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29回此时骊龙应吐珠“记住!”李七郎口气阴沉地道,“你不许人家在你面前提柳先生的名字,我也有个忌讳,那就是不许你在我面前提简昆仑这三个字,再让我听见,我一定不饶你,你记好了……”二先生果真不再吭声了。

他的情绪变化,显非常人所能料及,时悲时喜,无能预料,眼前一霎间的悲伤,情不自禁地使得他又低下头为之哭泣起来。

来到昌谷,这已是第三天了。

一直便在这个山间小墅住着。

整日价无所事事,朱蕾可真有点闷得发慌。

宫胖子多财善贾,这房子不知道是他哪年买下来的,一直留供来滇之用。

小小院落,花开如锦。

滇池本来就气候温和,主人更是莳花雅人,虽不若爱花主人柳蝶衣之恋花成癖,却也搜罗了许多奇花异卉,四季常开,花香不断。

午后睡醒,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旖旎懒态。

服侍她的一个妇人——张嫂,为她甜沁沁地蒸了小半碗冰糖莲子,拿来让她吃。

朱蕾又像是回到了昔日的养尊处优岁月。

秦太乙、宫胖子两个武林奇人,打三天前,把她好好安顿这里之后,便不见了人影,留下她一个人和看房子的张顺夫妇两人为伴,讲也不讲一声地便走了。

张氏夫妇看来四十左右,不像是干粗活的下人,却都精于烹馔。

这一下朱蕾可有口福了。

想是受了宫胖子的特意嘱咐,夫妇两个人日来挖空了心思,为她变着法儿的弄出多种精馔美食。

大鱼大肉的,朱蕾早吃腻了,偶尔来上几盘新鲜小炒,其味之腴,真是不在话下。

只是她的心却不在这里……两个老狐狸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就此开溜,一辈子也不再见面了?想想可真烦人。

张嫂虽已是十足的花信之年,却也不失风韵,布衣裙钗,干净利落,鬓边悄悄有了几茎白发,看着却不觉其老,只是干净大方,很好看、可人。

但是这个可人的女人,对于朱蕾的问话,却只是一问三不知,一味的微笑,化解了朱蕾内心的重重悬疑。

用白杨木的小叉子,插起了一串莲子,一颗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张嫂却已拉长了眼睛,笑眯眯地在为她报着晚上的菜单了。

“鲫鱼氽萝卜丝,加上一些火腿丝,再撒上一把香菜,香喷喷的,小姐顶爱喝这个汤,我再给您烧个丝瓜豆腐,蒸上一小碗猪肝糕,张顺说小姐爱吃他烙的菜饼,把萝卜丝改成绿豆芽,不要太烂,好不好?”她是苏州人,标准的吴侬软语,微微一笑,牙齿自洁整齐,连朱蕾都看着舒服。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串通好了,想用好吃的东西把我捆在这里是不是?”话虽如此,她仍然十分受用地笑了,随道,“我就爱吃你做的猪肝糕,软颤颤的……怎么弄的?怎么一点腥味儿都没有呢?你得教教我,以后我也能做给别人……吃……”“小姐玩笑了!”张嫂说,“哪个人有这个造化,能让小姐侍候?哎呀!别说笑话了。”

“那也不一定……”朱蕾说,“女人总归还是女人呀!”说了这句话,忽然脸上一红,觉出了话中有病,便自装作看什么别的东西,把脸转到了一边。

张嫂低头一笑,却不敢造次多言。

朱蕾被她这一笑,脸色越加发臊,忙即站起来,装着赏花的样子,来到窗前。

“宫先生关照过了,小姐您是金枝玉叶的身子,要我们好好服侍,要是有了差错,要跟我们算账呢!说小姐不爱吃大鱼大肉,要多变些花样,弄些时鲜清新的菜肴……这又真把我们给难着了!”“唉!”朱蕾用一声轻轻叹息,打断了她的活,“宫先生他把我看错了!”“小姐!您是说……”“难道我只是这么肤浅的一个人?平日只是懂得吃吃喝喝,无所事事?”“这才是您的福分呀!”“不,如果这就是我的福分,还不如死了的好!”说着朱蕾的眼睛忽然红了,她摇摇头说:“我绝不是这样的人……我的心太高,志气很大,很希望能做一番大事业,有一番大作为,只是……人家总是把我当成一个女人,认为我是金技玉叶,吃不得苦……”张嫂有些茫然地向她看着。

