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有人朗声道:“丁大侠若要问石盟主的下落,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回答得出来。”

左月娇听到这人的声音,娇躯不由的一阵颤抖。

但见从山径上,正有一个人飘然行来。

这人身材颀长,身上穿着一袭青绸长袍,面色冷森,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青衫文士目光一注,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青袍人淡淡一笑,抱拳道:“在下无名小卒,说出来了,丁大侠也未必知道。”

青衫文士道:“阁下戴了面具?”

青袍人抱抱拳道:“敝教之中,人人都戴面具,丁大侠幸勿见怪。”

青衫文士问道:“你们是什么教?”

青袍人朗笑道:“大道无名,敝教并没有名称。”

青衫文土也朗朗笑道:“好个大道无名。”说到这里,口中不觉“晤”了一声,问道:

“阁下方才曾说,要问石盟主下落,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

青袍人点头道:“不错,在下确实说过。”

青衫文士道:“此人是谁?”

青袍人道:“丁大侠可是要找石盟主么?”

青衫文士道:“丁某正要找他。”

青袍人道:“那很好。”

青衫文士道:“丁某问你知道石盟主下落人是谁?”

青袍人道:“因为知道石盟主下落的那人,正想见见丁大侠。”

青衫文士道:“他人在那里?”

青袍人道:“他目前不在此地。”

青衫文士道:“你不是说他要见见丁某么?”

青袍人道:“正是,他要丁大侠说个日期。”

青衫文士道:“丁某不见无名之辈,你先得告诉我是谁?”

青袍人大笑道:“要见丁大侠的,自然不是无名之辈,也许还是下大侠的故人。”

青衫文士道:“丁某从没有故人。”

青袍人走前两步,忽然右掌一摊,送到青衫文士面前,诡笑道:“丁大侠看,这个,也许就会想得起来。”

青衫文士目光一注,光风弄月似的脸上,不禁一寒,目中神光暴射,问道:“他要见我?”

青袍人点头道:”日期、地点,均由丁大侠决定。”

青衫文士道:“好吧,中秋初更,丁某在五老峰等他。”

青袍人拱拱手道:“如此,在下就告退了。”

他回过身来,有意无意的看了左月娇一眼,然后朝屈长贵、戚婆婆两人挥挥手道:“你们随我走吧。”

说完,举步朝山径走去,屈长贵,戚婆婆那里还敢停留、紧随着他身后而去。

左月娇自从青袍人现身之后,几乎惊骇欲绝,一直站在青衫文士身后,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青衫文士目送三人远去,才回头笑道:“小姑娘,你好像很怕他?”

左月娇脸色苍白,说道:“他……他是我义父!”

青衫文士讶然道:“你不是说你义父已经死了么?”

左月娇道:“是的,我和大哥亲眼看到他自碎天灵死的,但他明明就是我的义父。”

青衫文士问道:“你大哥是谁?”

左月娇道:“我大哥叫石中英。”

“你大哥是石中英?”

青衫文士忍不住问道:“石中英有没有假的?”

左月娇道:“没有,大哥是真的。”

青衫文士大笑道:“小姑娘,你怎不早说?你大哥就是我的小兄弟。”

左月娇道:“我大哥会是你的小兄弟?哦,那天他追着你出去的。”

青衫文士笑道:“就是他追了我四百里路,咱们才认了兄弟。”

左月娇心中一动,立即盈盈拜了下去,说道:“你是我大哥的大哥,那也是我的大哥了。”

青衫文士高兴的呵呵大笑道:“真没想到,我丁某认了一个小兄弟,现在又多出一个小妹子来了。”接着含笑道:“好,好,你有了我这个老哥哥,走遍天下,也没人敢欺侮你了。”

左月娇问道:“老哥哥,不知我那大哥去了那里?”

青衫文士道:“这个我倒不清楚,小妹子,你且别急,认了老哥哥总得有个见面礼,这样吧,老哥教你几招,你再去找你大哥不迟:,”

左月娇已知这位老哥哥,武功高不可测,得他点拨,自然获益非浅,心头不禁大喜,说道:“老哥哥,你要我教武功?”

青衫文土笑道:“当然,我三味真君的小妹子,总得有一两个杀着,才不会被人笑话。”

左月娇喜得跳了起来,娇笑道:“老哥哥,你真好。”

青衫文士道:“咱门走!‘

湘西的辰州府,为古五溪蛮地。

重峦叠岭,以出产朱砂闻名全国,其西涧溪极多,森林茂密,为苗族聚居之处。

辰州府当西水入源之口。

从前交通不便,货运全仗水道,湖南输往贵州的米,和炭州输往长江下游的木材,全由阮江为吐纳,许多粮世和木材商人,途经辰州,都在这里歇歇脚。

因此辰州府虽是湘西僻镇;但城中因有行商往来,市面却相当热闹,尤以东门和南门一带,更是客店,酒肆,布庄、朱砂铺等集中地。

东大街和南大街的拐弯角上,有一家武陵春酒楼,更是全城最出名的湘菜馆。

到了辰州府,不上武陵春,那你就白来了。

武陵春酒楼,名气大,生意当然鼎盛。

今天也不例外,还没到上灯时候,武陵春上下,已是座无虚席。

每一个人只要和几个朋友一起上酒楼,人类的劣根性,就表露无遗,不是大声谈笑,旁若无人,就是拼命的想把对方灌醉,绽起满头青筋,力竭声嘶的猜拳喝令。

一个人默默的喝着闷酒。

这人看去不过二十五六岁,颀长的个子,皮肤黝黑,眉毛又粗又浓,鼻直口方,一双大眼睛,朗若明星,身体不算魁梧,但生得挺壮。

他桌上除了酒菜,还放啄一只小木箱,原来他是走江湖的卖药郎中。

在云贵一带苗区里,卖药郎中是挺吃香的一行,就算你是蒙古到了家,也一样可以敛钱。

苗人生性较直,容易上当,但骗人也只有一回,第二次就没有人会相信你,话虽如此,许多人只啃了一本汤头歌决的庸医,在苗疆一带,还是大行其通。

在苗疆走动的,除了郎中,还有货郎。

天下妇女没有不爱打扮的,货郎就是投其所好,胭脂,花粉,各种小巧精致的饰物,只要价廉物美,花式新颖,就是品,也一样受到苗家妇女的欢迎。

但在人品上,郎中就比货郎高尚的多,大家都对郎中都有一份敬意。对货郎只是欢迎而已!

