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节 收服杨宇霆(2)
出发后,张学良顿时感觉如坐针毡,因为他正和于凤至坐在一辆汽车上。实际上张学良很久没有和“自己的妻子”如此亲密靠近过了。在忙于东北易帜的这半年来,他都是借口“公务繁忙”而住在奉天省军务督办公署的大楼里,偶尔回一次家。这半年来,他回张府官邸(东北易帜后,大元帅府被改名为张府官邸)的次数还没有他的手指头多,每次回去都是迫不得已拿些东西什么的,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基本没有吃过饭,更加没有在家里过夜。张学良这种犹如大禹治水般“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敬业精神虽然值得称颂,但毕竟太可疑了。特别是于凤至这个枕边人,已经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怀疑张学良的言行举止和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比如张学良以前都称呼于凤至叫“大姐”(因为于凤至长张学良三岁),但现在却直接喊她叫“凤至”了,虽然比以前亲密多了,但就是让于凤至感觉怪怪的;而张学良的另一个夫人谷瑞玉同样在心里也有着很大疑惑,以前她对这个张少帅一见倾心除了张学良位高权重且长得潇洒倜傥、玉树临风外,还因为张少帅和她一样精通英语,两人能用英语彻夜长谈(谷瑞玉在做戏剧演员前曾是英语老师),但现在,张学良和她在一起时就没有再说过英语了(那是因为孟翔上学时英语就从没及格过)。但不管疑惑也好猜测也好,面前这个张学良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她们也只好把张学良的这一系列反常都归咎于父亲的逝世给他带来的重大打击以及他突然间成为东北最高领导人后引起的精神变化。一路上,张学良胆战心惊、大汗淋漓。
半晌后,车子抵达了杨府。分别乘坐在前后两辆军用卡车上的谭海和崔成义一起跳下车。张学良此时出门的排场简直可以用“嚣张”来形容,前后一溜五辆进口的法国雪铁龙小汽车,张学良坐在其中一辆上,其余四辆上分别坐着此时他身边的“四大公子”。其实张学良也是民国四大公子之一(同时是“民国四大美男”之一),而他此时身边的“四大公子”,分别是前北洋政府外交总长曹汝霖之子曹璞、前北洋政府国务院代理总理朱启钤之子朱海北、奉系元老吴俊升之子吴泰勋(吴俊升在皇姑屯事件中当场被炸死),以及此时香港首富、孙中山好友何东爵士的儿子何世礼(中英混血)。这四位公子哥,有的是因为家庭条件随着北洋政府的覆灭而势力日微,在无路可去的情况下投奔张学良,在东北这里镀镀金寻个前途,毕竟东北算是北洋政府最后的残余,原先北洋众军政高层的很多后裔都来到东北定居;有的是因为和张学良关系很好,看昔日的哥们当了东北的一把手,所以过来磨练一番。这四个公子哥在名义上都是张学良的尉级副官,除了何世礼比较认真外,其余那三个公子哥纯粹是张学良的狐朋狗友,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军政大事一窍不通。张学良也无所谓,他毕竟也是年轻人,有这么几个同龄人在身边干些臭味相投的事情也不错。而眼下的车队里,除了包括张学良在内的五大公子哥的座驾外,前后还有四辆大卡车,上面坐着一个连的卫队团士兵,荷枪实弹、杀气腾腾。
张学良等人在杨府门口下车后,谭海厉声道:“总司令到!”
杨家的庭院内摆下了几十桌麻将,只见上百名东北的军政官员以及关外各方势力的代表们正三五成群都聚在一起打麻将赌钱,有的在一起抽烟并谈笑风生。但在听到谭海的喊声后,现场众人只有少数人起立并向张学良行礼,大部分人仍然自顾自的谈笑,对张学良视若无睹。接着,杨府有人喊道:“总参座出来了!”庭院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同时肃然起立,齐齐望向走出客厅的杨宇霆。杨宇霆笑容满面地走向张学良,和张学良握手:“少帅来了?欢迎欢迎!少帅亲自光临寒舍,真是让杨府上下蓬荜生辉哪!请随意坐!”
这时,门外的杨家管家喊道:“常主席到!”
黑龙江省主席常荫槐趾高气昂、旁若无人地走进门,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居然没看到张学良,而是直接和杨宇霆相见甚欢地谈笑起来。杨宇霆提醒道:“少帅在这里。”常荫槐才讶然看见张学良,然后道:“少帅也来了?”说完又和杨宇霆谈笑起来,把张学良冷落一边。
张学良心头恼怒。于凤至在旁边也怫然不悦道:“汉卿,你看看这帮人的嘴脸!到底谁才是东北的主人?”
谭海又喊道:“张辅帅到!”
张作相一脸怒容地走进来。庭院内众人包括杨宇霆、常荫槐在内,急急齐上前向他问好。张作相劈头便声色俱厉地呵斥道:“一群混账东西!”
