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夫人虽说对玉仪有意,但也不会冒冒失失去提亲,而是先私下打听了,确认玉仪并没有定下亲事。这才请了梅同知家的夫人来,婉转说明意思,许了谢礼,让梅夫人帮着问个话儿。
梅夫人欣然允诺下来,这门亲事若是成了,便能同时交好江家和孔家,对丈夫的前程少不了好处。
要知道同知乃是知府副职,将来若是孔老太爷升任了,或是年老归田,这知府一职很可能会由梅同知继任。此刻讨好上司乃是必不可少的,若是再得江家提携,不光升任知府有望,甚至还有可能做个京官儿。
梅夫人满心热络,心情竟比说亲的两家还要急切
。
第二天,便借口娘家捎了几样土产,拎着东西上孔家做客。闲话了好一大篇,终于转到了玉仪身上,“听说你们家三小姐才回来。可惜前几天我不得空,江家办花宴的时候没赶去,不然也见一见,瞧瞧京城里的姑娘都如何打扮。”
阮氏原以为她是来说闲话的,此刻不由猜出一、二分来,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梅夫人若是想见,我这就叫人去请三小姐过来。”
“那倒不用。”反正又不是给自己相儿媳,梅夫人对玉仪本人兴趣不大,而是转着圈问道:“听说三小姐是个极伶俐标致的姑娘,又难得贤淑大方,不知多少人家想娶了做儿媳呢。”饮了口茶,“不知可曾定下没有?”
阮氏笑盈盈道:“你们家哥儿才十岁,这就急着相看了?”
“哪有?不过随口问问。”对方没有准话之前,梅夫人可不敢提江家,免得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仇,敷衍道:“再说了,我们家哪有这个福气?实在当不起。”
阮氏也不勉强相问,只是闲闲的拨弄着茶水。
梅夫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到底还是忍不住,又道:“要说京城里好的年轻人多了,三小姐又是公主养大的,怎么没在京里订一门亲事?”
“她还小呢。”阮氏笑着打太极,偏生就是不正面回答。
梅夫人心里急得好似猫抓,又不敢得罪阮氏,勉强静下心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常话。一会儿夸阮氏好福气,养了三个儿子,一会又夸孔五小姐聪明伶俐,眼看都快说到晌午了,还是没有打住的意思。
阮氏见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心下有些厌烦,但又不愿梅夫人改天再来这么一回,弄得自己都没空听婆子们回话。况且自己要办的那件事还没定,有人掺和进来只会更乱,未免中间横生波折,想了想道:“梅夫人认得人多、见识广,回头我们娇姐儿大了,还请帮着多多留心。”
梅夫人笑容一滞,“难道你们家三小姐已经定了?”
“倒也没定下来。”阮氏微微一笑,“彼此正相看着呢。”压低声音,“你也知道,三小姐不是我生的,她的亲事更要多加留意,免得别人说我这个继母不上心
。”
自己刚来提亲,人家就已经有对象了?梅夫人心里一阵失望,比自己没说到媳妇还要沮丧,到底不死心,追问道:“不知是哪家有福气的孩子?啧啧,你们家三小姐那般好的人品,谁娶了谁有福气。”
“可不是,都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呢。”阮氏话音一顿,淡笑道:“不过眼下只是先看着,到底成不成还两说,等定下来了,少不得找梅夫人添一份嫁妆。”
梅夫人茫然的点点头,喃喃道:“应该的,到时候再恭喜你们家三小姐。”
亲事尚未说定,不愿过多透露详细情况,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没结成亲,于两家都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梅夫人一再追问,本来就是有些不礼貌,此刻也不好厚着脸皮深问下去,只得讪讪起身告辞。
赵荣家的送人回来,问道:“这梅夫人,是来替人给三小姐提亲的?”
“应该是吧。”阮氏点点头。
“没说是谁家?”
“哪有一上来就直接说的?”阮氏失笑,“万一说不成,又把话传了出去,倒是闹得两家都不愉快。”揉了揉手腕,“不过她说不说都是一样,十之**是江家。”
“太太如何知道?”
“这还用想吗?”阮氏勾了勾嘴角,道:“三小姐回来还没几天,除了前天去了江家,根本就没有出过门,而且听说,江太夫人还亲自叫去说了话。虽说花宴上去的人不少,可你瞧梅夫人那上心的劲儿,除了江家,还有谁能让她那般着急?你别忘了,她可是同知家的夫人。”
“看不出,三小姐还真是人小鬼大。”
阮氏淡淡道:“她原本就不差,有人相中也实属平常。”
赵荣家的撇了撇嘴,窃笑道:“听说三小姐在路上遇险,就是那江家四房的白大爷救的,莫非两人那时候就熟识了?”灵机一动,低声道:“太太,这可是一条把柄呐。”
未出阁的小姐,跟陌生的外姓男子有交情,且又有“英雄救美”的段子,想要造出一段“佳话”来,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
阮氏却微微蹙眉,“你别乱来,当心坏了我的事。”
赵荣家的竖起一根食指,问道:“姚家真的肯出这个数?”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阮氏嗤笑了一句,又道:“你觉得是个了不起的数,人家未必放在心上。他们家要得就是一个靠山,不然生意做得越大,风险就越大。只要生意稳稳当当,出去了的自然还会赚回来。”
“不过……”赵荣家的一副肉痛的样子,“若是这事儿真的成了,只怕姚家给的聘礼也不会少的,到时候嫁妆……”有些不甘,“那太太岂不是又填回去了?”
