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婆子和她媳妇都不见了?”阮氏早没有了当初飞扬自信,尽管身上收拾的十分干净利落,但仍难掩颓败,脸色也略显苍白憔悴。
“是。”赵荣家的回道:“这事儿没什么可琢磨的,绝对是那位捣的鬼。”
阮氏冷笑道:“照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三小姐机敏了。”
“太太,你这回可是吃了暗亏。”赵荣家的恨恨道:“那汪婆子,在明面上可是跟太太你亲近的,那位好毒的心思,不动声色把一盆污水泼给别人,自己倒是双手干净!若是这回三小姐出了岔子,太太你可怎么洗的清?!”
----即便那丫头没有出事,丈夫还是因为汪婆子的消失,而怀疑自己,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厌恶绝情。
阮氏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得“吱吱”作响,压住怒气,心思飞快的转动,“上次那丫头在船上出事,汪婆子不是也去了吗?难道……”
赵荣家的脸色一变,突然说道:“对了,汪婆子回来以后就有了银子,她小儿子成亲那一次,办得可排场了。”
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扣黑锅,阮氏的脸也黑了。
可惜这两件事,都拿不住大太太的把柄,最多也就是这一次,可以说她安排的人不妥当,----但她肯定会反驳,说汪婆子是自己私下买通的。
阮氏明白自己眼下的情势,根本说不上话,脸上已经被贴上了“坏人”标签,但凡不好的事,似乎就都是自己做下的。微微眯上眼睛,琢磨着怎样才能不便宜了别人,想了半晌道:“眼下我也没有力气安排什么,要不是遇上逃难这事,人手不够,只怕想跟你说话都难。”略微沉吟,“你只要把消息,设法递到三小姐那边就行了
。”
“太太的意思是……,让她们俩自己斗去?”
阮氏苦笑道:“咱们没有银子,哪里还指使的动别人?”摸了一小块金子出来,递给赵荣家的,“你去传话,少不得要花费的,拿去吧。”----有钱才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阮氏明白的很,所幸几个儿女手里面的东西,还没有没抄走。
赵荣家的略微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接下了。
等到孔家的人安顿好,请了大夫过来,先去给大太太诊了脉,说道:“无妨,想是一路上马车颠簸,累着了。”开了一副安神的药方,“想吃时吃一副,若不想吃,多歇一歇也就缓过来了。”
等大夫走了以后,玉华和丫头服侍大太太躺在了**。
玉华问道:“母亲,要不要叫人去抓一副药?”
“不必了。”大太太神色慈爱,说道:“下了马车觉得好多了,就是想躺一躺。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晚上吃饭再过来说话。”
玉华仔细瞧了瞧,见母亲的脸色一如平常,方才放心道:“那好,母亲先歇着吧。”
等女儿走后,大太太将那药方随手扔在火盆上,----心情并不平静,但是习惯的拿起一串佛珠,无意识的转动着,思绪早就飘散远了。
汪婆子是怎么回事?办事这么不妥当,居然叫那丫头又追回来了。
更叫人奇怪的是,马车明明都已经改了道,偏偏那丫头跟妖怪似的,居然也改道追了来,更不知什么时候藏进了房间里,----那三百两银子岂不是白费了?
大太太眼下没空深究这件事,而是仔细的琢磨了每一个细节,确认并无漏洞,对方不可能想到自己这边来,要怀疑也只会怀疑继母,这才放下心来。毕竟两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除了有点家族关系,几乎可算得上是陌路人。
罢了,能再捅阮氏一刀也算不错。
至于侄女是怎么回来的,大太太猜不出来,也不会傻到跑去打听,----事情过程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
哼,算她这回运气好!
不过……,大太太心下冷笑,人虽然回来了,但事情却是不清不楚的,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即便不能全部成功,至少也要成功一半才行。
几天后,孔家终于在太仓的一个小镇上安居。
这一次的宅子更挤了,玉仪不仅和玉清住进了同一间屋子,而且几个丫头全挤在隔壁小耳房,----就连玉娇,也不得不和阮氏住在一起。承文几个小少爷住在阮氏隔壁,由奶娘看着,和母亲只有一墙之隔,倒是想分开也分不开了。
如此一家人拥挤不堪的日子,大约过了十来天,就传来了苏州动乱的消息,这下孔家众人都没有了抱怨,----虽然空间比以前狭窄了一些,但好歹是安全的。
玉仪清楚自己的婚期要延后了,看着丫头们的担忧,反倒笑着安慰她们,“这下不是正好,我也有时间慢慢绣嫁妆了。”
那条月华裙,还才只来得及做了一半。
方嬷嬷感慨道:“不过好在江家也搬来了。”
当初孔家急着要找一所大宅子,但两、三天功夫里,哪里能够找到合适的?亏得江家的老宅也在太仓,江廷白几经周折,又许了人诸多的好处,这才让一家大户把自家宅院腾了出来,一家人搬到旧宅子里去了。
如此一来,连孔老太爷也是感激不已,对未来孙女婿高看了好几分,----孙女还没有嫁进江家的门,孙女婿就肯向着未来媳妇的娘家人,今后必定也是个热心肠的,这样的好姑爷哪里去找?还是自家孙女儿有福气。
“姑爷帮了大忙。”方嬷嬷干脆改口叫上了,低声道:“只怕那一位更加眼红了,还不知道弄出什么来,咱们可得防着一点。”
玉仪先前的猜测,再加上赵荣家的“无意”透露口风,幕后黑手再清楚不过,这让方嬷嬷和彩鹃等人恨得咬牙,却又一时无可奈何。
玉仪明白,这都是心理失衡的后果
。
从古代人观念来看,玉华的确是要比自己稳重一些,且大太太自己看女儿,那又不知道更高出多少倍。两姐妹同样是订了亲,一个被退婚,一个还在待嫁,----倘使大老爷还在世,或者玉华年纪没这么大,估计大太太还不会如此上火。但眼下的情况,大太太不光心里要替女儿窝火,而且侄女命好又要嫁在前头,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自己名节一坏,江家肯定会退亲。甚至有可能两家都不愿丢脸,继而把玉华替嫁过去,反正外人只知道江、孔两家订了亲,未必清楚订了哪一位。再说即便知道,等到将来生米煮成了熟饭,谁又会不识趣,还会在明面上议论不成?
