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月色正美,但即便是这无边风月,楚燃也无心欣赏。
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公玉琉华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白衣玉冠,黑发如瀑,清冷的身姿在这夜色中显得越发出尘,不似凡间之人。
安明钰站在一旁,将楚燃的表情尽收眼底,毫无征兆的俯下身来,慢慢的凑近她的脸,冷笑道,“你想代替燕琅去伺候他吗?可惜,他不要你。”
安明钰戏谑的声音钻入耳中,楚燃如遭雷击一般,胸口仿佛一下子炸裂开来,无数鲜血喷涌而出。
楚燃猛地回过神来,静静看了安明钰一眼,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算他明智,否则,他今晚必死无疑。”
闻言,安明钰定定的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什么破绽,沉默了半响,方才道,“走吧,这里风大,回营帐再说。”
说完,安明钰将披风解下,披到了楚燃的身上,十分自然的拉过她的手,慢慢向着前方走去。
楚燃看他嘴角淡淡的笑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诧异道,“去、去哪儿?”
安明钰笑着回过头来,风情万种的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自然是去本将军的军营……问罪!”
前半句话,他还柔意绵绵,到了下半句后,却如狂风暴雪一般,冰寒冷凛。
楚燃微微一愣,方才想起紫香炉中的蛊虫被毁一事,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偷偷扫了安明钰一眼,却见他嘴角微微上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既然怪我毁了你的计划,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如此大费周章,安明钰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楚燃跟着安明钰的身后,略带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安明钰真要问罪,一定是难以忍受的酷刑,她还不如当场了结性命,省的受这番皮肉之苦!
似是没有察觉她的怒火,安明钰继续向前走了,连头也未曾回过,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你不是要见鬼王吗?先满足了你卑微的愿望,再送你去地狱不迟
。”
鬼王?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楚燃脚步不由得一滞,看着安明钰飘逸的身姿,暗道,他果然认识鬼王!但不知道他和鬼王是什么关系呢?
见楚燃安静下来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安明钰的嘴角微微勾起,心想:夜楚燃,是真失忆还是假装,本将军一试便知!
等安明钰和楚燃走回营帐时,江漓玥已经带着青奴恭候多时。
江漓玥一见安明钰回来了,正要上前说些什么时,安明钰忽然将楚燃拽到前面,率先道,“鬼王,你看本尊将谁带回来了?”
看着换回女装的夜楚燃,江漓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安明钰有什么意图,便轻抿着一言不发。
安明钰见状,满意一笑,继续道,“鬼王,莫非你还在怪她背叛鬼域?要知道,她的胆子可不小,竟然毁了本将军的紫香炉,数百号尸兵一夕覆灭。”
听安明钰这么一说,江漓玥也大致明白他的意思,冷冷的扫了楚燃一眼,闷哼道,“早在她叛教之时,便非我鬼域之人,如今她又毁了将军大计,便交给将军处罚了。”
“哦,鬼王当真不心疼吗?”安明钰松开楚燃的手,转身在桌子旁边坐下,并径自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眯起眼笑的牲畜无害。
“自然。”江漓玥表情冷冷的,毫无温度的回了一句。
夹在两人之中的楚燃,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不知道安明钰究竟有何目的?依照江漓玥的身份,多半是潜入赤焰国皇宫的右护法,怎么会是鬼王呢?
依她的直觉,最有可能是鬼王的人,反而是……安明钰!
正当楚燃沉思之际,忽闻安明钰悠悠道,“舒儿,你不是一心要见鬼王吗?怎么如今见了鬼王,却是如此的冷淡?”
楚燃抬起头,迎上安明钰锐利冰冷的视线,嘴角微勾道,“我想,我早已经见过鬼王了。”
“哦,怎么说?”安明钰略微低下头,漫不经心的问道
。
楚燃上前几步,停到安明钰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轻笑道,“安大将军?安明钰?抑或是,我该叫你鬼王,我尊敬的哥哥。”
闻言,安明钰的动作一滞,无声捏了手中的茶杯,用晦暗不明的语气,幽幽道,“夜楚燃,你敢再把你的话重复一遍吗?”
从安明钰口中听到熟悉的名字,楚燃的瞳孔骤然一缩,冷冷的盯着眼前的青衣男子,在心里激起轩然大波的同时,也确定了安明钰便是——鬼王!
再想起安明钰几次三番的留手,楚燃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用平静而温和的声音道,“你鬼域之主鬼王,更是我的亲兄长,无论你认不认我,你都将是我的哥哥。”
砰!
忽然,安明钰手中的茶杯被捏碎,无数的碎片好像长了眼睛一样,钻入了楚燃的左腿上,疼痛难忍的楚燃,不由得单膝跪地,却死死的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呻吟,抬头不解的看向安明钰。
安明钰取出一个锦帕,慢条斯理的将手上的茶水擦干净,然后才扭头看向她,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我没有你这个妹妹,也不许你称我为哥哥,若是再让我听到这两个字,就割了你的舌头。”
哼!没想到安明钰还真是鬼王!