朱蕾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大概很不明白我这几句话的意思吧,其实一个人的强弱,并不在外表的身体,或是男人、女人,而是在这个人里面的意志力,和他的勇气见识及作为……我自信这三样都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

偏偏我却是时感寂寞,而至无所为用……这才是我最大的遗憾。”

张嫂仍然是用着一双奇怪的眸子向她望着。

“好!”室外传过来一声嘹亮的喝彩。

“这才是我心目里的侠女英雄!”珠帘卷处,先后走进了两个人来。

房子里的两个女人,俱吓了一跳。

只是当朱蕾看清了前者来人意兴遄飞的外貌,早已惊喜不置地叫了起来。

“是你!”霍地扑身向前,不自禁地握住了来人双手,唤了一声,“大哥……”便自不由自主地倒在那人身上嘤然作声,痛泣了起来。

“简大哥……只当是这一辈子再也瞧不着你了……噢……你……大哥……”说着,她越发地抱紧了他,竟自语不成句地又哭了起来。

简昆仑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姑娘女中豪杰,不当作此小儿女态。

来,我为你引见一位好朋友!”这么一说,才使得朱蕾忽然警觉,敢情眼前还有个外人,慌不迭地忙自抽身而起。

身边这个人,年纪四旬,相貌魁梧,黑面白牙,端的是条好汉子,不是别人,正是简昆仑新近义结金兰之好,四人之一的方天星。

朱蕾顺着简昆仑,也向来人称呼了一声:“方三哥……”却不知这声称呼,竟惹得方天星哈哈大笑不已。

“姑娘,你这个称呼可不大妥当,要改一改。”

“这……”斜过眼睛来,向简昆仑瞟着,朱蕾脸上可是怪害躁的。

“难道不是?”方天星目含微笑道,“我们四个结为兄弟,简昆仑年纪最轻,排行老四,刚才你与他一见面时,就称呼他是大哥,现在叫我是三哥,无形中我可又比他小了,这个账可得好好算他一算……”朱蕾一时红了脸盘儿,转向简昆仑笑嗔道:“都怪你……怎么办呢!”简昆仑只是含笑不答。

秋波一转,朱蕾看向方天星笑道:“这个容易,以后我改称他一声四哥就好了!”方天星呵呵笑了一声:“姑娘真是抬举我们了。”

这地方他是常客,当得上半个主人。

当下随即落座,张嫂笑嘻嘻地赶过来,唤了一声:“三爷你也来了?”方天星啊了一声,笑道:“是张嫂?哎……这几个月连做梦都想着你的菜,回头可要好好弄两个菜给我们的贵客尝尝。”

张嫂笑说:“那还要说?宫先生早就关照过了!”她先时也已听说,宫先生又结拜了一个兄弟,姓简,想不到眼前这一位就是,当即上前拜见,一时之间,整个房舍洋溢喜气,好不热闹。

双方热切交谈之间,每见朱蕾含情脉脉的一双眼神向着简昆仑默默注视。

方天星心里明白,他们原是心仪两好,此番久别重逢,正不知有多少体己话儿要背人细说,眼前这个情况,自己夹在里面,再不知趣避开,可就是不识时务,遭人骂了。

是以,他随即借了个故,就此离开。

张嫂也走了。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山风轻飘。

那一面竹篱上的紫色牵牛花,开得一片烂醉,配合着花圃里的各色**,汇集着一片香光,姹紫芳菲,看在有情人的眼睛里,直似无限旖旎,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感觉。

心里甜沁沁地……简昆仑忽然觉出了不对,左右看了一眼:“咦?方三哥呢?”刚要站起来,转身招呼。

朱蕾的眼神却制止了他:“傻子,你……”简昆仑又坐了下来,却是眼巴巴地向她看着。

鬓边插着一小朵紫色牵牛花,衬托着她的清丽面颊,一笑一颦,总是秀纤高雅,那么美、美得迷人,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微微的有些瘦了,芳颊微陷,着了些憔悴,衬托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似伶俐俏艳,清秀可人。

