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道站在攀登楼上,看见何志军喊他,一下子脸就笑烂了:“连长!我没想到这是你的部队!”他一把解开安全带,顺手抄过系在楼边栏杆上的攀登绳,一抬腿就跳了出去。在他的随员的惊呼当中,徐公道头向下下滑,在接近地面的时候手上使劲,全身崩直,掉转过来身子敏捷地落地了。

没任何手的保护措施,自然手上是血肉模糊了。但是徐公道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丢开绳子就跑向观礼台。何志军站在观礼台上,傲气十足,背手跨立。

徐公道大步跑过去,立正敬礼:

“A军侦察营一连代理副连长徐狗娃前来报到!”

何志军冷冷还礼:“稍息!”

他跳下来,走到徐公道面前:“换了个马甲差点认不出来你!狗娃,你个狗日的,居然跑到我的部队来捣乱!”

后面的话变得颤抖起来,一拳打在徐公道胸前还是轻飘飘的。徐公道的身子颤了一下,一把抱住何志军哇哇大哭:

“老连长!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何志军推开徐公道,对着诧异的官兵们:

“你们知道他是谁?别看他现在穿的跟个人似的——12年前,他是二等功臣徐狗娃!在南疆自卫反击战当中,他是侦察连代理副连长!他带着侦察小组在敌人眼皮底下周旋,给我们的炮兵指示了大量的目标!”

徐公道擦擦眼泪:“过去的事儿别说了,老连长。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的部队啊,我要知道哪儿敢这么招摇啊?”

“妈拉个巴子的,你丫头呢?”何志军说,“怎么也不带来?”

“我让她回学校去了。”徐公道说。

“下次给我带来见见!”何志军哈哈大笑。

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12年后,老兵徐狗娃又见到了自己的老连长何志军。何志军还是何志军,徐狗娃不是徐狗娃了,他现在是著名民营企业家徐公道。12年弹指一挥间,人的命运就是这样无常。

晚上,徐公道做东,请何志军和耿辉出去吃饭。这个面子自然是不能不给的,两人就穿上便装出去了。都喝了不少,徐公道还大声唱起了《侦察兵之歌》:

“……上高山,下平原,我们是人民的侦察兵、刀山敢上火海敢闯……”

唱完就哭,就笑,就说自己多么舍不得部队但是不能不走。

徐公道上厕所吐的时候,耿辉问何志军为什么他离开了部队?何志军挠挠头:“怎么说呢?他军事素质很好,但是家庭成分不好,爷爷是资本家不算后来还当了国民党的商业部什么厅长,49年没去台湾去了国外。老头子倒是真爱国,把他父亲交给了保姆带老家照顾,说是徐家得有根苗在祖籍啊。他父亲在文革刚刚开始时候就被整死了,保姆好不容易把他保住了,从此改名叫徐狗娃了。他隐瞒背景参军的,后来审查出来要退兵我那时候是排长,看这小子确实不错,就给要了去。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战斗当中表现勇敢,提了干还当了代理副连长,但是回去以后一直没给他副连长的正式命令。这时候家里让他出国继承遗产,他就走了。”

耿辉点点头,那个非常年代这种事情不少见。

徐睫是被徐公道的司机接来的,来了就兴冲冲进来:“林锐?林锐来了?”

何志军和耿辉就苦笑,看来,不能再瞒了。

“我们现在也在找林锐。”何志军说,“他是逃兵。”

喝得迷迷糊糊的徐公道一下子醒了,他太明白“逃兵”是什么意思了。

“逃兵?”徐睫问。“他为什么要逃?”

“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他了。”耿辉说。

“那你们会怎么处理他?”徐睫关切地问。

“如果是在战场上,我一枪崩了他。”

何志军的语气不像开玩笑。

徐睫一愣:“不是真的吧?现在又不打仗了?”

“不打仗我们也要严肃处理,军队就是军队,不是自由市场。”耿辉说,“至于如何具体处理,就是我们内部的事情了,你们就别问了。”

13

谭敏刚刚下晚自习,就看见岳龙他们又盘踞在光明桥头。自从林锐走后,光明桥头这个地盘就被岳龙他们占据了。谭敏赶紧掉转自行车往相反方向骑,暗处一声口哨,岳龙他们听见了就骑车过来了。原来早就在门口安了人,就等她出来。

没人敢帮谭敏,谭敏只能自己拼命骑。

当然是追不过的,前后左右都是岳龙的人,难听话和下流歌儿就少不了了。谭敏就掉眼泪了,她已经承担了太多的后果。

黑暗当中一棍子扫在岳龙后背上,岳龙咣一声就栽了出去。其余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棍子风一样舞动起来,而且奇准。甚至当所有人倒地以后,那个玩棍子的人居然还有一个少林姿势的收手。

谭敏眼睛一亮:“林锐!”

林锐看着地下歪七歪八的败将们,把棍子扔在岳龙身上:“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妈的,找老子修理你们是吧?!”

“你,你是当兵还是去少林寺了?”岳龙龇牙咧嘴地问。

“老子去当特种……”

“兵”字没出口,一飞腿就过来了。

林锐咣就一个狗啃屎。

“就你这个熊样子,也配当特种兵?!”陈勇是一飞腿跳出来的,稳稳落地在倒下的岳龙等人眼里立即如同天神一般威严。

林锐捂着嘴站起来:“排长,我……”

陈勇一拳就给他送路边了,二话不说按地上就暴揍。林锐毕竟还是个孩子,在自己排长跟前硬不起来,哭爹喊娘。田大牛急忙上去拉陈勇:“排长排长这是在地方,你穿着军装影响不好。算了算了,小孩子跟他叫什么劲?”

好说歹说陈勇才松开手,田大牛急忙拉起来林锐:“还不赶紧给排长道歉?”

林锐抹着眼泪:“排长,我错了。”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陈勇黑着脸。

“我是逃兵。”

“不对!”陈勇痛心疾首,“你跟这帮小流氓打架还抄家伙,你丢人!”

林锐马上立正:“是,我丢排长的人!”

“是不是你排长还另说呢,别跟我这儿起腻!”陈勇烦躁地摆摆手,“田大牛,带他回去!”

谭敏跑过来大哭着抱住林锐:“林锐!林锐你不该为了我跑回来啊,是我连累你啊……”

谭敏一哭,林锐脸上马上没眼泪了:“别哭,我林锐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能让你受欺负!”

谭**动哭了,淅沥哗啦的。

陈勇又好气又好笑:“臭小子,毛都没长全呢!还来这套?”

岳龙他们起来都围着这里看,很好奇。

陈勇眼睛一瞪,起脚踢飞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自行车咣撞在电线杆子上。声音显示出力度很大,自行车的结构被破坏显示这一脚的杀伤力。

“都他妈的滚蛋!”

不用陈勇喊第二声,岳龙他们都跑了。

这时候陈勇觉得脚尖丝丝疼,但是忍住了:“行了行了,带走带走!等他被劳教你去探监的时候再哭吧。”

林锐就被田大牛拉走了。

谭敏就哭着喊:

“林锐——你要是被劳教了,我就给你送饭!我等你——”

林锐就坚定起来,微弱的路灯下,看上去跟革命志士赴刑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