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小泉坐在办公室整理完了最后一份文件,又背着手看着办公室中央的战局沙盘图,紧紧皱着眉头。他抬头看了看窗外浓郁的夜色,然后扯过一条毛毯,和衣躺在沙发上,心烦意乱地翻了几个身,又坐起来,差守在门外的特务将石井叫过来。

小泉望着脸上带着睡意但衣冠却很整齐的石井,心中对这个帝国的年轻军人有了几分欣赏。他示意石井坐下来,说道,“今天刚得到的情报,秦文廉的女儿突然和方滔走得很近,昨天他们还在方滔的公寓里独处了很久,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石井想了想,说,“上次在码头,就是方滔和慕容无瑕送秦岚回的家。方滔对秦岚这样的小女孩,应该是很有吸引力的。”

小泉沉思着,“也许吧。但是我心里还是不放心。虽然咱们也试探过方滔的底细,但是,以慕容闻的背景,方滔还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乱来吗?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石井道,“我觉得,方滔是个好色之徒。”

小泉微微一笑,这个年轻人有时候还是过于单纯哪,“石井君,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事情?间谍战不比正面的军团作战。往往胜败就在一瞬间、一个细节,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石井急忙立正,“是,小泉大佐。我会去仔细调查这件事的。”

小泉点了点头,“石井君,是不是和我这个老头一起工作,感到很烦啊?”

石井一愣,说道,“您说哪里话,和您一起工作,荣幸得很。”

小泉自嘲地笑笑,“烦也烦不了你多久了,我很快就要解甲归田了。年纪大了,夜里睡不着,就总在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事情,越想越觉得可疑。也连累你和我一起睡不好觉,真是过意不去啊。”

石井由衷地说,“小泉大佐,没关系的。您就把我当成您的儿子,听从您的教诲是应该的。”

小泉突然觉得一阵心酸,说道,“谢谢你,石井君。”

第二天一早,石井就到码头找到了方滔,并且直截了当地质询了他和秦岚的事情。方滔的表现令石井很放心,他显得很害怕,生怕他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影响了他靠着慕容无瑕而得来的一切。不仅如此,方滔还厚着脸皮找他要了一张出城的临时通行证,说是慕容无瑕最近似乎发现了他和秦岚的事,要哄她开心,带她去嘉兴拍照散散心。

石井望着胆小怕事的方滔被两个女人折腾得顾头不顾尾,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护送秦岚离开上海和放火烧码头的行动在同一天进行,不过一个是白天,一个是晚上。

冯如泰已经去调查过了,租界的消防局一共有十几辆消防车,他们的计划,就是在租界里远离码头的地方,同时放起二十场大火。这样的话,租界的消防车就会疲于奔命,根本没办法回到码头来救火。

冯如泰已经基本选定了二十处放火的位置,这些地方都是厂房或者空民宅,不会造成人员伤亡。这次行动,重庆方面十分重视,由冯如泰小组来领导,同时动用了二十几个小组来配合行动。冯如泰小组的任务就是在码头放火,销毁这批假钞票。

而码头的地形,方滔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从码头办公楼附近有一个小门可以躲过门口警卫进入码头的货仓区。7号货仓的值班人员已经全部放假,货仓外,货仓区的值更人员,每一个小时会在外边巡查一遍。另外,根据方滔的观察,7号货仓里最起码有三名日本特务。

每个货仓后面都有几个角门,7号货仓的角门钥匙方滔已经偷偷配好了,到时候他们可以利用这枚钥匙悄悄潜入,不动声色地干掉里面的特务。

另外,方滔还将码头上两辆救火用的大阪机的位置标出来,行动当天,由向非艳负责破坏掉。

行动计划就定在明天晚上,只要为各个行动组准备的煤油一到齐,整个计划就一切就绪了。

第二天早晨,秦岚坐着黄包车来到名媛保龄球馆,两个特务尾随到达,看了看门口的招牌,守在了门口。

秦岚在前台租借球鞋,带着包走进了女更衣室,她从窗户向外看了看,发现日本特务还守在前门,于是她迅速地跑向后门,方滔和慕容无瑕早已等在了那里。

方滔见她出来,急忙下车,掀开后备箱,让秦岚钻进去。

两人开着车来到租界外的一个路口,停下来等石井。不一会儿,石井就走了过来,把一张通行证递给方滔,又暧昧地看了看他和慕容无瑕,说道,“玩得高兴点。”

有了日本人的通行证,他们很顺利地行使到郊外,方滔四下看看,确认安全后,示意慕容无瑕停车,然后将秦岚从后备箱里拉了出来,还体贴地问,“怎么样,憋坏了吧?”

