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节 箭已在弦上（1）
曾召开所谓“东方会议”并炮制了臭名昭彰的《田中奏折》的日本首相田中义一病死后，接替他首相职务的是温和而清廉的主和派文官浜口雄幸。浜口雄幸走马上任后，主张发展国民经济、改善国内民生，不推行对外侵略扩张的激进政策，同时裁减日本陆海军军费一亿元。客观上讲，浜口雄幸是一位非常尽忠职守、廉明清正的日本首相。他的上台，使得原本非常紧张的中日关系缓和了很多，但这也激起了日本军方激进派势力对他的仇恨。在去年，也就是1930年11月14日，浜口雄幸就遭到一场日本国内右翼分子对他的刺杀，虽然幸免于难，但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使得他的身体健康极度恶化，但他仍坚持工作。在二月份的时候，张学良派蒋百里和杨杰前往日本访问，同时考察日本的军事和工业实力、日本高层军政情况，一来是估量日军的战斗力和日本国的战争潜力，二来是试探东北军如果和日军开战，日本政府高层会做出如何反应。张学良虽然不畏惧和关东军或日本开战，但也希望能让东北和整个中国获得更多的时间进行励精图治，做好充足的准备再对付日本这头野心狼。蒋百里和杨杰在拜访浜口雄幸首相时，得到了这位主和派官员的友好答复。浜口雄幸对蒋百里和杨杰说“真正热爱日本的日本人也是不愿意看到日本卷入战争的，与其穷兵黩武地对外扩张，还不如竭尽全力地让本国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同时，浜口雄幸还说“试图让日本走上对外扩张道路的都是日本军方内的一些鼠目寸光的野心分子，自己在任时会努力压制这些早晚会给日本带来灾难的势力”。对此，蒋百里和杨杰表示认同，对浜口雄幸本人也表示感谢和祝福。
但蒋百里和杨杰在拜访日本陆军总参谋长铃木庄六大将以及日本陆军大臣宇垣一成大将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无礼要求。日本军方表示“日本和中国都是东亚的大国，应齐心协力地联合起来对付西方列强和意识形态截然不同的苏俄，所以日本想建立一个以日本海为中心的国防圈，既捍卫日本本土，也同时‘保护’满洲地区，因此日方想要修建吉（林）会（宁）铁路，以便让南满和北满取得密切联系。作为交换，日本愿意在朝鲜半岛东北处的清津港给中国东北当局划出一块专用地，让中国在日本海取得出海口”。蒋百里和杨杰回沈阳向张学良汇报了这件事。张学良听了后，嗤之以鼻地冷笑：“又是这套包藏祸心、口蜜腹剑的手段。我父亲曾说，他宁愿不要这副臭皮囊，也不干那种让子子孙孙抬不起头的事情。我当然也不会干！”他问蒋百里和杨杰，“蒋先生、杨先生，如果我们和关东军全面开战，我们能打赢吗？日本国内高层又会是什么反应？”
蒋百里回答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和关东军开战，不妄自菲薄地说，胜算是十拿九稳，但日本如果因此而展开了全面对华战争，那后果就难说了。日本国内的情况非常复杂，浜口雄幸虽然是主和派，但日本军方的主战派势力也很强大，如果真的开战了，日本军方可以在国内大肆煽动民族情绪，从而压迫以浜口雄幸为首的主和派和内阁。根据我们的考察，日本国内的军国主义思想非常蔓延，特别是日本的青少年，十有七八都具有狂热的对外扩张思想。我们消灭关东军是做得到的，但到时候全日本举国群情激奋，浜口雄幸等主和派是很难压制住这种民族情绪的，并且，日本军方激进派刺杀日本首相也是有多次先例。到时候，全日本都会一片‘对华开战’的声音，浜口雄幸非常容易倒台或被刺杀，如果再换上的是军方首相或也是赞同对外扩张的军国主义分子，那中日全面开战几乎是避免不了，即便不是对全中国开战，也会对我们东北全面开战。”
杨杰点点头：“少帅，日本的工业规模确实是很强大，但日本资源匮乏，所以日本的工业水平比我们的北方八省不算强太多，但日本的军事实力不容小觑。日本曾在对清战争和对俄战争里都大获全胜，老兵非常多，并且日本已经建立了非常完善的预备兵役制度，适龄的青壮年都得到完备的军事训练。如果日本全面参加战争，迅速组建起100万军队也不是难事。另外，前年爆发的世界经济大萧条对日本的经济也造成了严重打击。根据我们在日本得到的数据，1929年日本对外贸易总额为43.6亿日元，1930年则减到了30亿日元；1929年日本的工业生产总值为77亿日元，1930年则减到了不足60亿日元，今年的情况暂时还不清楚，估计也是雪上加霜。由于经济危机的猛烈袭击，使得日本国内大批企业遭到灭顶之灾。光是去年，日本就有800多家大型公司倒闭破产，300多家公司减资裁员，去年日本的失业人数已经差不多有255万。可以说，日本国内的经济局势是非常恶劣和动荡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以浜口雄幸为首的日本文官政府为了减轻国民负担，继续削减军费。日本在1921年至1930年间的军费基本都在7亿日元以上，经过伦敦会议和华盛顿会议后，日本也开始大规模裁军，削减到每年在5亿日元以下，但仍然保持着相当大的比例和数额。日本在1930年的军费开支为4.5亿日元，占全国总开支的近30%，居世界第一位。浜口雄幸内阁准备再削减一个亿，以此减轻民众负担；而日本军方为了弥补国内经济危机带来的恶果，为了转移国内民众视线，则积极主张对外扩张，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日本军方一旦要对外扩张，我们东北必然是首当其冲的。尽管日本在裁军，但日本的军事力量不容小觑。日本的军需品和其他战略物资的进口占日本全国贸易总额的40%以上，其国内90%以上的大中型民用企业都能在战时转为军工企业。眼下日本正规军的总人数约23万，但后备军人的人数肯定在50万以上。”
