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玉仪便迷迷糊糊爬了起来,服侍罗熙年吃了早饭,然后再把人送走,回去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当然也不敢太晚,等下还要去给小汤氏请安。

一想到昨天夜里装肚子疼,玉仪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尽管明白丈夫是一个标准的古代男人,不可能不去通房那儿,但是要自己立马接班滚床单,却是有些难以接受

。哪怕这个人不是自己深爱的,但出于本能还是会产生排斥。

----原来有些事想着容易,做起来却难。

段嬷嬷等人担心的又是另外一层,彩鹃埋怨道:“老爷也真是的,这才成亲十来天的功夫,就这样不给夫人留体面,若是外人知道……”

玉仪笑道:“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罗府的人肯定早知道了,他们爱怎么想随他们去吧。”----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好歹丈夫不再怀疑自己,把这个最主要的问题解决掉了。

昨儿去给小汤氏请安时,罗府女眷的眼神就有些奇怪,自己也懒得一一研究,无非是看笑话的、幸灾乐祸的、故作同情的……,但自己若是托病不去,那就更成一个大笑话了。

“傻丫头,我还欠着老爷的救命之恩呢。”玉仪提醒了她一句,淡笑道:“再说甘菊本来就是通房,难道老爷从前睡得,现今我来了就睡不得了?”

彩鹃顿时无语,喃喃道:“可是……,也不该这么急。”

“行了,没什么不该的。”玉仪干脆的打断了她,----人家只是答应娶你,可没说过再也不睡通房,更没说过不让你受气。当初就应该明白的道理,现在才抱怨是不是有些迟了?若是眼下自己真的不愿意了,不是随时还有一死。

看得清楚一点,罗熙年肯遣散大部分的屋里人,绝非因为对自己有多深的感情,而是不喜欢乱糟糟的后宅。送走的那些都是不合他心意的,不得他信任的,否则又怎么会单单留下甘菊?若想着是他对自己的深情,那误会可就大了。

说到底,在这段不平等的婚姻关系里,自己的起点就太低了。

罗熙年只是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保证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并且吃的饱、穿得暖,至于其余更高层次的要求,----那得看自己有没有本事,让人家心甘情愿的给!只要还不想死,就得继续努力下去,直到能够获得他的信任、看重,方才能够活出舒心一点。

段嬷嬷叹气道:“还好老爷回心转意,又来了正房。”

玉仪听她的口气,认为自己还得感谢那位傲娇大爷。……呃,虽然心里不大爽,可惜事实却真的如此

。如果罗熙年接连几天都不过来,一直睡在甘菊那里,六夫人的名头越发成了空架子,下人们也会轻视瞧不起。

“罢了,快点收拾收拾。”玉仪抿了抿头发,看着镜子里那个单薄的小妇人,觉得脸色有点疲惫,吩咐道:“让人去绞一朵精神点的花儿。”

素莺捧了一件玫瑰红的窄袖褙子,服侍着她穿上,上面以蹙金线绣了玉兰花,对襟处是挑线花纹,很是明艳华丽的风格。身上衣服穿得艳了,头饰则相应的减一减,主要是一支足金的六翅大凤钗,凤嘴中间衔了一颗水滴状的血红宝石。

“罢了,也不用簪花了。”玉仪随手拣了几个小金钿别上,略补了点粉,带着彩鹃去了上房,----自己是来得最早的,估计这些天小汤氏已经习惯了。

“还是你最有孝心,一早就来。”小汤氏笑着赞了一句,然后低了声音,“听说小六又胡闹欺负人了?你别恼,回头我替你说他。”

“娘是从哪儿听来的?想必是弄混了。”玉仪故意露出一点惊讶,嘴角含笑,“老爷待我再好不过了,断然没有的事。”

