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歌到的时候,高云萍高云慧姐妹,正坐在小花厅里低声聊着什么,见到她来,高云慧起了身,微笑着向李青歌点头,“李妹妹来了。舒蝤鴵裻”

“三姐姐早。”李青歌也客气的与她行礼。

高云萍见到这一幕,不屑的嗤之以鼻,一把将高云慧拉下来坐,厉声教训道,“你比她大,该是她向你行礼才对,没的像你这样的,真是自贬身份。”

高云慧微微咬唇,尴尬又不安的朝李青歌望来,眸里满是无奈之色。

李青歌却并没将高云萍的话当回事,她反倒展现一轮笑来,安慰高云慧潺。

前世,她与高云慧也并未太多交集,这个女孩,高家的庶女,在四姨娘死后不到一月,竟然就被高家远嫁到了蛮荒之地,说来,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就是不知道后来命运如何。

这一世,重来之际,不管旁人如何,高云慧对她始终都保持着应有的礼数的,这点,让李青歌心里还是感动的。

高云慧看她笑了,也就安了心,转而,也抿唇朝她腼腆一笑,那弯弯的眉眼,带着几分娇羞与暖意,看的李青歌心里一阵恍惚,似乎,曾经的她,也是那样笑的抬。

“太太起了,姑娘们可以进来了。”这时,丫鬟金铃出来,请几位姑娘进去。

高云萍第一个起身,然后,狠狠瞪了李青歌一眼,继而,头一甩,十分高傲的走在了最前面。

李青歌无辜莫名,这二小姐,自己何时得罪她了?她这般又是瞪眼又是不屑,究竟为那般呢?

“李妹妹,别介意,二姐姐就是这样的人,等处长了,就会好的。”高云慧走过来,在李青歌耳边轻声安慰了一句。

李青歌展颜一笑,“三姐姐多虑了,青歌并未放在心上。”

一抹欣赏的光芒从眼底掠过,高云慧望着李青歌,轻轻点头,“好样的,李妹妹这般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心胸,姐姐很是佩服。”

李青歌微讶,这是平时那个胆小如鼠的高三小姐会说的话吗?

再瞧高云慧,却见她眼帘低垂,掩藏住眸底的狡黠与聪慧,“李妹妹,咱们进去吧,别让母亲久等了。”

“嗯。”李青歌点头,心中却对高云慧多留了几分心。

丫鬟打了帘子,两人一同进到里间,就见大太太坐在软榻上,气色非常不好,平日里保养的还算不错的皮肤,竟然一夜之间,毁的惨不忍睹,黄恹恹干巴巴的,甚至眼角有了皱纹,嘴角那片肌肉也呈现松弛下垂的状态,彷佛一夕间,老了十岁,即便她今日特意的穿了一身鲜艳的绛红色衣衫,也遮挡不住她的憔悴与苍白。

李青歌与高云慧俩人,很有默契的只瞧了一眼,便垂下了眸子,上前与大太太行了礼,“女儿(侄女)给母亲(大伯母)请安。”

“坐吧。”大太太不但神色不好,语气更是不佳,透着股烦躁的劲儿。

因着高云瑶的事,昨儿白天又累又惊再是吓,晚上一夜睡不着,甚至心焦上火,这口腔里嘴唇上都起了好几个火泡,真是让她痛苦死了。

此刻,见着李青歌这三个姑娘,漂亮又水灵,再联想到自己的女儿,大太太更是觉得邪火直冒的。

她们这是要做什么?成心要给她添堵吗?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后,大太太推开高云萍,沉声道,“罢了,你也坐着吧。”

“萍儿不累,萍儿瞧着母亲气色不好,萍儿想为母亲多捏一会儿。”高云萍捏着嗓子,娇滴滴的谄媚着,一双小手力道适中的为大太太捏着肩,“母亲,萍儿这手艺如何?若母亲喜欢......”

“让你坐就坐,哪里有这么多话?”大太太十分不耐的低吼了一声,伸手就将肩上高云萍的小手给拨了开。

高云萍面红耳赤,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她讪讪笑着,“母亲这是怎么了?是女儿捏重了吗?”

