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革命宣扬的“自由、平等、博爱”的理想是资产阶级自由、民主的政治理念对旧的封建等级特权和专制政治理念的否定,法国大革命则是新兴资产阶级与传统封建统治阶级之间的一场较量。它在德意志思想文化界和下层民众之中激起强烈反响,同时也威胁到德意志各邦封建统治阶级的既有统治秩序。因此,作为欧洲大陆封建势力代表的德国各邦上层统治阶级与革命的法国之间的对立冲突不可避免。
法国大革命从一开始就牵动着德国各邦上层统治者的神经。起初,普鲁士统治者认为,革命会削弱宿敌法国,因而持一种欢迎态度,在巴黎的普鲁士官员甚至与许多革命领导人进行友好接触。另一大邦奥地利也奉行一种“中立”政策。然而,随着法国革命的深入,相关举措越来越引起德国各邦统治者的不满。
首先,法国国民议会通过的废除一切封建特权的决议损害了处于法国境内却仍然享有德意志诸侯权利和其他特权的阿尔萨斯地区的神圣罗马帝国议会等级代表的利益。他们拒绝了法国革命政府用金钱补偿其损失的建议,转而要求皇帝和神圣罗马帝国废除以前的《和约》,干涉法国革命,保护其利益。雷根斯堡帝国议会则于1791年8月作出相应决议,反对法国政府在阿尔萨斯采取的政策。
其次,法国革命直接牵涉到位居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宝座的奥地利哈布斯堡-洛林家族的利益。如前所述,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内特是德皇弗兰茨一世和皇后玛丽亚·特蕾西亚之女。1790年2月皇帝约瑟夫二世去世后,其弟利奥波德二世继位。1791年2月,玛丽·安托内特特致信皇兄利奥波德二世,要求派兵帮助镇压革命。但是利奥波德二世起初只将1789年爆发的革命当作对所有封建君主的一种教训,希望他们以此为鉴,能够实行“开明专制”,爱护臣民。1791年6月,路易十六夫妇逃跑未遂,被剥夺权力,利奥波德二世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在7月向欧洲各国宫庭发出通告,要求发表反对限制法王行动自由的共同声明,向法国革命政府施压。
此外,法国革命直接威胁到德国各邦封建统治阶级的利益,包括普王在内的各邦君主因此主张干涉革命,以便恢复旧有秩序。普鲁士原本视法国革命为削弱法国和破坏七年战争以来法奥同盟关系的一个机会,想以此来打击对手奥地利。但是法国君主遭受的劫难使普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二世感到震惊,他似乎从路易十六那里看到了自己的下场,而德意志各邦出现的各种**也使之感到不安。因此,他转而主张加强欧洲君主之间团结,共同对付革命的威胁。1790年,英国出面调解普奥矛盾。7月27日,弗里德里希·威廉二世与利奥波德二世签订《赖兴巴赫协定》,停止两国的敌对状态,普鲁士保证不再支持匈牙利和奥属尼德兰反对奥地利的起义。1791年8月27日,在法国逃亡贵族的鼓动下,利奥波德二世与弗里德里希·威廉二世发表《皮尔尼茨声明》(Erklrungvon Pillnitz) ,宣布所有欧洲君主希望恢复法国国王的统治,并威胁性地表示,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会使用必要的武力。
从法国方面看,两大因素为其与东邻德国的冲突埋下了伏笔。首先,革命爆发后,包括路易十六的弟弟阿图瓦伯爵(Graf von Artois)在内的大批拥护国王和封建制度的法国贵族纷纷逃亡到德法边界的德国一侧,聚集于科布伦茨。他们不仅鼓动欧洲君主干涉法国革命,还图谋在特里尔、美因茨、沃姆斯和施佩耶尔等地招募军队,从事反对革命的活动,严重威胁到法国革命的进程,因而引起法国的不满。其次,在法国资产阶级看来,神圣罗马帝国大旗下的德意志是欧洲封建势力的反动堡垒,法国革命要想取得成功,必须对之进行打击。曾经有法国报刊写道:“德意志的帝国宪法是欧洲所有贵族和封建偏见的核心所在,因此对之加以摧毁”是法国的目标。