如果小汤氏是罗熙年的亲娘,那还另当别论,有可能真的担心儿子和儿媳,但这两位本来就不大对盘,----什么替自己教训,只怕借机发作才是真的吧。

拜托,你老人家还是别说了。

小汤氏不料小媳妇人小,嘴倒是紧,就连面上也看不出丝毫不自然,----难道昨晚小两口又和好了?有点后悔没事先打听清楚,倒显得自己多事了。

如今鲁国公年纪大了,什么妻妻妾妾的都是那浮云,自从小汤氏进门以后,就没有再纳过妾,几位老姨娘那儿也很少去,一般都是宿在上房。小汤氏要服侍丈夫,虽然晚上不需要滚床单,但肯定不能当着丈夫的面,让人去打听儿媳的屋里事儿。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大融洽。

好在四房、五房的女眷陆续过来,人一多说说笑笑,玉仪就是不说话也不显眼,只需要相应的附和几句。

恭二奶奶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妆花褙子,因为身材比较丰腴,穿接近肉色的衣服更显圆润,衬得鹅蛋脸都更加圆了

。侧首看见玉仪沉默不语,忽地一笑,“六婶婶今儿的气色真是不错,打扮的也俊俏,把我们做侄儿媳妇的都比下去了。”

“今儿是吃了蜜糖了?嘴这么甜。”玉仪含笑应付了一句,心下微微奇怪,觉得对方的笑容颇为意味深长,让人觉得不是太舒服。

小汤氏在上头笑道:“你侄儿媳妇生来就是嘴抹了蜜,天天都甜着呢。”

弘大奶奶立在四夫人旁边,婆媳俩表情一致,始终保持着端端正正的微笑,一副聆听他人说话的样子,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

玉仪心想,这两位不像婆媳倒更像母女。

“你也坐吧。”五夫人冷眼瞧着,小汤氏竟然一直都不松口,就这么让小儿媳在跟前服侍着,----底下都有孙子媳妇了,还要把儿子媳妇拉扯着,做着和小辈一样的事,这还让人怎么去当长辈?因此说道:“今儿不比前几日忙的时候,有世弘媳妇和世恭媳妇在呢,你无须样样亲自动手,咱们说说话才是正经的。”

玉仪一怔,----这是让自己歇着,借机慢慢的省了一桩辛苦差事?

按说底下还有两位侄儿媳妇,坐着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婆婆没开口,自己怎么好意思提出来?再说又因为年纪太小,娘家不好,拿不出做婶婶的气势,只好辛苦多动动手脚。

可五夫人又是一番好意,----毕竟五房、六房同出一脉,想来应该更亲近,断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既然是五夫人的好意,自己当然不能拒绝,不然以后五夫人也不会帮着说话,还平白得罪了人。

至于顺着竿子坐下来,会不会得罪小汤氏和四房,玉仪只能先抛到一边,----反正就算是自己想贴,跟这两位也贴不到心里去。另外底下两位侄媳妇会怎么想,那就更加不顾上了。

玉仪花了两秒钟做了个判断,当下笑道:“多谢五嫂关心了。”顺势坐在了五夫人旁边,又朝两位侄媳妇道:“容我偷个懒,只是辛苦你们俩了。”断乎不能说是今天辛苦你们,不然明天又回去了。

----反正该得罪的都已经得罪了,爱咋咋地。

况且还有一点,玉仪觉得应该给罗熙年上点眼药

。不然他一闲着,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又开始乱七八糟的胡想,那才叫人头疼。

“还是老五媳妇会心疼人。”小汤氏看不出是喜是怒,悠悠道:“倒是我这个做婆婆的想的不仔细,早该让老六媳妇歇着了。”

五夫人神色一如平常,微笑道:“娘是为着六弟妹的孝心欢喜,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能想到别的?将来世晟媳妇若是这般孝顺,我也定然和娘一样。”

这番话答得既巧又滴水不漏,玉仪不由多看了一眼。

与罗熙年的吊儿郎当不同,当年的罗煦年算得上是一个青年才俊,除了年纪比罗晋年小,论能力、论见识并不输下分毫。不然的话,以五夫人的镇南王府旁支身份,也不会下嫁一个继室子,只可惜年纪轻轻守了寡。

