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繁华的大街上,忽然一阵鸡飞狗跳。薛北凡拉着颜小刀在前头飞奔,后面一班蔡卞府里的下人追赶。
大街上的行人、商贩纷纷驻足,就见前头一个俊男一个俏丫头,跑得飞快,后头蔡卞的手下凶神恶煞追着,都猜到大概蔡卞又看上谁家好姑娘了。
暗暗骂蔡卞作孽的同时,不少人都给下绊子。那些下人一路跑一路摔,洋相百出。
“蔡卞这家伙,竟然还敢出来报仇。”小刀边跑边回头看,冷不丁有人拽了她一把,被拉进了一条漆黑小巷里头。
抬头,小刀乐了,“晓月!”
将小刀拽就小巷里的正是楼晓月,薛北凡也跟着重华进了巷子。重华带着众人躲进一扇小门,将门锁上,小刀才发现已经回到了重华家的后院。
“宅子果然够大!”薛北凡拍了一下重华的肩膀,“好渴好饿!”
“你们上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急死了。”晓月告诉小刀,“蔡卞今日一大早就开始满城捉拿你们,连画影图形都贴出来了,这几天你们可别出门。”
“什么?!”小刀皱眉,“蔡卞那小子就不怕山婆再去找他?”
“蔡卞在金陵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叫他吃了亏,他可不得找回来么!再说了,他画影图形悬赏捉拿的是山婆,你俩则是寻人。”说着,重华拿出一张黄榜来。
小刀凑过去一瞧,差点喷了,这不正是她拿来吓唬蔡卞的那张人皮面具么?原来那笨蛋还真以为袭击他的是山婆,既然如此,干嘛还要抓自己和薛北凡呢?
“他抓山婆是做贼心虚,抓你是心怀不轨,抓我是杀人灭口
。”薛北凡端着饭碗,边吃边嘟囔。
小刀也饿得肚皮直叫,晓月给她夹菜,她叼着个鸡爪问薛北凡,“不是为了报仇,找我麻烦作甚?”
“呵。”重华忍不住笑了一声,薛北凡也摇头,含含糊糊说了句,“迟钝。”
“笑什么?”晓月也有些担心,“莫不是他也想小刀替他寻宝?”
小刀嚼着一根长长的豇豆盯着众人看,心说这蔡卞那么快也知道自己身份啦?
薛北凡和重华笑而不语,急急忙忙吃了饭就出门了,也不知道要办什么事情。
临出门,薛北凡将小刀提溜过来,手指头轻轻点着她脑门儿交代,“你个疯丫头,今天晚上绝对别出去!”
小刀还没来得及争辩,薛北凡将她甩给了晓月,吩咐,“看紧了!早些睡。”
晓月下意识地点点头,拉着小刀进屋了。
洗漱完毕,小刀趴在**抱着枕头想心思,见晓月擦着头发进来,便问她,“晓月,薛北凡和重华大半夜的干嘛去?”
晓月想了想,“嗯,我刚才听重华说要找蔡卞算账。”
小刀“噌”一声蹦了起来,“这种事情怎么不叫我?!”
晓月将她按回去塞进被子里,“说了不准你出门了!”
小刀扁扁嘴,无聊地趴在**戳猫,“睡不着。”
“你不累啊,跑一天了。”晓月将小黄猫提起来放到床尾,钻进被窝问小刀。
“心里有事堵得慌,睡不着了。”小刀皱个眉头,将今晚所见所闻如实告诉了晓月,听得晓月起一身鸡皮,外加满满的疑问。
“七姨太吃人?”
小刀搓搓胳膊,“可不是么
!原本她想吃蔡云婷的,不过那丫头走运逃脱,她等不及,就将丫鬟吃掉了。”
“天。”晓月时常温吞水一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大的起伏,显然给恶心到了,“人肉吃了怎么可能长生不老,相反吃人还容易得病呢!”
小刀愣了愣,瞧着晓月。
晓月低头不说话,小刀知道她被卖给沈星海之前受了不少苦,大概见过些什么,就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给换个话题,“那仙云山和仙云庙都鬼气森森的,最吓人就是那个老尼姑。”
晓月皱着眉点头,“你下次可千万别一个人去了。”
“我怀疑薛北凡知道些什么!至少那老尼姑的来历他可能心里有数。”小刀说着,又似乎想不通,“他干嘛不告诉我呢?还不叫那尼姑看我长相,神神秘秘的。”
“说到木头人……”晓月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曾听少主说起过,有几种人,意义特别!”