大太太经过刚才那一声低吼,扯动了嘴角的一个火泡,痛的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见高云萍不知进退,心里厌极,但当着人面也不好发作,只忍着道,“母亲今儿脾气不好,难为你有这份心思,去坐吧。”

“是。”高云萍脸色这才缓了一点,但落座的瞬间,眼睛里还是有一些嫉恨快速闪过。

“大伯母,大姐姐可好些了?”李青歌望着大太太那张明显苍老了十年的脸,问。

大太太也应声看向李青歌,水绿青衫,容颜干净,墨发如染,眸若春水......好一个标致的江南美人儿,就单单往那椅子上一坐,便是一幅画儿。

大太太眸中漾过嫉恨,那本就松弛的皮肤,瞬间又晦暗了几分,她暗自咬牙,重重一叹,“你来了正好,大伯母也正好准备差人去叫你呢。”

“不知大伯母有何吩咐?”李青歌客气的问。

大太太点头,黯然疲倦的目光又带着几分算计,扫了扫高云萍姐妹,“是这样的,你大姐姐与夏姐姐,突然身子有恙,这不,大伯母昨儿一夜没睡,就是担心这两个孩子,哎......”

“母亲别担心,父亲医术高明,定能治好两位姐姐的。”高云萍整理好情绪,又腆着笑脸,柔声劝道。

大太太眸中闪过不耐与厌恶,却还是赞成的点点头,枯井似的眼睛里,片刻间就涌出了泪来,“是呀,多亏了老爷他,不然,这两个孩子可真是要毁了。”

“两位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李青歌也轻声安慰,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她这毒取之民间,而高远出师之后,便行医在朝廷,多是替王公贵族们瞧病,像这种危险又棘手的病,只怕他真的治不好的。

“借李姑娘吉言,但愿她两个快点好起来吧。”大太太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又是重重一叹,接着道,“今儿找你们三个来,也是有事要麻烦你们三个。”

李青歌眸光一暗,似乎有了些许预感。

高云萍却是扬眉一笑,很爽快的道,“母亲这话言重了,母亲若有吩咐,女儿照做就是,何来麻烦一说?真是折煞我们了。”

高云慧坐在她对面,听她此言,不由得掀起眼帘,朝高云萍瞄了一眼,顿了顿,也轻轻开口,“母亲有事,尽管吩咐。”

大太太欣慰的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李青歌,那意思似乎在说,这两个都应了,你呢?

“大伯母有事,青歌责无旁贷。”李青歌心思一转,微笑回答。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大太太似乎松了一口气,继而就是对她们赞不绝口,然后语气微转,幽幽道,“你们也知道,那两个丫头身染怪疾,有些骇人,就连平时伺候的丫头们......哎,也难为她们了,但到底只是丫头,非亲非故的,又有哪个是真心的伺候主子呢?”

大太太这话一出,李青歌了然勾唇,算是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没错,大太太这人,总是见不得别人好,如今,自己的女儿与侄女,都被毁成那般模样,她眼里怎么能容忍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逍遥自在呢?即便不能与那两个一样痛苦不堪,起码也得掉一层皮,方能平复她心头愤懑。

不过,想让她李青歌伺候,那人就得自求多福了。

高云慧始终垂首,安静的像一粒尘埃。

高云萍却没听出,只道大太太是在她们这边诉苦呢,忙嚷道,“哪个大胆的奴婢,敢怠慢两位姐姐吗?母亲,你定要好好惩罚才行,我就不信了,照顾主子,那是她们的荣幸,还敢懈怠,简直是......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的只怕是你,大太太唇边溢过讥诮的笑意,“正是这话呢,可是,母亲这些日子,为你大姐姐的事,也着实有些撑不住了,这不,不得已才想劳累你们姐妹三个。好歹你们都是姐妹,照顾起来,自然要比那起偷懒的奴婢要尽心的多,所以,母亲将那两个托付给你们,也放心。”

“啊?”高云萍脸色突变,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母亲是让我们照顾两位姐姐?”

