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给戴雨农发了电报,嘱咐罗靖安守着等消息,鲍望春却换了衣服跟周天赐出了门。
一路上周天赐都是笑眯眯的,心情就跟渐渐晴朗起来的天气一样,越来越好。有时候拿眼睛偷偷瞄一下身边的情人,看着他俊俏的面容,沉静的气质,心里面想的却是刚才两个人悄悄出门的时候,这位鲍局长不自禁露出的一点尴尬。说起来,真的挺像私奔的样子。唉,但若是真的那才最好不过,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让周天赐觉得很满足——已经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所以,总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其实路程也不是很远,但鲍望春却总觉得这条路过长了,尤其是那人不断投过来的热切的眼神,实在让他觉得坐如针毡。好在不管怎样远的路,终于也走到了头。
只是鲍望春没有想到,周天赐所谓的承载了去年30%国际援助物资的运输渠道,竟然就是这样一条狭窄且充满着不可测因素的危险水道。而那些用来运输的船只,不!它们甚至称不上船,只能被称为小舢板。
而看见鲍望春发愣的表情,周天赐却笑道:“莫要小看了这些,就是这样的小舢板,就是这样的水道,因为千百回地走,所以才有了可以救人性命的药,可以守土卫疆的枪!”
鲍望春转过头来,很认真地回答:“我没有,小看,他们!”看着船工那一张张因为风吹雨淋而苍老的脸,他心里只有肃然起敬。正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政府才得以挽救无数国人的性命,守住了岌岌可危的国土。
“对他们,”鲍望春说,“我,只有,尊敬!”
——他果然还是去年那个热血而单纯的家伙!周天赐微微笑起来,他的东卿啊,不管是骄傲、任性、桀骜或者锋芒毕露,又或者有仇必报……总之,在他所有负面的性格下,他从来也不掩饰的却是他一如既往,孩子一样的赤诚,那是透明的,无比可贵的单纯啊!
岁月和铁血也磨不去,便如高僧的舍利,愈历练愈有光华!
而若我放开了你,从此我又要到哪里去寻找这样的珍宝?所以,无论如何,东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就算你怎么都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我会像你的影子一样缠住你,让你根本就连躲避都躲避不了!
周天赐猛地一扯身上的衣衫,露出精赤的上身,两三下就跳到舢舨上,一手接过船工的桨就熟练地摇了起来,出海入港,就像他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人。那一块块贲起的肌肉在阳光下反射出健康的光芒,他回头冲鲍望春笑笑的时候,雪白的牙齿露出来。
而鲍望春在一怔以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觉得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些。
但再抬头,他却又看见了周天赐眼睛里戏谑的笑意,一股恼火猛地蹿上来。但还没有来得及发火,就见那人一口白牙笑得璀璨光华,然后,清朗的声音伴着欢快的曲子就在泛着水气的珠江面上传开——
“求神!求神!诚心礼佛来求良缘,同小姐你初初见面,名山邂逅何妨投缘,痴心一颗竭诚献……”
鲍望春一愣,还没有来得及听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却见远远的一艘海军巡逻舰开了近来。他心中一紧,不管如何,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可是走私!若让海军的人抓到手里,不死也会脱层皮吧?!
连忙两三步跨过去,“周天赐……”鲍望春意图提醒他,走私的时候,还是不要那么嚣张为好,但才开口叫了一声那人的名字,就听见对面巡逻舰上有人学着粤曲女旦那尖细得有些刺耳的声音接了下去——
“你咪说话讲乱,娇花休想结缘,你嘅态度卑贱,快跪开咪鬼黐身边啦!”
“哗啦……”身边一众摇橹的船工一起笑了出来,周天赐越发得趣,回头看了脸色发青的鲍望春一眼又转回去提高了嗓门,“小姐怒容满面,你嬥得个样真系甜。我一心望情爱实现,你省下猫面我无怨架!”
一众船工笑得更响起来。
鲍望春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正要翻脸,却见对面巡逻舰的甲板上走过来一名海军士官,“哟,今天怎么这样好兴致,周大少亲自跑船啊?”
周天赐把手里的橹一扔,当即有人上来接过去,“虾仔你个小衰仔,穿了一身蓝皮,就跟我唔大小啦?”