1791年下半年,法德关系已经日趋紧张。法国把《皮尔尼茨声明》看成是对法国革命的一种侮辱性的干预。在法国立法议会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吉伦特派代表也希望进行对外战争。他们代表法国工商业资产阶级的利益,主张用战争来捍卫法国的尊严,在旧欧洲推广法国革命的原则。同时进行领土扩张,占领奥属尼德兰。此外,他们也想通过战争来转移国内民众视线,防止其因饥饿等原因进行暴动。法王路易十六也支持吉伦特派对外战争的主张,希望法国在战争中失败,以便借助外国封建君主的力量来镇压革命,恢复旧的封建秩序。出于上述原因,法国对德国的态度趋于强硬。1791年底,法国要求特里尔选帝侯立即解散聚集其境内的法国流亡者。在利奥波德二世命令特里尔选帝侯按照法方要求办理后,法国政府又于1792年1月向德皇提出了放弃一切形式的干涉的新的无条件要求。
为了对付动乱不已的法国,防止法国革命的烈火威胁德意志的传统统治秩序,德意志两大强国奥地利与普鲁士也于1792年2月签订了友好防御条约,规定如果法国发动进攻,两国将各派两万军队相互支援,并进行密切合作。3月初,利奥波德二世去世,其子弗兰茨二世继承皇位。新皇帝更加仇视法国革命,倾向于对法开战。其间,法国国内形势也出现了变化。2月,路易十六任命倾向战争的吉伦特派组阁。法国方面要求奥地利从边界撤军,并驱逐聚集于科布伦茨的法国流亡者,但遭到弗兰茨二世的拒绝。4月20日,法国向奥地利宣战。革命的法国与反法力量之间的战争由此开始。
二、1792—1797年的革命战争——第一次联盟战争
1792—1797年的革命战争,也称第一次联盟战争(Erster Koalitionskrieg) ,它实际上是欧洲封建势力试图阻止法国革命影响进一步扩大和恢复旧有统治秩序的首次努力。在这一阶段的战争中,德意志两大强国奥地利和普鲁士结成的联盟扮演了主要角色。让他们料想不到的是,德意志由此陷入了一场灾难深重的长期战争中。
(一)1792—1794年的战争
法国向奥地利宣战后,德意志方面反应迟缓。7月5日,弗兰茨二世被一致选举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14日在美因河畔法兰克福大教堂举行了加冕典礼。这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的最后一次皇帝加冕典礼。此后,普奥两国才开始了真正的军事行动。弗兰茨二世与弗里德里希·威廉二世在美因茨会晤,双方表明要团结一致。曾经长期处于敌对状态的奥普两国显示出非同寻常的一致立场。根据计划,奥地利出兵10万集结于奥属尼德兰和莱茵河上游,普军4万多人将集结于摩泽尔河和科布伦茨一带。
开战之初,法军处于优势地位,当时它在奥属尼德兰边境地区集结了10万兵力,而奥地利只有4万军队,普鲁士则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然而,法军向奥属尼德兰的进攻却遭到失败。其原因主要有在于:经历了革命冲击的法军一时军纪涣散,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战斗力因此下降;法军仍处于贵族军官控制下,他们对取得革命战争的胜利毫无兴趣;国王和王后通敌,把法军的作战计划泄露给了敌人。
