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节 烽火连九月(2)

东北军在大连还有一个意外收获,那就是中原大战后借日本人的羽翼而避居蛰伏在这里的原晋绥军统帅阎锡山来不及跑,被东北军给俘虏了。阎锡山在获悉东北军打到大连后先是想乘坐日本船只逃跑的,但没挤得上,想乘飞机逃跑,但此时东北的天空已经是东北空军的了,若是乘日本的飞机逃跑,十有八九会被击落下来,那死得就太冤枉了,并且估计张学良也很乐意东北空军“误击落”阎锡山的座机。况且,阎锡山虽然借日本人的庇护暂避风头,但并没有想投靠日本人,此时要是跑到日本人的朝鲜或本土去,那简直就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就会背上一个投靠日本人的臭名。阎锡山自然没有那么傻,因此他索性呆在寓所里束手就擒。但看在晋绥军将领们的份上以及张学良控制山西的大局,东北军倒也没有为难阎锡山,把他礼送到了沈阳。

东北军第2军对旅顺的进攻则异常激烈。旅顺号称“东亚第一要塞”,是非常著名的军事要塞城市,无论是甲午战争还是日俄战争,都是交战双方殊死争夺的咽喉重地,关东军在这里的根基经营得十分深厚,守卫兵力也十分充足,不但拥有第2师团第15旅团第30联队,还拥有一个关东军总司令部直属的重炮兵大队,关东军的宪兵队总部也在这里,旅顺还被关东军设立了旅顺要塞司令部。激战中,第2军多次呼叫东北空军参战,对日军的兵营、仓库、要塞、炮兵阵地进行猛烈轰炸。东北空军的飞行员们表现很出色,给予了地面强有力的支持。

第2军开向旅顺的过程中,其他几个战场的东北军都接连得胜,捷报不断传来,这让军长齐恩铭十分自信,认为旅顺战役应该也能迅速结束,但一名叫萧浩然的少校参谋则持坚决的反对意见。齐恩铭倒也没有忽视他的反对,而是要他详细讲述看法。实际上,这个萧浩然并非第2军的正式参谋军官,而是实习参谋。这场战事爆发后,东北讲武堂校长蒋百里在同张学良商讨后,决定把一批即将毕业的学员派到各个参战部队里,担任参谋、副官、文书、观察员等见习职务,让他们利用这次难得的实战机会,亲临战场火线,获得宝贵的实战经验,从而加速他们的成长,同时也有少部分的技术性学员参战,比如张翼等装甲兵学员,另外讲武堂的航空兵学员也派遣上百名飞行员学员前往空军驾驶飞机参加实战。当然,日军在东北的空中力量此时已经基本被消灭,此时开飞机上天也没有什么危险性,这些飞行员学员驾驶飞机主要是执行空中侦察和空袭轰炸的任务。萧浩然是东北讲武堂参谋学院的学员,因此被派到了第2军的军部担任见习参谋。齐恩铭作为中将军长,没有忽视萧浩然这个少校见习参谋的意见,很大的原因是这个萧浩然在1929年夏季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讲武堂第七期的。讲武堂第七期也是张学良正式接管东北大权并大规模扩建和进行现代化全面建设讲武堂后的第一期,因此东北讲武堂第七期的学员可被视为“张学良时代”的东北军第一批后起之秀。萧浩然既然成为这期的第一名,自然出类拔萃。东北讲武堂参谋学院的院长就是讲武堂校长、中国此时最著名的战略学家、军事理论家、军事教育家蒋百里,而副院长则是应邀受聘来讲武堂担任教官的德国战略家和军事家弗里茨·埃里希·冯·曼施坦因。换句话说,萧浩然的老师是蒋百里和曼施坦因,并且蒋百里对萧浩然评价非常高,声称“萧的资质和能力都超过黄埔军校第一的蒋先云和保定军校第一的白崇禧,甚至超过蔡锷,他虽然成不了孙武、韩信、克劳塞维茨那样旷古绝今的兵圣,但假以时日也必定会成为当代最杰出的战略家和军事家”。