那个士官顿时低了一头,“唔会,唔会。”匆匆忙忙掏出一支烟递过来,“只是例行巡逻嘛!”眼睛转到鲍望春身上,“咦,这位兄弟倒是面生得很。”
周天赐一伸手搭上那明显单薄了许多的肩膀,“我契弟……噢!”却被鲍望春一肘拐撞在肚子上。
这王八蛋当他那多年特科的语言课程是白读的吗?鲍望春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就算不能熟练地说粤语、闽南语,但这却绝不影响他听得懂他们的交流。福建沿海的“契兄弟”“契父子”他还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的,但这人怎么敢这样说自己?!
这小子下手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周天赐忍着痛讪讪地看着鲍望春怒瞪他的眼,“好啦好啦,我是你契弟,得唔得?”
鲍望春怒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那士官眼里带了点笑意,“算了,本来想问兄弟哪个系统的,不过既然大少如此担保,我就不多问了。”
这次鲍望春反而一愣,这个士官的眼睛倒也挺毒,也没有见他怎么仔细打量自己,这样都能看出自己也是军人?
“不过看兄弟也是习惯拿主意的,哪些好说哪些不好说,就不用我提醒了吧?”那士官看着他又笑了笑。
“你个小衰仔,少罗嗦!”周天赐笑嘻嘻地接口过去,“前头怎么样?鬼子们还乖吧?”
“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乖。我们两个大只胆的弟兄从水道摸过去看了看,据说好像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唉,都不知道玩什么把戏。”士官略叹口气,神色还是淡淡的,“不过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一人搏一命就是了。”
气氛顿时沉闷起来,不管怎么说,事实摆在面前,日本兵力强过中国,武器强过中国,战斗力更是远超中国军队,要守住中华山河,炎黄血脉便只有用血肉重筑长城,抗击外敌!
一阵江面上的劲风远远掠了过来,将他们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这是珠江,来自云之南传说中有香格里拉的地方,它不是谁的支流,而是独立地发源独立地流淌独立地滋养了天南一方的国人。这是生养了我们国土,富足了我们的资源,这是千万年前上天赋予我炎黄子孙需守护,需尊崇的恩赐。因此就算从此骨肉离散,血流得比它更加汹涌澎湃,中华儿女都不敢有片刻疏忽。
守卫它,保护它!
劲风里鲍望春蓦然立正,五指并拢,恭恭敬敬地向着这位海军兄弟行了一个军礼,“四海,一心!”
那士官愣了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地扔掉了手里的香烟,随即同样恭恭敬敬地回了一个军礼,“四海一心!”
四海一心,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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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望春跟着周天赐一路察探水道,来回走了一趟,估算了最大的运输量,又勘查了其他几条危险系数更大的水道,作了估算,这样几次三番,天早就黑了。所以等到事情办得差不多,周天赐提出要吃饭的时候,鲍望春觉得似乎也不好怎么拒绝。结果当他发现自己坐在广州一家茶楼里的时候,却已经是晚上九点。
浓郁的广东风味的丝竹声不绝于耳,似乎过于喧闹,但这样的乱世危城却又似乎特别应该有些这样的丝竹声才能稳住人心。只是特别昏暗,不知道什么原因,这茶楼连灯都没有开,大堂里也只是点了很多煤油灯,风吹来的时候,有些晃眼。
他们所在的小小的包房,最大也就五到六个平方米,但一张红木大烟床就占了二分之一,床壁与床挡上都镶嵌着大理石,看起来简直莫名其妙的奢华。而细腻的雕工更是在这张**竭尽所能般的搬上了独占鳌头,五子登科这样的喜庆剧情,热闹至极。
一张同样质材的红木床桌搁在大烟**,桌上甚至还摆放了整整齐齐的一套烟具,一盏煤油灯。鲍望春才皱了皱眉头,当即就有人上来把这些东西端下去,但依旧把煤油灯留下了。然后他才知道,因为日前被日本人轰炸的时候,炸掉了电线杆,以至于这整片地区都陷于断电的状态,所以大家只能忍受黑暗。
