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涧宗皱起眉头,脸色阴晴不定。

燕折几乎笃定白涧宗已经对苏友倾动手了,他不知道短信里写了什么,伸手道:“给我看看。”

白涧宗一把拿过俞书杰手里的老式手机,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行!”

燕折真的是要气死了。

他单手扯掉挂在脖子上的戒指,猛得砸向白涧宗:“你就是哄我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想和我好好过!”

白涧宗一僵,目光随着戒指滚落的方向移动。

燕折气得想哭,他打开病房门,撞开还在门口发怔的苏然,头也不回地离开。

俞书杰欲言又止:“老板……”

他明白白涧宗为什么瞒着燕少爷——

虽然事情暴露的概率很低,但难保发生意外,只要燕折对所有事都不知情,就能始终保证无辜与清白。

另一方面……老板可能也并不想让燕少爷看到自己残忍的一面。

“随他去,让张三李四跟上。”白涧宗语气淡漠,“联系一下那边,问问具体怎么回事。”

“是。”俞书杰去窗边拨了个电话。

白涧宗则看着滚到角落的戒指,盯了好一会儿。

直到俞书杰那边通话即将结束,他才突然移动轮椅,依次捡起地上的两枚戒指,并在俞书杰逐渐靠近的脚步中,将金色那枚戴在中指上。

“老板。”俞书杰说,“来的人轻车熟路,看来您预料的没错,苏友倾确实和您自家人有勾结。”

“自家人?”白涧宗看着手上的戒指,嘲弄道。

“他们有按照您之前说的,如果有人来,不要阻拦太过,未避免动静闹太大引来警方。不过奇怪的是,在差不多的时间段前后来了两拨人。”

“两拨人?”白涧宗转动戒指的动作一顿,“他被哪拨带走了?”

“第一拨。”

白涧宗眸色晦暗不明,突然,他脸色骤变,想起什么似的拨了个电话出去。

“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白涧宗随后又给老宅拨去电话,不等那边的管家开口就道:“祖母在哪!?”

“夫人下午便出门了。”管家温和道,“夫人叮嘱我,如果您打电话来问,就转告您不用担心,她只是在老宅待太久了,想出去活络活络筋骨。年纪大了,就算摔着了也不可惜。”

“……”

白涧宗一瞬间便明白了,带走苏友倾的人就是祖母。他选择安置苏友倾的位置,是只有“自家人”知道的地方。

电话里不好多说什么,白涧宗挂断电话,闭了闭眼。

一口郁气卡在了嗓子眼,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俞书杰吸了口气:“要找老夫人吗?”

白涧宗声音喑哑:“怎么找?”

俞书杰哑然。

老夫人如果不想被找到,确实很难。

白涧宗那么快带走苏友倾,就是不想年迈的祖母涉险。

可如今……

俞书杰:“警方那边有宋刑警的推进,估计很快就会查到苏友倾身上,他的失踪也就瞒不住了……”

白涧宗搭着扶手,垂眸看着自己的腿:“叫苏然进来。”

俞书杰:“是。”

……

大概是气得太狠,燕折胸口闷闷地疼。他无所目的地走在医院里,周围都是行色匆匆愁容满面的病人家属。

他知道苏友倾死有余辜,也明白换做任何人,恐怕都比白涧宗做地更狠。

可是他真的不希望白涧宗冒险。

为什么不交给警察呢?苏友倾犯了那么多罪,必然逃不过制裁的,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可这些话燕折说不出口。

失去母亲的不是他,双腿瘫痪的也不是他,再说这些未免太大言不惭了。

而且……白涧宗带走苏友倾在前,承诺在后,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没想好好和他过”。

他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脾气越来越大了。

都怪白涧宗。

举着手正要回头的燕折,余光却瞥见右侧走廊的窗边站着一个眼熟的女人,手里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是段淇。

察觉被注视,女人偏头道:“苏然和白总还没聊完?”

燕折抿了下唇:“我不知道。”

段淇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散心。”燕折看向段淇手里的烟,“你不是怀孕了?可以抽烟吗?”

段淇今天穿得宽松,看着不太显怀。

“无所谓。”段淇叼起烟,垂眸看了眼肚子,“孩子出生后,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听这意思,苏然和段淇并不会结婚?