法军的最初失败使普奥两国统治者认为,革命者不堪一击,战争会很快取得胜利。曾经跟随弗里德里希大帝南征北战的不伦瑞克公爵卡尔·威廉·费迪南德(Karl Wilhelm Ferdinand von Braunschweig,1735—1806,1780—1806上任)出任普奥联军总司令。1792年7月25日,这位公爵在科布伦茨发表“不伦瑞克宣言”(Manifest des Herzogsvon Braunschweig) ,宣称要在法国恢复“君主的权力”,严惩乱党,并且以威胁性的语言宣布,如果法国国王、王后及王室受到伤害,将“毁灭巴黎”。然而,不伦瑞克公爵的宣言不仅没有吓到法国民众,反而成为他们推进革命进程的新动力。7月11日,法国立法议会宣布“祖国在危急中”。8月10日,巴黎人民发动新的起义,攻入王宫,逮捕国王,结束了法国的君主政体。法国的政治体制迅速向民族化和民主化方向发展,各地纷纷组织志愿军,准备抗击外国干涉。此后,在拉扎尔·卡诺(Lazare Carnot,1753—1823)等人的推动下,法国开始采取与旧欧洲不同的普遍义务兵役制,保证了战争对兵员的需求。
与此同时,普奥联军开始深入法国领土,但是进展缓慢。8月23日,联军攻克隆维,9月1日攻克凡尔登,打开了通向巴黎的大门。为了保卫革命,巴黎数万人武装起来开赴前线。9月20日,普军在瓦尔密高地遭到杜穆里埃(Charles Franois Dumouriez,1739—1823)和克勒曼(Franois Christophe Kellermann,1735—1820)指挥的法军的阻击。虽然双方只是进行了一场炮战,并无激烈的交锋,但法军的坚决抵抗态度和高昂的士气使对手感到惊讶不已。不伦瑞克公爵迟迟不敢进攻法军阵地。这时,普鲁士人发现,战争比原先预想的时间要更长,付出的代价也更大,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加之天气恶劣,给养不足,疾病流行,普军决定撤兵,退回德意志境内。对法国革命的第一次干涉失败。
与普奥联军的消沉状态相反,受到胜利鼓舞的法国人士气大振。9月21日,普选出的国民议会宣布废除君主制。22日,法兰西共和国宣告成立。接着,法军乘胜追击,分头出击德意志和奥属尼德兰。在东部德意志战线,屈斯蒂纳率领的法军从阿尔萨斯进入普法尔茨,占领了施佩耶尔、沃姆斯、美因茨等地,直抵美因河畔法兰克福,一路之上如入无人之境。在北部战线,杜穆里埃率领的法军于11月6日在比利时的热马普附近大败奥军,占领了布鲁塞尔,帝国西部重要城市亚琛也落入法军之手。
法军之所以能战胜强大的普奥联军,原因在于这是迅速壮大的资产阶级与日益衰落的封建阶级之间的一场较量,前者代表了社会的进步和历史潮流的发展方向。杜穆里埃在谈到法军胜利的原因时指出:“自由的愤怒必将战胜所有攻击我们的雇佣兵。”同时,面对普奥联军的干涉,法国占据了道德方面的优势,革命军队得到法国民众的坚决支持,而普奥联军面临的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因此不可能在短期内取得胜利。在战术上,普奥联军仍固守死板的传统方式,在灵活机动的法军面前束手无策。此外,普奥双方从一开始就各怀打算。普鲁士参加这次干涉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争取奥地利在瓜分波兰问题上能予以补偿,因此不愿全力以赴地进行这场战争。1792年10下旬普军撤退途中,普鲁士还发出照会,要求奥地利在新战役开始前答应将波兰的部分领土划给它。奥地利则希望尽可能地限制普鲁士在瓜分波兰中的所得。双方因此没有达成协议。此时恰值俄国趁普奥两国无暇东顾之际,占领了波兰,普王弗里德里希二世有上当之感。此外,联军在战场上难以形成真正统一而有效的指挥也是联军失败的原因之一。
战争的失败加剧了联盟内部的矛盾。由于在瓜分波兰问题上没有得到奥地利的首肯,普鲁士转向俄国,于1793年1月23日在圣彼得堡与俄国就第二次瓜分波兰达成一致。根据新的瓜分条约,俄国占领了整个白俄罗斯以及立陶宛、乌克兰大片土地,普鲁士则在答应继续对法作战的情况下,得到了但泽、托尔恩、波森和卡利施,作为对法战争的补偿。奥地利由于被排除于波兰事务之外而大为恼怒。德意志两大强国之间的相互信任受到了影响。因此,尽管雷根斯堡帝国议会于1793年3月23日作出了对法宣战的决议,普奥两大邦国之间已经貌合神离。