看着看着,简昆仑只觉着心里一阵子嗵嗵直跳,慌不迭移开了目光,直觉得有些张皇失措。

平素他一直遇事镇定,哪怕是被擒在飘香楼,面见大敌柳蝶衣,生死攸关的一霎,也都能冷静沉着,方寸不失,却是不曾料到,在面对着自己衷心所喜爱敬重的姑娘这一霎,竟自如此不济,反不若对方的从容自持。

“这么久不见了,你不想好好看看我?”朱蕾半嗔半笑的手叉腰肢,“看看我是胖了,还是瘦了?”简昆仑一笑说:“瘦了。”

他的眼睛仍然只是向窗外看着。

“你根本就没有看,怎么知道?”“我看过了!”他仍是微微含着笑,“一进门的时候就瞧见了。”

说时,情不自禁地转过眼睛,向她瞧了一眼。

“哼!”朱蕾说,“是不是我变丑了?把你吓成这个样,连看都不敢看?嗯?”“不……”简昆仑索性笑了,又看了她一眼,“你说错了,正好相反,不是变丑,而是变得更漂亮了!”朱蕾白着他:“真的?”简昆仑笑而不言。

“怎么不说话?”“我……”气氛好别扭。

简昆仑简直难以置信,怎么一下子自己竟像是变成了小孩子一样的率真,一问一答,毫无招架之能,而且听话得紧!四只眼睛相对的时候,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都笑了起来。

简昆仑倚窗而立。

朱蕾却伏身窗棂,向他多情地望着。

“这一次我能逃出来,多亏了陈圆圆,要不是她想的好法子,我真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她轻声细语地把逃出平西王府的一番经过说了一遍,简昆仑亦不禁为之纳罕。

他感叹着道:“我早就听说过她的许多传说,想不到,她还有这番义气,倒是难得,只可惜遇人不淑,落在吴三桂这个贼子手里……却是又能奈何?”朱蕾说:“陈圆圆深明大义,如果能吸引她到我们这一边,乘机对吴三桂策反,岂不是好?”简昆仑摇了一下头:“这件事我与方三哥也谈过……只怕不容易!”“为什么?”“第一,吴三桂功利熏心,清廷目下对他极为器重,笼络正殷,眼前还不是时候!第二,陈圆圆据说已失去了他的欢心,对他已没有左右之力,一个弄不好,反倒害了她的性命。

所以,方二哥认为,暂时不必动这个念头,假以时日,再观后效。”

朱蕾一笑,点头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情形正是这样……还有一点,陈圆圆她是个感情深重的人,对于吴三桂,她终是难忘旧情,若要她做出不利于吴三桂的事,怕是不能。”

简昆仑点点头:“这就是生为一个女人的悲哀了……”“这话怎么说呢?”抬起头笑眯眯地向简昆仑看着。

“我可不是说你!”简昆仑道,“能像姑娘这样情义兼重的女人却是不多。”

“算了!”朱蕾那么平静地向他笑着,“我又是怎么个情义兼重了?”简昆仑忽然发觉到,又陷于先前的窠臼,口头上终是无能取胜。

对方姑娘兰心蕙质,善于促狭,每句话都尖锐刁顽,更似有所刺探,不易捉摸,一个对答不妙,怕是又将为她奚落取笑,真正是敌她不过。

偏偏朱蕾的眼睛不容他图逃,含着淡淡的笑靥,直向他脸上瞧着。

她的直率天真,常常在这种小地方表露无遗。

对她更不能敷衍搪塞,却要实话实说。

这可就使得简昆仑大见尴尬。

对于她,他有一片真情,却是一直压置在心底。

那是因为有更大的任务和责任等待着他去完成,此时此刻,万不容旁生枝节,为此分心而坏了既定的大事。

还有,朱蕾贵为皇室公主的身分,却使他不能不时时提醒着自己,不可有所造次。

简昆仑已恢复了原有的镇定。

双方目光再次交接时,他的表情极是从容:“姑娘也许还不知道,令兄朱先生他……”朱蕾顿时一惊:“我哥哥他怎么了……”简昆仑一笑说:“放心,皇上很好,形势虽然险恶,但李将军却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还有很多,看来一时半时,吴三桂、孙可望这些人还无能奈何。”

朱蕾才似松了口气,却问说:“他如今在哪里呢?在贵州?还是云南?”简昆仑正要说出,却又摇了一下头。

“怎么回事?”“目前情况日有所变!”简昆仑说,“秦大哥、宫二哥正在密切注意、查访,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想你们兄妹应该不久就可以见着了。”

