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重见孙翌,总觉得他似乎什么地方不太对。鲍望春看着车窗外不住后退的树木,心里却翻腾着陈宜昌和周天赐的话——
“小鲍鱼,你这个兄长,你最好防着点……”
“东卿,那人……不安好心,虽说他跟你并肩作战多年,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是,怎么会呢?如果孙翌要对自己不利,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让上头的暗杀令下来,自己就会被戴雨农派人暗杀掉,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然后稳坐钓鱼台。要如果说是因为立场问题对自己不利,那更加荒谬!自己痛恨内讧,从来不曾向他们的人动过手,现在的广州势如危卵,只要是中国人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如果这时候他们反而要向自己动手,那才叫做不知死活,想来,他们也没有这样蠢!
那么,这样说来,到底是那里不对呢?
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前几天孙翌说的那句话蓦地翻上心头,江湖弟子少年老,未尽三十故人稀。他还有多少故人呢?
“将军,再过二十分钟就到清远了。”罗靖安从前座转回头来提醒道。
鲍望春深吸一口气,向着罗靖安点了点头,把思绪转过来正事上——根据情报显示,日军正在逐渐向彭湖集结,这是进攻广州的预兆,但是适逢武汉会战战势正急,日军是不是真的会在这个**时候进攻广州呢?
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来,情报还是太少了,太少了,哪怕再多一点都能帮助他进一步作出推断,但是,还是太少了……
***
“出来!”周天赐停下脚步,沉声喝道。
他身后不远的拐角处,孙翌慢慢踱了出来,“警觉性不错!”一向笑容满面的脸上,这次却半个温和的眼神都奉欠
听见这个意料中的声音,周天赐缓缓转过身去,眼睛盯着孙翌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深一浅两个酒窝跳出来,“你果然不安好心!”
仿佛是被某种特别耀眼的光线刺了一下,孙翌眼睛猛地一眯,“周大少,你是聪明人,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你要怎么样才能放开东卿?”
灿烂的笑容从周天赐的脸上敛去,他吸口气微微转头喷出去,“孙先生,你这句话说得,真的是,一点创意都没有!我喜欢东卿,东卿也喜欢我,我们根本无谓谁放开谁,谁拘禁了谁。我们只是彼此相爱……”
“哧!”孙翌喷笑出来,“大少,我是军人,不是戏子,你给我说得这样文艺腔的,我怎么听得懂?”脸色又猛地一冷,“我只是问你,你究竟离不离开东卿?”
周天赐修长的眉头蹙起来,“不!”
“好。”孙翌道,“那你就去死吧!”手中闪电般掏出一把手枪,但就在下一刻他微带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扣下扳机——周天赐踏前了半米,快他一步地握住了他手枪的枪身。
先机虽失,但孙翌毫不在乎,当机立断地放弃手枪,手指一翻一柄匕首从袖子里滑出来落到掌间,下一刻,泛着蓝光的刃尖险险贴着周天赐的脖子划了个空。
周天赐后仰躲开匕首的割喉,但人还没有站稳,孙翌的匕首又恶狠狠地从半空中刺了下来。
这样蛮不讲理地动手,就算是佛也有火,更何况周天赐从来不觉得自己跟佛有多深的缘分。脚尖猛一跺地,身体以违反力学原理的姿势与紧接着刺杀过来的孙翌擦身而过,绕到了孙翌的背后,一脚往孙翌的后心踹了过去。
但孙翌一见他与自己擦身而过,也是极快地反应过来,不忙着转身却急往前掠出一丈,堪堪躲过了周天赐近乎穿心的一脚。电石火光间,两个人几乎都是从死亡边缘走了一边下来。
周天赐俏薄的嘴唇嘲讽地一斜,眼睛却更加亮起来,“反应不错!”继续揉身而上。
其实若论身手,两人都在伯仲之间,只是这里是周天赐从小长到大的广州,不是孙翌熟悉了的干燥的北方。尤其是小巷子边上,常常有厚厚的青苔成年累月地长着,若是不知道的人走进来,滑倒自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周天赐也不要孙翌滑倒,但他只要有一秒的身体不稳,对于周天赐来讲也就足够了。眼看着孙翌一个趔趄,毫无悬念地拿着他的枪在他摇晃着身体的时候顶上了他的头,“还玩不玩?”