“正是。”大太太点头,似乎没注意到高云萍那见鬼似的表情,继续道,“白天,就还让那些丫鬟伺候着,主要是晚上,那些东西,哪一个是尽心的?将自己的主子丢在房里,自己偷偷睡觉的,有的是,甚至,主子渴了饿的,端个茶递个水的也没有。”

“噢。”高云萍嘴巴瞬间变成了‘o‘字型,这才深悔刚才答应的太爽快,但是,转念一想,不答应又能如何?大太太是主母,她一个小小的庶女,要想过的舒坦一点,除了顺从和讨好,还能做什么?

可是,转念一想,不对,这次不一样啊,高云瑶发作的样子,那天在花园里,她可是瞧的一清二楚,那个恶心的模样,害的她好几顿都吃不下饭,晚上还会做噩梦,这要是去陪她?半夜会不会被吓死?而且,听说,夏姐姐就是被她传染的。

想到这,高云萍心里又悔又恨,悔自己不该答应太早,恨大太太心肠歹毒,自己女儿这副模样了,还不想放过她们。

“可是,两位姐姐的病,好像会传染——”高云萍思想斗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小声的委婉的说。

“胡说。”大太太脸色一冷,厉声喝道,“若会传染,我怎么没事,还有那些伺候的丫头怎么没事?哼,还是你不想伺候你大姐姐,既如此,你说了,母亲也不怪你,好歹还有你三妹妹与李妹妹呢。”

“不,不是,女儿不是那个意思。”高云萍真想就这么装糊涂的撑过去,但是一对上大太太那双眼睛,她就胆怯了,最终还是没胆的点头答应了,“女儿去就是了。”

大太太听后,眸色方暖了一些,然后又看了看李青歌与高云慧。

这两个也自知,大太太既然找了她们来,自然是准备好了一切的法子让她们就范的,所以,也没费什么口舌,直接点头应下了。

大太太见状,微微笑了!

李青歌趁机,又将红喜不见了的事回禀了一下。

大太太也没多说什么,只让李青歌自己看着办就好,一个丫头而已,许是躲在什么地方偷懒去了,不值什么,让人找找就是。

李青歌点头称是,心里却想着,倘若让大太太知道,那个消失的丫头与她得意的大儿子有关,她会作何感想?

——

及至傍晚,阴霾了一天的天空,总算飘起了细雨。

红喜还没找到,流言如这雨滴一般,很快席卷了整个高府。

有说,那天晚上,看到有个丫头进了大少爷的屋里,瞧那身量很像红喜,但因涉及到大少爷,那人一说出便闭了口,其他人也都默契的不敢再提。

但很快,又有说,红喜那丫头浪的很,平日里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说不准深更半夜偷谁家的汉子去了,忘了回也是有的。

也有的干脆说,什么忘了回?八成是跟哪个野汉子跑了。

除了第一种说法,其余的皆是幸灾乐祸甚至恶意取笑嘲讽的,气的张氏嘴巴都歪了,从外面回来时,还是秋容等几个丫头抬着的。

李青歌见状,也只让人抬回其房里,让她好生歇着。

张氏只哭着求李青歌,一定要帮她找到女儿,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没谱,众人的取笑话语,有如巨石投湖,确实在她心里惊起了不小的波澜,再联系,前一日,红喜对她说过的话,她似乎也有些相信,这个平时有些没谱的女儿,真的跟人跑了。

李青歌点头,只让她放心,说自己一定会尽力帮她找到。

张氏这才作罢,然后又在秋容的搀扶下,回到自己屋里。

李青歌这边处理好了之后,又看了看天色,因着下雨的关系,这天黑的更早了,她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让醉儿准备木屐与伞。

“小姐,你真的要去吗?”醉儿站在门口,瞧这雨似乎又大了些,又是一阵担心,她回头,看着李青歌自己穿上了木屐子,不由上前将竹伞拿到了手里,“小姐,让醉儿去吧。”

李青歌起身,将她手里的伞抢了过来,笑道,“大太太说准了,让我去,若能让你替着,她何必要说?”