燕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啊……那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走廊尽头,一个护士远远看来,还以为段淇在抽烟:“那边!那位女士,医院禁止吸烟!”

段淇摘下烟,扬扬手示意自己没有点燃。

她用胳膊肘撑着窗台,偏头问:“冒昧问问,你为什么和白总在一起?”

这是什么鬼问题。

燕折说:“因为喜欢啊。”

段淇点点头,正回视线:“如果白总已经年老色衰了,又大厦将倾,你还会喜欢他吗?”

燕折觉得这个假设很没必要。

“喜欢一个人肯定有原因啊,如果他身上一点吸引力都没有,那怎么招人喜欢?”燕折很冲地说了句,“如果有人和老男人在一起,那只能说明他就是喜欢老男人。”

段淇笑了笑。

她下意识去口袋里掏打火机,随后又意识到这是医院才作罢,道:“也可能是知恩图报。”

燕折直白地戳破:“资助你的是华安彤,不是苏友倾。”

“都是。”段淇看着远方,“华阿姨去世后,资助我的就是倾叔了。”

“……你知道苏然今天来干嘛的吗?”

“知道。”段淇轻吐口气,“他来求白总让他再见倾叔一次,问问自己母亲到底怎么死的。”

“——我也想知道答案,所以借着孕检的理由和他一起避开盯梢来医院找你们。”

燕折问:“如果得到确定的答案,你打算做什么?”

段淇笑了,喃喃道:“我一介孤儿,身后无人,前路茫茫,又能做什么?”

燕折心里某处触动了下。

他也是孤儿,可在经历被院长卖掉、以及这些年波折的人生后,却依然没有身后无人、前路茫茫的感觉,大抵是因为潜意识里清楚,白涧宗会随时给自己托底。

明明有时候白涧宗的态度很恶劣,燕折却仍有这样莫名的底气。

如果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去掉白涧宗这一抹色彩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可以远离他们去过自己的人生,不要拘于烂泥里。”燕折轻吸了口气,倒退着说,“我要去找他了,再见。”

“再见。”段淇也说。

燕折转身,快步朝病房走去,与刚从病房出来、失魂落魄的苏然擦肩而过。

“燕折……”

燕折停下脚步,偏头看去。

苏然欲言又止:“你的伤是他弄的吗?”

救护车从老宅离开的事圈内不少人都知道了,也都清楚住院的是燕折。依旧有些人坚信白涧宗不正常,有些特殊癖好,燕折这次是被折磨狠了,以至于要叫救护车。

燕折想也不想地说:“他才不会伤我。”

至于上辈子扔鱼塘那事就暂且揭过吧。

他是个讲道德的人,虽然很难过,但白涧宗厌烦的确实不是“他”,也许是某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格。

除此之外,白涧宗做得最过分的事就是给他屁股扎针测血糖,用羽毛挠他脚底板……还有自杀。

苏然看燕折不像是勉强的样子,倒是信了大半,他勉强笑了笑:“那就好。对了,还没有当面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你是为了哪次道歉?”燕折平和地问,“如果是为我因为那张照片被苏友倾选中而道歉……那不是你的错,不用对不起。”

可后来,已经身为成年人的苏然选择默许父亲的罪行、装作家里那个被囚禁的女人从未存在,就是他的错了。

做不到大义灭亲可以理解,甚至说苏友倾这样的身份地位,一旦倒台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从利益角度着想不去揭发也无可厚非。

可对于受害者而言,这就是不可原谅的包庇。

苏然张张嘴,没再说什么。

怔愣的片刻,燕折已经走进病房,一声不吭地站到轮椅跟前。白涧宗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面对他的时候缓和百倍。

此前,苏然一直对燕折抱有无限愧疚,从最初年少时对父亲说想要领养燕折开始,到后来想把燕折救出来结果却导致燕折和燕颢同时车祸,并陷于“私生子”的尴尬境地,落得名声狼藉,最后又掉进白涧宗这个火坑。

但如今看来,白涧宗并非火坑。

也算是有了个好结局吧。

燕折脚往后一踢,关上门,隔绝了苏然的视线,并朝白涧宗扬起下巴,倔强地动动被绷带吊在胸前的左手:“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我戴上。”

白涧宗本将汹涌而出的负面情绪瞬间遏止,许久才松开拳头,将掌心的戒指套到燕折左手中指上。

看得出来他一直握着,掌心刻了个深深的戒指印。

燕折摸着戒指说:“随便你要做什么吧,我都陪你。”

白涧宗一顿。

燕折不等他说话,就问:“事情解决了吗?”