退一万步说,纵使有一点流言蜚语什么的,大太太只要女儿嫁得好了,也就算是得偿所愿,其他都是无关痛痒的。
毕竟名节败坏的是侄女,要哭也是侄女哭去。
再者以大太太看来,自己的手脚做得十分干净,又有阮氏背黑锅,这种一石二鸟的事谁不喜欢?想得再深一点,或许大太太根本就不在乎被发现,只要女儿顺利嫁人,自己吃点苦头又如何?做母亲的,总是心甘情愿为女儿牺牲。
到时候玉华已经是江家的媳妇,甚至都有可能生儿育女了。
若是江家的人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为了自家的名声着想,也不会大肆宣扬,只会勒令下人严密封口,----一切都已经晚了。
玉仪叹了口气,问道:“嬷嬷身子还有没有不适?”
“还好。”方嬷嬷勉强露了笑容,说道:“出了最开始几天有点恶心,别的倒也没什么,这几天渐渐的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玉仪点点头,机械的绣着手里的绣活,半晌抬头,“京城肯定乱成一团糟了,不知道外祖母他们怎么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方嬷嬷也是叹息,“要不是世道这么乱,真想回去看一看才放心。”
“豫康公主和泰王有勾结?”罗熙年眉头一挑,好笑道:“这种事儿也能编造的出来?那一位是疯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啊?
!”容珮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连连摇头,“早听说太后跟长公主不大对盘,可没想到……”顿了顿,“当初听说先帝的二皇子……,不会是真的,所以才会这么不死不休吧?”
“你急疯了?”罗熙年剜了他一眼,“什么事儿都翻出来说!在我这里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出去试一试,别回头你的心上人没娶成,自个儿先出点什么事。”
“我……”容珮也算个有主意的人,可惜眼下事情实在太大,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结果自己先乱了分寸。
豫康公主府若是倒台,小辣椒的处境怕是更加不妙。
难道自己才把人救出了虎口,又要落入狼窝?若是没有了公主府震慑,那一家子只怕连遮掩都不要,没准儿直接就下手了。
容珮沮丧道:“早知道,我就该早一点求亲娶过来的。”
“你不是说我不懂吗?不是要慢慢的获得美人欢心吗?”罗熙年没好气道:“这会儿知道后悔了,可惜晚啦!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救人?罗熙年自付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份实力。
诸多念头在他脑子里闪过,可惜太多太乱,一时间也分析不出那个更好,那个才是正确的,或许应该看看形势再说。
不过,眼前还是要做一点什么的。
罗熙年招了招手,对着容珮附耳嘀咕了几句,然后直起身子,笑道:“大的娄子你不方便捅,小乱子还是能造几个的。”
“对呀!”容珮一拍大腿,转忧为喜,“那一位要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琢磨别人?另外宗人府那边,也得找人疏通一下。”
“你操心也忒多了。”罗熙年嘲笑他道:“你当豫康公主是吃白饭的,有人说她谋反就会认了?上面那位都登基多少年了,豫康公主不也一样好好的,你放心,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容珮高兴道:“好兄弟,你这回可帮了哥哥的大忙了。”
罗熙年笑了笑,心下有一丝占了便宜的得意。
等容珮走了以后,罗熙年总觉得少办了一件什么事,最后站起身来,提笔给江廷白写了一封信,把京里的情况详细说了
。
“扫药!”罗熙年封好了信,脸色凝重交代道:“你亲自把这封信送去江家,出了岔子唯你是问!记住没有?!”
扫药连连点头,“爷放心,绝不出错!”