这时候,从楼梯上上来一人。

这人是个老头,穿着一件夏布长衫,看去约摸五十出头。瘦脸,酒糟鼻,双颧突出,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子,额下还有疏朗朗的凡根苍须、腰背微弯,肩头背着一个褪了色的朱红木箱。

只看他这副模样,又是一个卖药郎中!

他跨上楼梯,脚下略为一停,耸着双肩,目光一阵打量,好像在找座头。

这时正当上灯时候,全堂早已坐满了食客。

几个堂值正在忙着端菜添酒,也没有人过去打招呼。

酒糟鼻老头一阵打量之后,发现蓝衣少年独据二桌,好像只有一个人。这就一摇一摆的走了过去,点着头,呵呵笑道:“幸会、幸会,小哥就是一个人么?”

蓝衣少年连忙含笑拱手道:”小可只是一个、老丈人请坐。”

酒糟鼻老头从肩下放下药箱、目光一注、看到桌上药箱,不觉叹打了个呵呵、说道:

“巧极、巧极、小哥原来还是同行。”

随着话声、就在蓝衣少年对面坐了下来。

蓝衣少年谦虚的道:“小可初走江湖、老丈是同道前辈,还请多多指教。““好说,好说!”

鼻酒糟鼻老头措鼻子,笑道:“老朽虽是痴长小哥几岁,老了,不中用了。”

一名堂棺送上一盅首茗,问道:“老客官,要些什么?”酒糟鼻老头含笑道:“来一壶酒,再要厨下炒几个拿手的下酒菜就好。”

堂棺答应一声;转身自去。

酒糟鼻老头问道:“还没请教小哥尊姓大名?”

蓝衣少年道:“不敢。小可白士英,老丈如何称呼?”

酒糟鼻头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才道:“老朽夏子清,夏天的夏,孔夫子的子,两袖清风气清。”

白士英连忙抱拳道:“原来是夏老丈。”

夏子清亲切的问道:“白老弟好像很少在这条路上走动?”

白士英奇道:“夏老丈如何知道的?”

夏子清呵呵笑道:“云贵一带,地方虽然辽阔,但几十年来,就只有咱们七八个人在跑,如何会不知道的?”

白士英道:“老丈说得是,小可一向是川,康一带走动,大部份时间,是替先师采摘药材,自从先师去世之后,小可还是第一次出来。”

夏子清两颗小眼珠一瞪,急着问道:“令师是谁?”

白士英道:“说起先师,老丈也许知道,他老人家姓李夏子清没待他说完,忽然跳了起来,急着问道:“李药师李一丹。”

白士英喜道。“老丈果然认识朱师。”

夏子清道:”岂止认识,老朽一生最钦佩的也就只有令师一人。”

他不待白士英开口,接着说道:“令师的‘冰雪行军散’,在苗疆一带,盛名久著,据说他是在诸葛武侯的‘行军散’中、加入了冰蚕。雪参两种稀世灵药;无怪神效卓著,一粒丹丸,药到病除,他那李一丹的外号,也是由此而得。”

他说起李药师,就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即此一点,证明他确是知之颇深。

白士英萧然道:“前辈州先师定然交谊极深,晚生方才失敬之至。”

夏子甭连连摇手道:“小哥别客气,老朽和令师只是问于相识而已,老实说,老朽这点医理和令师相比,那真差得太远了。”说到这里,忽然“哦”了声问道,“令师是什么时候归道山的?”

白士英道:“还是去年腊月间的事。”

夏子清感叹的道:“年岁不饶人,咱们这一辈的人,都差不多了!”

堂棺送上酒菜。

夏子清拿起酒壶,含笑道:“来,小卅,咱门难得巡上、老朽敬你一杯。”

白士英站起身道:”老丈是晚生前辈,理该由晚生敬你才是。”

“坐,坐。”

夏子甭替自己斟了一杯,含笑道:“小哥,咱们干一杯。”

举杯一一饮而尽,

然后取起酒壶,又替他斟满了。

夏子清问道:“小可是从苗疆来的,还是………”

白士英道:“晚生刚从巴东来的;因为先师有一些遗物,寄存在九里龙。”

“哦!哦!”

夏子清一手持着几茎苍须,点头道:“不错,令师一向是在苗疆一带行医,小哥去过九里龙?”

白士英道:“晚生这是第一次。”

夏子情连连点头道:“九里龙是个好地方,盛产金沙,盂家苗之一族人,家家都富可敌国,尤其那里的女孩子,个个出落得如花如玉,苗女多情,你小哥可得小心。”

说完,咕的喝了口酒。

白士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尴尬的道:“老丈休要取笑。”

夏子清道:“老朽说的可是真话,你别小看些小娘们,个个长得像水蜜桃一般,哈,像小哥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十个人个都不是她们对手。”

白士英道:“她们都会武功?”

“岂止会武?”

夏子清又喝了口酒,才缓吞吞的道:“孟家苗住在九里龙、少说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九里龙周围近百里,都是峋岩峭壁,溪流纵横,盛产金沙,据说,他们每家人家,连起屋的墙壁都是用金砖砌的,你想想,他们这么富有,不会武功行么?”