孙翌站稳了身体,突然又朗声笑起来,“玩!为什么不玩,你又不敢真的杀了我,杀了我,东卿会放过你吗?就算放过了你,他还会跟你在一起吗?你不敢杀我,我却可以跟你一直这样玩下去,直到玩死你,你又能怎么样?”
周天赐反而一愣,挑了挑眉毛,眼神猛地一利,直接扣动扳机,口中发出“砰!”的一声响。
孙翌本能的浑身一个激灵,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他这才反应过来,枪里竟然没有子弹。
“对,你有一点说得不错,你是东卿信任的兄长,真杀了你,那傻小子会难过!”闲闲地把手枪扔还给孙翌,周天赐淡淡地说,“不过你算错了后面,就算我杀了你,东卿也不会离开我!他决不会因为你的关系而跟我翻脸。我们的感情比你以为的,还要深太多。”
“别说得你好像真得很喜欢他一样,”孙翌冷冷地道,“你要是真的喜欢东卿,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跟他的关系会害死他?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他有大好的前程在前面等他,你不过是江湖一个帮派弟子,至多不过家里有点钱——但你们都是男人,是男人!”深吸一口气,“你们不可能有好结果,与其日后东卿后悔,我宁可他现在恨我……”
“痴线!”周天赐猛地啐了一口,冷笑道,“东卿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置喙!你别拿他来做借口,要杀我就尽管来,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男人!”
孙翌怔了怔,半晌猛地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周天赐,你这家伙果然有点意思。不过你既然自己都开口了,我当然会好好收拾你,你可,千万,不要皱眉头!”
看看周天赐,忍不住又“噗哧”一声笑出来,收拾好自己的枪,竟然就这样走掉了。
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周天赐忍不住骂了一声:“癫佬!”转头走两步,甩手欲扔从孙翌枪里撤下来的子弹,但突然发现分量不对,然后猛然醒悟,“DIU!给他玩了!”
那子弹根本就是空弹壳,没有装填火药的!
***
孙翌走到街上,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对面骑楼上那精致漂亮的彩色玻璃,突然有种幻灭的刺痛在心里一点一点泛出来。
东卿,你的眼光不错,那个家伙,是可以跟你携手走一辈子的人!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挑出他的不好,对,即便是我……
猛地甩了甩头,孙翌的眼光恢复清明犀利,转身走向自己的道路,再不回头。
***
“将军,陆军少将鲍望春求见!”余汉谋将军的副官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大声地禀告道。
余将军从桌上一堆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啊,谁?哦,噢!”猛然醒悟过来,“快,快请他进来。”
“是!”
鲍望春走进余将军的办公室的时候,抬头就先看见一副墨迹淋漓的书法挂在雪白的墙壁上——“主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顿时一派脚踏实地的铮铮军人风骨跃然眼前。再一看落款,赫然是余将军自己的题词,心中不由对这位将军大生钦佩之心。
而他固然对写出如此文字的余将军心生佩服,余将军也对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俊美少年将军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鲍少将这样盯着看我这几个不入流的字,莫非也是书法同好?”
“啊,不敢!”鲍望春俊脸一红,他平素要忙的事情太多,虽然有一段时间也的确很喜欢练练书法毛笔,但却绝不敢拿出来跟人家真正的大家比,“将军,这几个,字,写的,太好。下官,一时,看,入迷了。”
余将军虽然感觉鲍望春说话的方式有些奇怪,但想他们军统局出来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伤也就不以为意了,“鲍少将谬赞了。坐!”
鲍望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在余将军对面坐下。
“你这次来得正好,解决了我一个大难题啊。”余将军笑道,“鲍少将不愧是军统局出来的强将,对了,听说,南本隆实也是你干掉的?”
