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廉和秦太太如坐针毡。秦太太不时看着墙壁上的挂钟,说,“这时候,岚儿的船应该开了吧?”

秦文廉也看了看表,“应该开了有一会儿了。”

他们哪里知道,小泉早就从“凤凰”那里获知了情报,码头的流氓,正是他派去的日本特务。秦文廉夫妇本以为顺利送走了女儿,心里刚刚宽慰了些,就见秦岚突然推门进来,两人都惊讶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只见秦岚一脸的委屈,眼角还挂着泪痕,一头扑进秦太太的怀里,“妈,我在码头碰上几个流氓,他们抢过我的行李就翻,不让我上船。等他们走了,船都开走了。”

秦文廉夫妇前脚安顿好女儿,小泉后脚就拿着礼物来了。他一进门,先是留意到客厅里新摆的玉佛,然后才一脸歉疚地说,“秦先生,我今天是特地登门请罪的。”

秦文廉疑惑道,“请罪?此话怎讲啊?”

小泉装作十分内疚痛心的样子说,“凡是参加了《日汪密约》签订的人,我都布置了人手日夜保护。今天发生在秦岚小姐身上的不愉快完全是因为我的疏忽,对不起。”

秦文廉听了,淡淡地笑了笑,“小泉先生的消息倒还真是灵通啊!”

小泉继续假惺惺地说,“现在新政府刚刚成立,重庆方面为了打击新政府,活动异常猖獗,所以,我恳请您的妻子、女儿还是不要乱跑的好。我手下人手也有限。像今天的事情,就太危险了。”

秦文廉为难道,“可是眼下香港的学校就要考试了,我女儿得赶回去啊。”

小泉表情严肃地说,“秦先生,对您来说,现在孩子考试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个人觉得秦小姐还是住在上海比较安全。您要知道,军统针对你们这些新政府官员的特工在上海就有不下千人。您的女儿如果到了香港,我们就完全没有能力保护她了。”

秦文廉一愣,他想不到军统下了这么狠的决心要除掉他们,“近千人?小泉先生,您看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能不能搬进日租界啊?”

小泉叹口气,“我何尝不希望这样啊!可是现在新政府刚成立,各方面反响很大,如果新政府官员和我们走得太近,就不是很恰当了,但是您放心,您和您家人的安全我们绝对会全力以赴的。”

秦文廉只好说道,“那多谢小泉先生了。”

这时,小泉又看了一眼客厅上供奉的玉佛,站起来,仔细端详一番,说,“什么时候秦先生家里供了新佛啊?”

秦文廉一惊,“哦,这是朋友帮忙请的,我太太信这个。”

小泉话外有话,“供奉神佛,可是很有讲究的。秦先生,可千万不能供错了啊!”

秦文廉道,“说到信仰,秦某只信奉三民主义和汪精卫先生的和平救国道路。至于别的,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小泉笑笑,“嗯,这就好。秦先生能放正心态,为大东亚共荣事业多出份力,天皇陛下的福威会保佑您全家平安的。”说罢,他转身离开了秦文廉的家。

秦文廉一个人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两眼茫然而又有几分呆滞,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可心中却涌起无穷无尽的悲切和无奈。无赖啊,彻头彻尾的无赖!小泉今天来,无非就是来威胁他,不让他女儿离开上海。而他现在,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在这个晚上,同样感到憋气的,不只秦文廉,还有石井,从他来到上海的第一天,就一直有个人在“克”他,那就是祝炳卿,当然,今晚的事情,和祝炳卿本来没什么关系。

自从那日跟踪秦文廉到知秋雅叙书寓见到了舒凤之后,他就魂不守舍,只要一有闲暇,他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她那柔美奇特的剑舞。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他本不该在这种非常时期动这样的私念,可是,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舒凤”这两个字就像在他心里扎了根,生了芽,而且迅速地长成一株令他无法忽视的参天大树,这棵大树,连天皇陛下的光辉都挡住了,令他心里时时念着的,只有她。

自从那日之后,他每天晚上执行完了任务,都会坐在书寓的大厅等,可一连几天,舞台上总是那些庸脂俗粉在吹拉弹唱,就是不见舒凤姑娘的身影。而单独相约,也总是不能如愿。

终于,他忍不住了,转身拽过一个****,问道,“请问,舒凤姑娘什么时候可以见我?”

龟公道,“这个,您得问老板。”

石井想了想,站起身,走到老鸨身边,“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舒凤姑娘?”

老鸨看了看他,“舒凤姑娘今天有客,看这意思,今天是不行了,您明天来吧。”

石井怒道,“什么?我都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了!”