朱蕾喜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双手,几乎是跳了起来:“啊——太好了。”

话声未已,只见竹篱微颤,陡地拔起来一条人影,直向院中飘落下来。

简昆仑心头一惊,反手把朱蕾拉向身后,容到他看清来人之后,才自放心的啊了一声:“三哥——是你?”来人却是方天星。

先时不久,三人还在一起说话,却不知转瞬之间,竟自离家出外,这一霎施展轻功越墙而入,尤其显示着事非寻常。

双方见面,方天星微微一笑,信步而前。

“有什么事?”“不要紧。”

一面说,他来近窗前,看向朱蕾道,“姑娘是哪一天来的?”“噢,”朱蕾略微盘算了一下,“有三天了。”

方天星点了一下头:“我还没有跟秦老大他们两个见着,前几天发生的事丝毫不知,姑娘可知一二?”朱蕾想了一下:“莫非那些人……又来了?”“还不清楚……”方天星眉毛微微皱了一下,“有几个行踪不明的人,在江边走动,而且有一艘来路不明的船!”说时,身势微长,已越窗而入。

朱蕾本能地要关上窗户。

“敞着它,这样方便!”三个人陆续落座。

透过敞开的窗扇,大可一览无遗。

或许这便是方天星不与关闭的原因。

“怎么回事?”简昆仑沉着地道,“有人盯上了我们?”“看来不错!”方天星说,“大概吧!”“是哪一道上的?”“不像是官面儿上的!”“难道是……万花飘香一面的?”“目前还说不准!”方天星淡淡一笑,“他们掩饰得很好,有人拿着地图,四下乱转,样子很像是划木的排主,可是船太讲究,有点不像。”

简昆仑问:“有多少人?”“不少!进进出出,总有七八个之多。”

一时,简昆仑、方天星都垂首不语,盘算着心思。

方天星的眼睛看向朱蕾:“姑娘请说一下过去几天的遭遇,难道有人缀上了你们?”朱蕾摇摇头,一片茫然。

她于是把前此被金羽燕云青劫持以及遇救经过说了个大概,却也没有忘记了后来李七郎、二先生的一番纠缠。

三番经过叙述完毕,方天星神色就不似先前那般轻松了。

倒是简昆仑甚具信心的样子。

方天星费解的眼神,看向简昆仑道:“看样子飘香楼一门精锐尽出,燕云青、李七郎俱是武功精湛的大敌……却是那个二先生又是何许人也?”朱蕾噢了一声,立时插口道:“我还差一点忘了,这个人还提到你的名字,说你是他的小兄弟……这又是怎么回事?”简昆仑呆了一呆,点头道:“这么一说,真的是他了,二先生……他怎么会出来了?”“谁是二先生?”对于方天星来说,二先生这个人是完全陌生的,根本就没听说过。

简昆仑道:“我以前也不知道有这个人,如果我猜测不错,他应该是飘香楼主人柳蝶衣的弟弟,是一个神智失常,常会发作的人。”

方天星微微一笑,确是十分好奇。

“怪不得呢!”朱蕾回忆前情,恍然大悟道,“我只当他是个疯子呢,当时要不是他,那个叫李七郎的人已经完了,是他救了他……”简昆仑慨叹一声道:“这个人清醒的时候,通情达理,人很正派,病势一经发作,可就无可理喻,一向幽禁在飘香楼,从不思外逃,为什么这一次却改了主意,真令人不解……”朱蕾笑说:“他在找你呀。

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呢?”简昆仑轻轻一叹:“当日我囚禁在飘香楼,与他比邻而居,承他爱护,更传授了我一套奇妙身法,若不是他的好心援手,我实难这么轻松地逃出,说来他对我应是恩高义重。”

方天星哼了一声:“话虽如此,毕竟他与柳蝶衣是兄弟,还是他们那一边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现身救李七郎了。”

简昆仑摇了一下头,颇是感伤地道:“对于这个人,三哥你还不了解,据我所知,柳蝶衣虽与他谊在兄弟手足,谈到他们之间的情谊可谓一如冰炭,这个人更有一番血性,除了病势发作时的胡言乱语,不可理喻之外,在他清醒时刻,称得上是热血至情之人!”方天星、朱蕾都不禁被激起极度的好奇。