白士英点点头。

夏子清拿起酒壶,又替他斟了一杯。

白士英忙道:“老丈,晚生酒量有限的很。”

夏子清两杯下肚,老兴勃勃,笑道:“小哥不用客气,咱们难得碰面,这一谈起来,就不是外人,老朽年轻的时候,哈,茅台、大曲,不管多烈的酒,都要大碗喝才过瘾,你年轻轻轻,这点酒,算得了什么?来,干杯。”

果然举起酒杯一口而尽。

白士英只得又陪他喝了一杯。

夏子清用手抹抹喘,接着道:“小哥没去过九里龙,老朽再说一点给你听听,九里龙的孟家苗,不但男的个个好酒量,就是女娇娘,也是个个是酒中西施,她们敬客人,就是大碗、大碗喝的,你要是不会喝酒,她们就会笑你,哈,她们对你笑一笑,你就非直着脖子灌下去不可。”

他又干了一杯,朝白士英笑一笑,又道:“说起盂家苗的武功,本来在苗区,就是首屈一指,不然,他们还能保得住金沙?近年来,据说他们还重金礼聘了几位武功高强的汉人,传授族中男女绝技,他们族长曾经夸过海口,九里龙的孟家苗族,要是都出去闯荡江湖的话,可以横扫中原武林。”

白士英听的不禁心中一动,说道:“晚生曾听先师说过。他们立有祖训,不准族中人外出。”

夏子清笑道:“那是从前的事,现在时代不同了,九里龙的人,也经常到山外来采办食物,到底山区里没有外面花花世界热闹。”

他夹起一筷菜,边吃边道:“这也许就是给汉人带坏的,族中弟子,往往借采购为名,偷偷的溜出来,你老弟大概今天才来的,前两天,老朽就看到几个盂家苗的人,打这里经过。”白士英心头又是一动,说道:“可惜晚生迟来了两天,不然倒可和他们一起走了。”

夏子清关切的道:“怎么?小哥不认识路?”

白士英道:“晚生只是听先师临终时,约略说过,晚生没有去过,听说这条路险僻难行,很容易走迷方向。”

“正是,正是。”

夏子清点头道:“可惜老朽这次另有事去,不到九里龙,不然倒可和小哥作个伴……”

他说到这里,不由“哦”了一声,笑道“小哥如果不急,从这里到九里龙去的人,倒是经常有,小哥不妨耽上一二天,老朽替你留意留意。”

他笑了笑、又补充着道:“九里龙路径确是险了些,但生意都是一本十利,有不少货郎,就专门跑九里龙,拿些花粉胭脂,假珠子串的珠花,就可以换来成袋的金沙。”

白士英由衷的感激,说道:“多谢老丈了。”

“这是小事,那里说得上谢?”

夏子清接着“哦”了一声,注目问道:“小哥住那一家客栈!?”

白士英道:“晚生住在东大街长源客栈。”

夏子清大笑道:“巧极,老朽正好也住在长源客栈,“小哥住在几号房?”

白士英道:“五号。”

夏子清道,“老朽住在九号,东首最后一间。”

正说之间,只见从楼梯口,又有人走了上来。

这时华灯初上,夜市方开始,正是酒楼生意最旺盛的时候。

酒客们有的会帐下楼,有的刚来,上上下下,川流不歇,堂棺们也尖着嗓子送往迎来,一面要谢着付帐的赏了小费,一面又要迎接上来的客人,叫着“里面请坐”。

每一个堂伯都有一个天生的金嗓子,叫得又脆又响。

那人上得楼来,就被堂倌领到白士英他们对面,刚空出来的一张桌子落坐。

堂佰送上茶水,问了要吃什么,便自退去。

那人端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放下茶盅,转过头来,忽然口中“咦”了一声,惊喜的站起身来,朝夏子清招呼道:

“夏老夫子也在这里?”

夏子清闻声回头,点着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张老弟。”

那人道:“老夫子这次到那里去了?”

夏子清一手持须,含笑道:“黄草坝,老朽在那里开了一家药肆,这次是采办药材来的。”

那人羡慕的道:“还是老夫子好,开了店肆,就不用长年跋涉了。”

夏子清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张老弟这次去那里?”

那人道:”还不是到处跑,明天货配齐了,先去铜仁,玉厩;,最后到剑河……”

夏子清听的大喜,呵呵笑道:“巧极了,来,张老弟,老朽给你引见一个朋友。”

白士英听到那人和夏子清打招乎,早就看清楚了。这人约摸二十八九岁,瘦长脸,皮肤白皙,眉目清秀,身穿蓝布衣裤,生得极为挺拔。

那人听夏子清说出要替他引见一个朋友,立即击了过来。

夏子清回头朝白士英含笑道:“小哥,这位是张正林张老弟,他要去剑河,就是到九里龙去的,你们多接近接近。”

一面又朝张正林道:“这位是白小哥,你总知李一丹李药师吧、白小哥就是李药师的门下高足,这次山要到九里龙去,你们正好作个伴儿,路上就不寂寞了。”

张正林连忙拱手道:“白兄,在下是第一次见面,李老夫子,在下见过几次,是一位忠厚长者。”

白士英也拱手道:“张兄多多指教。”

夏子清笑道:“大家请坐,今晚真是凑巧了,咱们坐下来再作长谈。”

白士英,张正林一起落座。

堂棺替张正林添上杯筷。

夏子清立时替他斟满了酒。

张正林连说不敢,和夏子清。白士英一起干了杯,笑道:“别说夏老夫子吩咐,就是冲着这位白兄,在下这朋友也交定了,在下采办货物,明天上午,就可齐全了,白兄要什么时间动身,在下悉听尊便。”

此人生性爽直,说来甚是诚恳。

白士英道:“不敢当,兄弟随时可以走,还是以张兄的方便为准。”

“哈哈,”

夏子清笑一声,说道:“那就这样决定,咱们还是喝酒。”

难怪他生了一个酒糟鼻,原来嗜酒如命。

正好堂棺又替张正林送来了酒菜,大家也开杯畅饮起采。

第二天,张正林一个上午,就把货物采办齐全,午睡时光,就来到长源客栈。

白士英闲着无聊,正在和夏子清下棋。

夏子清一眼看到张正林进来,立即抬头问道:“张老弟事情都办好了?”

张正林道:“在下货色早就定好了的,今天上午,就是到几家铺子里取货了,一切都办妥了,看看白兄要今天动身,还是明天再走?”