既然蒋百里对萧浩然的评价这么高,齐恩铭自然也不便怠慢他。当然了,齐恩铭对蒋百里的评价其实很不以为然,俗话说“母凭子贵”,老师学生也一样的道理,学生越有出息,老师自然也能跟着沾光。蒋百里这么“吹嘘”他的这个得意学生,齐恩铭认为蒋百里其实是为了间接地标榜自己的能力。在初次见到萧浩然时,齐恩铭就对这个讲武堂的第一名产生不了什么好感,因为此人明明三十岁不到,但身上却洋溢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比他实际年龄起码要增加十年的沧桑感,似乎他在背负着什么沉重的压力,虽说此人长得也算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鼻若悬胆”,但他的脸上却始终都是面无表情,神色和目光都像一潭死水般平静,不但从来没笑过,甚至除了吃饭和说话,脸上的肌肉就没怎么动过,好像他戴着一张人皮面具似的,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冰冰的漠然感觉,而且他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任何温度,听起来很让人不舒服,仿佛他对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毫不关心,并且还对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怀有强烈的警觉和提防。这种人注定给不了别人良好的第一印象,用齐恩铭的话说,“这家伙身上有一股晦气”。若不是萧浩然带来了他的履历,齐恩铭肯定会觉得这家伙十有八九是农统局或工统局派来监视自己的特工人员,因为他看人的眼神就给人一种“这家伙是不是在暗中算计着我”的感觉,并且齐恩铭对萧浩然的第一印象就是“在幽暗的森林里看到一条盘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蛇”,虽然一动不动,但它随时都会窜起来对你咬上致命的一口。不过,蒋百里深受张学良的重用和信任,齐恩铭也不敢对萧浩然露出厌恶感。他其实对这个萧浩然还有一个疑惑,因为按照命令,这个萧浩然本来是去第1军做见习参谋的,却不知为什么主动要来到自己的第2军。其实他来自己这里也无所谓,但万一他在战事结束后回讲武堂写军事报告时对自己吹毛求疵、大加贬低,那么蒋百里肯定会知道,接下来少帅也会知道,到时候自己就要有的霉头吃了。因此齐恩铭笑容满面地问萧浩然:“萧参谋,请你说说你的看法。”

萧浩然分析道:“争夺旅顺其实在历史上是有先例的,日俄战争期间,日军和俄军就曾爆发了一场尸山血海的旅顺战役。此战,日军先后投入20万兵力参战,俄军共有5.5万兵力用以守卫旅顺。最后,日军付出了11万人伤亡的重大代价才攻克旅顺,光是战死者就达到6万多人,俄军只死伤2万多人,最后的3万多人是因为俄军高级指挥官伤亡殆尽以及最高指挥官无心再战而缴械投降的。如果这3万多剩余俄军坚决不投降,那么日军的死伤数字肯定会超过15万。日军在战事初期光是为了攻入俄军的防线就付出了两万多人的死伤代价,而俄军只伤亡了6000多人,并且,这场战役还是在日军完全掌握着制海权的情况下进行的。”

齐恩铭等第2军将领们脸上原本认为胜券在握的自信和对萧浩然提出反对时感到不以为然的神色都慢慢僵硬起来或消失了。第116师师长冯占海中将对萧浩然的话深以为然:“根据情报,旅顺的日军共有一个不满员的步兵联队、一个重炮兵大队,以及上千名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宪兵,总兵力不低于7000人,确实不容小觑。”

“是的。”萧浩然道,“如果强行进攻,按照前车之鉴的比例,我方起码要付出一万人以上的伤亡代价才能攻占旅顺。惨胜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另外,身为战役指挥官,如果明知有其他办法可以获得胜利,却选择了代价最大的一条,那也是严重的失职。”

齐恩铭觉得这个小小的见习参谋说话十分刺耳: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昏庸糊涂?因此他略不悦地道:“不知萧参谋有何高见?”