张学良摸摸下巴：“那你们的综合意见呢？”
蒋百里道：“少帅，我们不畏惧日本，但也尽量不能主动挑起战争，毕竟我们需要时间。”
张学良冷笑：“日本人最擅长颠倒黑白，即便是他们主动挑起战争，也会厚颜无耻地把责任都推到我们头上，济南惨案你们忘了？我们是需要时间，但我最恨的就是面对日本人飞扬跋扈、无事生非时进行所谓的忍让妥协！我们的发展时间，不是靠委曲求全换来的，还不如狠狠地大打一场，打得日本人知道痛，打出一个太平盛世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地得到长治久安的发展时间。”
杨杰和蒋百里互相对视一眼。杨杰道：“少帅你说得也有道理。日本人确实是狼子野心、欲壑难填，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我们的意见是，在可以忍受的情况下尽量拖延时间，如果忍无可忍，我们自然会履行职责，竭心尽力地和少帅您并肩作战！”
张学良笑了：“没错！就是这样！既然都忍无可忍了，还忍什么？日本人想打，那我们就奉陪到底！看谁硬过谁！”
年初的时候，张学良接到好几份报告，显示驻扎在山西、察哈尔、陕西、绥远这四省境内的东北军隐隐有一种居功自傲的风气。中原大战后，东北军得到了这四省新地盘，因此驻扎在这四省的东北军部队在当地有一股“征服者”的倨傲感，时间一长，军纪便出了问题。据说这四省的部分百姓都编了一句顺口溜来讽刺东北军，叫做“妈拉巴子是钞票，滚你犊子是护照”，意思很清楚，驻扎在这四省的东北军官兵经常用打骂来进行一些强买强卖的行为。张学良急忙命令东北军各个宪兵部队，加强军纪，严禁部队出现各种违背军纪的行为，决不能让东北军在这四省内失去民心。
三月份的时候，又出了一件“铁路交涉事件”。原因是当年张作霖为了得到日本的支持，口头上曾答应同意让日本人在东北境内修建敦化至图们江的铁路，但张作霖在之后又翻脸不认账。这是张作霖的一个“农民式的狡猾”，他知道自己离不开日本人的支持，但也不会干出真正丧权辱国的事情来，所以他和日本人虚与委蛇的时候，都是口头答应签署一些不平等条约，绝不亲自签字从而落下把柄，等事后再找各种理由借口进行推脱敷衍。眼下，日本满铁会社气势汹汹地找张学良，要求张学良“父债子偿、履行诺言”。另外，张学良成立的东北铁道部也成为抗拒满铁在东北进行扩张的强劲对手，东北在1929年至1930年之间共修建了超过3000公里的铁路，其中超过70%的铁路都是东北铁道部承办修建的。原因也很简单，当东北铁道部下辖的东北铁路公司和日本人办的满铁公司进行竞标的时候，东北各界当然是支持本国的铁路公司了。东北铁道部在张学良和东北各界的支持下，通过低廉的价格与日本满铁公司展开激烈的商业竞争，导致满铁逐渐陷入了经营危机。时间一长，满铁公司和关东军总司令部都感到了深深的威胁，因为东北的交通命脉已经慢慢不再被日本人所控制。为此，满铁总裁内田康哉还写了亲笔信给张学良，并且语气间颇有威胁味道，声称“现在形势紧迫，倘若不及时谋求解决办法，诚恐酿成不良后果”。张学良看了后，骂道：“去你妈的不良后果！张作霖都干不出卖国求荣的事情，老子怎么可能干！老子就是不同意，你们这些日本狗难不成来咬老子？”因此张学良对满铁代表小日山直登的回复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承诺，如果你们没有真凭实据，那就免谈！”
小日山直登脸红脖子粗：“这是你父亲当初的口头承诺！没有书面协议！”
张学良回道：“既然是口头承诺，那我怎知是真是假？对了，我记得贵国的大正天皇（裕仁天皇的父亲，崩于1926年底）曾口头承诺给东北一亿日元的资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给？”
小日山直登气得脸色铁青：“张将军，你简直是无中生有！胡搅蛮缠！”
张学良笑道：“我哪里抵赖了？空口无凭的东西，我干嘛要承认？我父亲都已经去世了，他活着时说过的话，谁能证明？要不，你们去阴间把他请回来作证？”
小日山直登几乎气炸了肺：“张将军，你这分明是故意抵赖！”
张学良耸耸肩：“即便有这回事，也轮不到我做主。我现在归南京政府管，这种和外国进行合作的事情，是需要中央政府批准的，东北地方政府是不能擅自答应的。你们还是去找南京政府和蒋主席吧！来人哪！送客！”
气急败坏的满铁向关东军报告了这件事，关东军不少激进派的中层军官纷纷叫嚣：“张学良居然不把大日本帝国放在眼里！必须要用武力好好地教训他！”张学良获悉后嗤之以鼻。
四月份的时候，农统局向张学良汇报了一件紧急情报：日军第二师团正在陆续从国内调拨并分批开赴向东北，名为“驻屯”，实际上是日本军部以此加强关东军的措施。这让张学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警觉，他心里隐隐意识到，距离火药桶被点燃的时刻已经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