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四刻,夜空中繁星点点,秋风习习,胤礽带着东宫众人前脚回到毓庆宫,后脚康熙就知道了大儿媳妇早产艰难生下了一个嫡子的事情。

累得腿脚发软、饿得眼冒金星的张太医,还没有走到太医院就又可怜兮兮的被御前太监给半路截去了乾清宫正殿大厅中。

等康熙从梁九功口中听完详细的事件始末后,脸上的表情变得精彩极了,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大儿子竟然因为一件金团的小衣服,就和自己即将临盆的媳妇在府邸中大吵大闹的,直接把伊尔根觉罗氏给气得当场见红了。

“胤禔可真是被纳喇氏给养歪了,好好一个满洲巴图鲁被教的如此器小!”

坐在圈椅上的康熙越想越无语,“砰”的一下子就将手中端着的茶盏重重搁在了右侧的高脚小方桌上,抬起右手头疼的揉着额头。

站在圈椅身后的梁九功和康熙面前的张太医,不约而同的将脑袋往下埋了埋,皇上可以骂他的儿子不成器,他们这些旁观之人听听就算了。

“唉,保清和保成比起来实在是太不识大体了。”

用手揉完额头的康熙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句,又将目光移到张太医身上拧眉询问道:

“掌院,下午你给那孩子检查身体时,他身子骨瞧着咋样啊?能养住吗?”

听到帝王问话,张太医快速在心中斟酌了两下,才俯身低声道:

“回万岁爷的话,大阿哥的嫡子同皇长孙一样都是八个多月的早产儿,两者有相似点,不过。”

“不过什么?”

听到张太医将他的嫡长孙拿出来作对比了,康熙心中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身子也跟着下意识的往前倾。

张太医撩起眼皮小心翼翼瞧了瞧康熙的脸色,又视线下移委婉地说道:

“皇长孙出生时只是身子小,但哭声响亮,可大阿哥的嫡子小的就像猫崽子一样,哭声还极弱,悉心照料是能养活的,不过未来寿数可能会被影响,而且,而且大福晋经此一遭算是彻底伤了身子,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怀孕的可能了。”

听到这话,康熙和梁九功的眼睛瞬间惊得都瞪大了。

康熙嘴巴开开合合,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简直是气不打一出来,想抽死胤禔的心都有了。

因为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年轻时他盼着多多生儿子,如今人到中年,他更是稀罕大孙子。

胤禔是他的皇长子,作为当年头一个养住的儿子,他特意将国号“清”字给大儿子当乳名,足以可见对其的疼爱与重视。

成婚后,看着大儿媳妇连生了四朵金花,他也跟着着急,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嫡子了,偏偏被老大自己这个蠢蛋给气得提前从娘胎里生出来了,月份都没到,那身子骨能长好吗?

“逆子啊!真是逆子啊!”康熙伸手“啪啪啪”地拍打着身侧的高脚小方桌,桌面上的青花瓷茶盏被他震得上下乱晃。

梁九功也遗憾的闭了闭眼睛,在心中暗呼一声造孽啊!作为帝王的心腹,他看的明白,若是大阿哥眼下站在万岁爷面前,万岁爷绝对已经抬起腿往大阿哥身上踹了。

隔辈亲的孙子们生出来了,儿子们在万岁爷跟前就变得不讨喜了。

“梁九功,你现在派人去延禧宫里给惠妃说一下他儿子干的好事!等明天下早朝了,让老大那混蛋在御书房门前给朕跪着!”

“是,奴才知道了。”

梁九功忙俯了俯身退下了,大福晋的阿玛——户部尚书科尔坤可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啊,如今人家闺女在皇家受欺负了,万岁爷可不得亲手收拾一下自己犯浑的儿子做给人家科尔坤看吗?

待梁九功离开后,康熙又看向一脸疲惫的张太医温声吩咐道:

“掌院,唉,保清这也算自作自受了,伊尔根觉罗氏既然以后不能生了,那么这孩子就是保清唯一的嫡子了,影响寿数这种话就别往外传了,徒增烦恼与悲伤,你只要用心帮那孩子调理身子就行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朕都不会怨在你身上的。”

“是,微臣记下了。”

有了康熙这句保证,张太医悬了一下午的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了。

“行了,你也退下休息吧。”康熙闭眼摆了摆手。

张太医俯身恭敬的行了一礼就脚步轻轻的转身离开了。

等他走出乾清宫的宫门,看着满天星辰,张太医不由在心中默默道:“在宫里办差可真是一件要命的事儿啊……”

另一厢,坐在延禧宫正殿大厅的惠妃从梁九功口中听到自己终于有大孙子了,简直是喜极而泣。

顾不得梁九功在场,她就忙不迭的冲着送子观音连连俯身拜谢,还让喜莲给梁九功塞了一个盛着金瓜子的荷包。

梁九功笑着接过荷包,又冲着惠妃俯身行了一礼就神色淡淡的告退了。

待延禧宫正殿大厅的门重新被人在外面给关上后,惠妃脸上的喜色瞬间就消散了。

“本宫要早知道伊尔根觉罗氏是这么个蠢脑子,当初无论说什么都得阻止万岁爷将她赐给保清做嫡福晋!”