1793年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引起欧洲各国君主的强烈不满,反法阵营迅速扩大。除了普奥两国外,英国、西班牙、撒丁、那不勒斯、荷兰和其他德意志邦国等纷纷加入反法联盟行列。第一次全欧性的反法联盟最终形成。法国政府则做出回应,声称要把法兰西共和国扩大到由比利牛斯山脉、阿尔卑斯山和莱茵河所构成的“天然疆界”。
反法联盟随即从四面八方对法国展开了进攻。在阿尔卑斯山一线,有奥军和撒丁军队的进攻;在比利牛斯山脉一线,有西班牙军队的进攻;在莱茵河下游和比利时,有奥军和德意志其他邦国军队的进攻。此外还有英军的支援;在莱茵河中上游,有普军、奥军和其他德意志邦国军队的进攻。法国一时陷入危急之中。
在德意志地区,1793年对法战争起初取得了一定的胜利。首先,科堡亲王(Friedrich Josias,Prinz von Sachsen-Coburg-Saalfeld,1737—1815)率领的奥军于2月14日向科布伦茨进军,并于3月1日在迪伦和阿尔登霍芬等地打败法军,收复亚琛等地,进入比利时,赶走了马斯特里赫特之敌。此后,奥军渡过马斯河,在内尔温登等地大败杜穆里埃率领的法军,控制了比利时全境,然后进入法国境内,占领了瓦朗谢讷和勒凯努瓦等地,逼近巴黎。此后,法军统帅杜穆里埃因不满雅各宾派的统治,投奔了奥军。
在这场战争中,年轻的卡尔大公(Erzherzog Karl vonsterreich,1771—1847)成为一颗升起的新星。作为科堡亲王手下的先锋,他在阿尔登霍芬和内尔温登战役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与此同时,中莱茵地区的战争也取得了进展。普军经过长时间的围困,迫使驻守美因茨的法军于7月23日投降,法国扶植起来的美因茨共和国随之灭亡。奥军则解放了莱茵河西岸的大部分普法尔茨地区,准备进军阿尔萨斯。
在法国国内,正当反法联盟大兵压境和国内王党势力叛乱四起的危急形势下,5月31日至6月2日,巴黎人民再次发动起义,推翻了吉伦特派的统治,政权转到雅各宾派手中。为了捍卫革命成果,雅各宾派对内实行政治恐怖统治和经济统制,以稳定局势,在国防方面则采取“全民动员”的策略,规定凡年在18到25岁的青年都要参军。此外,法军还创造了一种灵活的散兵与密集纵队相配合的新战术。这些措施和战术为法军在战场上打败反法联军奠定了基础。
于是,战局很快出现了转机。习惯于线性战术、阵地战和要塞战的反法联军在充满爱国热情和采用新式战术的法军面前,很快显露败相。而联军在作战方面的意见不一也影响了他们的作战效能。结果,法军在各条战线展开了全面反攻。在北部,由于英奥两军协调有误,兵力分散,乌沙尔(Jean Nicolas Houchard,1739—1793)率领的法军于9月上旬在翁斯科特击败了约克公爵(Herzog von York und von Albanien,1763—1827)率领的英军。10月,让巴蒂斯特·茹尔当(Jean-Baptiste Jourdan,1762—1833)率领的法军又在瓦蒂尼打败了奥军。联军被赶出法国。在普法尔茨地区,武姆泽(Dagobert Siegmund von W urmser,1724—1797)率领的奥军曾于10月中旬攻占阿尔萨斯北部的威森堡,普军也曾在11月底在凯泽斯劳滕战胜了进攻的法军。但是在12月下旬,武姆泽遭到奥什(Lazare Hoche,1768—1797)和皮舍格吕(Charles Pichegru,1761—1804)率领的法军的沉重打击,被迫撤回到莱茵河东岸。莱茵河西岸的普法尔茨地区尽落敌人之手。