“人家难道是不会办事的?”阮氏微笑道:“放心吧,他们家的生意还想做长久呢。”
梅夫人带着满心惋惜,硬着头皮去江家回了话。
“照这么说,已经在说人家了。”江太夫人微微不快,她自觉这门亲事并不辱没了孔家小姐,没想到一点转圜都没有,被人拒绝的干干脆脆。
----自己早就打听了,孔三小姐并没有说亲,偏生这么巧,刚让人去打探消息,那边就有人相看了。
到底有没有,大家各自心里明白。
梅夫人叹气道:“是啊,孔家二太太亲口说的。”又忙道:“太夫人你放心,我只是随口问了问,别的什么也没提。”
江太夫人笑道:“是我们廷白没那个福气罢了。”
“那孔三小姐即便有福气,也是有限。”梅夫人心里有一股子怨气,又不好直接抱怨丈夫的上司家,转而笑道:“可惜我们家的大小姐是姨娘养的,不然倒也想高攀一回呢。”
江太夫人见她说话不好听,闲聊了几句,便让丫头送客了。
江廷白虽然不知道这一番波折,但见祖母再也不提孔家,便明白亲事没说成,只笑了笑便丢开手。倒是他屋里的两个通房丫头,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以为七房又要订下大奶奶了,各自心思动摇不定。
一个想着赶紧给新奶奶做几双鞋子,一个打算给新奶奶缝一身衣裳
。又都悄悄去打听,那天太夫人更属意哪位孔小姐,好问清楚性格脾气、喜好,免得做出来的东西不合眼。
玉仪还不知道有这么些人为自己忙活,阮氏更是不会透露一星半点儿,此刻她正在教玉清识字写字,日子过得甚是悠闲平静。
“手上稳着点儿,别乱晃。”玉仪站在书案前,神态像个小学老师,“你今儿先把这个字记住了,明儿我再教你新的,识字得慢慢着来,一口可吃不成一个胖子。”
玉清写了好几遍,还是歪歪扭扭不能见人,不由十分羞愧,又有些泄气,低着头小声道:“妈妈说其实我们女儿家,不识字也使得的。”
妈妈说,又是妈妈说……
玉仪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免得血压升高,----也不知阮氏哪儿找的蠢妇,自个儿蠢也就罢了,还把好好的小姐也教坏了,活脱脱一副丫鬟样儿。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玉仪恨铁不成钢,埋怨道:“你怎么能跟些仆妇相比,岂不是自甘下流?女儿家识字虽然没有大用,但也不能做睁眼瞎,不然将来人家把你卖了,你还替人数钱呢。”
玉清嘴角动了动,半晌才道:“我这个人笨,不值得三姐姐这般费心。回头让五妹妹知道了,再说给太太听,倒是让三姐姐为难。”
原来是在担心自己。
玉仪的脸色缓和了些,怅然道:“好不好,也不差这一点。”收起字帖,“你拿回去慢慢练,不记得了再来问我。”
自己教妹妹识字,于情于理并没有错处。
阮氏若是真的有心为难自己,也不在这上头,随便找个借口,单是一个“孝”字压下来,就够自己喝几壶的。
只要将来说亲时,阮氏别给自己找个缺胳膊少腿儿的,或是人品败坏的,都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哪怕她把顾氏留下的陪嫁克扣了,自己也不怕,还有外祖母三千两和舅母给的那一匣子首饰,再加上这十年来自己的积蓄,算起来也不少了。
要知道像玉薇这样的庶女,也就四、五百两银子嫁妆
。
玉仪私下换算过银子的比例,在这个时空里,一两银子能值现代的八、九百块,也就是小一千的数。自己手头上有近五千两银子,差不多也就是五百万,这会儿又没有炒房的,足够自己下半辈子的嚼用。
可惜古代女子必须依附丈夫,依附夫家生存,不然自己有这些钱,花钱雇几个丫头仆妇,每天做个混吃等死的米虫,那才叫一个美呢。
玉仪甚至想过,只要嫁的人不是太坏,哪怕嫁一个酸腐秀才也不错,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行。当然了,家里人口越简单越好。像江廷白那样的家族,上面一堆长辈,中间一群妯娌,后院肯定还有几个妾室,嫁过去脑细胞都要多死几个。
呸!那个黑心小白脸!