白士英道:“张兄货物齐备,咱们今天下午就走不好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可以,在下随时都可以走。”

夏子清大笑道:”可惜老朽的药材,还未到齐,否则倒可和二位走一路,要过了玉屏才分手呢!这段路,少说也有八九百里远近,就不虞寂寞了。”说到这里,就高声叫道:“伙计。”

一名店伙赶紧奔来,伺侯着道:“老爷子有什么吩咐?”

夏子清道:“你去关照厨下,做几式精致的下酒菜,另外来三斤上好茅台,送到房里来,老朽要替两位老弟送行。”

此老不但好酒,也极为好客,为人热心,不失是一位长者。

店伙连连应是,转身退出。

这一席酒,大家自然尽欢而散。

白上英心中对夏子清甚为感激,一再称谢不止。

午后,张正林已把货物,装了两个大麻袋,驮上马背。

白士英别过夏子清,会了店帐,跨出店门。早由店中小厮牵着马匹伺候。

夏子清送出店堂,两人一齐接过缰绳,跨上马背,朝夏子清拱拱手道:“老丈,再见了。”

夏子清挥着手道:“老朽不送了,二位老弟有空,请到黄草坝来。”

两匹马沿着西大街,渐渐去远。

夏子清摸了摸酒糟鼻,这一瞬间,他那瘦削的脸颊上,忽然浮现起一片阴森橘诡的笑容。

这种深沉橘诡的笑容,可以形容之为笑里藏刀,和他本来爽直悄涕的笑容,遇然不同!

但笑总是高兴的事情。他一定有着极为得意之事,面上含着微笑,缓缓转身朝客栈中行去。

贵州、在殷、周时代,称为鬼方。

因为到处都崇冈峻岭,交通不便。

贵州省,就好像云雾山一样,永远披着一件神秘的外衣。

白士英和货郎张正林,从辰州一路南行,由源州向西,便已进入黔省。

行旅对贵州可真是怨声载道,才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之讥。

他们从晃州入黔,经玉屏,到达剑河。这一段行程,虽然不时遇上崎岖山路,迂遇而行,但大抵还算平整。”

白士英虽是初来,却有经常在这段路上行来的货郎张正林结伴同行;该在何处打尖,何处投宿,都不用他操心,晓行夜宿,自然极为顺利。

白士英在这段时日之中,只觉张正林为人爽直,谦虚诚“恳,脸上也经常挂着笑容,因此和他极为谈得来。

这天傍晚时光,赶到剑河。

这是一个山城小邑,也是生苗的地区,狭厌的街道上,到处是胸口敞露,颈项手腕、脚踝,戴着大大小小银圈的苗女,摇曳生姿的走过。

张正林在这一带,果然地头极熟,不少人和他点头打着招呼。

两匹马到了街西一家清江老店的客栈门前下马,这一阵蹄声,早就惊动了店里的人。

只见一名伙计,匆匆忙忙的迎了出来,一眼看到张正林,立即趋上前来,含笑道:“张爷这次来的快了,小的预算,你最早也得再过十天半月,才会来呢!”

张正林笑了笑道:“我是赶着六月半来的,好多做些生意,伙计,咱们这两匹马,就要寄在你们店里了。”

那店伙道:“这还用说”

帮着张正林从马背上捧下了两个大麻袋,然后从两人手中接过疆绳,牵着两匹马往店后而去。

张正林回头朝白士英笑了笑道:“白兄,咱们进去。”

一手捧起一只麻袋,朝店里走去。

白士英帮着他捧起了另一只麻袋,跟了过去。

张正林回头道:“白兄,你放着就好,伙计会来拿的。”

白士英道:“不要紧,兄弟帮你拿也是一样。”

两人走进店堂,张正林就像回到老家一般,他朝坐在柜头里的老妇人打个招呼,就逞自往里行去。

穿过店堂,是一条走廊,一排约有七八个房间,张正林走到最后了间,放下麻袋,一手推开房门。

申士英跟着又把麻袋放在地上。

张正林吟笑道:“多谢白兄了。”

他没待白士英开民接着又推开隔壁一间的房间,含笑道:“白兄,这两间房,你看那一间合适?”

他不论到什么地方落店,都以白士英为主,让他先挑。

白士英道:“张兄何须客气,兄弟随便那一间都行。”

张正林笑了笑道:“我看白兄就住里面一间吧,房间都是一样,里首的比较清静。”

说着就把两个麻袋搬进外面那问房去。

房里当然非常简陋,除了一张木榻,只有一张茶几,一把竹椅,但在偏僻的苗区小镇里,能有这样一家客店,已算不错

店伙替两人送来脸水,又沏了一壶茶。

张正林关照店伙,要厨下切一盘卤菜,一壶酒,再炒两盘蛋炒饭,做一个蛋花汤送来。

店伙答应着退j”出去。

白士英回房洗了一把脸,天色已微见昏黑。

张正林可正在忙着,他把麻袋都打开了,珍珠项链、珠串,珠花,各种宝石饰物,和花粉,胭脂,香膏,摊满了一地。

房子里珠光宝气,花花绿绿的好不眩眼!

张正林看到白士英站在房门口,不觉笑了笑道:“打明天起,一路都是翻山越岭的羊肠小径,不能再骑马赶路了,兄弟得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

白士英道:“这一趟从辰州来,张兄一路都没做生意,真叫兄弟过意不去。”

张正林道:“后天六月半,是九里龙孟家苗最热闹的日子,咱们正好赶上,老实说,兄弟这些货,多半就是赶这个节日来的,至少也得卖上一半,剩下来的,回去的时候,顺便往各处兜上一转,也就差不多了。”

白士英问道,“六月半,是孟家苗什么节日?”

张正林忽然神秘一笑,道:“白兄到时自知。”

白士英看他笑的神秘,心头觉得狐疑。

正好店伙掌着灯来,看到张正林的房里,放满了东西,就留下一盏灯,把碗筷放到隔壁房里去,过不一会,就端着一盘菜,一瓶茅台酒进来,张正林站起身,一同到了白士英的房里。

店伙早已放好杯筷,打开瓶塞,酒香扑鼻,两人隔着小几对面坐下。

张正林笑道:“白兄,这酒比茅台还要香醇,而且人口有一股甜味。”

白士英道:“难道这不是茅台酒?”