“可是——,小姐,你哪里会伺候人嘛?何况,那高大小姐那个性子,醉儿怕你吃亏。”醉儿皱着脸,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李青歌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脸,“就你会伺候人吗?那好,晚上你替我照看一下画儿,他最怕这下雨的天,会不敢睡的,等会我走了,你就去他屋里,在外间铺上被褥,陪他说说话,等他困了,自然就会睡的。”

“那小姐你怎么办?那大小姐得的那个怪病,”醉儿说到这里,目光四下瞥了眼,确定无人,方压低声音道,“要真是传染,可怎么好?”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李青歌很有把握,不等醉儿再缠人,她已经提着灯笼,撑了伞,独自走进雨幕之中。

急的醉儿撵到门廊下,朝她大喊,“小姐,你好歹带个丫头为你提灯呀,小姐,你慢着点,可别摔着了......”

——

今晚,李青歌要去高云瑶房里侍夜,高云慧则是去夏之荷房里,而高云萍,据说三姨娘下午在帮大太太去拿大柜子里的东西时,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摔的不算很重,但腰扭了,不能动,所以抬回房里,只能躺在**歇着,所以,高云萍便告了大太太,想等三姨娘好些了,再去伺候两位姐姐,好歹现在还有三妹妹与李妹妹在呢,她也能抽开身。

因三姨娘乃高云萍的亲娘,又是因为帮自己取东西时摔着了,因此,大太太也就恩准了高云萍的请求,只让她要小心的伺候三姨娘,有什么需要的,就去回她。

高云萍当即感激涕零,连连说大太太心善仁厚什么的。

对于,高云萍脱滑的行为,李青歌并不在意,反正,即便有她,自己也免不了要去伺候,但高云瑶病情严重,且性子十分不好,她倒怕高云慧受屈,于是,主动请缨去照顾高云瑶。

高云慧对此,十分感激。

而大太太则是有几分惊诧,毕竟高云瑶对李青歌,那成见可不是普通的深,但李青歌只说,希望能借这次机会,好好的与高云瑶相处,也好消除大姐姐对她的成见。

大太太自然是不信这话的,高云瑶对李青歌,就如同当年自己对赫连玉,那是一眼便成了仇敌一般,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怎么可能化解?

不过,她也没阻拦,反正她的瑶儿脾气秉性她是知晓的,那是绝对不肯吃亏的主,如今,派了李青歌过去,正好让她撒撒气,也好疏散一下她病情的痛苦。

如此一想,大太太最后欣然同意,只说拜托李青歌了。

李青歌亦是欣然点头,心中冷笑,只怕过不了几日,她就会拜托自己别去了。

雨果然大了不少,打在伞上噼里啪啦作响,路面很快湿泞泞的,穿着木屐子,走的很慢很慢。

等李青歌到了瑶竹轩时,高云瑶的丫鬟柳绿激动的在廊下跺脚,“哎哟,我的李姑娘,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

话一出,另一丫鬟,名唤金莲的,也跑了出来,看着雨幕中姗姗来迟的李青歌,叫道,“李姑娘,你快些着吧,小姐正等着你呢,我们几个,谁都不让进去?”

“哦?”李青歌不急不慢的走到廊檐下,将伞递给了柳绿,然后,又脱了木屐子,只穿一双轻便的绣鞋,向屋里走去。

旁边,金莲紧紧跟着,不时帮她打门帘。

“你们这帮蠢货,等本小姐好了,要一个个的先揭了你们的皮。”刚走到高云瑶房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尖声咒骂。

金莲面露苦色,望着李青歌的眼神多了一丝同情,“李姑娘,要劳烦你了,奴婢们就在外面伺候着,若有什么......你只管叫,我们就来。”

“不用。”李青歌对她微微一笑,恬淡若水,清新似风,很快,抚平了金莲一颗不安忧虑的心,“你们都自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伺候就行。”

“可是,大小姐她——”金莲听言,自是巴不得的,但又不太放心。

“没事,有我在,自是出不了大问题。”李青歌满有把握的说。

“哦,那......”金莲还要说什么,就听见里头高云瑶又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你们这些小蹄子都死光了吗?那李贱人什么时候来?等来了,本小姐要拔了她的皮。”

闻言,金莲一抖,李青歌却淡然一笑,给金莲一记安慰的眼神之后,她便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