众人顿时都张口结舌。
张作相厉声道:“东北的江山是老帅打下来的,现在由少帅继承,你们吃着张家的俸禄,当着张家的官,却对少帅如此轻慢无礼?成何体统!谁不想干了,立刻卷铺盖给我滚出东北!没了你们,天塌不下来!”整个人渊渟岳峙、不怒自威。
众人都被骂得战战栗栗。张作相是东北元老重臣,以前的老帅时期以及现在的少帅时期,他都是二号实权人物,德高望重、威望极高。眼下,面对辅帅的雷霆震怒,谁敢逆他的意思?张作相又指向孙传芳,毫不客气地呵斥道:“东北是张少帅的东北,让你在这里安居立身是张少帅的恩德,你却跑来给杨宇霆做寿礼主持人,什么意思?信不信,张少帅一旦不高兴了,立刻轰你滚蛋!我们东北是一座小庙,装不下你这尊大神,你大不了可以再回东南,去做你的‘五省联军总司令’嘛!”言语间嘲讽如刺。
孙传芳被骂得一头热汗、极度尴尬。
杨宇霆面色涨红地走上前,低眉顺气地道:“辅帅请息怒。宇霆岂敢怠慢少帅?只是今天的客人实在太多,一时照顾不周罢了…”张作相不客气地打断道:“照顾不周?现场这么多人就是都加起来,比得上张少帅吗?张少帅亲自给你父亲祝寿,简直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居然如此冷落少帅,岂有此理!你眼里究竟还有少帅吗?我刚才分明看见,你和常荫槐谈笑风生,把少帅生生地撇在一边,怎么?在你的眼里,常荫槐比张少帅还尊贵?你莫非忘了,常荫槐能当上黑龙江省主席,也是少帅的恩德。少帅要撤他的职,撤你们任何人的职,都不过是一句话罢了!”杨宇霆和常荫槐都听得冷汗涔涔:“不敢!不敢!”
张作相冷哼着对杨宇霆道:“你跟我来!”
杨宇霆如履薄冰地跟着张作相以及张学良,走进附近一间偏厅。张作相对张学良道:“少帅,你把林权助给你的那本书拿出来给他看看!”
张学良取出林权助那天送给自己的《东洋史》,递给杨宇霆。杨宇霆打开来,正好是书页翻折的地方,里面的一些内容用红笔划着。杨宇霆看了后,顿时面如土色。张作相道:“看到没有?日本人把你比喻成德川家康,把少帅比喻成丰臣秀赖,丰臣秀赖就是疏于防备德川家康,结果便德川家康暗算杀死并夺了丰臣家的江山。你还不懂日本人的意思吗?”
任凭杨宇霆在外人面前如何孤傲狂放,此时也彻底失态了:“少帅、辅帅,宇霆绝无叛逆之心哪!这都是日本人的诡计!妄图离间少帅和我的关系!”
张作相冷哼道:“少帅有那么糊涂吗?若不知道这是日本人的诡计,你现在还能高高兴兴地给你父亲庆祝大寿?杨总参,我再给你讲一个类似的故事。康熙帝年幼登基,辅政大臣鳌拜仗着自己资历老、有战功,因此居功自傲,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结党营私、罗织党羽,最后他是什么下场?还要我提醒你不成?我在这里不妨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少帅是爱惜你的才干,所以对你之前种种无礼之举都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但你若继续不把少帅放在眼里,那你就好自为之吧!反正哪天你真的成了东北的鳌拜,那你到底有没有逆反之心,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东北的陆海空军都在少帅的手里,我这把老骨头也站在少帅这边,少帅想要办你,简直是易如反掌!杨宇霆,我阅人无数,你有什么心思,我都洞若观火。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执迷不悟,身败名裂!一条是忠心耿耿地跟着我,竭诚全心地辅佐少帅,好好地干一番大事来,成为东北的旷世功勋。少帅性子宽宏仁厚,只要你能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就不会跟你计较之前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杨宇霆噤若寒蝉道:“宇霆对少帅赤胆忠心、肝脑涂地,绝不敢有三心二意!”
张作相冷着脸道:“口说无益,拿出实际行动才是正事。”他望向张学良,“少帅,我们可以走了,别打搅了杨总参家的喜事。”
在杨宇霆的不寒而栗中,张作相和张学良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杨府。张学良忍不住,对张作相道:“伯父,这样行吗?”
张作相道:“这叫敲山震虎。如果杨宇霆有汤玉麟那种实力,这一招就不管用了,反而会逼得汤玉麟狗急跳墙,但杨宇霆没有太大的实力,他只有心机和城府,所以对他当头棒喝,让他知道少帅你其实很清楚他在背后搞小动作,再告诉他,少帅你很爱惜他的才华,只要他没有自己的小算盘,仍然可以重用他,这样双管齐下,就可以煞住他的野心,从而便驯服他;另一方面,杨宇霆毕竟是东北的旧臣和功臣,是‘新秀派’的首脑,颇有声望,少帅你刚刚继承大权,需要拉拢人心,以德服人,不能轻易地杀戮老臣。那样的话,少帅你会名声受损,外界会以为你是独断专行之人,同时也使得人人战栗、堵塞言路,这对你可就是弊大于利了!”
张学良心悦诚服道:“伯父您真是心细如尘、高瞻远瞩哪!”
在张作相的帮助下,张学良压制住了杨宇霆这个潜在的不稳定分子,同时也没有让东北的内部出现裂痕。此后,杨宇霆对张学良恭敬了很多,不再直呼他“汉卿”,而是尊称他“少帅”。张学良为了安抚杨宇霆,让于凤至和杨宇霆的三姨太结拜为干姐妹,并亲自写下了“兰谱”连同一份厚礼送到杨府,以此作为对杨宇霆既往不咎的信任。杨宇霆是聪明人,知道张学良和张作相已经对自己起了提防之心,不可能还会让自己有扩张势力的机会,自己若是执意跟张学良作对,怕是真的会成为东北的鳌拜了,而张作相那番话和张学良的意思也很清楚,自己老老实实是效忠于张学良,还是会得到重用的,继而成为东北的功勋名臣。况且,张学良也没有自己起初认为的那么无能,不会断送败坏东北的基业。这两条路对比鲜明,杨宇霆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此时除热河省游离于张学良的控制之外,黑吉辽三省都已经被张学良所掌握,杨宇霆这个内部不稳定分子也被制伏,张学良可谓意气风发且雄心勃勃:自己终于可以放开手大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