“自然是茅台酒。”

张正林笑了笑道:“只是这酒比茅台的更好,它是用交蜜(地名)一条小溪里的水酿制的,那溪水就带着甜味,酿制成酒,人口甘甜,多喝几杯,只会微酗,不会醉倒,除这里,你出重金也卖不到,白兄一试方知。”

白士英笑道:“张兄对酒,倒是在行的很”。”

张正林大笑道:“彼有旨酒,又有嘉淆。旨酒,就是美酒,酒不甘醇,何得称旨?人生能得儿回醉?就算喝醉了,也飘飘然另有佳趣。”

说着举杯一饮而干。

白士英听的暗暗惊奇,他发现张正林虽是一个货郎,但书却读印不少,这两句话,出之诗经,他也引用上了,此人倒不可以货郎视之。

举杯喝了一口,果然酒香清醇,入口微甘,就连称好酒不止。

两人把一瓶酒喝完,,都已微有酗意,店伙及时送来蛋炒饭,和一碗大汤。

两人吃过饭,张正林还要收拾东西,就回房去了,白上英多喝几杯,果然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山城小店,大家都睡得早,白士英也就掩起房门,在榻上盘膝调息。

隔壁张正林收拾好东西,也自睡了,不多一回,就听他附声如雷,透过板壁,隐隐传来。

过了二更,突听窗外“刷”的一声,似是有人飘落走廊。这个音实在极轻;但白士英却倏地睁开眼来!

就在此时,只听一人压低喝道,“张正林,出来。”

白士英听一怔,暗道:“半夜三更,又有什么人来找张兄呢?”

只听隔壁张正林附声忽然停止,接着也压低声喝道:“门外是谁?”

那人沉声道,“你出来就知道了。”

他话声方落,张正林已经很快开门出去,低声喝道:“是那一条道上的朋友?”

白士英听他口气,心下又是一怔,忖道:“张兄这口气,莫非也是江湖上人?”

就在此时,只听张正林忽然轻哼一声,紧接着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袂掠风之耳,已掠上墙头!

这下,白士英不禁一呆!

自已居然看走了眼,只要听这阵衣袂掠风之声,经捷无比,张正林一身轻功,竟然极高!

他有这一发现,岂肯轻易放过?急忙推开窗,双脚轻轻一点,便已穿窗而出,再一吸气,平空拔身而上,登上屋脊。

只见一条黑彤,已在前面屋脊上,一闪而没!

只要看这人的身形。明明就是货郎张正林!

白上英自然卞肯放松。立即一吸真气:身如天龙驭风,横空掠过两重屋脊,远远尾随下去。

这回他看清楚了!

张主林前直,果然连有一条黑影,正在飞行奔掠!两人相跟足有七八丈远,一个尽力在前奔掠,一个提气紧追不舍。

贬眼工夫,已经迫出一里来远。

剑河县,是僻处山区的小城,城墙依山而起。

前面那人奔近山麓,就朝山麓问一座小小的土地庙飞掠而入。

张正林追到庙前,脚下忽然停往,双拳一抱,大声道。“庙里是那一方道上朋友、把在下引来、有何见教?”

在他说话之时,白士英已经无声无息的掠到他身后数丈,一叫了闪入右首树林。

只听庙中有人接口道:“张朋友怎不进来?”

张正林笑了笑道:”在下行走苗疆,将本求利,从没和道上朋友,有过梁子,朋友既然把在下引来,有什么事怎不明白见告?”

庙中那人道:“不错,咱们之间,没有梁子,只是咱们有话要问你。”

张正林依然挺立不动,说道:“有什么活,这样不能说么?”

庙中那人不耐道:“张正林,你可是不敢进来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在下没有什么不敢的,只是听朋友的口气,朋友有事找在下,并不是在下找朋友有事,这样藏头缩尾,岂是待朋友之道?”

那人怒声道:“张正林,你在咱们兄弟面前,别再耍嘴皮子了,告诉你,你要在这条道上走动,你就乖乖的进来,如果你不想在这条道上混了,你可以走,明天一早,就得离开此地。”

张正林听的一呆,问道:“朋友,这是谁定的规矩?”

庙中那人道:“这你就不用问。”

张正林道:“好,朋友这么说了,在下似乎非进来会会而不可了。”

说着,果然举步朝小庙中走去。

土地庙山门敞开育,里面地方不大,只是没有点灯,黑越越的伸手不见五指。

张正林走进去了,但只走了三步,便身停往。

三步,已可看到青石神案。

神案后面,当然就是神龛了,神龛里已经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了,神案离他面前,也不过只有三步远近,这就是说明就只有这么一点地方,但张正林凝足目力,也看不到对方躲在那里?

他只走了三步,那倒并不是胆怯,敌暗我明,他自然非留退路不可,一旦遇上袭击,离门只只有三步,自可及时退出。

但就在他脚下一停,那人就冷冷的道:“张正林,你尽可放心,咱门不会为难你的。”

细听那人话声,似是人神龛中发出来的。

张正林不觉仰面道:“在下已经进来了,朋友有什么见教,现在可以说了。”

只听另一个道:“咱们有话问你,张朋友最好实话实说,不可有半句虚言。”

此人说的话,却从左首传来。

张正林微晒道:“朋友还没问我什么,怎知在下说的会是虚言?”

神龛那人道:“张朋友没有虚言,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正林道,“你们究竟要问什么?”

神龛中那人道:“张朋友这次要去那里?”

张正林:“九里龙。”

神龛中那人又道:“你一个人?”

张正林道:“两个人。”

神龛中那人又道:“还有一个是谁?”

张正林道:“自然是在下朋友了。”

神龛中人道:“我问的是此人姓甚名谁?”

张正林道:“在下朋友姓白,名士英。”

白士英隐身林中,距离土地庙,不过数丈远近,他们在庙中说的话,自然全听到了,心中不禁一动,暗暗忖道,“看来贼党已经对自己起了怀疑!”

只听神龛那人又道:“你们从那里来?”