老鸨白了他一眼,“我不是早跟您说了她有客吗?是您自己愿意等的。”

石井忍着气,缓和了语气,“这样吧,等那位客人走了,晚上我要包下舒凤姑娘。”

老鸨早就看这人不顺眼,也不像有钱人的样子,此刻听他这么说,不屑道,“对不起您了,我们家姑娘不做皮肉生意,您要是想快活,四马路上有的是姑娘,燕瘦环肥您随意选。”

石井压着怒火,“我就是看上舒凤了。”

老鸨尖酸道,“您看上也没用,书寓里的姑娘不卖身,这是青楼行里的规矩。再说了,您带了多少钱来啊?我们家舒凤姑娘是不在大厅里陪客的,雅间您进得起吗?”

石井青筋暴起,他没有理会老鸨,直接走向二楼的雅间区,粗暴地一间间推开雅间的门,客人们的埋怨声不断传来,老鸨慌忙吩咐手下,“快叫德哥来,有人闹事了。”

终于,石井找到了舒凤所在的雅间,她正与一位文人模样的男人下棋,那男人不悦道,“请问您找谁?”

石井指着舒凤,“我要和这位姑娘说话,请您今天先走吧。”

男人站起来,“你怎么如此鲁莽无礼,我已经和这位舒凤姑娘有约在先了。”

老鸨跑进来,“你这人怎么回事,总要有先来后到吧?”

石井蛮横地说,“再说一遍,请您离开。”

男人也跟他铆上了劲儿,“今天我还就是不走了。”

石井一步上前,抓起男人,一个标准的空手道摔法将男人扔出了门。老鸨赶忙出去扶起男人,“哎哟,你怎么还动手啊?”

这时,****带着看场的德哥和几个打手跑过来,德哥大声问道,“谁敢在这里闹事?”

老鸨指着石井,“就是他,把他给我扔出去。”

德哥带着打手们将石井围了起来,问道,“兄弟?吃什么水?烧什么柴啊?”

石井皱起眉头,“你乱七八糟地说的是什么东西?”

德哥冷笑道,“兄弟,既然不在帮,就别在这里闹事,没好果子吃。”

石井才不管那么多,只是一味地指着舒凤说,“这位舒凤姑娘,我今天晚上包定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这时,他身后的一个打手突然下了黑手,石井一招将这个打手摔倒。德哥和打手们一拥而上,但石井受过专业的特工训练,这些地头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老鸨一看不妙,叫过身边的****,“快去叫巡捕。”

石井将德哥一伙人全扔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转身看着舒凤,神情立刻从凶神恶煞变得温情起来。

舒凤一直端坐在棋盘前,倒也有几分处乱不惊的气势,“你要干什么?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石井走到舒凤身边,“你今天是我的了。”

舒凤一把拔出她跳舞用的短剑,“你别再过来了,别逼我!我卖艺不卖身的!”

石井笑了笑,“你要动刀子?我最擅长了。”

舒凤突然用短剑抵住自己的脖子,“你要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石井不可思议道,“一个妓女,竟然会以死来抗拒这种事情?你别骗我了。”

舒凤正色道,“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石井,“我不懂那么多的大道理,我只知道今天我要定你了。”他说着就要上前,这时,巡捕们突然撞开门,拿着枪闯了进来,“别动!”

祝炳卿背着手迈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东倒西歪的德哥一伙,又看了石井一眼,“哦,我当谁在这里闹事,原来是石井先生啊,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老相识啊!”

舒凤一愣,“日本人?”

老鸨这时也走进来,“祝探长啊,就是他,你看看,把我这儿都闹成什么样了?”

石井一看是祝炳卿,头就大了起来,这倒不是因为憷他,而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出现,肯定就是来坏他的好事的。他说,“祝探长,您想怎么样?”

祝炳卿看了看石井,又看了看周围,心中已然明了了几分。现在局势下,为了整个租界的安全,他不想在面子上和日本人针锋相对,况且这只是妓院里的争风斗勇,并不涉及国家天下的大是大非,于是他笑着说道,“一看就是喝多了,带走。”

老鸨不甘心地拉住他道,“探长,他没喝酒啊!他打伤了好几位兄弟,不能就这么走!”

祝炳卿看了老鸨一眼,淡淡地说,“哦,你要不让他走,那我现在就走!”

老鸨立刻满脸堆笑,“听您的,探长,听您的!”

祝炳卿转向石井,“石井先生,跟我走吧!”

石井依旧站在原地,“我到妓院里来找姑娘,您都要管吗?”

老鸨立刻打断他,“我们这儿是书寓,别说得那么难听。”

祝炳卿看了看周围东倒西歪的打手,“可您刚才打了人,还扰乱了这里的治安。”

石井无奈地看了看左右拿枪的巡捕,转身对着舒凤鞠了一个躬,“对不起了,舒凤姑娘,今天可能是我失礼了,不过我还会再来的,我真的是很喜欢你。”说完,他跟着祝炳卿等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