楚燃心底冷哼一声,有些不怕死的重复道,“你鬼域之主鬼王,更是我的亲兄长,无论你认不认我,你都将是我的哥哥。就算你要割掉我的舌头,我也要唤你哥哥;就算我没有了舌头,也会在心底不停的唤你——哥哥,哥哥……”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死寂的沉默,轻声的低喃,更如魔咒般回荡耳边,敲击着安明钰的耳膜。
“哈哈……”不知过了多久,面色阴沉的安明钰忽然笑了,随手拿过另一个茶杯,用阴晴不定的目光看着楚燃,徐徐道,“数年未见,你倒是变了许多,让本尊竟有些不认识了,不过……你的眼神,你的性子,还是一样的让本尊讨厌!”
安明钰轻柔的声音逐渐变得狠唳,同时手中的茶杯也崩碎开来,齐齐射入了楚燃的右腿,如万千细针刺入骨髓,楚燃吃痛的屈下右膝,便听上方传来冷冰冰的嗓音,“卑贱的你,怎配是本尊的妹妹?若敢让本尊再见到这两个字,本尊即可取了你的性命,让你到黄泉下去忏悔
!”
安明钰暴戾无常的语气,暴露了他愤恨的情绪,这一切的导火索,不过是“哥哥”两个字?
这让楚燃十分不解,明明眼前的人正是鬼王,明明夜楚郁就是鬼王的亲妹妹,为什么两个人却是水火不容,好像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死对头?
但鬼王若恨夜楚燃,又何必要封她为左护法,想必在鬼王的心里,还是有她的一席之地吧?
思及此,楚燃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再次开口唤道,“哥……”
但还没有等她说完,江漓玥忽然站了出来,打断了她的话,“主子,眼下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
说着,江漓玥将紫香炉拿了出来,恭敬地放到安明钰的面前,无视跪在一旁的楚燃,皱眉道,“如今蛊虫已毁,短期内,无法炼制尸兵,若是久战下来,对我军不利。”
安明钰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紫香炉,在手中把玩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江漓玥不敢妄自揣摩安明钰的心思,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前日杀了单陵一事,想必很快会传到京都,太子迟早会知道这件事,若是太子怪罪下来,我们怕是不好交代。眼下,我虽以刺客之事,堵住了悠悠众口,但难免有心人会兴风作浪,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还请主子早些思虑,以定下万全之策。”
“嗯……”等到江漓玥说完了,安明钰才缓缓回了一句,然后在紫香炉重重放在桌子上,沉声道,“玥,你似乎还少说了一件事?”
安明钰突然发火,让江漓玥微微一愣,不知道安明钰所指何事,还未等他想明白时,忽见安明钰冷笑道,“昔日,本尊派了一个堂的人去焰都,但等本尊到达焰都的时候,为何埋伏在醉花楼的人马全死了?玥,你欠本尊一个解释。”
闻言,江漓玥又是一怔,寒木堂全军覆灭之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为何鬼王早不追究玩不追究,偏偏在这个时候追究?
当初,他听闻醉花楼着火一事,便急忙赶去查探,只遇到了幸存的青奴一人,还未来得及问清楚原委,便又看见了怒气冲冲的夜楚轩,只要和青奴快速分开,以免引起他的怀疑
。
醉香楼覆灭一事,其中的前因后果,想必青奴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江漓玥上前一步,似有若无的看了安明钰一眼,轻声道,“主子,青堂主当时隐藏在醉花楼中,想必再清楚不过了。”
闻言,安明钰也觉得甚有道理,便弹指解了青奴的穴道,冷冷道,“青奴,为何鬼域的三大高手被害,而你却安然无事,是否该给本尊一个满意的答复?”
被扔到角落里的青奴,眼底掠过一丝寒芒,缓缓的从地上起来,走到安明钰的面前,低眉敛目道,“请主子恕罪,青奴不敢说。”说着,似有若无的看了楚燃一眼,然后飞快的低下了头。
见状,楚燃眉头轻皱,有些不爽的回瞪楚燃,暗道:不敢说就不要啊?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爷是怎么回事?好像是爷在威胁你!
不知楚燃,就连安明钰和江漓玥两人,也看出了青奴无声的指控,顿时将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好像在怪她杀了寒木堂的人!
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诡异,一股暗氛悄然涌动,透着浓烈的烟硝味。
这时,安明钰幽幽开口,打破了沉默,“青奴,讲清楚!”
“是……”听到安明钰的话,似是得到什么大赦的令牌,青奴眼前一亮,忽然伸手指着楚燃,愤怒到,“主子,就是她杀了寒木堂的兄弟!”
对于这个意料中的答案,安明钰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反而好心情的继续问道,“哦,她有什么理由杀人呢?”