张正林道:“辰州。”

神龛中那入又道:“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不错。”

张正林接着问道:“你们问这些干什么?”

只听左首那人道,“这个你不用多问。”

神龛中人义道:“白士英是干什么的?”

张正林道:”他背的药箱,你们说他是于什么的?”

神龛那人道,”此人从未见过。”

张正林道:“白兄一向在川康行医,你们自然没见过了。”

神龛中人道:“那么他去九里龙作甚?”

张正林火道:“他是李一舟老夫子的门人,李老夫子一向在苗疆行医,去年故世了,遗命要他承继遗志,到这一带来行道,这样够了吧?”

神龛中人道:“你知道的倒很详细。”

张正林道:“在下是他朋友,自然很详细了。”

神龛中人道:“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张正林道:“在下知道的,都己奉告了,朋友问了这许多话,也总可亮亮字号吧?”

神龛中人嘿然道:“这个张朋友就不用多问了。”

张正林理直气壮的道:“为什么?”

神龛中人冷林的道:“因为你知道的大多了,对你并无好处。”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你如若还想在这条路上走动,知道的大多了,对你是不利的。

张正林不是傻子,这就拱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告退了。”

神龛中人没有再说。

张正林话声一落,迅快的转身退出,他并未停留,立即一路奔行而去。

张正林走了;但隐身林中的白士英,却并没有跟着回去。

有人暗中注意了他,这人是谁?他非弄弄清楚不可。

因此他仍然隐伏林中,一动没动。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依然不见有人出来,也没有一点动静。

土地庙里,至少有两个人,难道他们会住在庙里不成?

白士英心头渐渐有些不耐,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了下去。

又是一盏热茶工夫过去了,土地庙还没有人出来,甚至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白士英再也忍耐不住,身形一晃,闪出树林,就已落到土地庙门口,他艺高明大,也不出声问话,就举步朝庙中走去

庙内静悄无人,也没点灯,自然一片阴森黯黑!

白士英跨进庙门,就当门而立,目光迅快的一转,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原来这土地庙,就只有这么一间,左右前后,也不过五六丈见方。

除了中间一个神龛,龛前在一张长形青石案,就别无他物。

神龛也不大,左右两幅神慢,斜斜的分开,里面端坐一对土地公和土地婆,也不过一人来高,那里有什么人影子?

这点地方,当然隐藏不了一个人;但方才明明有两个人的声音!至少他亲眼目睹,有一个人进来,没有看到他出来。

土地庙就只有这么一间,没有后门,也没有窗户,进来的人,非从大门退出去不可,那么人呢?

白士英当门而立,经过这一阵查看,己可断定这里已经绝没有人,只是想不出两个贼人,是如问走的?他举步走入,左手屈指连弹,朝土地公和土地婆身上弹去。

但听“扑”“扑”两声轻响,证叫确是泥塑的神份,但他还是不相信,缓步走到神龛前面,伸手掀开神峻,神龛里自然不会有人。

贼人有如此狡侩,也更使他提高了警觉,夜色已深,贼人已去,他自然也不用洱在这坐逗留了。

回到客店;依然穿窗而入。

张正林早就回来了,此刻已经鼾声呼呼,从隔壁传来!

白士英微微一笑,也就解衣登榻,横身躺下。

第二天一早,白士英起身下床。开出门去,张正林早己起未,他不但梳洗完毕,而且己把货物装好了两只木箱,

店队送来脸水,白士英洗了把脸,店伙又替两人炒了两盘蛋炒饭送来,两人匆匆吃毕,会过店帐。

张正林取出二两银子,交给店伙,作为寄存马匹之用。

店伙连声称谢,然后十分巴结的,从店后推出一轮独轮小车,帮着张正林,把两只木箱装在车上。

张正林双手挽注车柄,含笑道:“白兄,咱们走吧。”

推动独轮车,往前行去。

白士英跟在他身后而行。

离开剑门,一路西行,已是盘曲山麓间的羊肠小径,有时须随着山坡往上,有时又得直下溪底,涉水而过。

一路乱石磊磊,高低不平。

张正林椎着独轮小车,依然隧步如飞,看去似乎毫不吃力。

白士英跟在他后面,不觉试探着道:“张兄这样推着车赶路,不觉吃力么?”

张正林回头笑道:“这车子只要把稳了,顺着势推,就并不吃力,据说,这是诸葛丞相证南蛮时发明的,走山径小路,那是最便捷了,不过还得有些腕力,幸亏兄弟从小练过几年庄稼把式,手上有几斤蛮力。”

白士英故作惊奇的道:“原来张兄还会武功?”

张正林笑了笑道:“咱门这一行,整天在外跑的人,多少都会一些,有时遇上剪径贼,也可以防身自保。”

他忽然回过头来,朝白士英看了一眼,又道:“李老夫子一身武功,才高明呢!听说出自武当派,他可以析上一根树枝,当剑来使,三五个里执兵刃的人,还近不了身,白兄是他衣钵传人,自然也差不到那里去了。”

白士英笑道:“咱们采药的,深入荒山,有时遇上虎豹,也是常有的人,拳脚工夫,自然也不少了,先师昔年在荆山采药,曾遇上一位老道长,指点了一些诀窍,其实也算不得是武当派弟子,兄弟更糟糕,还是小时候练的一点粗浅工夫,连入门也谈不上。”

张正林自然不会相信,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多说,继续推着车朝前赶路。

走了一段路,张正林忍不住又道:“白兄,兄弟有一件事,本来不想说的,但想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白士英心中不觉一动,问道:“张兄有什么话,但请直说。”

张正林道:“兄弟只是奇怪,尊师李老夫子,一生药医施药,行善好施,遇上贫困病人,不但不收医药费用,有时还送些银钱与人,在这条路上,不论汉入,苗人,莫不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自然不可能会和人结下怨隙……”他口气微顿,接道:“至于白兄,还是初次到贵州来,更不可能和入有什么梁子……”

白士英知他说的是昨晚的下,一时故作不解,问道:“张兄,究竟有什么事?”

