、孙三个人头顶上的金黄色琉璃瓦屋顶上。
待在胤礽怀中的小奶娃不由小身子一颤,觉得从门外面刮进来的秋风凉意更重了。
毓庆宫闹出来的这番动静不可谓不大,也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
宁寿新宫、东六宫、西六宫、大阿哥府、阿哥所听到风声的人都暗地里分出来一只眼睛观望着东宫。
住在永和宫正殿的德妃乌雅氏,站在内室的窗户前,心中忐忑不安地望着外面密集的秋雨。
一个身形偏瘦的老嬷嬷走到德妃身边,压低声音道:
“娘娘,穗兰被带到慎刑司了,她不会把咱们给供出来吧?”
德妃闻言扒着红木窗棂的素白双手一颤,抿着红唇声音极低的冷声道:
“穗兰听的是佟佳一族的话,关本宫何事?难不成就因为本宫借着穗嬷嬷的事情,托那穗兰办了些小忙,她的主子可变成本宫了?”
“你退下吧!本宫要休息了!”
心中没来由慌乱的德妃烦躁的摆手将她的心腹嬷嬷赶走,“砰”的一下关上红木窗户,几步走到架子床前,拉开薄锦被躺上去就侧着身子面朝墙、背朝外的闭上眼睛,做出来了要睡觉的模样。
老嬷嬷见状也只好压下冒上心头的恐慌,走到架子床前将淡蓝色的床帐子给德妃放下来。
位于紫禁城的一个偏僻住所里,同样有一个身穿银白色旗装的女人正如乌雅氏一样站在窗边,看着瓢泼夜雨将院子中高大梨树上被萧瑟秋意浸透得发黄的叶子给尽数打落。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监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前,嗓子粗哑地低着头对着站在窗边的女人开口道:
“主子,穗兰被抓了,想来是不能再用了。”
女人的声音苍老中带着几分可惜,幽幽道:
“那就把那事儿给提前吧,趁着小崽子们都在宫里,一网打尽吧。”
“是。”
老太监的身影如鬼魅般冒着大雨,沿着墙根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雨水下得更大了,混着御花园中的泥土流进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道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土腥气。
……
乾清宫正殿大厅里堆满了账本,善于数算的人将手中的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
听着外面的潇潇风雨声与大厅的算珠碰撞声混在一起,弘晞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变得越来越沉,慢慢的在他阿玛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了。
大厅中鎏金烛台上的蜡烛一根接着一根的更换点燃,高高的烛台上挂着一层宛如小瀑布的烛泪。
大雨整整持续了一整夜。
至天色蒙蒙亮时,醒的最早的粗实宫人们一推开房门就被骤然降低的凉空气给冻得打了俩寒颤。
生物钟向来很准的德妃今日难得起晚了。
昨晚直到半夜,乌雅氏才听着窗外雨打叶片的声音慢慢睡着,可这一夜她却睡得极其不踏实。
在需要盖着薄锦被睡觉的凉爽秋夜里,躺在架子**的乌雅氏竟然生出了一脑门的汗珠。
“啊!不要——”
双手无意识紧紧攥着锦被的乌雅氏“唰”的一下子就从噩梦中惊醒,直挺挺的从架子**坐了起来。
她忙摸了摸自己汗津津的脖子,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意识到只是做了一场梦,不由放松了身子。
“什么时辰了?”
感觉嘴巴干的、嗓子都要冒烟儿了的乌雅氏低声嘟囔了一句,用白皙的右手拉开浅蓝色的床帐子,看着内室中朦胧昏暗的光线,拧着细眉扯着嗓子对外面喊道:
“来人!给本宫倒一杯温水。”
平日里只需要她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就会有守夜的宫人殷勤的跑进来伺候她了,可今日乌雅氏连着喊了三声,别说她的大宫女跑进内室了,连小宫女都没有进来。
外面安静的就像是没有人般,透露着一股子令人惶恐的心悸。
张了张嘴巴口渴的实在是受不了了的德妃只好穿着绣有六瓣霜花的银白色寝衣从架子**下来,踩着脚踏上的室内便鞋走到屋子中央的圆桌前,拎起上面的冷壶凉盏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白水润嗓子。
哪成想一脸嫌弃隔夜水的她刚将端在手里的茶盏放在红唇边,她的心腹嬷嬷就带着满身的水汽脸色惨白、跌跌撞撞、慌里慌张地跑进内室。
老嬷嬷瞧见德妃后,立刻惊恐地哽咽道:
“娘娘,不好了!万岁爷将咱乌雅家给抄了!老太爷与老爷直接被御前侍卫在家中就地正法了!”
“什么?”
乍然听到自己的心腹嬷嬷竟然将她昨晚梦到的噩梦内容给一字不落的精准描述了出来,德妃端在手中的茶盏瞬间脱手,落在地砖上被摔的四分五裂,碎瓷片不慎划伤了她的手指,圆润的水滴也跟着飞溅到她的寝衣上,被打湿的六瓣霜花像是要被水给融化掉般,透露着一丝消亡的凄凉之意。
满室昏暗下,老眼昏花的嬷嬷瞧着德妃身上的银白色寝衣,像极了令人脊背发凉、心中生寒的白色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