“失算了,失算了啊!”惠妃黑着一张脸一屁股坐在了圈椅上,用右手撑着额头喃喃道。

看到自己主子这一秒变脸的愤怒模样,喜莲脸上未散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不明白惠妃为何会突然说这种话。

她舔了舔嘴唇,看着纳喇氏轻声询问道:

“娘娘,您这回总算是得偿所愿了,怎么又不高兴了呢?”

“呵——”听到心腹大宫女的话,惠妃“唰”的一下子就从圈椅上站了起来,脸色沉沉的开口数落道,“这伊尔根觉罗氏眼看着都快临盆了,她难道不知道此刻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早已经定了吗?她现在去摸摸东宫小阿哥的衣服,难不成女娃就能变成男娃了?”

“如果她不多此一举派人跑到东宫里去管瓜尔佳氏讨要小衣服,保清会那么生气吗?俩人不吵起来,本宫的大孙子至于早产被生出来吗?”

“可怜见的,本宫的大孙子竟然摊上了一个脑子这般不清楚的额娘,等本宫禁足期结束了,就给皇上说一声,让保清把孩子送到延禧宫里,交给本宫亲自抚养,这样也可以时时喊太医过来看看,把那孩子早产的身子骨养的结实些。”

“哈——这”,喜莲听到惠妃这话,尴尬的笑了笑,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大福晋摊上一个这般强势的婆婆,可真是遭罪了。

想起往日大福晋带着四个闺女来延禧宫请安的景象,喜莲有些不忍心了,顶着惠妃的怒火,硬着头皮开口安慰惠妃:

“主子,奴婢觉得大福晋去找皇长孙的小衣服沾喜气,也只是想要讨个好彩头罢了,毕竟前面四个孩子都是格格,大福晋肯定也觉得压力很大,故而才这么干的。”

“若是您把小阿哥抱到宫里抚养,不说大福晋了,大阿哥想看儿子了,不也不方便嘛?还影响他们父子俩培养感情了。”

惠妃闻言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的摆手道:

“行了,行了,喜莲,本宫知道你偏向伊尔根觉罗氏,现在你也别给她说好话了,本宫心里有数,这几天你尽快收拾出一间屋子来,等本宫禁足结束了,保清儿子也满月了,到时候本宫亲自抚养他,本宫作为他的嫡亲玛嬷,难不成还会害他吗?”

看着惠妃这般执拗的样子,喜莲无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奈垂下脑袋不吭声了。

她隐隐有种感觉,主子若这般一意孤行下去,迟早会和大福晋闹掰的,到时候夹在里面两头受气的人不还是大阿哥吗?

唉,喜莲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想再管眼前这理也理不清的破事儿了。

……

翌日上午,早朝刚刚结束,胤禔就被梁九功给请到了御书房门口。

胤禔也知道昨日自己的混蛋行事,听完梁九功转述他汗阿玛的话,二话没说,立刻直挺挺的跪在了青石板地面上。

前来御书房议事的朝臣们来来往往,看到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跪在门口的大阿哥后,有消息灵通的也知道了其中的内幕。

户部尚书科尔坤路过胤禔时,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的便宜女婿。

纳兰明珠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有了思量,东宫夫妻俩在这件事情中算是在万岁爷跟前刷了一大波好感,连他听到大阿哥这事儿后,都忍不住摇头叹气,大阿哥这急脾气还真是一点就炸呀,即便未来太子殿下真的被绊倒了,他也难登大位啊。

索额图与紧锁眉头、思考后路的纳兰明珠反应完全不同。

他今早得知大阿哥的骚操作后,简直乐得连嘴都合不拢了,走路时都挺胸抬头,脚下生风,恨不得大阿哥再接再厉,搞出来更多的破事,到时候直接被万岁爷给厌恶了,他倒要看看大阿哥还怎么给太子爷争!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一点点移到了头顶上,御书房进出的朝臣们越来越少,最后一个都没有了。

胤禔的两个膝盖也变得麻木极了,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一般,但慑于自己汗阿玛的威严,他连起身挪一下都不敢。

这时,穿着一身杏黄色袍子的胤礽带着贴身太监何柱儿来乾清宫中陪康熙用膳。

远远瞧见跪倒在地上的胤禔后,胤礽不顾何柱儿的阻拦,立刻双手背在身后,迈着流星大步凑了过去。

瞧见自己面前投下来了一片阴影,胤禔一抬起头就看到了胤礽。

想起昨日下午胤礽来府中帮忙的事情,胤禔强自控制着嘴角咧出来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破天荒看到老大对自己笑了,胤礽像是被惊到了般,一个“啧”字脱口而出,还极其有灵性的往后退了一步。

胤禔一愣,脸上的笑容也收了,不咸不淡的说了一个字“淦”!

站在胤禔身后的栓子,以及站在储君身后的何柱儿纷纷伸手捂住了眼睛,果然下一瞬就看到板着脸走到门口的康熙指着乾清宫门的方向,声音沉沉的开口道:

“你们俩都给朕麻溜的滚蛋!”

胤禔:“……”

胤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