“对此人,我们却要心存结纳……”简昆仑说,“他的一身武功,着实高妙,若能存心相助,更是个难得的好帮手,足可抵挡飘香楼部分实力……这件事且容与他见面以后再说吧!”方天星点头道:“能在秦老大、宫二哥手里,把人夺走,当然绝非等闲,这个人我倒很想见他一见。”

“只是……”他却又立刻陷于沉思之中。

简昆仑、朱蕾俱不禁向他望去。

“只是我担心李七郎这个人而已……”方天星说,“这个人没有死,终是大患,你也许不知道,这些年以来,飘香楼在江湖上干了许多骇人视听、心狠手辣的事情,据我们事后的调查,其中一半以上,皆是出于此人之手,这也正是为什么我们兄弟苦心殚虑地要取他性命的原因。”

接着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想不到他竟然命不该绝,重伤之下,依然为他逃出了活命,打蛇不死,终留后患,日后再想除他,可就不容易了。”

简昆仑听他这么说,一时低头思忖,暂时无话可说。

老实说,对于李七郎这个人,他还认识的不够清楚,略可测知,对方是一个十分工于心计的人,武功剑术,皆有可观,柳蝶衣对他十分放任,两者之间关系暧昧。

李七郎本人虽不是万花飘香的嫡系人马,但在该一门派组织里,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方天星这么一说,才知道他在江湖上如此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

但是,这个人对于自己却有援手之恩,虽说他的性态心术不明,可是自己终不曾让他有表露之机。

如今阵垒分明,双方再见,势将放手一博,生死在所不计,却也不能不谓之悲惨之事。

简昆仑不禁又想到,二先生如今落在了他的手里,以李七郎之聪明狡猾,二先生焉能有所作为?终将为他所胁迫,助纣为虐,又将落得一个如何下场?实在令人担忧。

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想到自己在飘香楼身遭幽禁时,与二先生之过从种种,承他以奇技空门八式相授,更赖他相助,才能于随后逃出樊笼,如此恩情,自不能与李七郎同日而论,怪在这两个多少均曾于自己有恩的人,竟自连袂一气,站在敌对的一方,将来阵上相见,你死我活,不能不谓之棘手遗憾之事,却也是造化弄人了。

朱蕾却在为另一件事所担心:“方……三哥,”她转向方天星讷讷说道,“你说外面的那几个人,真的是冲着我们来的?”一波接一波的凶险,杯弓蛇影,早已是草木皆兵,朱蕾一听见有可疑的人,自是由不住心里吃惊。

方天星看着她,摇摇头说:“还说不准,姑娘大可放心,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容你再落在他们手里……”话声才住,简昆仑忽地偏头窗外,颇似有所警觉。

无独有偶,方天星同有所感,冷笑一声道:“我去。”