“等等!”罗熙年又叫住了人,想了想,“眼下一路上好几处都不太平,你带着人避开了走,宁可晚一点,也千万别出什么错!如果有意外,千万先把信毁了。”
“是。”扫药一拍胸脯,正色道:“信在人在,信亡人亡。”
罗熙年忍不住好笑道:“滚吧。”
江廷白收到京城来信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此时各地的形势又更乱了一层,江廷白时常在外办事,扫药还算运气好,来的时候刚巧他也在家,拆信看了一遍,百般烦乱中又添一件烦心事。
看来自己这门亲事真订的不是时候。
实在不行,先草草的成了亲再说,----反正退亲是不可能,那又何必拖着,叫未婚妻在家受苦,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你想把婚事再提前?”江太夫人诧异问道。
“是。”江廷白回道:“孙儿想过了,眼下世道这么的乱,等太平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且孔家又不安生,拖来拖去别拖出什么事来。再说孔三小姐要是进了门,也有祖母你照看着,岂不留在孔家放心一些?”
江太夫人微微沉默,没有说话。
前几日孙媳梁氏过来说话,问起了七房的亲事,提及自己听到了些许流言,说是在孔家来太仓的途中,那孔三小姐曾经走失过。
江太夫人素来不喜欢这个孙媳,以为她是故意给人添堵,也没当真,但事后还是忍不住派了人,去孔家打听了一番。带回来的话确实含混不清,只说当日有些奇怪,那孔三小姐不是从正门进来,而是自己先进了屋子,且没有一个人看到
。
原本还想细细查证一下,此刻没有办法,少不得对孙子如实以告了。
江廷白微微吃惊,继而冷静下来,“不过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当不得真。”
“傻孩子,就是风言风语才说不清呢。”江太夫人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里面肯定有古怪,好好的一个小姐,从车里走出去,怎么身边的人都没有看见?那孔家本来就有些说不清,当初要不是见你喜欢那丫头,我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祖母……”
江太夫人摆手,示意不要打断自己的话,“后来孔家又落败了,这门亲事已经是不够般配,但我们江家不是那等无耻之流,订了亲的媳妇还是要娶的。”话锋一转,“可惜姑娘家的名节何等要紧?如果娶了一个说不清的媳妇进门,咱们家的脸还要不要?你那些未出阁的姐妹,还怎么嫁人?唉……,真的不是祖母心狠。”
江廷白吃惊的抬起头,“祖母……,你要退亲?”摇了摇头,“不行,要是退亲孔三小姐如何做人?不管她有没有错,将来都会叫人嗤笑指点的!”
“你当祖母不知道?”江太夫人心中郁郁,叹气道:“都怪祖母一时心软,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略微停顿,“还有万一……,那孔三小姐要是真出过事,再娶进了门,那你又该如何是好?”
“不……,不会的。”江廷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强自辩道:“或许只是孔三小姐下了车,仆妇们一时不查呢?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信不得。”
“不管那孔三小姐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你都不能再娶她!”江太夫人脸色转为严厉,沉声道:“这件事关系太大,祖母不能由着你胡来!”
江廷白从未与祖母发生过争执,沉默半晌道:“祖母……,如果真的退了亲,孔三小姐的身价便会大跌,将来还怎么嫁人?我不能……,亲手毁了她。”说到这里,心中忍不住一阵难过,到底还是有情意在里头的吧。
不然的话,又怎么会替未过门的妻子担心?
江太夫人决绝道:“无论如何,咱们家都不能再和孔家结亲!你别忘了,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你的父母不在,我这个祖母就做得起这个主
!”
江廷白闻言一怔,明白祖母说的都是真的,如果祖母执意要退亲,自己还真没有办法反对。除非反叛了,再也不做江家子孙了,----然而这肯定不现实,那样不光自己要被世人鄙夷,孔三小姐也一样会被唾弃。
一个小姐引诱未婚夫叛出家族,这样的女子不会被世人所容。
似乎真的没有希望了。
江廷白说不出的难过,心痛道:“如果祖母坚持不同意这门亲,真的要退了,那就对外说是我变了心好了。”顿了顿,“至于聘礼,也都还留在孔家。”
这样一来,至少明面上是自己理亏有错。
孔三小姐失了祖母的欢心,今后在江家的日子不会好过,更何况,自己眼下还是前途未卜,或许不结亲反而是对的。
“胡说!咱们家还要脸不要?”江太夫人有些生气,继而又想到孙子脾气拧,事情还得顺着捋,放缓了口气道:“你想想,即便是你不惜自己的名声,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呢?他们还要娶亲,还要嫁人,你做了不光彩的事,江家的人也就都不光彩啊。”
江廷白心中犹豫不定,难以抉择。
“难道你想跟整个江家的人过不去?”江太夫人终是忍不住恼火,那孔三小姐到底灌了什么**汤?把孙子迷得七荤八素的,怒道:“祖母决不能让你这么做!”
----往事历历在目,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抹去?她的一颦一笑,还有那伶俐敏慧的样子,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还是动了心。
江廷白难过道:“祖母,我不想对不起她。”
“白哥儿……”江太夫人又急又恨,又是心疼孙子,忍不住滚出眼泪来。
江廷白难过道:“祖母,她真的是个好姑娘……”话未说完,语音已经是浓浓的鼻音,----如果自己坚持娶她,便是违逆了祖母的意愿;如果退了亲,不论自己如何弥补掩饰,对于女子来说,仍然是一种羞辱。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