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熙年原本是出来躲一躲,透透气,结果愣是拖了小半年回不去。
这还没什么,最叫他头疼的是当地的动荡局势,流民暴乱时有发生,今儿把这边的扑灭了,明儿那边又闹了起来。
烦不胜烦不说,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再者说了,镇压吃不起饭的老百姓算什么本事?心里无限的憋屈冒火,可是皇帝不发话让自己回去,又不能随便离开,真不知道这种局面何时才能停止
。
甚至也想过了,这一趟差事功劳肯定是没有的,罪过一定少不了。
先是粮食出了问题,回去事情一曝光,国舅爷那边自然不会乖乖认了,自己就是一个现成的替罪羊。
即便主要责任不在自己,顺道把人拉下水搅混了也是好的。
接着又是流民暴乱,并且镇压了一个多月,官兵们又缺衣少食的,早疲惫了,不知道哪天就要闹出大乱子!
这件事是自己在负责,那么流民暴乱屡禁不止,主要责任自然是自己身上,想推都没法子推,……万一官兵们再闹出哗变,只怕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
奇怪的是,父亲怎么一直没有回信送来?
难道京城里出了什么事?
罗熙年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叫来了倚松,正打算让他带着人回京城一趟,好歹报个准信儿回来。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扫药就跟着跑了进来,急道:“老爷,听说鄠县那边又有人闹起来了,赵大人让人来请老爷过去呢。”
“又闹?!”罗熙年快要被折磨疯了,----根本一刻都不想在呆下去,只想回到玉仪的身边,守着她和明珠,还有肚子里的小家伙。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妾室问题闹的。
自己真的有那么需要侍妾吗?这几个月在外头,没有女人不也过了。
虽说有着事情忙乱的原因,可是自己心里头惦记的还是小辣椒,只想和她腻歪在一块儿,而不是赶着去收几个女人,发泄一下男人的**。
再着说了,嗯……,小辣椒本身十分有趣。
罗熙年越想越盼着回去,越想越牵挂玉仪,跟从前两个人蜜里调油的日子相比,现在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要自己能够平平安安回去,不被国舅爷的事牵连上,以后就守着小辣椒和两个小家伙,再也不想别的事儿了
。
----人在低谷的时候,对生活的要求也总会低一些。
罗熙年正在浮想联翩之际,府丞大人亲自赶了过来,欢喜道:“罗大人,刚刚有粮车进了城,被百姓们围住了,咱们赶快过去瞧一瞧吧。”
“粮车?”罗熙年哼了一声,不可置信道:“还有粮车敢来这种地方?这不是肥肉掉进了狼窝里吗?”
“听说是京城百姓义捐出来的粮食,有官兵押送呢。”府丞大人喜得直搓手,“只要有了粮食吃,谁还有精神头儿造反?咱们这些人也就轻省了。”
“还有这种好事儿?”罗熙年心下纳罕,脚下没再耽误,赶紧整了整衣服带着人出去,一到城门口就看见一个熟人----容珮!
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好不容易才带着官兵开路挤了过去。
“啧啧……”容珮正站在一辆马车上面,俯身摇了摇头,夸张道:“这才几个月功夫,人都瘦了一圈啊。”
“废话什么?”罗熙年往后面打量了一眼,一辆一辆的马车上,对着大包大包鼓鼓的麻袋,居然一眼望不到头,“怎么回事?”
“好事,咱们等会细说。”容珮站在车上吆喝了几嗓子,“安静!安静!”顺手扯了粮车上的“义”字旗,高声道:“保证每家每户都能分到粮食,按人头来算,大家都去粮仓门口排队,一个一个的来!不许乱,违者先打二十大板!”