张正林道:“事情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人向兄弟询问白兄来历。”

白士英道:“那是什么人?”

张正林道:“这人兄弟并不熟悉,只是听他口气,似乎不善,白兄留神些也就是了。”

白士英笑道:“这就奇了,兄弟初来贵州,怎会有人询及兄弟?哦,张兄,这人是何模样?张兄总可告诉兄弟,兄弟今后也好多加注意。”

张正林耸耸肩道:“兄弟根本没有看到他的人。”

白士英道:“张兄没看他的人,他如何跟你询问兄弟的呢?”

张正林道:“这个确实透着蹊跷。”

他毫不隐瞒,把昨晚遇见之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白士英故作惊奇,问道:“据张兄看,这两人会是那一路的人物?”

张正林一面椎车,一面说道:“这就难说得很,兄弟在这条路上,也跑了多年,从未遇上过这等个情,以兄弟推想

说到这里,忽然摇摇头道:“唉,兄弟实在想不出来,也许对方只是觉得白兄眼生,误认为是他们的敌人,才找我去问问的,白兄山不必放在心上。”

白士英点点头:“张兄说的也是。”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转过两重山脚,一条曲折的小径,直向前面溪底下去,远远望去,但见一片沙石,宛如大平原一般,到处都是高底不平的石块。

白士英道:“这是一条两山之间的大溪,如果山洪暴发,这条路不是就不能通行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不错,春秋两季水势大的时候,三里宽的山溪,就像一条滚滚黄河,水势十分湍急,根本不能从溪底过去,那就得多走几十里路。”

太阳渐渐直了!

六月半,正是三伏天气,太阳猛得有如火伞。

两人走在像沙漠似溪底,脚下踩在每一块石头上,都像烙铁一般!上下交征,一阵阵的懊热,使人喘不过气来。

甚至连吹来的风,都是热烘烘的。

饮在此时,但听一声微弱的呻吟,随风传来!

那卢音虽然微弱;叵白士英已经倏地站定,凝神细听了一阵,却又不再有第二声传来!

这就抬目叫道:“张兄,你可曾听到有人呻吟的声音么?”

张正林徘着仙轮小车,木轮辗在溪底鹅卯般的乱石上,发出辘轳震响,自然没听到那声呻吟。

此刻他已走出三数丈远,听到白士英的话声,不觉车轮一停,回头道:“兄弟怎么没有听到。”

他话声方落,又有一声呻吟,随风传了过来!

张正林坠然道:“果然是人的声音!”

白士英耳朵何等敏锐!这第二声呻吟传来,他己听出声音来自右前方,而且不出十丈之外。这就朝右前方一指,说道:“人可能就在这个方向了。”

说着当先奔了过去,但他并没有施展身手,只是比普遍快了一些。

溪底当然不会是平整的,有些地方高的像一座小丘,有引进地方低洼的水滩边,扑卧着一个身穿蓝布衣裤的汉于,以叹对他扑着一动不动,分明己是奄奄一息!

白士英奔到他身边,俯下身去,伸手把那汉子翻了过来,问道:“朋友怎么了?”

那汉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目失神,张了张口,只发出一声低弱的呻吟。

白士英抓起他左手,正待把他脉!

张正林已经跟着奔了过来,一眼看到汉子的情形,就大声悦道:“白兄,这人是中了暑,快喂他一升包行军散就好。”

他久走苗疆,自然一眼就看的出来。

白士英暗安叫了声“惭愧”;点头道:“张兄说的是。”

放开那人手腕,正待转身放下药箱取药!

就在此时,那本来直挺挺躺的汉子,突然瞅然直起,右手抬腕,“达”的一声,一蓬细如牛毛的蓝芒,朝白士英激射过来。

白士英自然不会防备,这垂死的人,会突然出手,向他袭击,但他一身武功,已非等闲,纵然事出意外,耳中听到“达’的一声轻响,身形已如行云流水,轻快的地闪了开去。

这一莲毒针,来势极为神速;但白士英反应之快居然比机簧发射的毒针还快!

快得几乎不着痕迹,好象他正转了个身一般,蓝芒如闪电般,他从腰间飞射而过!

张正林根本没看清楚,直等那蓬蓝芒从白士英身边射出,他才知道是那汉子发的暗器,一时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声:“好个狗娘养的。”

挥手一拳,迎而直击过去!

他这一拳含愤出手,自然也似快速。

那汉子眼看偷袭不成,慌忙纵身想逃。

张正林本来击向他面前的拳头,因他身子上拔,“砰”然一声,正好击中他心窝。

那汉子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被击的凭空飞出一丈来远,仰大跌落,双脚一伸,就寂然不动。

白士英立即跟踪掠了过去,但见那汉子后脑撞在一大石上、脑骨已碎,脑浆迸出,早已气绝死去。

张正林还不知道自己出手太重,大声叫道:“白兄别让他逃了,问同他这是谁支使他来的?”

白士英道,“他已经死了。”

张正林听的一怔,问道,“他怎么死的?”

白士英道:“他撞上石头后,大脑骨已碎,自然没命了。”

“糟糕!”

张正林顿顿足,气愤的道:“兄弟气他暗箭伤人,这一拳,出手是重了些,唉!只可惜他死了,不然,总可以从他口中,问出主使的人来。”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咱门搜搜他身上看,山许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亦未可知。”

白士英被他一语提醒,暗暗忖道:”看来自己经验不如这位张兄甚多。”一面点头道,“张兄说的极是。”

探手朝那汉子怀中掏去,只摸出几两碎银子,就别无他物。

张正林道,“白兄,他打出来的这蓬暗器,是用机簧射出来的,他身上不可能没有针筒。”

白士英伸手朝那汉子左手腕底一摸,果然缚着一个针筒,这就取了出来。

针筒不过五寸来长、色呈黝黑,自然是纯铜所制,筒口,是一个小巧的莲蓬头,针孔密织,一次至少可以射出数十枚毒针,构造精巧,筒身上,还有两截皮带,可以缚在腕底。

白士英手中京着针筒,微微皱了下眉,说道:“好歹毒的暗器,要不是兄弟命不该绝,正好转身去取药箱,侥幸避开,这一蓬毒针,共有四十九个针孔,只要被它射中一支、就算不至送命,就够麻烦的了。”

说到这里,不觉朝张正林苦笑了笑道:“看来这人和昨晚向张兄询问兄弟来历的人,心是同党无疑,唉!本来也许是一场误会,兄弟不可能会和他们有甚梁子;但这人一死,咱门梁子就结定了。”

张正林愤然道:“这些人事情没弄清楚,就骤下杀手,暗箭伤人,当真阴险毒辣已极,梁子结就结了,俗语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小心些就是了,谁还怕了他们不成?”