声出人起,呼地掠身窗外。

随着他纵出的身子,一式巧燕钻天,哧地已射出数丈开外,却是直袭向墙边那一丛高出的修竹。

方天星想是已有所见,紧随着他腾起的身势,右手挥处,一连打出了两枚暗器亮银钉。

亮银钉出手,闪出了两线银光,尖啸声中,直向着那一丛修竹打到。

竹梢哗啦一声摇动,掩藏在上面的那个人,竟然已脱身而离,以至于两枚亮银钉双双落空,打入竹丛。

方天星自是不舍。

冷叱一声:“鼠辈,大胆!”借助于竹枝的一弹,第二次腾身而起,直向着来人飞扑了过去。

那人是个身材不高的矮子。

身上穿着一袭黄布长衫,一经跑动,注满风力,胀得球一般大。

却是这个人身法疾快,身材既矮,一经跑动,简直像是个滚地皮球,忽悠悠地趟着风也似的,霎时间已是百十丈外。

跟前秋草蔓延,芦花满山。

对方矮子一经滚落草丛之中,简直有似置身于浩瀚大海,顿时失了踪影。

方天星突地来到近前,见状冷冷一笑,随即飞身而起,纵落草丛之中。

却不意,他这里身势方落,面前草丛忽地向一面倒塌而下,就在这一霎,一团人影旋风似的已滚身而近,大片刀光,随即在这人滚动之间,直向着方天星身上劈斩下来。

倒是没有想到这矮子还有这么一手。

方天星其实一口长剑,早在右手压肘之间,随着他转动的身势,当啷一声,架开了对方的刀势。

却是想不到,这个矮子如此滑溜,一式失手,身子毫不停留,蓦地身子一弹,呼地一声,球也似的又自滚了出去。

方天星却是容他不得,脚尖力点,猱身而进,掌中长剑火中取栗。

哧!爆射出一片银光,直向着对方身上扎来。

矮子啊呀一声,回身亮刀,一式左右交插,当啷!火星迸射里,封开了对方长剑。

方天星乃得看清了来人手里拿的,竟是一双长刀。

刀式修长,略呈弧度,几乎较他本人也相去不远,难怪一经抡动,全身上下,俱在刀光包裹之中。

倒也不能小看了他。

眼前双刀一封,力道万钧,竟是非比寻常。

方天星只觉着手上一紧,一口长剑差一点竟然为他绞落,颇是吃了一惊。

黄衣矮子想是知道对方的厉害,自一开始即是采取游击战略,而以不与对方做实力之战为原则,双刀乍封,身子即如同球也似抛起,呼地抛出丈许之外。

同时间,草丛外围,响起了一声朗哨。

即时有数支箭矢,直发而来。

由此乃见对方的人数不少……方天星长剑挥舞,把来犯的箭矢,全数劈落。

如此一来,却予黄衣矮子有可乘之机,连续几个飞纵,已掩身不见。

这一片黄草芦苇,占地极大,蔓延起落,几至掩盖了眼前数十里方圆,如此辽阔面积,对方敌人若是有心掩饰躲藏,即使穷半天之力,也难以找遍,更何况对方声势颇大,看来人数颇多,声东击西,更是难操胜算。

权衡眼前形势,方天星不得不放弃舍命追逐黄衣矮子的念头。

身势轻转,三数个起落,已纵回原处。

却在这一霎,一条人影,由墙内纵出,起落间显示着身法的颇有可观,却似十分张皇,脚下方一落地,拧身待向草丛中纵去,无巧不巧,却迎着了方天星的来势。

双方乍一照面,这人吃了一惊,却已是抽身不及,方天星原已是心中怅怅,忽然发现到又一人由院内纵出,可以想知对方必为简昆仑所逼出,其势不逞,如何能容他从容脱逃!来人黑面浓眉,一身土布装束,背上背着一面长弓,右手所持,竟是一口七节钢鞭。

方天星既已认定来人必是万花飘香手下,此类人等,在江湖上无不恶迹昭彰,其中很多人,原就是黑道人物,自投奔万花门后,庇护于柳蝶衣的庞大势力,更是无所不为,官府亦为之无可奈何。

这类角色,虽然多数素行不良,却是各人都有非常身手,较之一般江湖门派,诚然不可同日而语,眼前这个黑脸汉子,以及那个黄衣矮子,便是这等人物最佳写照。

黑脸人原以为纵身草丛,应可遁形,却是料不到迎面杀出来方天星这个要命煞星。

双方乍一照面,黑脸人嘿了一声,简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哧!剑光倏闪,一泓银光,直取当心刺来。

一惊之下,黑脸人旋身就转,却是慢了一步。

银光闪处,却在他左面腰胯间,扎了个透明窟窿。

黑脸汉子哎哟痛呼两声,一个打滚,滚落草地,借助于一滚之势,左手扬处,刷拉拉打出了一把沙土。

顾不得身上伤势,一连几个旋身起落,落身草丛之中。

转瞬之间,已兔逸不见。

方天星压剑待追的一霎,忽然触目到枯黄草丛间的片片血迹,当可想知来人的伤势不轻,一时动了恻隐之心,随即驻足不动。

却只见三数丈外,草势偏低,时有异动,可以猜知那人必然藏身那里。

方天星既是动了恻隐之心,便不欲赶尽杀绝,几句话即是要交代的。

“相好的——这一趟你们白来了,认栽了吧!再要不知进退,下次相见,必取你性命无疑!”说话的当儿,目光如鹰隼直视当前,倏地挥动左手,打出暗器亮银钉。

“着!”手起而出,哧地一缕尖风,直袭草丛。

这支亮银钉,虽是力道十足,方天星手下却极有分寸,凭着他精细的判断,取势对方背后下盘。

暗器出手,他身子再不多留,倏地掠起,飞纵向院墙之内。

却只见简昆仑当庭而立,自然是为顾忌朱蕾的安危,不便远离。

方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