“行了,行了。”罗熙年吩咐府丞带人维持秩序,把他拽了下来,“你先跟我回府衙把话说清楚,我这会儿还糊涂着呢。”
容珮是个急性子,哪里会真的耐得住慢慢细说?在路上的功夫,就把玉仪进宫捐嫁妆,然后得了皇帝赏的“义”字,后来又是如何募捐、如何分派,舌灿莲花般的飞快说完了。
罗熙年反倒怔住了,“你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容珮大大咧咧进了府衙,找了椅子一屁股坐上去,自己胡**着后背,抱怨道:“你家的刺玫瑰非要我来一趟,说是别人来不放心,要不然呐……,我才懒得过来看你呢
。”
“可是……,她还大着肚子。”罗熙年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遇上这等烂摊子,小辣椒不知道担了多少心,操了多少神,自己反倒要一个女人去奔波。
容珮叹气道:“有什么法子,你们家老爷子病了……”
“老爷子病了?!”罗熙年顿时坐不住了,----难怪这么久都没有信,难怪小辣椒会挺着肚子四处奔波,原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别急啊。”容珮劝了他一句,“老爷子身体应该没事,就是有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点迷迷糊糊的。”
这还算没事?!家里只怕乱成一锅粥了吧。
罗熙年额角青筋直跳,手上紧紧握拳。
“你急也一时飞不回去。”容珮叹了口气,又道:“赶紧的,咱们把义捐粮食的事办完了,你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清了清嗓子,“咳……,再说你媳妇厉害的很,你这一回去,保证啥事儿都没有。”
罗熙年觉得心疼,小辣椒不知道累成什么样子了。
容珮还咕哝了一句,“唉,这泼辣的也有泼辣的好处。”
眼下的玉仪,还真的有一点小小的麻烦。
因为唐氏一脸焦急的找了过来,语声悲痛的诉说了一个坏消息。
有关孔老太太如何忧心、如何想念自己的二儿子,以至邪风入体身体渐虚,最后竟然一病不起,已然出现弥留之际的迹象。
唐氏一面抹了泪,一面红着眼圈儿问道:“家里来信催得急,你爹已经告了假准备要回去,这往后……,可有好几年见不着姑奶奶了。”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难道看望婆婆还比不上见女儿?更何况,自己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玉仪心下了然,这是唐氏不愿意回到四川去
。
一来没有公婆的日子多轻松啊,孔家后宅唯我独尊;二来婆婆病得厉害,十之**怕是养不好了,那么丈夫就得丁忧三年守孝,谁知道三年后是个什么光景?虽说有国公府罩着做官,但是到底不比呆在官位上强。
可这种事,玉仪不方便插手也绝对不会插手。
第一,自己巴不得孔家的人回四川;第二,哪有做孙女的,拦着父亲不会看望祖母的?第三,假如孔老太太真出了事,丁忧三年是孝道是规矩,做官的没有几个避得开这个坎儿。
那种所谓“夺情”的,至少也得做个宰相阁老什么的。
便宜爹那种芝麻绿豆官儿,难道还要皇帝下旨“夺情”?不是徒惹人笑吗?况且便宜爹虽然没有良心,但未必就是个不孝子吧。
唐氏心里一腔苦水无处诉,眼见玉仪无动于衷,心下更是沉了沉,但也知道不回去守孝不可能。今儿过来,主要想说的还是另外一件事,“万一老太太……,唉,我只怕耽误了娇姐儿。”
玉娇是未出嫁的孙女,如果孔老太太没了,按道理得为祖父母守孝一年,那么这一年自然不能婚嫁。
不然违背了“孝道”二字,是要被人耻笑的。
----可是玉娇还不到十三岁,等一、两年完全等得起,再说这又关自己什么事?自己不去对她落井下石,也没闲工夫去热血操心。
唐氏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是微笑,心里不免有些打鼓,声音略细,“我是想着,虽说娇姐儿年纪小不差这一年,可是单家大爷年纪不小了,这婚事……”
一副巴不得快点把玉娇嫁出去,千万不要黄了这门亲事的样子。
“那太太的意思是?”玉仪微微一笑,反正自己是不会发表看法和意见的,即便是从道理上来说,也没有姑奶奶去管娘家人的事儿。
唐氏无法了,只得继续道:“玉娇现下成亲小了点儿,我想着……,不如先提前日子过了门,等到明年了再圆房。”顿了顿,“也不知道单家的人怎么想……,况且娇姐儿是姑娘家,咱们主动要求提前日子,未免有些掉了身价
。”
玉仪微微沉吟,转了好几个圈儿才算明白过来。
唐氏这是不想自己去提,一来掉了孔家的面子,二来估计担心孔仲庭不愿意,所以大有借国公府的威仪一用,好压得单家主动把吉日提前。
玉仪有点哭笑不得,有点烦躁。
唐氏是太拿自己当一回事呢?还是真觉得是自己的母亲?仰或是,觉得自己跟玉娇不共戴天,必定是跟她站在同一立场的?