一衍竹帘挂在门口,昏昏暗暗的煤油灯光在每个隔着同样竹帘的小包房里闪烁着,倒像无数的星星落了下来,很是好看。周天赐正在点菜,鲍望春觉得自己反正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便径自被那忽明忽暗的景致吸引着走到门口,看着这极具西关风情的茶楼,果然是别有风味。又过了一会儿,听得楼下丝竹声渐歇,他不由走出去靠着栏杆探出头去,就见楼下大堂唱曲的人换了两位上来,一个是绾了齐整的发髻,戴着镶嵌珐琅的发簪,穿着尤其凸现身材的旗袍的妙龄少女,另一个却是穿着长衫,戴了副眼镜文绉绉的男人。
“要不要尝尝这里的招牌蒜香骨……”周天赐抬起头是想问鲍望春意见的,但就在抬头的一瞬间突然想起他连说话都不能连贯的舌头,只怕,只怕再好的美食到了他的嘴里也没有什么味道了。心猛地一抽,可是抬起头来却又看见那人已经走出了包房,在外面靠着栏杆探头探脑,那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这个人,很多时候都是又冷又傲,冻死人不赔命又或者锋芒毕露,杀伐果断;但有时候却又是风情万种,一抬眼一蹙眉都能迷惑众生;可是只有在他彻底放松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种略有些孩子气的表情,就像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傻傻的,锉锉的,却又在瞬间就占领了自己的心。
周天赐突然对美食也失去了所有兴趣,随便吩咐去弄些招牌菜就叫亲自来接待他的茶楼老板下去了。
第一次见面,是啊,第一次见面……酸酸痛痛的感觉刹那间充斥了整个胸口。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东卿,你会怎么选择?但是无论如何,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样一路走下来。也许还是会伤害你,但我还是不会放开你!
你怎么能够不明白,东卿,怎么能不明白?我们是轮回里牵连的一根红线的两端,就算隔了千年万世,我依然会循着你的特质找到你的身边。我们,我们是怎么都不能分开的啊!
心痛得连手都有些颤抖,周天赐却提醒自己还是要镇定下来,那人就在眼前就在身边,但是要让他的心回来自己的身边,自己却还需要更加努力。
于是站起来,慢慢走了过去。
鲍望春探头看着大堂里那两个伶人向着楼上楼下的客人行了个礼,随即,丝竹声又响了起来。
“分飞万里隔千山,离泪似珠强忍欲坠凝在眼……”那尖细的嗓音猛然响起来的时候,很吓了他一跳,但随即一叹三婉转的曲调就一下子印进了脑海里。
身后有脚步声轻轻靠近,然后,两只手圈住鲍望春偏瘦的身体撑在了栏杆上,“只怨欢情何太暂,转眼分离缘有限,我不会负情害你心灰冷……”清朗的,似乎还带着广州特有的热情的声音在他颈后处响起来,“知你送君忍泪难……”
那呼吸一下一下抚在他的颈后,鲍望春却突然地全身都冷了下来,“让开!”
周天赐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顿了顿,终于还是松开手。
鲍望春当即转身去包房去里拿了自己的东西就要走,但周天赐追着他急道,“再留片刻!”伸手去拉他,却被鲍望春猛然回头眼睛里的杀气逼得缩了回去。
“我还有正事跟你说!”周天赐急急忙忙只好说,“我保证是正事,不开玩笑了。”
鲍望春冷冷地看着他,心里的恼火却几乎天翻地覆。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混蛋的意图:他一步步,一点点地走近自己已经对他封闭的心,他甚至不需要道歉,而自己却被他牵着鼻子,就像理所当然会原谅他一样!
他妈的,自己欠他的吗?自己上辈子欠了他吗?自己就该这样被他骗来骗去,耍来耍去?!鲍望春猛地闭上了眼,“周大少,你,放过我,”他慢慢睁眼看住对面的人,连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你的,游戏,我,玩不起。”是真的玩不起,他已经输掉了一切,但这个人却还有幸福的家庭,娇妻爱子,“我还想,留着命,杀,日本人。”心痛得让鲍望春修长的眉头都蹙在一起,“我,我不想,再因为,你,受伤!”他摇着头看他,“你到底,明不,明白?”
