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在码头偶遇秦岚,方滔内心一直觉得忐忑不安。他和她曾同在军统的培训班里培训,那时候她用的化名叫李洁,培训结束后被派往香港执行任务。但直到那天他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是秦文廉的女儿。他很想问她一些事情,可又不知道该不该问,该怎么问。除此以外,对于是否应该把这个情报向上面汇报,他内心亦有几分犹豫。
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将秦岚的事情汇报给组织——方滔觉得,在这种非常时期,秦岚回到秦文廉身边很不一般。而且,当他提出要帮她尽快去香港时,她竟然拒绝。而那两个流氓的纠缠也很奇怪做作,他认为她根本就是刻意不想离开上海。
秦岚是军统的人,这倒出乎江虹的意外,她授意方滔将这一情况汇报给冯如泰,让他从军统方面去调查秦岚的底细。
冯如泰得知秦岚的军统身份后,陷入了沉思,他从未听说上面要派别人来执行渗透秦文廉的任务,那么,她很可能是擅自回到上海的。试想,她老子都叛变了,她还能忠心耿耿地跟着重庆走吗?可是,在没有确切情报前,他们又不能擅自对她采取行动,毕竟她是秦文廉的女儿,而渗透秦文廉,弄到《日汪密约》的任务对整个战局来说关系重大。
很快,冯如泰通过舒凤的联络,得到了重庆方面发回来的情报,四月初,戴笠在河内暗杀汪精卫和秦文廉一行人失败后,秦岚所在的香港行动组被日本特高课的特务破坏了。当时,整个行动组全部遇难,只有秦岚下落不明,重庆方面怀疑秦岚是和她父亲一起投靠了日本人,出卖了整个行动组。本来,戴笠是要杀了秦岚的。但是,秦岚叛变的证据不足,再加上秦文廉参加了《日汪密约》的签署,秦岚的问题已经不那么简单了。电文上,重庆方面还指示让第九行动组来甄别秦岚。
可是,秦岚也是个专业的特工,去甄别她,有很大的风险。如果她真的叛变,那么谁站到她面前,就等于是把自己暴露在日本人面前,白白去送死。
最终,方滔自告奋勇。
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已经在秦岚面前暴露了,另一方面,他心底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私心——毕竟相识一场,他去,可能会多给她一些解释的机会,多给她一条活路吧……
见面的地方在一家咖啡馆,秦岚早早地就等在了约定的位置。她看到方滔推门进来,眼睛顿然有些湿湿的,带着一丝迷离凝望着他。但是,这样的神情只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就马上消失不见了。
她微笑着望着方滔入座,说道,“你来了,我替你点好了咖啡。”
方滔看了看桌子上的咖啡和咖啡杯旁边的巧克力,笑了笑,“深焙咖啡配朱古力,你还记得我喜欢的口味?”
秦岚的眼神又有了一丝恍惚,“还记得在德国培训时的日子吗?整个培训所里属你最洋派,会讲德国话,用德国枪,喝德国咖啡。要不然廖晓兰怎么会那么死心塌地地喜欢你?那个时候真好啊,在封闭的校园里,没有战争,没有钩心斗角,你、廖晓兰,还有我,我们一直那么要好,又都习惯枪不离身,大家都戏称我们是‘枪枪三人行’。呵呵,还记得,有一次德国教官……”
方滔似乎并不愿意回忆那些往事,他打断她,说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记得真清楚。”
秦岚看了看他,黯然道,“难道你都忘了吗?就算你忘记了我,你能忘了廖晓兰吗?”
方滔低下头,沉默了。他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秦岚无法读出他的情绪,她拿出酒壶喝了口酒,继续问道,“你明明不近视,却总是戴着眼镜,我那时总是和廖晓兰说,你戴着镜片,就是为了阻挡别人进入你的心。”
方滔抬起头,“你是知道的,我是个狙击手,眼镜可以……”
秦岚又喝了一大口酒,打断他,“你就不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方滔的目光躲闪着,转而问道,“还是先谈谈你现在的情况吧。你为什么到上海来?执行什么任务?”