“下官,不敢,贪功。南本,是我,一个,朋友,手刃的。”
“不贪功,敢于直言,好!”余将军一拍手,“在我这里不必一口一个‘下官’的,放松点,你又不是我的下属。呵呵,说句实话,你们戴军长手下的将官,我还真不敢随便当你们的上级。”
鲍望春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余将军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几声,“你送上来的资料我看了。”又过了一会儿,余将军道,“连同你的批注分析,我都看了。”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另一面挂着大地图的墙壁前。
鲍望春连忙站起来跟着走了过去。大大一幅中华地图,密密麻麻的却是代表日军的红色进军线,更有大大的血色色块代表沦陷的中国区域,看见血红血红的“上海”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头微微颤了颤。
“根据你的情报,日军或会抽调哪几部分军力进攻广州?”
“二十一,军。”鲍望春指着日军军力分布图,“就目前,局势看,日军,二十一,军,整装,待发,目标,应是,广州。另,第十八,师团,也有,动身,迹象。”
余将军的眉头越皱越深,“那么你认为他们会在哪里集结?”
鲍望春也不客气,伸手指向厦门,“澎湖。”
“但是现在武汉会战正值紧要关头,日军是否真的有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子来完成他们的战略包围?”余将军目光炯炯地盯着鲍望春,“你应该知道,为了长江一线的主战场,我粤军如今留在广东境内的,统共不过7个师,两个旅,武器装备之差简直……所以若是这个判断稍有偏差,只怕广州沦陷只在片刻之间!”
这一次,鲍望春微微迟疑了,“东卿,惭愧!日军,集结,澎湖,尚属,推断。若依,目前,所获,资料……”抿了抿唇,“下定论,太早!”
余将军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罪不在你,你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只是现在,全国吃紧。”苦笑一声,转身拿起桌上一封电令,“你看,老头子又来催我的命了,可我哪里还有人调给他?他主战场急,我这里就没有着火吗?我连看家的邓龙光师都扔给他,就差没有去要饭了!”伸手挠挠发根,“对了,你能不能再给我调一批军用物资过来?另外,我想托你办件差事。”
鲍望春咬咬牙,“请将军,吩咐。”
“你帮我跑一趟海军陈策那里,一来,把你的推断跟他谈谈,二来,”余将军又挠了挠发根,“老头子要他的巡洋舰,我是已经没有脸去见他了,你帮我跑一趟吧。”
“是。”
余将军点了点头,看着他微笑一下,“东卿啊,若是打跑了日本人,过来帮我吧,我手下有脑子的人太少。你要是过来,粤军这一块决不会亏待了你。”
鲍望春脑海里闪过周天赐殷切的眼神,微微勾了勾唇角,“多谢,将军,厚望。只是,东卿,已有,其他,打算。”
“啊!”余将军微感诧异,却也不强求,只是有些懊恼,“人才难得啊!算了,反正日后你若有心,粤军大门总是为你开着。”
鲍望春轻轻一笑,“多谢,将军。”
****
回到广州,已经入夜了。还来不及给周天赐打一个电话,孙翌就敲门进来,“东卿,走走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鲍望春一蹙眉,“哪位?”
“哥哥我还会卖了你吗?去了就知道!”
鲍望春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也,总要,容我,换身,衣服吧。”
“就你毛病多!大热的天,穿那么整齐怕人看见身子吗……”
“嗖!”一把飞刀擦着孙翌的脸扎在了门上。
孙翌毫不惊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的脾气那么多年都没有改,还是喜欢玩这种小刀子?”
鲍望春翻个白眼给他。
……
原来孙翌约的是美国来的军火投机商,也不知道这人是胆子太大还是天生就喜欢冒险,竟然不呆在香港反而到了广州来,恰好被孙翌逮个正着。成天拽着他在西关寻花问柳,几乎吃遍了广州各种小吃——其结果就是以成本价买进了大笔军火,还是用赊账的!