周天赐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被鲍望春彻彻底底地杀死了一次。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是这样看着自己,只是说:你,放过我……
是,他预料过了东卿不会那么容易就原谅自己,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样一番努力换来的却依旧是那人那样绝望,甚至那样彻底的拒绝。
他想说:我跟你不是在玩游戏,我是真的真的想跟你好,跟你在一起;他又想说:我不想你受伤,你受一分伤,我便比你更痛十分……可是看着面前那人微微颤抖的身躯,那愤怒而绝望的眼神,一向伶牙俐齿的周天赐突然就无言了。
怔怔地看着鲍望春,周天赐一声不响,只余楼下那男人苍老的声音反复吟唱着:“心声托付鸿与雁……”
整个世界于是只剩下那个反反复复,又像誓言又像谎言的句子:我不会负情害你心灰冷……心声托付鸿与雁……
东卿说:“你的保证?!有哪一次你的保证兑现过?!”
东卿说:“是!你对我的伤害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东卿说:“我自认没福气当你的朋友!”
东卿说:“周大少,你放过我,你的游戏我玩不起!”
一层一层自己努力堆砌起来的坚强,一叠一叠自己假装的欢颜突然间分、崩、离、析!
从来都是那样骄傲的东卿,竟然对着自己说,你放过我……他这样说!这样对自己说!
“我只想……”周天赐艰难地张了张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是一声声疼痛的呻吟,“我只想,东卿,我只是想……”你回来我的身边,把你早就属于我的心,还给我!
鲍望春看着那个人嘴张了张又闭上,眼睛里是浓得几乎就要喷薄出来的悲伤,猛地转过身去,“算了,”他说,“就,这样吧,周先生。”语气轻却决绝,“我们,别再,见面了。”
不,不不!周天赐几乎看得见自己心脏的**,不见面?怎么能够不见面?好不容易才见的面却又为什么不再跟自己见面?
心慌意乱下竟然想也不想地一把扣住鲍望春的胳膊,“东……”
而鲍望春猝不及防下被他扣住,怒吼着,“周天赐!”本能用尽力气就是一挣。可是周天赐那身怪力从前就稳赢过他,更何况这时候周天赐惊慌失措地只想着他要是真的离开自己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用了多少力气,于是就听见“咯”一声轻响,鲍望春整条胳膊都被周天赐硬拉得脱臼下来。
周天赐顿时呆住,本能地松开手,但一抬头就看见鲍望春毫不掩饰的愤怒仇恨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得天和地都翻了过来,“东卿,我……”
他不想伤他,他最怕的就是伤害他,但是为什么每一次让他伤心痛苦无奈绝望的人总是他?!
鲍望春迅速地后退了两步,把脱臼的肩关节顶在墙壁上,接着狠狠地一推,又是一声让牙根发秫的声音,但胳膊却也硬是被他自己接了上去。只是这样的手法委实太多霸道,以鲍望春这样一贯能忍的人,白皙的额头上都浮了一层汗出来。
喘了口粗气,这一次鲍望春看也不再看周天赐一眼,径自站直身体就往外走。可是还没有等他走出去两步,一股大力涌来,自己的身体却突然被人紧紧按在了墙上,那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背脊猛然撞到墙上的鲍望春一时间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背与墙壁就发出了那样沉闷的一声“砰!”
“你又要走!”已经完全都要绝望了的周天赐眼睛血红一片,用尽浑身的力气把人按在墙壁上,“你又要离开我!你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鲍望春,你怎么能对我这样狠心?”他问,问完了却不给人任何回答的时间,疯了似地凑过去就要吻情人苍白的唇。
鲍望春惊怒异常,背部疼得厉害,身体又被周天赐紧紧制着,眼见着那人就要吻上自己,那种绝望的疼痛加上被羞辱的愤怒,让他一时间简直连气都要透不过来。拼了命地扭过头去,但周天赐不依不饶地追溯上去,竟是半点也不肯放过他。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深深抓住了鲍望春,他挣扎,那人却更用力地制住他;他抗拒,力气也不如那个疯子……骄傲如他,只觉得这一生都没有这样狼狈过。
当周天赐不耐烦地用手狠狠钳住他的下颌,再不让他有机会转头的时候,鲍望春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
——周天赐,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污辱我?怎么能?!