秦岚笑笑说,“还好,没事。”

方滔帮着秦岚将身上的灰掸掉,慕容无瑕坐在车里,气得直按喇叭。

傍晚时,三人各怀心事地到了郊外的一个小镇。小镇的不远处有个渡口,明天清晨,将有人接应,从那个渡口将秦岚送出上海。因此这个晚上,他们只能在这个小镇度过。

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后,三人到附近的小饭店去吃饭,秦岚的心情似乎很好,她说,“我好久没这么轻松地出来走走了。”

“那就借今天的机会好好散散心,你也该放松一下了。”方滔边说边为秦岚倒上了一杯茶。慕容无瑕这一路上早就受够了,她分明被当做了透明人,被当做了随便他们差遣的司机。于是她气鼓鼓地故意把自己杯里的茶喝掉,把茶杯也放到了桌子上,等着方滔给她倒上。

秦岚看出慕容无瑕的意思,给方滔递了个眼色。方滔看了看,把茶壶放到了慕容无瑕身边,“无瑕,喝水自己倒啊。”

慕容无瑕一肚子委屈,可又不好发作——出发前江医生特意叮嘱过,要她这次不许多说,不许多问,一切听方滔的。

这时,老板端上两屉小笼包。方滔拿起筷子要吃,秦岚却突然拉住他,“等一等。”说着,她把方滔的碟子拿过来,用茶杯里的水冲了一下,给了方滔。

看到别的女人对自己的男友如此明目张胆地献殷勤,慕容无瑕突然意识到自己平时对方滔或许还不够体贴,于是她立刻也要显示出对方滔的关心。她拿起桌子上装醋的壶,抢着要给方滔倒醋,“方滔,来点这个。”

方滔刚要制止,慕容无瑕已经将醋倒了出来。

方滔不高兴地说,“你自己来就好了,别管我了。”

秦岚看了看,将自己刚冲完的碟子放到方滔面前,将方滔的碟子拿了过去,“你用我的吧。”说完,她又对慕容无瑕微笑着说,“你不知道吗?方滔从来不吃醋的。”

慕容无瑕一下子往自己的碟子倒满了醋,差点就溢出来了,“好,你不吃,我吃。我就爱吃醋。”

秦岚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方滔抬起头,看了看上海市区的方向,一脸的担忧——此时,冯如泰、向非艳和小韦三人已经熟练地将自己的枪牌撸子、刀具,打火机等一一检查好,当然,还包括藏在他们领口的氰化钾胶囊,倘若任务中有什么闪失,他们就会咬领口自尽,不会给敌人留下活口。

夜很深了,方滔站在客房内,一直望着上海的方向,相信过不了多久,那里就会四处冒出火光。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慕容无瑕和秦岚。

她们睡在一个房间,背对而卧,但是谁都没有合眼。

秦岚轻轻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慕容无瑕赌气道,“谁说我没睡?我早就睡着了!”

秦岚忍不住笑出了声,“难道你现在是在说梦话不成?我啊,不仅知道你没睡,还知道你在想心事,很重要的心事。”

慕容无瑕转头看了看秦岚,“胡说,我才没想呢。”

秦岚翻身坐起,“你呀,那点小心眼骗不过我。你听,我们不说话的时候,连你的心跳声都能听见。心跳得这么快,还说没在想心事?”

慕容无瑕也坐了起来,“秦岚,你怎么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你知道我在想心事,你知道方滔他不吃醋,你有什么不知道吗?”

秦岚又笑了,“你是因为这事睡不着啊?”

慕容无瑕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已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秦岚收起笑容,带着几分严肃,“无瑕,你真的爱方滔吗?”

慕容无瑕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我……我,我怎么会爱他?又老,又闷,又没趣!”

秦岚看着慕容无瑕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你看你那样儿,还说不爱他?”说着,她的神情变得温柔又落寞,“那你就应该全心全意地去关怀他,方滔这个人,心里很孤独。为了不面对心里的孤独,他一直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其实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他活得很苦,他需要你去陪着他,慰藉他。这样,他才会是你的,要不然,他还是会让自己一刻都不停下来,你想追都追不上。”

慕容无瑕听得有些惊讶,“你?你怎么会对他这么了解?”

秦岚道,“我并不了解他,我是感觉出来的。”

慕容无瑕愣愣地说,“我怎么感觉不到这些?我是不是太笨了?”

秦岚笑了,“无瑕,很多事情是要经历了以后,甚至是付出代价以后才会感觉得到的。”

慕容无瑕似懂非懂地望着秦岚。

就在这时,上海的方向已经四处亮了火光,消防车的铃声四处响起,租界里一片混乱。

祝炳卿一脸焦急地指挥着现场救火,“快,快叫消防局再加派消防车。”

一个巡捕大声说道,“刚打过电话了,消防局已经没有救火车了。今天租界里到处在着火。”

祝炳卿一愣,“到处在着火?把所有着火的地址记录清楚,明天送到我这里。”说罢,他看着四处冒出的火光,急道,“怎么回事?这么多地方同时着火,一定是有人刻意而为!快,你们快救火,同时注意有人趁乱行事。这么多地方失火是为了转移我们的目标,小心别中了恶人的奸计!”

方滔站在窗前,心想,快了,快了,慕容闻的码头,应该很快就会冒出熊熊火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