玉仪心里一阵冷笑,像江廷白那种人,首先想到的是自身利益、家族荣誉,至于女人什么的,不过是满足**和生育子嗣的必需品。
当然了,这样的人也会比较理智。
理智的好处就是,只要做妻子的恪守本分,贤良淑德不吃醋,管好丈夫的小老婆和庶子庶女,那么就会得到相应的尊重。
毕竟嫡妻也算是中层干部,当boss的丈夫总会给几分面子。
要说这样的人选不能算太差,比那些人品有问题的,赌博嫖娼的,玩背背山的,还是要高出那么几筹。
----不过,自己拿他做假想对象做什么?
难道说,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怀春的年纪?还是十年没听到人表白,连那样的谎话都让自己浮想联翩?玉仪摇了摇头,决定就此打住遐想。
“小姐……”扶琴带着哭腔跑了进来,跪在地上道:“我闯祸了。”
“怎么了?”玉仪知道她一向十分稳重,不知何事吓成这样,为免她惊慌失措说不清楚,尽量平缓语气道:“别慌,有事慢慢说。”
扶琴稍稍镇定,回道:“刚才我去小厨房端银耳羹,没看出碗盏差别,结果把太太炖的桂圆燕窝端走了
。”
玉仪失笑道:“我当是什么呢?端错了,换回去不就是了。”
“小姐忘了。”扶琴低下了头,“方才小姐在教四小姐识字,说是不想吃,让我拿下去吃……”
玉仪想了想,方才自己的确是这么说过,不由笑道:“吃了便吃了吧。回头我去跟太太说,就说是我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实在不行,再把咱们带回来的送几两过去。”
“我……”扶琴欲言又止,“我尝了一口,觉得有些不像银耳,……心里一吓,失手把那碗盏打碎了。”
玉仪忍不住扶额,道:“下回一次把话说完。”
彩鹃啐道:“看你笨的,吃个东西都能砸了碗。”
正说着话,便有阮氏的丫头找了过来。
“三小姐。”那丫头玉仪认得,叫做翡翠,说话一贯的清脆利落,笑吟吟道:“方才小厨房的人呢说,太太炖的官燕被人端错了。那边还有一碗银耳没人来取,听说是三小姐这边炖的,所以来问问,想是一时认错也是有的。”
玉仪早撵了扶琴出去,笑道:“是端错了,我吃了才知道。”
“太太说了,若是三小姐爱吃,回头再人送点过来。”翡翠笑眯眯的,又道:“只是叫我把那碗盏取回去,那是成德年间的旧物,太太素日最心爱的,要不是装燕窝也舍不得拿出来。”
玉仪的心思飞快转了转,----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自己正担心那碗盏值钱,偏生就成了阮氏的心爱之物,还被自己的人砸碎了。
扶琴不认识东西也罢了,小厨房的人也不认得吗?怎么会把东西给错了?若是阮氏还在为公主府的下人介怀,专门挖了这么一个坑,等着人去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奇怪的是,自己这边的人刚砸了碗盏,阮氏那边就知道了。
看来外院的小丫头里藏龙卧虎,还有几个千里眼啊。
而且阮氏动作这么快,分明是在告诉自己,即便丫头仆妇都是公主府的人,只要是她想知道的,还是一样能知道
。
“这可怎么是好?”玉仪脸带愁容,懊恼道:“方才我尝着味儿不对,一惊吓,就失手把碗盏砸碎了。”
“这……”翡翠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迟疑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跟太太说。”
玉仪叹道:“我跟翡翠姐姐一起去。”
见到阮氏,玉仪笑着赔了不是,把责任都拦在了自己身上,----免得回头阮氏发作起来,扶琴要吃暗亏。
阮氏听了玉仪的一番“解释”,倒没生气,仍是一如平常般温婉,摆手道:“砸了便砸了吧,东西就是给人砸的。”
赵荣家的也道:“不怪三小姐,只怪那些丫头没服侍好。”
玉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玉娇在旁边嘟嘴道:“一屋子的笨丫头,前几天才砸了那套粉瓷金茶碗,今儿又弄碎了太太的东西,就该好好的罚她们!”
“算了。”阮氏似乎毫不介意,只是道:“你三姐姐刚回来,丫头们还不太熟悉咱们家,等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一出闹剧,就这么轻轻揭过?
玉仪有些看不穿了,心道莫非自己心理太阴暗,错怪了继母?面上不便露出,只是闲闲陪着说话,眼见快要用晚饭方才离开。
谁知道刚回房没多久,珍珠便过来传阮氏的话。
“三小姐。”珍珠笑吟吟的,指着身后一个鹅蛋脸面的美貌丫头,“太太说,‘姑娘离乡多年才回来,只怕对家里不熟,所以让碧如过来帮几天忙,等姑娘什么时候不需要了,再让她回去便是。’”
这算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吗?
自己留下了公主府的人,阮氏到底心中不甘,隔了这些天还是塞一个人过来。若单论人数倒是自己胜了一筹,可惜自己留下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在阮氏跟前,而这碧如却好似一根肉中刺,时时刻刻都叫人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