对德意志而言,1794年的形势变得更糟。普奥两大邦国之间的分歧更加明显。普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二世早在1793年下半年就已经明确表示,普鲁士对西方的战争不感兴趣。1794年3月,由于不满俄普两国瓜分波兰,波兰的小贵族和市民在科斯秋什科(Tadeusz Kosciusko,1746—1817)领导下发动起义,组成临时波兰政府,向普鲁士和俄国宣战。起义者一度迫使俄军撤出华沙等地。普鲁士的注意力也因此迅速转向东方,普王亲率5万军队进入波兰。然而,与在瓦尔密遇到的情况一样,最后普军未能够攻取华沙,而是被迫后撤。3月11日,接替不伦瑞克公爵职务的默伦多夫元帅(Wichard von Mllendorff,1724—1816)接到了将在西线作战的大部分普军撤回威斯特伐利亚的命令。只是由于英荷两国答应支付巨额资金援助,弗里德里希·威廉二世才答应再投入6万名普军参加西方的战争,但普军已经放弃了在西方的大规模军事行动。8月,默伦多夫甚至已经通过克罗伊茨纳赫的葡萄酒商人施默茨(Schmerz)与法国外交官巴泰勒米(Franois Barthélemy,1747—1830) ,在巴塞尔开始停战谈判。
战场形势也对德意志方面非常不利。由于普鲁士态度消极,奥地利不得不承担起对法战争的主要任务。比利时是双方争夺的重点目标,也是战争最激烈的地区。5月18日,科堡亲王率领的奥军在图尔宽遭到失败。6月26日的弗勒吕斯战役(Schlacht bei Fleurus)中,奥军再次惨败。奥军完全退出比利时。10月,法军进入科隆和波恩,不久又占领了科布伦茨等地。到1794年底,整个莱茵河西岸地区全部处于法军的占领之下。该地区由此开始了长达20年之久的法国统治。
(二)从《巴塞尔和约》到《坎波福米奥和约》
战争的失败使德意志两大强邦之间的分歧更加明显。由于国际国内诸种原因,普鲁士率先开始试探与法国谈判结束战争。首先,反法战争在普鲁士不得人心。实际上,不仅思想文化界精英们从一开始就反对这场战争,军队也不愿意仅从意识形态角度出发去进行一场看不到结果的战争。统治阶层中的主和声音也越来越大。弗里德里希大帝的兄弟普鲁士海因里希亲王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们以民众有反战情绪、财政困难等为理由,要求停止战争。其次,普鲁士国内也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1794年春天,西里西亚等地出现了农民**。第三,出于争夺波兰的考虑。1794年11月,俄军占领华沙,波兰起义失败。普鲁士担心对法战争会使自己无法全身心地投入瓜分波兰。第四,奥俄两国的接近促使普鲁士加速与法国和解。在镇压波兰起义的过程中,俄普奥三国已经开始谈判第三次瓜分波兰,普奥两国都想占有克拉科夫,二者关系因此恶化。俄国担心普鲁士得到克拉科夫后会更加强大,同时想在日后新的对奥斯曼帝国的战争中继续得到奥地利的支持,加之奥地利外交事务总管图古特(Johann A madeus von Thugut,1736—1818)在莫斯科的强力游说,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站在了奥地利一边。1795年1月3日,俄奥两国撇开普鲁士签订了第三次瓜分波兰协议。感觉受到侮辱的普鲁士决心退出战争。第五,法国的态度也加速了普法谈判的进程。1794年8月普法双方在巴塞尔接触,法方虽然坚持其领土扩张到“天然疆界”,但愿意与普鲁士单独媾和,同时答应善待占领的莱茵河西岸普鲁士地区。
1795年4月5日,普鲁士代表哈登贝格(Karl Augustvon Hardenberg,1750—1822)与法国代表巴泰勒米签订《巴塞尔和约》(Frieden von Basel) :普鲁士退出对法战争,两国停止一切敌对行动;法国军队暂时留驻莱茵河西岸的普鲁士领土上,直至法国与神圣罗马帝国之间和谈为止。但是其中一项秘密条款规定,在缔结帝国和约时,倘若普鲁士在莱茵河西岸的领土割让给法国,那么它的损失将在莱茵河东岸得到补偿。5月17日普法双方又达成补充条约,据此,为了保障普鲁士远离战事以及北德意志地区的和平安宁,法国将确认从东弗里斯兰经埃姆斯河到闵斯特、杜伊斯堡、乌帕河、阿尔滕基尔辛、美因河畔赫希斯特到黑森—达姆施塔特边界一线以东地区,沿着内卡河畔埃伯巴赫到帝国自由市温普芬、内尔特林根,经波希米亚边界直到西里西亚一线以北的北德意志地区的中立地位。此后,汉诺威和黑森卡塞尔也加入《巴塞尔和约》。