他是个直性子的人,说来慷慨激昂,大有愤愤不平之色。

白士英心中晴道:“这位张兄,倒是性情中人!”一面含笑道:“话虽不错,只是兄弟无缘无故,背上这个黑锅,岂不冤枉?”

张正林说:“白兄,你把这个针筒收好,他们既然找上了咱们了,咱们就可以找他们评理。”

其实,白士英早就认出这管针筒的来历来了,但他并没多说,只是点点头道:“张兄说的有理,咱门要能找到他们就好。”

果然把那管针筒,收入包裹之中。

张正林的脸上好像闪过一丝异样的笑容,他很快用沙石把那汉子的尸体埋了起来,直起腰,仰天舒了口气,说道:“给他耽搁了老半天,咱们快些走吧!”

双手推着独轮小车,槐轭的朝溪底行去。

不多一会,已经赶到对岸,山麓间,古木参天,浓阴蔽日,到了这里,就像从沙漠走向了绿洲,一身焕热,立时为之尽涤。

两人就在大树下坐下,吃了些干粮,继续上路。

从过了三里多宽的溪底开始,根本已经无路可走,山岭起伏,到处都是密压压的森林,草长过人!

张正林对这条路,果然十分熟悉,看也没看,推桌独轮小车,朝草丛中行去,独轮车经过之处,比人还高的青草,纷纷从两边分开,开出了一条小径。

草丛之间,蛇鼠窜走,啼哮有声,它们是听到辘轳声,才避开去的。

白士英跟在他后面,看到粗如儿臂,颜色斑涮的毒蛇,蜿蜒游走,有时还有不知名的爬虫,有的色呈碧绿、有的红似珊瑚,一看就知具有剧毒,破它咬上一口,可能就会要了你的命。他纵然武功高强,心中也不禁暗暗发毛。

这一路段,山势愈来愈险,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峻峰断崖,浓林如墨,不时传来怪鸟的啼声,凄厉刺耳,益增恐怖。

幽谷之间,弥漫着彩霞的烟云,那就是苗疆最毒的漳气了!

黄昏时光,赶到交蜜,这里浅溪纵横,流水烬缓,到处都是从山上限下的乱石。

张正林干惟独轮车,沿着一条水势湍急的山间走去。

走了一箭来路,但见两山如合,山势更见险峻,两人只是沿着山涧边上,曲折而行。

洪洪水声,到了这里,也愈来愈响,山涧尽头,两山已合,前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石洞。

石洞比入峪高,深不见光,像雷鸣般的水声,恍如从洞中传出。

张正林推着车,朝洞中行去。

白士英跟在他身后走入,但见洞内十分高大,走了十几步,才微见光亮,隐隐可见有几个洞窟。

张正林回头道:“这里;叫做九迷洞,再进去就有九个洞窟,路径分歧,极易迷失,不认识路人,走上半个月,也出不来。”

他脚下极快,不向有天光的洞窟走,反而朝暗的一座洞窟中行去。

白士英目能夜视,自然看的清楚,这石而不但黝黑如墨,而且十分潮湿,窟顶不时的滴下水珠,走了十几步,脚下已是积水没趾,两人涉水而行,又走了半里来路,前面已有一堵石壁,挡住去路。

但在石壁中间,约在齐腰处,有一个天然的月洞石门,宛如窗户一般!

有几股流水,从圆洞门中溢出。

张正林走到洞口,先把捆在独轮车上的两只木箱取下,放八月洞门中,然后双手举起独轮小车,也朝洞中送入,回头朝白士英笑了笑道:“白兄小心些,跟着兄弟上来。”

说完,右手一按,身子跃起,穿洞而入,已经坐了下来。

白士英跟着纵身跃上,原来这月洞门内,是一方足有六七尺见方的木排,浮在水面之上,沿顶极低,只能坐在木徘之上,才不会碰上头。

白士英奇道:“这石窟之内,居然还有渡头。”

张正林笑道:“这就是九里龙,足有九坐来长,据说下面潜伏着一条蚊龙,所以不能点火,一点上火,那蚊龙还当是火龙珠,就要上来取。”

白士英笑道:“原来还有这段神话。”

张正林道:“白兄可是不相信么?这九里龙的水,据说和内海相通,潮涨时,水就涨,潮落进,水就低,在这里翻了船,连尸体都找不到,那就是飘到内海去了。”

前几年就有几个水性好的汉子,打赌要下去瞧瞧有没有蚊龙,四个人下去了三个,结果就这样一去不返,没有了消息,剩下了一个,心头又惊又怕,找来几个苗人打捞了一天,连一具尸首也不见,这件啊,兄弟亲眼目睹,一点不假。”

他踞坐木排前头,一面说话,双手交替,抡动一条粗索,本排缓缓朝前推进。

白士英目能夜视,凝足目力,朝这条夹弄似的水道看去,但见这条洞窟,转折甚多,两边足有一丈多宽,水色如墨,显然深不可测!

木排赖绳索拉着前进,但因转折甚多,不时的东碰西碰,好在木排是用比手指还粗的山藤扎的甚是结实,但因曲折大多,前进的速度,就大大的减低。

白士英忍不注问道:“除了这条水路,就没有别的路可迎么?”

张正林摇摇头道:“没有,九里龙四面环山,有许多地方,都是壁立于切的峭壁,无路可通,因此孟家苗与世隔绝,很少到外面去,外面的人,也很少知道里面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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