但周天赐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感官里,那熟悉的味道,那身体的契合……紧紧压制着对方的身体几处摩擦下来,近一年没有痛快发泄的身体顿时性致昂扬。
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才能那么快就引发我身体的渴望,东卿,怎么你就是不懂呢?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送掉,但是我唯独不能没有你。你怎么能,不回来?
狠狠把自己的唇印在那颤抖的苍白的唇上,手钳着他的下颌,身体用力把人按在墙壁上。周天赐狠狠顶开他的齿关,放肆地用自己的舌头去纠缠他百般躲避的舌头。鲍望春被他折腾得狠了,再加上被那火热紧紧抵着,就算近一年来都没有感觉到过温暖的身体也忍不住热了起来。
但越是这样,鲍望春就越是觉得悲哀,羞耻感和绝望几乎占满了他所有的思绪。
这一生,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为什么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啊?!难道真的是上辈子欠了这个人太多,所以要被他这样伤害,这样侮辱,而自己的心底却还是那么渴望着他?
自己怎么能这样——贱?!
麻木地承受着来自那个人的火热的亲吻,鲍望春只觉得自己的魂灵儿飘飘忽忽的,甚至感觉不到什么是痛,什么是快乐。手指翻动间,墨色的匕首慢慢滑出来,无声无息,但周天赐是什么样的人?吃过一次亏了,又怎么会忘记他身上必定携带着可以瞬间取人性命的凶器,所以那把匕首才拿出来,周天赐顿时就从察觉到了不对。
但就算这样,周天赐心中惨笑一下,就算这样!我还是不会放开你!东卿,你要杀我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但我只怕,我死了,你却还要那样孤单单地活着……
略松开一些紧紧压着的身体,周天赐定定地看着鲍望春,声音嘶哑,“这条命,本来去年的时候就该给你的……嘿,你现在来取,我都很承你的情了……”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不对,东卿笑得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那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诡异,再然后,“东卿你干什么?!”
鲍望春竟然一边笑着,一边就拿那把匕首悄无声息地往他自己心脏的位置插了下去。周天赐算是动作快了,闪电般地一巴掌拍下去,总算没有刺中心脏要害,但鲍望春还是让那把匕首的尖端在他自己的身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槽。
眼见那血大量地流出来,周天赐只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东卿东卿,你别动,我带你去找医生……”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套要去压住血口,却又魂飞魄散地看见鲍望春又举起了那把匕首,“别,不要!东卿,不要……别做傻事!”
“你,能阻我,一次,但,能阻我,十次吗?”鲍望春木然地问他。
周天赐的脸色顿时变得比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的鲍望春的脸色更加难看,颤抖着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鲍望春垂下眼帘,“让我,走吧……”他淡淡地说,“以后,见你,一次,我就,插自己,一刀,直到,我真的,死掉!”长长的羽睫那样微微抖动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那下面滚动,“再见了,赐官!”
周天赐只觉得自己被魇住了,说不出话,甚至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强撑起他伤痛的身体,重新挺直他的脊梁,一步一步流着血走出自己的视线。
过了好久,周天赐才像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转身就要往外去追。但才跨出去一步,脚下就是一绊,整个人顿时狠狠摔到在地上,额头碰在地上血流如注,痛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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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官返来了,赐官返来了!”周家大宅的呼唤从门口一路喊到里面,双喜站在二楼房间的窗口,正好看见两个佣人合力把醉成一瘫的周天赐从人力车上抱扶下来。
“怎么醉成这样?还受伤了?”喃喃地念了一句,她关照伺候着小孩睡觉的奶妈,“我下去看看。”
“双喜,”伍玉#卿走过来,“赐官喝醉了,你先让他休息一下,再跟他谈好不好?”
“我知道的,我只是去看一下,”双喜打开门,迟疑了一下却又突然回头,“卿姨,喜欢一个人,到底有没有错的?”
玉#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喜欢,是老天给人的恩赐,是没有错的。”
双喜看了她一会儿,却绝然地也摇了摇头,“你错了,卿姨!这个年头,喜欢是一种罪!”转身出去。
玉#卿看着缓缓关上的门,不由得再一次深深叹息了一声。
……
“大少奶。”福仔恭恭敬敬地向着双喜鞠了个躬。
双喜看看躺在**的周天赐,皱眉问道:“赐官怎么喝得这样醉?跟谁谈生意的?”