席上叫了几个有名的粉头,吹拉弹唱,那美国鬼子看着水嫩嫩的美娇#娘,当场口水就流下来了。鲍望春自己没有兴趣,却被孙翌硬拉着坐满了全场。
本来看着孙翌对两个红阿姑似乎是挺上心的,结果散了场,一窝全送到那美国老外的**,就连鲍望春都觉得有些暴殄天物。但席上孙翌终究是喝多了,出来被风一吹,酒上了头,几乎连路都走不稳。鲍望春没办法,只好送他回去。
本来以为把人往**一扔就天下太平了,谁知道孙翌是属于那种喝得越多,话就越多的家伙,尽拉着他说些以前军校里的往事,这个同学怎样怎样,那个班级如何如何。跟他聊着聊着,那些已经再也见不着了的同窗好友的样子一个个又浮现在眼前,时间都好像回到了当年大家住在学校宿舍里的时候。
“操!那姓刘的不是什么好鸟,还记得王捷吗?那丫的寒冬腊月趁人洗澡硬就是把热水龙头全给关了,哈哈,害得王捷冻得半死,病到过年都没完……操!不过那丫死得壮烈,哥哥我佩服的就是这样的好汉!”
是啊,死得壮烈,为了让后头的兄弟可以及时冲过那条战壕,他整一个人顶住了那个缺口,一瞬间,身体就被射得跟漏水的壶一样。
还有无数这样的兄弟,同窗,都还没有留下他们的姓名就默默地把自己的血洒在了这个叫做中华的土地上,而如今,剩下的知交,也就剩下了孙翌一个。
“还有余娅娟,东卿,你记不记得?第一个给你写情书的那个?操,全班就你最好看,你换身女人家的衣服都好看过她,还给你写情书!不过……”孙翌的声音低下去,“她死的那个月,本来,我跟她是打算订婚的!”
“振飞……”鲍望春心中一抽,觉得孙翌今天太不对了,平时就算喝醉了也不会说那么多,何况余娅娟的事情,连他都是第一次知道。
“东卿!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呢?”孙翌问,“你知道我这人好奇心大,我就是不懂,大家都是男人的,你有的他都有,看来看去都一样的,有什么好喜欢的呢?唉,你别动气,我就是那个好奇!”
鲍望春脸一红,“振飞,你,醉糊涂,了!”
“是,我是糊涂了!”孙翌躺在**,喃喃的,眼睛却红了起来,“早知道你会喜欢上男人,我就该早点跟你好了。”
鲍望春只当他是醉话,也懒得跟他计较,“我给你,打块,毛巾,洗洗脸,清醒,点吧?”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孙翌紧紧抓住。
“东卿,我心里很难过。”孙翌看着他,本该酒醉得朦胧的眼睛却亮得有些吓人,“今天晚上,你,能不能,陪陪我?”
鲍望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猛地什么都明白过来,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我不想,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转身就走。
看他都要走出门口了,孙翌叹口气,“算了,东卿,我放手了。”他说,“其实,我也知道你跟那个周天赐是真心的,今天下午,我去试过了那家伙!”
鲍望春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你去,试他?”
“是啊!要把你交给他,总要知道对方是不是值得你托付啊!”孙翌一拳砸在床板上,“臭小子,害我差点跌个狗啃泥!”
抿了抿唇,鲍望春转过身来,“谢谢你,振飞。我会,永远,记住,你是我,大哥的!”
猛地一个枕头扔过来,“滚吧滚吧!我失恋了,你让我哭会儿,没良心的家伙!”
都不知道他哪句真的哪句假的!鲍望春耸耸肩,快步走了出去。
一直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传过来,号称要哭的某个人却转过头来,“你会永远记住我是你大哥的,东卿……这时代,不要随便许诺啊!”
****
鲍望春回到下榻处,正准备就寝,电话铃却响了起来,拎起来才听见洪门陈老爷子一声大吼:“小鲍鱼……”竟然就没有下文了。
心里觉得蹊跷,本来想打电话给周天赐,但想到他又去了香港,就算接到电话也没有办法,但自己越想越不对,连忙换了衣服自己驾车赶往洪门。
到了洪门总堂门口,却诧异地发现洪门上上下下一片漆黑,就连门口守卫的人都没有。鲍望春知道情况不妙,但心里太过着急老爷子的安危,况且说到底,他也不是怎么很在意那些洪门弟子。于是掏出手枪径自闯了进去。
一路行去,竟然一点阻拦都没有,但越是没有遇到阻拦,越是觉得前面有个大大的陷阱在等着自己。可是偏偏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连后退都不得。
猛地站定当场,“老爷子!”声震整座洪门总堂,“鲍望春,求见!”