《巴塞尔和约》的影响显而易见。其一,和约使普鲁士在此后的10年时间里置身于对法战争之外,从而有了相对安定的环境,有利于经济的复苏和文化的发展繁荣。秘密条款的规定则为普鲁士在莱茵河东岸取得领土补偿埋下了伏笔。其二,补充条约明确划定了北德意志中立地区的界线,从而在德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美因河界线”的概念。此后,以美因河为界,德国被分割为两部分:美因河以北地区属于普鲁士的势力范围,美因河以南地区则处于奥地利的影响之下。其三,普鲁士背弃战前《皮尔尼茨声明》中的诺言,单独与敌人媾和,破坏了帝国宪法,因而遭到广泛的抨击。在一些德意志爱国者的眼中,普鲁士成了自私自利和背叛帝国的代名词。其四,普鲁士退出战争,造成了奥地利单独面对强敌的局面,此后战局更加不利于德意志一方。其五,德意志各邦在对待和约的态度上形成了两个不同的集团,北德意志地区各邦持赞成态度,南德意志各邦和奥地利则持强烈反对态度。因此和约加剧了帝国的政治分裂状况。
尽管西部战局吃紧,德意志两大强国却仍将注意力集中在东方。普鲁士签订《巴塞尔和约》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腾出手来瓜分波兰。然而它面对的现实却是,俄奥两国公布了它们在1月份签订的瓜分波兰的协定。面对奥俄两强联合的形势,普鲁士除了接受已有协定外别无选择。1795年10月24日,三国在圣彼得堡签订条约,第三次瓜分波兰。据此,俄国得到了直至布格河一线的最大地区;奥地利得到了西加里西亚、卢布林以及普鲁士垂涎已久的克拉科夫;普鲁士则分得了华沙、马佐维亚和波兰人占多数的利夫兰的一部分。波兰被瓜分完毕。由此波兰作为一个国家消失了一个多世纪。
对德意志两大强国而言,瓜分波兰是祸福相依。表面上看,两国国土和人口均有较大的增加,得益匪浅,而事实上,新并入地区的大量非德意志人口在日后成为令两国统治者头疼不已的复杂民族问题。更重要的是,作为缓冲地带的波兰消失后,普奥两国开始直接面对俄国强势的压力,为俄国干涉德意志问题提供了更大方便。
普鲁士退出战争后,奥地利面临的处境更加困难。1795年5月,荷兰与法国签订和约,改称巴达维亚共和国,加入法国方面作战。7月,西班牙也与法国签订和约,退出反法联盟。为了重振瓦解中的反法联盟,奥、英、俄三国于9月缔结三国联盟,继续对法战争。但是,俄国并没有像英、奥所期望的那样直接派军队参战,而是派出海军援助英国舰队和向奥地利提供补助金。结果,奥地利不得不在大陆上单独面对法军。1795年9月,法军先发制人,茹尔当率领的法军越过莱茵河,占领了杜塞尔多夫,将奥军赶过了拉恩河,直逼美因茨。皮舍格吕率领的法军则从南部向北夹攻。在法军的进攻面前,普法尔茨首府曼海姆被迫投降,巴登和符滕堡已经准备与法国和谈。直到奥军在克勒法伊特元帅(Charles Joseph de Croix Grafvon Clerfayt,1733—1798)和武姆泽率领下分别打败茹尔当和收复曼海姆后,形势才有所改观。
1796年,新上台的法国督政府决定通过新的战争来打击奥地利。卡诺制定了兵分三路的进攻方案,其中,左、中两路精锐部队在莱茵地区担任主攻任务,右路军由军事天才、年轻的拿破仑·波拿巴将军指挥,装备较差,作为辅助力量远征意大利。卡诺希望这一军事部署能够取得对奥地利的彻底胜利。但是拿破仑在战略部署上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意大利是奥军的薄弱环节,法军可以由此突破,进军维也纳,迫使奥地利缔结和约。