“没有。”白涧宗声音喑哑,“只是转移了。”

燕折一怔:“什么意思?”

白涧宗没说话。

“不想说就算了。”燕折没生气,“你刚刚和苏然聊了什么,也不能说吗?”

对视片刻,白涧宗别开视线,说:“我让他回去等通知,随时准备向警方揭发苏友倾,并在必要时候出庭作证,相对的,我保他无事。”

燕折愣住了。

这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其实回病房之前,他没想过白涧宗会放弃亲手复仇的机会。

谁都没立场劝白涧宗放弃。

可当白涧宗真的选择放弃的这一刻,燕折心里却没有放松,反而酸涩得紧。

他想抱抱白涧宗,但介于轮椅的存在,只能先跪坐上去,再抵着白涧宗的额头,声音随着交错的呼吸从口中吐露:“他犯了那么多罪,会死刑的。”

白涧宗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是不是……祖母带走了苏友倾?”

问出这句话时,白涧宗几乎要失控的反应就让燕折意识到自己猜对了。白涧宗不完全是因为他改变主意的,还因为白萍。

被燕折判为反派的白涧宗,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寡淡绝情。

“我联系不上她……燕折。”白涧宗闭了闭眼,理智在崩塌的边缘,“祖母如果不想被人找到,那永远不会有人能找到。”

燕折第一次在白涧宗身上感受到一丝清晰的“脆弱”。

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上一世并没有发生这些事,一切都被白涧宗独自解决,而等待白涧宗的结局是自毁灭亡。

突然想到什么,燕折说:“就算不接电话,祖母只要带了手机,就会看短信息的吧?”

白涧宗说:“宋德很快就会查到苏友倾,他失踪的事情也会很快暴露,如果不想被警方定位,就不会带常用的手机。”

燕折抿了下唇:“那通过新闻告诉祖母呢?”

白涧宗:“告诉什么?”

“造势说白家失踪多年的女儿即将回归什么的……”燕折道,“祖母会看见的吧?我们其实应该去苏宅看看的,妈妈也许还活着也说不好,就算真的…不在了,早一天离开那里入土为安也是好的。”

“她不在了。”白涧宗眼神毫无波澜,“房安在我手上,你逃出来的第二年他就被辞退了,那时候……妈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房安,苏友倾的家庭医生,那个花五十万从孤儿院带走燕折的人。

他被辞退,说明被关住的人已经不需要医生。

而什么情况才会不需要医生?只有死了吧。

燕折一时卡住了,呐呐道:“那也要去看看才行……你问过苏然吗?”

“苏然从你逃出来那天开始,就再也没进过那地方,也没见过妈。”

燕折心一颤,其实那道被囚禁的面孔已经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模糊,与新闻报导或者白家相册里的美丽面容都不怎么对得上号。

但此刻,过去的种种相处又在脑海中浮现,使他有些止不住的颤栗。

“崽崽,妈妈爱你……”

“你不是我的孩子!”

“你是他带来欺辱我的怪物!”

“崽崽,别怕。”

“崽崽……”

……

“燕折?”

魔怔中的燕折茫然回神,他看着白涧宗与白茉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一种怪异的宿命感在心里蔓延。

十几年前,他缩在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怀抱里,自欺欺人地维系那虚幻的母爱。十几年后,他却被十几年前那个女人的儿子抱在怀里。

这次的爱是真实的。

“去看看吧。”燕折语速很慢,“如果直接过去,苏家人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们搜索苏宅,拼死了也不可能承认绑架白家夫人的罪名,但如果有足够证据,警方就有权利对苏宅进行彻底的搜查。”

但在那之前,得让祖母从这件事中脱身。

一旦她动手了,八十多岁的高龄还得落得一项杀人的罪名,一世传奇的女人不应该以这样的名声落幕,哪怕那个人死有余辜。

作者有话要说:

来捏,迟到52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