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廉自认为有雄韬伟略,又曾跟着汪精卫出生入死,几天前曾踌躇满志地去了趟南京,一心想着一展治国韬略,让蒋介石看一看,他不肯重用的秦文廉,如今也是一品大员了。可是,他连新政府成立的仪式都没参加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管家王保中见他回来,赶紧从秦文廉身后的两个特务手中接过大件行李,秦太太对于他的提前归来也深感意外,“新政府的成立仪式不是明天才举行吗?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咦?怎么还把行李都拿回来了,你以后不是还要去南京任职的吗?”
秦文廉心烦意乱地说,“我暂时要留在上海。跟日本的土肥原司令商议新政府修宪法的事情。”说罢,他闷头坐在沙发上,接过用人递过来的茶,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太太关切地坐到他身边,“文廉,这次去,任命下来没有啊?”秦文廉喝着茶,没说话,秦太太继续问道,“你这次究竟当的是什么官啊?”
秦文廉不耐烦地说,“我这刚回来你就唠唠叨叨的。次长,我现在是法务部的次长!”
秦太太一愣,“什么?原来不是说要给你个内阁总理吗?怎么才是个次长?”
秦文廉长叹一声,“可能是我秦文廉心眼太实在,不会阿谀奉承,不会攀权附贵。”
秦太太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文廉,别这么说,你追随汪先生出生入死的,他不会不记得的。”
秦文廉愤愤不平道,“我都不知道现在汪先生在想什么,就说日本人提出的密约条款,哪一条都能让我们成为千古罪人,可他还是在上面签了字。现在的局势更是凶险,汪先生更需要我这样明法理,敢直谏的人来出谋划策,可他怎么能……”
秦太太低声安慰他,“文廉,也许汪先生也有难处呢。他没留你在身边,可能就是为了保护你呢?再说了,你如果实在觉得不开心,咱们可以不做这官。做一介草民,平平安安的,也不错啊。”
秦文廉愣了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正在这时,有人敲门。秦太太急忙抿了抿嘴,只听王保中在门廊里惊讶地说,“啊!是小姐回来了!老爷、太太,小姐回来了!”
秦文廉夫妇一听,不约而同从沙发上起来,只见他们的女儿秦岚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亲昵地叫道,“爸爸,妈妈。”
秦太太慌忙迎出去,握住女儿的手,“岚儿,你怎么回来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秦岚说道,“我接到电报就买票回来了,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秦文廉听到“电报”,心中一沉,因为他和太太都没有给女儿发过电报。在这种局势下,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糊涂到把女儿叫回来。那么,给女儿发电报的人,肯定是另有所图,想到这里,他的声音都变了,“你,你接到什么电报?”
秦岚疑惑地望着父亲,“爸,您病好啦?不是你们拍电报说爸爸生病了,让我赶快回来吗?真是急死我了,爸爸,您没事儿了吧?”
秦太太一头雾水,“电报……”
秦文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保持着平常的声音,说道,“岚儿,你先上楼安顿一下,马上下楼吃饭。”
秦岚关切地望着秦文廉,“爸爸,你生什么病了?你看,这电报上写的……”
秦文廉接过电报看了一眼,“好了,好了,快去放好东西,听话。”
目送女儿上了楼,秦文廉夫妇对视一眼,看着手里的电报。很显然,这绝对不是他们发的,至于是谁发的,谁马上就会上门来了。
果然,刚刚吃了晚饭,小泉就上门了。这个电报就是他发的,不仅是他发的,甚至秦岚还是他派来监视秦文廉夫妇的,谁都不会想到,他们的女儿是日本人派来的代号为“凤凰”的特务。秦岚刚回来,他就立刻登门,就是要让秦文廉在全家团圆之时明白,和大日本皇军合作,要小心一点。
秦文廉见小泉来了,心中一阵憋闷。他让佣人把刚刚收起来的老白干和酒杯拿出来,一个人自斟自饮,老白干的辛辣使他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小泉,有几分醉意地说道,“小泉先生,别光看着,来!您和我一起喝一杯。”
小泉笑笑,“好吧,我陪您喝一杯。不过酒喝多了是要伤身体的。”
秦文廉给小泉倒了一杯酒,叹道,“郁国华说得对啊,这老白干烈酯醇香,四品皆全。”
小泉并未接过话茬,转而说道,“我听说秦先生的女儿从香港回来了,我是特意来祝贺秦先生全家团圆的。”
秦文廉看了小泉一眼,一口将满杯的老白干灌下去,“哦,这件事情,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高兴啊?”
小泉一听,有些尴尬,但马上又露出笑脸,“秦先生,您现在妻子女儿都在身边,不正是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为新政府工作了吗?这难道不好吗?”
秦文廉自嘲地笑笑,“是啊,小泉先生想得可真周到啊。秦某现在除了为新政府效力,也别无他求了。只是新政府不见得需要秦某啊。”
小泉明知故问,“秦先生,此话怎讲?”
秦文廉,“我秦某人一介书生,将近花甲之年,这一年多来我满世界地奔波,也算是刀头舔血。现如今,我扶汪先生得坐大宝,大日本天皇陛下可以坐拥中华。高兴,高兴啊!”
小泉顿然板起脸,呵斥道,“秦先生,我看你是喝得太多了。忘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了吧?”
秦文廉一愣,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正不知该怎么应付,正好这时秦岚走了出来,她看了看小泉,下意识地站住了,怯怯地问,“爸,您有客人?”
秦文廉介绍道,“哦,这位是樱机关的小泉先生,负责在上海保护我们家的安全。”
小泉起身示意,“秦小姐,幸会了。”
秦岚欠身回礼,“小泉先生好。爸,我有事出去下。”说完她闪身出了门。
秦文廉想起自己刚才酒后失言,不禁有些后怕地说,“对不起,我有点喝多了。”
小泉正色道,“秦先生,中国有句名言,叫‘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您又何必在意这眼前的名利得失,更不能在借酒消愁的时候,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秦文廉点着头,“小泉先生说得对。秦某刚才失态了。”
小泉的语气缓和下来,“秦先生,我不是政治家,但是我知道您是追随汪先生出生入死的人,是汪先生的心腹,他是不会忘记您的。想必不久,秦先生定会得到重用。”
秦文廉又是点点头。女儿刚回来,小泉就迫不及待地登门造访,很显然,他并不在乎秦文廉知道女儿是他叫回来的。他猜测,日本人之所以这么做,是怕他把《日汪密约》泄露出去,所以,才把女儿骗回来做人质。眼下,为了保证女儿的安全,又不让女儿跟着一起担惊受怕,他和夫人只能不作声张,承认自己之前确实病过一场,并且想办法尽快让女儿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