“是有一点。”玉仪不紧不慢说道。
心里却决定了一件事,这次孔家的人回去正好,不管孔老太太养不养得好,都不会让他们再上京城来了。
唐氏有些讪讪的,今天的气氛一直不大融洽,心知这事儿是不成了,未免冷场赶紧找了别的话来说。
玉仪含笑听着,等她停顿下来才道:“太太这次回去,用钱的地方多得很,手上没点东西可不行。”侧首看向段嬷嬷,“取一千六百两银票出来。”
唐氏有些意外,“这……”
“这原是太太放在我这儿的。”玉仪笑了笑,“眼下既然有了用处,就先拿回去以备不时之需,万一用不着,等回来再给我也一样。”
孔家人住的房子,一直都没有凑齐银子付完全款。
玉仪现在把这一千六百两还给他们,反正房契还在自己手里,可不想因为这一笔银子,弄得孔家人在四川呆不住,千思万想的惦记着要回京城。
唐氏还不知道她的心思,手头正缺没银子使,万分感激的接了银票,又围着玉仪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见她略显疲态方才告辞。
玉仪唤了桂枝送人出去,自己借着身孕没有动身。
这边唐氏出了国公府大门,上了马车,顿时沉下脸来,对唐妈妈抱怨道:“你看你看,我说这法子不行吧?!姑奶奶怎么会插手娇姐儿的事?”
唐妈妈一脸讪讪,奇怪道:“可是……,我分明听得真切,五小姐的确和三姑奶奶过不来,前头那位还算计过她呢
。”
“那又如何?”唐氏心里憋了火,语气也不好,“人家马上就要做鲁国夫人了,就连皇上那儿也说得上话,还管从前做什么?那阮氏现在跟人提鞋都不配!”
唐妈妈看着主母手里的小荷包,想着那一千六百两银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莫非那位姑奶奶连整个孔家都恨上了?给了银子,是不是就算断干净了情分,只怕……,将来也不会让孔家进京了吧?
可是这会儿主母正在气头上,哪里还敢多嘴?