“几种人?”小刀不太明白。
“比如说,草人、木人、石人、铜人、金人、玉人,等等。”晓月认真说,“我印象挺深的,草人是主病痛,木人是主神志、石人是主生死、铜人主劫难、金人主富贵、玉人就主姻缘。”
小刀听着新鲜,“有这种说法?用在什么地方上的?”
“嗯,我听少主跟一个术士说起过一次,貌似是赌咒之说。”晓月摇摇头,“可惜重华不在,他看过好多书,应该都知道。”
小刀听到这儿,瞧了晓月一眼,托着下巴问她,“唉,晓月,你觉得重华怎么样?”
晓月转过脸看她,“重华?”
“嗯。”
“嗯……好人,他对我很好。”
小刀翘起嘴角,“你少主和他,哪个好?”
晓月愣了愣,像是认真想了起来,良久,“这个……要怎么比啊?”
小刀眨眨眼
。
晓月翻了个身,伸手摸小刀脑袋,“你又胡思乱想了,人和人都不一样的么,没有可比性。”
小刀托着下巴的手一松,一头倒在枕头上,搂着爬到背面上的小黄猫一顿搓,“要死啊!”
晓月睁大眼睛看她,“谁要死?”
小刀举着猫对着她的脸,用猫软软的肉垫拍拍她脸颊,“你不会偶尔拿他俩出来比较一下么?”
晓月笑了笑,“不好比的,他俩对我都很好,好就是好,不能比。”
小刀叹气,拿猫爪子按住她鼻子,“那若两个人叫你选一个呢?你选哪个?”
晓月一脸惊讶,“选来干嘛?”
“你呆死了。”小刀将小猫塞进晓月手里,但是又不好越俎代庖帮着重华说穿,这万一弄巧成拙晓月不理他了,自己不是要被重华念死?估计重老夫人都要骂她个狗血淋头……
说起重老夫人,小刀嚯地坐了起来。
“哎呀。”晓月拉她躺下,“你是兔子投胎呀,怎么总是动来动去的?”
小刀趴在枕头上,皱着个眉头,“你猜,重老夫人是不是知道什么?仙云庙可是她提醒了我们才去的,这回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她是老太太么,可能随口说的呢。”
“嗯。”小刀一摇头,很笃定地跟晓月说,“我娘说了……”
“说什么?”晓月立马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准备听金玉良言。
小刀失笑,“我娘说,要认真看待每个过了四十岁的女人。”
晓月疑惑,“为何。”
“因为四十岁的女人会有很多故事,以后也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小刀坐起来,光脚去床下勾自己的木屐,边披个小坎肩。
“去哪儿?”晓月也跟起来。
“听说重老太太有每日念经的习惯。”小刀歪个头,“我也睡不着,去重府的祠堂参观参观。”
“我也去。”晓月记住薛北凡让她盯紧小刀的话,紧跟不放。
月上中天夜色正好,小刀和晓月拖着木屐轻轻巧巧来到了重府的祠堂门外。果然,两个小丫鬟正在门口的小榻上休息,祠堂里“笃笃笃”的木鱼声音与这夜色契合得刚刚好,仿佛虫鸣蝉泣,非但不吵,反衬出夜凉如水。
晓月规规矩矩站在门前,小刀则探头朝里望了望,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在想怎样提醒老太太一声,这样闯进去太无礼了。
正在为难,木鱼声音停了下来,重夫人回头看一眼,微微笑了笑,对两人招手。
晓月和小刀松了口气跑进去,这重夫人为人和蔼,看得出来十分喜欢与年轻人相处,可见重华一路长大都十分快乐,从不曾受逼迫,难怪他如此孝顺。
小刀记得她娘也是这样,凡事都跟她有商有量,从不强行逼迫她做任何事,她也很听话孝顺。用她娘自己的话说,“老娘长那么大,最遗憾就是小时候没人宠,长大了又没娘可以孝顺,你小时候我那么宠你,你长大若不好好孝顺,对得起你姥姥么?!”