无人应答。
鲍望春又朗声重复了一遍:“老爷子,鲍望春,求见!”
“刷!”一声响,刚才还一个都看不见的洪门弟子流水般涌出来,把他周围包了个水泄不通。
鲍望春冷冷地看着他们,只是再重复一次,“老爷子,鲍望春……”
声音猛然中止,因为人墙中突然让开一条道路,一个人蹒跚地走了出来,而在他的怀里,洪门老爷子陈宜昌怒目圆瞠,眼耳口鼻间血色殷然,竟然,竟然已经鹤驾西去!
鲍望春只觉得脑子“嗡”一声巨响,整个人都懵了,周围人在说些什么。叫嚷个什么,他完全听不见,直到好一会儿后,他才发现在老爷子的心口上,颤颤巍巍地插着一把杀气严霜的剑。
“此剑杀气太重,主兵凶战危,不祥!”老爷子的话犹在耳边。
杀气太重,不祥之剑!
那赫然,就是自己的南越王剑!
***
香港九龙,日本黑龙社中华总堂
天才蒙蒙亮,“当!”一声巨响就回荡在整个黑龙社总堂的上空,把刚刚起身正在伸着懒腰的黑龙社弟子都惊得跳了跳,然后才发现是有人在撞黑龙社总堂的大门。
在日军大军压境,欧洲又在同盟国德国的铁蹄下呻吟的这个时候,竟然有人过来黑龙社上门挑衅?一时间,黑龙社中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然后,“当!”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声把端坐在黑龙社中华总堂深处的社长船敏一夫都激得跳了起来,但紧接着“哐当!”黑龙社总堂那生铁铸就的大门竟然硬生生被人从外面撞开。
“八卡!”黑龙社弟子纷纷扑向总堂门口,心中与其说是惊吓倒不如说是好奇,究竟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嚣张的气势。
总堂门口,一辆车头撞得半烂的吉普车停在当场,“咣!”一声响,变形的车门被人从里面踹开,再然后,一个浑身缟素的俊美男人赤红着一双大眼从车里跳了下来。
看清楚来的竟然是他们最不屑的支那人,黑龙社弟子当场就“哗”的一声笑出来,当然也立刻有人迎上去就是一拳:“支那人,来找死……”
但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吓住了所有的人。几乎就在那个出来阻拦并且一拳打出去的黑龙社弟子的拳头堪堪碰到那浑身缟素的男人的同时,那男人右手一扯一拐一拗,“喀嚓”一声,黑龙社弟子的手骨当场断裂。
其他黑龙社弟子这才明白过来,这支那人,竟然是来踢馆的!
当班的师傅多少有点眼力,只是那男人前面的三个动作,就知道来的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还没有等他开口拦住那群嚣张惯了黑龙社弟子,看着自己同伴手臂被折的众弟子已经满嘴污秽地冲了上去。
那男人双目一瞠,口中则朗声道:“中华洪门会稽山逸远堂纶水七炷香龙头陈宜昌老爷子门下周天赐拜馆!”