玉仪忍不住想,当年五老爷还活着的时候,五夫人多半是神采飞扬的,或许四夫人都要避其锋芒。----毕竟镇南王一支是世袭罔替,太傅最多只是一朝,况且四夫人的父亲魏太傅,还是在病重时才得了这个恩赏,如今只能算是荣养。

“六婶婶就好生歇着吧。”恭二奶奶的笑声,打破了屋里不太自然的气氛,“又没有什么事,不过大伙儿说说笑笑,有我和大嫂就够了。”

弘大奶奶顺势应了一句,“嗯,足够了。”

小汤氏笑道:“你们两个小猴精儿,早点怎么不说?还要你们五婶婶来提醒,孰知不是存心偷懒?”转头看向四夫人,说道:“都是你这个做婆婆的太宠她们,惯得一个比一个娇憨。”

四夫人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但既然问到自己了,又是婆婆问话,当然不能不答,只是淡淡一笑,“娘一向都待媳妇们好,我自然也待儿媳妇们好了。”

小汤氏勾了勾嘴角,笑道:“照这么说,我不但没有疏忽反倒全是功劳了。”

玉仪被这几个女人的机锋绕得头晕,但是看出了一个事实,----在国公府里,没人真拿小汤氏当太夫人敬着,不说儿媳妇,就是孙媳妇也是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小汤氏原本就只是一个庶女,不比姐姐汤氏嫡出,而且汤家的势力亦不如从前,汤老太爷早就不是通政使了

。如今的汤老爷是小汤氏的嫡长兄,只是一个正四品的通政,论官阶还比不上罗熙年呢。

这样的情形,小汤氏在罗家还能说上什么话?不过是辈分高,古代人又讲究一个长幼尊卑,看在她如今是鲁国夫人的份上,勉强给几分薄面罢了。

----甚至连自己都比她多一个优势,那就是今后还能生儿子。

这真是一个郁闷的早晨,小汤氏回到房中一直沉着脸,过了许久,才仿佛想开了一些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夫人……”窦妈妈在旁边抱屈,几欲滚泪,“如今国公爷还在呢,她们就这般不拿太夫人当回事,将来若是……,太夫人可要怎么办才好?早知今日,这份儿虚荣真是不要也罢。”说到底,还是膝下没有儿子的缘故。

“妈妈糊涂了。”小汤氏语气带着自己人的亲近,苦笑道:“若是没有这份虚荣,姨娘和兄弟们何以立足?再说了,当初要嫁谁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一说到当初,窦妈妈忍不住落泪道:“论人品、相貌和脾气,小姐哪一样比不上大小姐?不过就是输了一个出身,结果……”

----作为庶女来来说,攀高门做继室的真是多了去,可惜国公府的门第够高,国公爷却实在是太老了。若是换做稍年轻些的,哪怕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好歹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也不至于如此孤苦无依,连小辈们都不放在眼里。

小汤氏已经认命了,不想再勾起那些糟心的念头,可是却忍不住怨恨,冷笑道:“拿捏我弄出那么一堆事儿,让我夹在中间几面不是人,不正称了他们的心吗?”鼻子尖忍不住有点酸意,恨恨道:“这种日子我还真是过够了,早点得个结果也叫人省心!”

窦妈妈吓了一跳,忙道:“太夫人……,你可不能搅和进去啊。”

“妈妈放心,不过是说一句气话罢了。”小汤氏笑了笑,安抚道:“反正我做好了也不是功劳,事情办坏了还要落埋怨,何苦多事?趁着国公爷身子还硬朗,先好享几天清福再说,至于将来……”顿了顿,“不论是谁……,想来也要几分脸面做人,好歹我还是太夫人,总少不了好吃好喝供着。”

窦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无限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