萧浩然道:“日军进攻旅顺的惨胜,极大的责任是因为其指挥官乃木希典的愚蠢。乃木希典只知道用步兵冲锋的方式去迎击俄军精心准备的火力网,甚至还发明了极度不负责任和极度不爱惜士兵生命的所谓‘肉弹’攻势,但这都徒劳无益。随后接替他指挥的参谋长儿玉源太郎则高度重视火炮和步兵重武器的进攻,迅速就攻下了旅顺,并且付出的代价也远远小于乃木希典的攻击代价。因此,我认为我们要吸取教训,学习儿玉源太郎的攻击方式,高度重视重武器的运用,以最高强度的火力去打击日军。眼下,我们拥有绝对的制空权,这是我们的一大优势。所以,我的看法是,先集中炮兵和航空兵,对日军进行持续性的高强度打击,最后再集中优势兵力,一举突破日军的防线。而我军的首个攻击目标,必须是旅顺东北的东鸡冠山要塞防线。旅顺共有两大屏障要塞,分别是东北方向的东鸡冠山堡垒群阵地和西南三公里外的203高地。这两地都是旅顺城区外延的最重要的制高点,是进攻军队分别从陆上和海上攻入旅顺城区的必经之地。日军当初从海上进攻俄军盘踞的旅顺,是在突破了203高地后才取胜的,而我军现在从陆上进攻日军盘踞的旅顺,则必须要先拿下东鸡冠山,之后才能正式进攻旅顺。东鸡冠山上拥有日军修建的大型堡垒群和火炮阵地,如果我们不拿下该阵地,那我们在进攻旅顺时就会遭到上面日军火炮阵地居高临下的高精度高强度的炮火打击。这也是有前例的。日俄旅顺战役中,日军就是因为拿下了203高地才拥有火力优势,消灭了旅顺军港内的俄军舰队并严重地打击了俄军的士气,最终迫使俄军缴械投降。而日军攻占旅顺所付出的11万人的伤亡,有6万是在攻取203高地里付出的。”

齐恩铭在心里默数了一下,发现萧浩然刚才这番话的字数已经超过了他来到第2军见习后说过的所有的话。虽然对萧浩然很是轻视,但齐恩铭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确实有道理。这个旅顺并不是什么好啃的软骨头,自己要是急功近利、麻痹大意,搞得部队最后死伤惨重,即便取胜,也是惨不忍睹的惨胜,自己不但不会建功立业,甚至还会被追究指挥不力的责任。沉吟了一会儿后,齐恩铭问萧浩然:“那你说说,这场仗该怎么打?”

萧浩然道:“旅顺是不可能速战速决取胜的,需要有较长时间作战的准备。我的看法是,立刻动用我们现在所有的炮兵力量,连续不断地轰击日军东鸡冠山堡垒群阵地,实施对旅顺同东鸡冠山之间地区的炮火覆盖,同时调遣不少于五十架的轰炸机对东鸡冠山在昼间进行连续不断的饱和性轰炸,还要再请求得到不少于三个炮兵团的援助,并请求已攻占大连的第3军抽调不少于两个步兵师的部队赶来增援我部。”

“什么?”齐恩铭和现场的军官们都吃了一惊。齐恩铭道:“三个炮兵团?那就是差不多八百门火炮了!还要不少于五十架的轰炸机和不少于两个步兵师的援兵?”

“是的!”萧浩然非常肯定,“火力非常重要!”

“按照你的看法,要炮击和轰炸多久?”

“起码五天五夜。日军自日俄旅顺战役后就一直盘踞着旅顺,至今已经整整二十五年,防御工事修建得非常完善,因此攻击困难程度绝不容小视。只有用炮兵和航空兵基本摧毁了日军的防御工事和重武器阵地,我们才能正式进攻。”

“开玩笑!”齐恩铭苦笑,“连续炮击五天五夜?还要飞机再轰炸五天?这得消耗多少炮弹和炸弹?代价也太大了!”

“如果不付出弹药的代价,那就需要付出鲜血的代价。”萧浩然不卑不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