说到“中华”的时候一脚踹在扑上来的第一个黑龙社弟子的心口上;“洪门”一拳砸断了第二个黑龙社弟子的鼻梁;“会稽山”右肘后撞撞断了企图从背后绕过来进攻的第三个黑龙社弟子的肋骨;“逸远堂”右脚跺下去正跺在第四个黑龙社弟子的扫堂腿的腿骨上;“纶水”左手五指分张把冲上来的第五个黑龙社弟子的脸上抠出五道见骨血痕;“七炷香”左膝抬起顶在第六个黑龙社弟子的下体把那整个人都顶得飞了出去;“龙头”右手拇指扣上中指闪电般弹出正中第七个黑龙社弟子的左眼,那弟子的眼珠当场“噗”一声就飞了出来;“陈宜昌”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听见的人只觉得一股悲愤之气逼得自己几乎喘息都来不及,但就这刹那间,他左右手齐齐探出拎起第八、第九个黑龙社弟子,大力涌出这两个人顿时变成了他手中的两把利器,一圈轮下来到有五六个黑龙社弟子被他们的身体砸趴在了地上;“老爷子”他扔掉了手里已经因为砸人而砸得腿骨俱断的第八、第九个黑龙社弟子,踏前三步一巴掌拍昏了第十个黑龙社弟子;“门下”退半步让开第十一个黑龙社弟子劈过来的剑却又飞速地踏前一步,一脚就把那只穿着白色袜子的脚丫子踩成一坨肉泥,又在那人的惨叫声中顺手接过了那把长剑;“周天赐”三字报出,一字一剑劈掉三条手臂;“拜馆……”
当最后两个字说完,黑龙社总堂堂口第一进的大厅里只剩下当班师傅孤零零一个人站着了,而其他的黑龙社弟子大都非死即伤,躺在地上再无动手的能力。黑龙社总堂堂口顿时一片哀号声。
然后,连绵不绝的闪光灯亮了起来,赫然是香港各大报社的知名记者齐聚在黑龙社的门口,就像约好了似的拼命拍摄着这一幕。
周天赐对身后闪烁不断的闪光灯视若无睹,手中长剑一抖,闪电般飞出射在“黑龙社”这三个字的匾额中央,只听“嚓”一声脆响,匾额沿着剑痕开始龟裂,最后从中断成两截当场落了下来……
而当黑龙社中华社长船敏一夫赶到的时候,黑龙社的当班师傅业已双手俱残地跪在了周天赐的脚下。
“你!”船敏一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中国辛苦经营了那么多年,只知道中国人坚忍刻苦,纯朴好欺,却从来没有见过还有这样犹如魔神附体的中国人,一时间从小被师傅灌输在脑子里的,对于中国这个神秘国家锥心刻骨的恐惧猛地就翻了出来。
“你就是黑龙社这里的负责人吗?”周天赐一双眼睛已经红得就像要马上滴下血来,“今天,我就是来跟你们算派人暗杀我师傅陈宜昌这笔账的!”他沉声喝道,“把凶手交出来!”
完全被他的气势压制住,船敏一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什么,什么暗杀,我们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周天赐仰天发出悲愤至极的大笑,“你们为了要占领广州,控制洪门,竟然不顾洪门当年与黑龙社的情谊,派人暗杀了我的师傅陈宜昌……”不由自主地哽咽一下,“这滔天血海深仇,难道你说一句不知道就能掩盖过去了吗?”
船敏一夫这时候才愣了一愣,“洪门的陈老先生死了?”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说得有些气势不足,显得他黑龙社真的很惧怕中国洪门一样,于是马上弥补,“哼,就算死了一个支那人,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大日本帝国天皇恩泽沐浴下,迟早支那全境都是我们的……”
“船敏!”猛地一声大喝从后面传来,但比起这声大喝更快的,却是周天赐的拳脚。
船敏一夫能够成为黑龙社中华总社长,身手当然是一等一的横强,问题是,他现在遇到的是几乎杀红了眼,急疯了心的周天赐。
一时间大堂内拳风脚影不断,速度快得站在黑龙社总堂外面的各大报馆记者只能看见两道模模糊糊的人影,只听见大堂内不断有“乒乒乓乓”的物品碎裂声,“嘎嘎嚓嚓”木桩断裂音传出来,再然后,“住手!”一个人影闪电般从黑龙社后堂转出来杀入周天赐跟船敏一夫之间。
“砰”一声巨响,周天赐整个人倒飞出去,但他身体还在半空就调整好了姿势,脚尖一触地就稳稳地站住。可是即便这样,人是站住了,胸口受了一掌内腑略伤,周天赐心思电转,也不掩饰,一口淤血就喷了出来。
各大报馆记者顿时哗然,“暗下毒手,卑鄙!”“持强凌弱,无耻!”“以众击寡,下流!”怒骂之声不断。
而最后从黑龙社内堂转出来的日本老先生却当这些辱骂完全没有听见似的,只是定定地看着周天赐,“陈桑,去世了?”
周天赐同样定定地看着他,慢慢以手捋去唇角的残血,一字一顿道:“龙、越、建、司!”