战场形势果如拿破仑所料。由于奥军主力配备在莱茵战线,法军在主战场并未占到便宜,反而陷入不利局面。当时茹尔当率领的一支法军和莫罗(Jean Victor Marie Moreau,1763—1813)率领的另一支法军分别从下莱茵地区和上莱茵地区向奥军进攻,目标直取维也纳,但被卡尔大公指挥的奥军挫败。面对优势的法军,卡尔大公采取了明智的策略,他避开莫罗率领的法军锋芒,向多瑙河地区撤退,另一支奥军在瓦滕斯莱本将军(Wilhelm von Wartensleben,1734—1798)的指挥下躲开了茹尔当统率的另一支法军的进攻,与此同时,两支奥军在内线不断接近。时机成熟后,卡尔大公在9月3日与瓦滕斯莱本两军联合,集中全力在多瑙河畔的阿姆贝格附近大败茹尔当的法军。此后这支法军在阿尔滕基尔辛附近又遭败绩,被迫退过莱茵河。茹尔当失败后,莫罗独力难支,通过黑森林后撤,退过莱茵河,避入阿尔萨斯。奥军重新控制了莱茵河东岸地区。卡尔大公因此成了“德意志人的救星”。
但是奥地利人没有能够笑到最后。当茹尔当和莫罗在德国南部地区进攻受挫时,拿破仑率领的法军却在意大利凯歌高奏,接连获胜。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胜利进军突入上意大利。4月28日,撒丁与法国签订停战协定,退出反法联盟。接着,拿破仑通过洛迪、卡斯蒂廖内、巴萨诺、阿科莱、里沃利等战役,大败奥军,迫使几支奥军残余部队投降。此后,奥皇派卡尔大公指挥意大利战事,也未能挽回败局。1797年3月,拿破仑率军进入奥地利,直逼维也纳。由于担心孤军深入,他在保持强大军事优势的同时,向卡尔大公提出了缔结和约的建议。
鉴于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此时的奥地利也希望停战。在国际上,英国由于财政困难已经不能向奥地利继续提供援助;在俄国,叶卡捷琳娜二世在1796年9月去世,新沙皇保罗一世(PaulⅠ,1754—1801)对于直接参与对法战争并不热心。在奥地利国内,面对法军的军事威胁,主和声音也逐渐占据了上风。
1797年4月18日,法国和奥地利在累欧本签订预备和约。此后双方进行了长时间的谈判。在法国,热月党人督政府原本准备与奥地利缔结相对温和的和约,但是果月政变(Fructidor-Staatssreich)后,强调“天然疆界”原则的激进派上台,对奥和约因此变得相当苛刻。10月17日两国签订《坎波福米奥和约》(Frieden von Campo Formio) ,法国签字代表是拿破仑,奥地利签字代表为科本茨尔伯爵(Johann Ludwig Joseph Graf von Cobenzl,1753—1809)等人。根据和约,奥地利将原先所属的比利时(原奥属尼德兰)以及伦巴底割让给法国,但得到除科孚岛、凯法罗尼亚岛等以外的威尼西亚,包括伊斯特利亚和达尔马提亚。在秘密条款中,奥地利许诺随后在拉施塔特召开帝国和会,确认法国得到莱茵河西岸地区,但普鲁士在下莱茵的领地除外。奥地利将得到萨尔茨堡大主教区作为补偿;在莱茵河西岸受到损失的相关世俗诸侯将在莱茵河东岸地区得到补偿;帝国军队撤出美因茨、曼海姆、乌尔姆、英戈尔施塔特等城市。
《坎波福米奥和约》的历史影响非常大。第一,它结束了自1792年4月以来长达5年之久的革命战争,第一次反法联盟事实上也随之崩溃。第二,确认莱茵河西岸的德意志地区割让给法国,使约150万德意志人沦入异族统治之下。第三,由于割让特里尔、美因茨、科隆等教会诸侯所在的莱茵河西岸地区,德意志的教会诸侯势力受到重创,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德意志的政治结构,加速了德意志的世俗化进程。第四,皇帝在秘密条款中答应将莱茵河西岸地区割让给法国,而自己得到萨尔茨堡主教区,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这不仅破坏了帝国宪法,而且出卖了支持他的教会和小邦国,从而丧失了在帝国境内的威望,失去了除自己领地之外的所有支持者。帝国在政治上陷于更大的混乱之中,帝国的最终灭亡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