重老夫人给了两人两个软绵绵的蒲团,笑道,“来,先给我那老头子上个香。”
小刀和晓月规规矩矩脱了木屐进祠堂,给重家先祖上香,随即抱着膝盖坐下,瞧着重老夫人。
门口,小丫鬟给端上热茶来,还送了两份点心。
“尝尝,这是我儿最喜欢吃的芋头酥。”重夫人给晓月和小刀各拿了一个,“我那儿子啊,别看文文秀秀十分精明,其实性子跟芋头一样。”
“芋头?”小刀和晓月同时仰起脸想了想,很难将温文儒雅的重华跟芋头这东西重叠到一块儿。
“哈哈
。”重老夫人笑得爽朗,“他的性子随他爹,生的时候硬邦邦,熟了之后软糯糯。”
小刀和晓月也忍不住笑起来,小刀瞧了瞧神龛上重华父亲的牌位,问,“夫人很想重老先生啊?”
重夫人也不否认,点了点头,“嗯,所以每晚都来陪陪他。”
小刀和晓月对视了一眼,可惜恩爱夫妻不能相守到白头。
“都死了很多年了,他在我也嫌他烦,不在倒是想,夫妻本是如此啊。”重夫人端着茶杯,瞧小刀,“你这丫头精明得厉害,怎样?有话问我?”
小刀笑了笑,拍马屁“还是老夫人精明。”
“少嘴甜,我知你想问什么。”重夫人放下茶碗,“其实,也是一次孽缘而已。”
晓月好奇,“是说仙云庙里的怪事?”
重夫人点了点头,“金陵城有几个很好的戏园子,里头唱戏的都是金陵名角儿,有一位最传奇的,风流倜傥,人称文四公子。”
小刀兴致上来了,“他嗓子很好么?”
“那是,一曲钗头凤唱得如泣如诉,叫人柔肠百断,这金陵城起码有一半的姑娘为他神魂颠倒。”
小刀点头,“有空去听一下……那个在山中唱戏的女子,唱的也是钗头凤,他俩有关系么?”
“都说你这丫头鬼灵精了。”老夫人又给两人递点心,“我也曾经去过仙云庙……”
小刀讶异,“老夫人,你去仙云庙做什么啊?那个老尼姑吃人的。”
“哈哈。”老夫人笑着摇头,“这我可不知道,我去庙里拜神而已,当年我还不到二十呢。”
晓月和小刀都不解,不过也不插嘴,等着重夫人说完。
“说起这事儿,要先说三年前。”老夫人想起了往事,“我生辰那日,请来了一支戏班,正是金陵城最有名的文家班
。那日,他们唱了两出戏,头一处是钗头凤,听得我伤心洒泪。第二处却是长相欢,逗得我大笑不止。除了戏好听,我还记住了另一件事情,让我想起了多年前,仙云庙那趟拜神。”
小刀和晓月的心思也叫老太太吊了起来,“什么事情?”
“一句老话,风流公子外头往往有无数莺莺燕燕。”老夫人说着,摇头叹息,“可也总有一个死心塌地的傻丫头待在他身旁,苦苦等他不舍离去。”
小刀微微皱眉,想起了沈碧波的表妹余兰芝,说这女人自私不如说她傻,一心一意守着他表哥。他表哥才是自私,外头沾花惹草,却将她看做自己后院开着的花,不去陪伴,却也不准开出墙外,任由她一人在期盼中心力交瘁,慢慢老去。
重夫人将茶杯放下,伸手住着拐杖缓缓站起来。
小刀和晓月赶忙起来扶她。
她却摆摆手,从重华父亲的牌位旁边拿出了一个古怪的木人来,给两人看。这木头人,巴掌大小,五官不太看得清楚,身体四肢也不是很对称,看来是雕废了的。
“这是……”小刀纳闷。
“曾经有人说过,若是能将心爱之人的样子刻出来,做成一个木头人,再将自己的血滴上去,他就收心了,听话了。”重夫人笑了笑,颇有些自嘲的意思。
小刀摸着木头人,又看了看牌位,惊讶,“该不会……”
老夫人点点头,“这木人是我年轻那会儿做的,没办法,他是风流少年多情客么,永远不知道满足。”
“那没有做好么?”晓月皱眉。
“多亏了这木头人。”重夫人笑得有些羞涩,“我将自己关起来做它,谁都不见,半个月还没做好,正懊丧呢,他便翻墙进来了。原来他半个月不见我,以为我没耐心,不想等他了,便赶紧将我娶回了家。”
晓月和小刀相视一笑。
“只可惜。”老夫人低叹,“并不是所有木头人,都在没做好前就能等来正主,有些做好了的,也就疯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