秦岚淡淡一笑,“你应该懂规矩,不能问的别问。”
方滔望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你们的小组在香港全部遇难,你失踪半年后突然出现在上海,你说我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
秦岚一惊,神情立刻变得有慌乱起来,“香港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方滔说道,“不能问的你也别问,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秦岚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摆弄着酒壶的盖子,“我在香港跟重庆联系不上了,整天还得应付日本特务的围捕。我是待不下去了才回上海的。毕竟,我爸爸现在的身份可以给我提供一些保护。”她一边说,一边将酒壶放进随身的小包里,顺势悄悄掏出枪,放在桌下。
方滔若无其事地看着她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你爸爸跟着汪精卫刚刚逃到河内,香港的行动组就遭到破坏,所有人都死了,就你还活着,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秦岚突然举起枪,方滔迅速地抓住了秦岚的枪管,反手将枪夺过来,并迅速把枪管套筒拆了下来。秦岚另一只手抓起咖啡壶要打方滔,方滔的枪口已经顶住了秦岚,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用枪柄将秦岚打晕了。
这一切做得不动声色,甚至连咖啡馆的其他客人和侍应生都未察觉。方滔起身,把几张钞票放在桌子上,然后叫了侍应生,“这位小姐喝多了,你去帮我叫一辆车。”
侍应生纳闷地看了看昏迷中的秦岚,接过方滔递过来的钞票,“哦……我这就去叫车。”
冯如泰见方滔把秦岚给绑来了,不禁大吃一惊。虽然她的眼睛被蒙着,嘴被堵着,但就这样把身份还未确定的秦岚带来,实在是太危险了。
方滔解释道,“谈到香港的事,她在咖啡馆里就拔枪了。我就把她弄回来了,你慢慢地审吧。”
说罢,他转而对秦岚说道,“秦岚,咱们以往的关系是不错,但今天的事,谁也讲不得半点情面。你说不清楚,就回不去了。”
冯如泰看了看方滔,然后将秦岚嘴里的布拽了出来。
秦岚急道,“方滔,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怎么能说清楚?你杀了我吧。”
冯如泰这时说道,“秦岚,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秦岚一愣,“你是谁?”
冯如泰道,“我是苏浙战区第三行动组的组长,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希望你可以把握住。”
秦岚一听,眼泪立刻浸湿了蒙着眼睛的黑布,“我没有出卖同志。我到香港以后根本没和家里联络过,所有的信件都是军统专人负责收发的,我爸爸在重庆出逃,我根本不知道啊。”
冯如泰冷冷地问道,“为什么你爸爸刚逃到河内,你们的小组就出事了?这样的巧合让我们不得不怀疑你。”
秦岚情绪很激动,似乎正蒙受着巨大的委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所以我一直都解释不清楚。在得知我爸爸的事情后,我才决定回上海的。我不能让他一直当汉奸啊!”
冯如泰继续问道,“你想怎么做?”
秦岚摇摇头,“我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但我要劝他,不能让他跟日本人和汪精卫继续干下去了。”她说着,茫然地转着头,似乎在寻找方滔的方向,“方滔,我求求你们了,给我一个机会为我全家洗脱罪名吧。”
冯如泰道,“秦岚,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继续为党国效力吗?”
秦岚急忙问,“要我做什么?”
冯如泰道,“你父亲参加了《日汪密约》的签署,重庆命令我们不惜任何代价弄出这份文件的内容,我们想策反你的父亲。”
秦岚点着头,“好,我可以帮您,但您要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不能伤害我的父母。第二,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真正的身份,他们一直以为我在香港读书。我不想给他们额外的压力。”
冯如泰很爽快地答应了,目前渗透秦文廉的计划已经大有进展,就在秦岚去香港的计划被码头的流氓扰乱之后,秦文廉已经意识到日本人手段的卑鄙和无耻,他打电话给向非艳,语气里似乎有想要合作的意思。现在,如果秦岚能从中再推一把,那么拿到《日汪密约》的概率就会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