那须发皆白精神却矍铄的老先生眼神中微微闪过黯然,但随即爆出精光,“我与你师傅陈桑是超过三十年的老朋友,当年中山先生起义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并肩作战过!怎么,叫我一声龙越先生都不会吗?你师傅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竟然一是一口地道的中国话。
周天赐眼神毫不避让地与他对望,“我只知道师傅教导我,国家国家,国在前家在后,日本犯我中华,就是我炎黄子弟的仇敌,就算有私人情谊也须往后排!”
龙越建司的眼睛微微一眯,不与他争口舌之利,“陈桑什么时候去世的?”
周天赐心口一抽,咬了咬牙,“昨天午夜。”
“你凭什么说他是我们派人暗杀的?”
周天赐仰天怒笑,“我师傅仰不愧天俯不诈地,在广州你随便找一个人问问,谁不对我师傅钦佩之至?他一生人除了于国于民的大义,从未有过私怨。昨日被暗杀之前,刚刚处置了三个汉奸,如果说他老人家的死跟你们没有关系,哼!”气震声带,“你们信不信?”
身后各大报馆但凡中国人一起大吼,“不信!”
接着一个虽然不响,但是分量更重的声音在人群外面说:“我也不信!”
人群中分,寄居香港的青帮龙头杜大亨慢慢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青帮弟子围成了一圈,把匆忙赶到的港英政府麾下的治安警察部队拦在外面。
“我虽是青帮的人,但也知道青帮洪门本是一家,今洪门有难,青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杜大亨转头有意无意地向各大报馆说道,“周老弟,你是洪门的下一代当家,今天这事你要怎么做尽管放手去做,我挺你!”
龙越看见杜大亨的时候心中就不由一颤,猛然明白,今天不管陈宜昌是怎么死的,跟日本有关系没有关系,他们黑龙社这只死猫是吞定了。看着黑龙社满地死伤,他长叹一声,“算了,周桑,你走吧!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打不过我。”念及黑龙社和洪门那么多年交情,结果却是这样下场,不由更加黯然,“我不想以大欺小,你走吧!”
周天赐冷笑一声,“你们派人暗杀了我师傅,凶手不交出来就要我走?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情?”
老杜也作勃然大怒状,“当真是欺负我中华无人吗?”转身却凑近周天赐低声道,“船都准备好了,差不多就该走了!”
周天赐眼睛瞪着龙越却略点了点头。
老杜不着痕迹地一挥手,青帮弟子当中顿时有人大声惨叫起来,“香港警察打人啦,洋鬼子警察打人啦!”
一听见这种惊爆的话,各报馆的记者下意识地转身去拍照采访,加上青帮弟子跟警察已经动起手来,闪光灯和大飞活人到处可见,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周天赐转身跟着杜大亨趁着混乱遁走,而龙越虽然知道黑龙社这次是被利用被陷害的,但是还是长叹了一声连追赶都省了。
……
码头上——
“周老弟,没想到我们一年没见,这一次又那么匆匆而别,”老杜拍拍周天赐的肩膀,“真是有些遗憾。不过好在来日方长……”他顿一顿,“你先回广州吧,剩下的手尾交给我就行,啊,对了,回去替我给陈老上三炷香,还有,见到鲍将军替我谢他帮我保住了我在上海的产业。”
周天赐顿时心中一痛,脸上却强笑道:“是,这次多谢杜先生了。”
老杜笑笑,“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客气,走吧!”
周天赐跳上老杜为他准备好的船,一拱手,“告辞!”
看着周天赐远去的船,老杜心中若有所思。从昨夜午夜获知陈宜昌被暗杀,鲍望春被扣洪门,这小子所表现出来的惊人的判断力和决策力,以及今天这一系列的所作所为,在在显示出这小子经过了这一年的磨练,再非当日黄口小儿。洪门到了他的手上,只怕还真的能重新现出一番全新气象来,好小子啊!竟然连他这老江湖都要佩服了。
而站在船上,呆呆看着船下翻涌的浪花的周天赐却不知道自己已经隐隐成了老杜心中的假想敌,在他的心里,心心念念只有一句:
东卿,撑下去,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