况且若是人家存了这心思,便是知道了也是无法,因此虽然揣摩不定,但最终在心里摇了摇头,抿嘴保持沉默。
这次义捐一共凑出六十二万两银子,不停地买米买粮,分成好几批往南边送去,再加上还有善后工作等等。
罗熙年一直挨到腊月初八下午,才赶回京城。
到了京城还不能先回家,得先去皇宫一趟,跟皇帝禀报南边诸事详细,这一番叙话折腾下来,弄到天色擦黑才脱了身。
玉仪早就伸长了脖子,----再见不着人,只怕都要变成长颈鹿了。
段嬷嬷劝道:“夫人就坐着吧。”一看那圆滚滚的肚子,近八个月的肚子,在整个人的比例中占了很大一块,叹了口气,“哎,可千万别累着了。”
“怎么还不回来?”玉仪只顾往窗外面瞧,一手扶在榻上的小几上面,说完话背后却没了声音,不由纳罕回头,“六----爷……”
“你受累了。”罗熙年情真意切,从身后缓缓抱住了她。
玉仪却是忍不住要掉泪,又担心肚子里的宝宝,半晌才忍住了,回头侧身,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再不回来,自己都快要支撑不住了。
罗熙年一身官服还没来得及换,玉仪如今肚子太大也帮不上忙,只是取了早就备好的袍子递给他,“先换一身舒服点的
。”
视线却是离不开,恨不得粘在某人的身上。
甚至想起了那些电视剧里,那句恶俗的台词,“你瘦了。”
罗熙年胡乱穿了袍子,紧着过来和她缠绵了好一阵,呢哝了好一阵,方才万分不舍的分开,彼此坐了下来说话。
“你从哪儿进来的?”玉仪问道:“我在这儿瞧了半晌,居然没有瞧见你。”
罗熙年笑道:“我走得侧门,你当然看不见了。”
玉仪这才回过神来,----罗熙年回府,当然得先去看鲁国公了,自己一定惦记他,倒是疏忽了这一层。
好在他不是那种迂腐的人,不然又是一层罪过。
罗熙年现在满心的,都是对妻子的愧疚、心疼还有刮目相看,哪里还会追究这些细枝末节?握着她的手细细摩挲,说道:“爹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我去见了,他还是认得我的,就是不记得我出门办事了。”
至亲至近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放在心底最深处。
玉仪闻言点了点头,“我看爹也就是担心你,一时着急痰迷心窍,现下你回来,多陪着爹说说话,慢慢养一养也就过来了。”
罗熙年颔首道:“嗯,也只能如此了。”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这一次,小家伙没有闹你吧?”
“是个皮实的孩子,没怎么闹。”玉仪不想这会儿说起扫兴的话,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某人,眉目间依旧是从小养成的飞扬,只是隐隐有些疲惫。不由微微心疼,问道:“南边的事怎么样了?都办妥了吧。”
“办妥了。”罗熙年也是存了一样的心思,不愿啰嗦烦心事,笑着道:“我可是有一位义捐夫人的,怕什么?”
玉仪“哧”的一笑,“你就贫吧。”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两个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一直说到半夜,要不是考虑到玉仪需要多休息,只怕说到天亮也说不完
。
罗熙年回来了,玉仪觉得凡事又有了主心骨。
只是刚回来的这几天,罗熙年一直忙进忙出的闲不下来,玉仪也没管他,只要他每天晚上睡在自己身边,心里就是踏踏实实的。
这天罗熙年带了一个小匣子回来,笑着推给了玉仪。
玉仪见他神神秘秘的,好奇的打开了,----一张一张的泛黄的纸,不是银票就是房契和田契,不由奇道:“这是做什么?”
“你仔细看看。”
玉仪拣了一张细看,再拣了一张,嘴巴微张,除了银票以外,在那些房契和田契上面……,居然全都是自己的名字!
“你不是捐了五万吗?”罗熙年倾斜身子凑近了些,嘴角含了一缕笑意,“现在我双倍的补偿给你。”
古代可不兴夫妻共同财产这一说。
换而言之,哪怕罗熙年的身家富可敌国,那也全部都是他的,是罗家的,跟玉仪没有半分钱关系。
一个妇人能够随意支配的,只有自己的嫁妆。
“你真是傻。”罗熙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无限的感动,----不是每个做妻子的都能这么大方的,把自己的一切都拿出来。
玉仪静默了一阵,抬头笑道:“这下我可是赚到了。”
“赚什么?”罗熙年捏了捏她的脸,忍不住凑近亲了一口,“放在你那儿,将来一样都是罗家的,难不成你要改嫁?不改嫁还不都是我的,我还占了便宜了呢。”
玉仪嗔道:“胡说什么?”继而又故作傲慢一笑,悠悠道:“不过嘛……,那也得看你对我好不好了。”
罗熙年过去搂住她,笑道:“我现在就对你好……”低头看着那鼓鼓的肚子,妨碍了自己的亲热计划,不由叹了一口气,“小东西,你快点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