似乎在等安明钰这句话,闻言,青奴立刻冷笑了起来,指着跪在地上的楚燃,一件件一桩桩的数起罪来,“十年前,夜楚郁身中剧痛,夜楚燃暗中潜入鬼域,将镇域至宝血石偷走;七年前,鬼域派人拦杀夜楚郁,夜楚燃挺身救驾,杀了我鬼域的十大护法;一年前,您再次设下圈套,要夜楚燃假死配合您的计划,但夜楚燃却反过来铲除了鬼域的势力,敢问主子,为了夜楚郁,还是什么是夜楚燃不肯做的呢?如今,她为了守住沂水城,不顾生命危险潜入军营,更拼死毁掉紫香炉的蛊虫,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语末,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仿佛能听到细针落到的声音,颠颠颤颤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沉默不语的安明钰方才蠕动嘴唇,似笑非笑的看向她,问道,“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楚燃微怔,随即摇了摇头,道,“没有。”
反正,她现在失忆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以夜楚燃的性子,这些所谓叛教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又何必解释黑白莫辨的事呢?
闻言,安明钰无声的笑了,将冷冽的眸光移向江漓玥,悠悠问道,“玥,告诉左护法,按照鬼域的规矩,三番五次的坏本尊的计划,该当何罪?”
一向知无不言的江漓玥,此刻却为难的低下头去,暗中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楚燃,好看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下,沉声道,“剥皮抽筋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嗯……”安明钰淡淡应了一声,随即无声看向江漓玥,好似再说:既然知道了,怎么还不带下去?
早就知道安明钰恨夜楚燃,但真要如此处置夜楚燃时,江漓玥还是不由得一愣,但在安明钰冰冷的目光逼视下,还是抬脚向楚燃走去,准备将楚燃拖出去行刑。
谁知,青奴忽然站了出来,对着安明钰道,“主子,与其杀了她,属下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安明钰眉梢轻动,显然也来了兴趣,淡淡看了青奴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青奴眼睛微眯,略带讥诮的目光扫向楚燃,轻笑道,“剥皮抽筋也好,五马分尸也好,不过是些皮肉之苦。既然左护法不怕死,就应该让她生不如死。她偷血石、杀兄弟、灭蛊虫,不过是为了赤焰国为了夜楚郁,既然如此,不妨用她的血来炼蛊,再将蛊虫用到赤焰国的士兵身上,让左护法亲眼看着赤焰国是怎么灭亡,夜楚郁是如何跪在您的脚下苟延残喘?”
闻言,安明钰低下头,好似认真思考着青奴问题,半天过后,忽然低低笑不出声来,反问道,“蛊虫只听炼蛊之人的命令,你认为她不会再反叛本尊吗?”
“这……”青奴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以夜楚燃的心性来看,答案很明显是——会!
正当青奴懊恼之际,又听安明钰开口道,“青奴,比起的提议,本尊有一个更好的注意,你想不想听呢?”
青奴茫然的抬起头,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睛,只听他一字一句道,“用你的血来炼蛊如何,本尊知道,你决不会背叛本尊的对吗?”
闻言,青奴眼中满是震惊,但在安明钰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忽然倩然一笑,哑着嗓子道,“是,主子说的对,青奴永远不会背叛主子的
。”
好似就在等这个答案,安明钰满意的笑了,身子向后一倾,懒懒的靠在了椅子上,漫不经心的吩咐道,“好了,天色已晚,此事稍后再议,你们先下去吧。”
青奴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江漓玥给她使得眼色,暗自一咬牙,便和江漓玥一起离开了。
等到两人离开之后,安明钰倏然睁开眼睛,冷冷的射向楚燃,沉声道,“知错了吗?若是知错了,便自己起来。若是还不知错,便继续跪着,跪到你认错为止。”
闻言,楚燃冷笑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却朗声道,“我没有错,错的是你!”
安明钰被也激起了怒火,无声握紧了拳头,薄唇吐出毫无温度的字眼,“你置国仇家恨不顾,爱上一个灭国的仇人,又三番五次的阻止我,难道不算是错吗?”
“我……”站在安明钰的角度,她的确是错了;但站在夜楚燃的角度,楚燃又忍不住扪心自问,爱一个人难道有错吗?为了上一辈的恩怨,将仇恨延续到下一代,难道没有错吗?
她动了动唇,却终是没有开口,是非对错,非是一言可以道清。
安明钰看了她一眼,有些生气的问道,“夜楚燃,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闻言,楚燃轻抿着唇,沉默不语。
安明钰冷笑几声,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放到了桌子上,“过往的恩怨,我可以不追究,夜楚郁的生死,我可以交你发落,但为了表明你对鬼域的忠心,今晚就去杀了公玉琉华,明日我若没有得到公玉琉华的尸首,就要大肆举兵攻城,不知道沂水城还能顽抗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