福仔有些尴尬,“是跟,噢,对了,是跟沈老板……”
这有什么必要吞吞吐吐?双喜追问一句:“哪个沈老板?”
“就是花旗银行的那个沈……”
“别在我面前说谎!”双喜板下脸,“我不喜欢被别人骗。”
福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支吾了好一会儿才道:“赐少今天陪了那个人一整天。”
双喜浑身一震,“谁?”
“就是那个鲍望春!”
福仔稍微大声了一些,却把双喜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关上房门,“做死啊!说那么大声干什么?要闹到全家都知道吗?”
“但是大少奶,这样对你很不公平!”福仔忍不住说了,“赐少不知道几辈子的福气娶到你这样的老婆,却,却又跟……还搞到差点家破人亡,你为什么还要帮他瞒着?你说一声,我们都支持你的,这明显就是赐少的错……”
“别说了!”双喜脸都白了,“以后这件事都不许再说!”
“大少奶……”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福仔。不过,夫妻间的事情,交给我们自己来处理,好不好?”双喜拉开房门,“你先出去吧,还有,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福仔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关上门,闭了闭眼睛,双喜慢慢走到床头,周天赐躺在**,睡得就像一个最纯洁无辜的孩子。她轻轻地蹲下,抚开周天赐汗湿的刘海,“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能够醒过来,赐官?我已经很累了,我没有多余的信心跟他抢你了,你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
“女人做到我这个份上,都不知道用可怜来形容是不是奢侈。我想你开心,想你快乐,想你一直爱我,假如是我不够好,我都愿意改,可是——你叫我怎么把自己变成他?他是一个男人啊,赐官!”
“到底是哪里错了?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是你的老婆,我给你生了儿子,你却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我甚至,甚至,都作好准备跟你一起回忆那个人,听你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怎么相爱的……我都准备好了,听你说,然后跟你一起回忆——那至少你以后再想他的时候可以来跟我说,那样我们还多一点交流的机会!可是,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一个人啊,赐官!一个人怎么可以无情到这样的地步?嘴里不断说着对不起,眼睛却不看你,宁可放弃自己的所有却不愿意回头走一条正确的路?”
“你啊,赐官,你孤零零地一个人守着,对他的想念,对他的承诺,倒像你们才是真正的夫妻,可是我们认识了有十年了,人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是怎么嫁给你的?你当众下跪向我求婚……我那时候就想,就凭那一跪,就算我将来被你抛弃,我这辈子都算值得了。因为那时候我就知道,那么好奇好动一刻都不停的你啊,假如转头走了,就绝对不会再回头——你是真正多情到了无情的人啊!”
“我很累,很疲惫!我申请了美国旧金山大学的学籍,还有一个月。我想,如果我这最后一个月还是不能挽回你的心,那么我就放弃吧。我是女人,不是石头人,我也会伤心的!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却到广州来了……”
“究竟是我上辈子欠他还是欠你,还是你欠他,他欠你?我理不清了,赐官!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当然,你这样聪明又意气风发的男人,只怕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可是看着你,看着你再也不会留在我身上的眼神……把我烧一烧就会生成绝望的灰烟,这种压心压肺的痛……”
“唔……”周天赐猛地呻吟一声,整个身体就转过来,然后双喜清清楚楚听见从他的双唇间吐出两个字——
“东卿!”
即便是已经痛到麻木的心,顿时又碎成了四分五裂,双喜忍无可忍地呜咽一声,一把揪住周天赐的领口,“醒过来!周天赐,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啊,醒……求求你,醒过来……”压抑不住的哭泣就这样溢出来,一滴泪是一份恩爱离散,一声哭泣是一段情去空罔。
慢慢放下那个依旧醉得人事不知的负心人,双喜终于一转身走出了房间。
“砰”的巨响传来,周天赐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
听见卧室的房门被人狠狠关上,周天赐慢慢睁开眼睛,“双喜,对不起!”她的痛苦他看在眼里,但是他已经没有余力来给她希望。
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恐惧和疼痛,东卿东卿,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宁可死也不要再见我,我,真的就把你伤得这样深?
你不要我,你不要我,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那么这个世界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你怎么能这样狠心,东卿?你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