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慕容无瑕,方滔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一脸落寞地拎着摄影箱回到工厂仓库,看了看江虹,也不说话,默默地坐在一边发呆。以前,她整天喋喋不休地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他觉得无从应付,有些烦乱,现在她一下子走了,他又觉得生活似乎一下子空缺了一块,心中又惦念起她来。
方滔说,“快一年了,她整天在身边晃来晃去的,这一下子走了,还真有点惦记。
江虹知道方滔心里不好受,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在想无瑕吧?别惦记了,早点赶走鬼子,就能早点见面。”
方滔落寞地说,“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无瑕。”
江虹笑着说,“你啊,一定能。到时候,你和无瑕,也许还会有新的故事。”
方滔抬起头,笑了。
这时,老田跑进来,“江医生,重庆的回电。”说着,他递给江虹一份电文。
江虹看了看,说道,“重庆答应给秦文廉特赦手谕了,密使带着手谕已经上路。”
方滔一听,“重庆的动作这次怎么这么快?”
江虹分析道,“英国人关闭了滇缅公路,国内战局吃紧。重庆方面也绷不住了。再说,梅甫平被炸死,你又重新得到了重庆的信任。”
方滔眉头紧锁,“这份电文日本人也一定看到了,他们也在等着这份手谕。”
小泉和冯如泰确实也截获了这份电文,他们看着电文,都很兴奋。这件事情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而冯如泰则盼着,及早抢到特赦手谕,从秦文廉那里换回胶卷,早一点和向非艳远走高飞。
他们都很期待方滔的“演出”。虽然重庆已经知道冯如泰叛变了,但是他们依旧没有办法更改与方滔的联络频率。因为在上海,能和这个小组联系上的人,都已经被小泉消灭了,原来的老频率是方滔和重庆的唯一联系方式。为了以防不测,小泉决定在拿下重庆特使的同时,死死地控制住秦文廉,有秦文廉这个有缝的鸡蛋做诱饵,就不怕苍蝇会跑掉。
重庆方面当然知道这份电文一定会被日本人截获,所以才在电文中让方滔来安排与密使接头的细节,这就是让方滔想办法避开日本人。
可是,这个任务太艰巨了,无论方滔和重庆方面交流什么内容,日本人都看得到,所有的计划都会摆在小泉面前。无论他在电文中用什么样的隐语和暗示,凭冯如泰在军统多年的经验,都不会逃出他的眼睛。若是使用过于隐讳的暗喻,虽然能迷惑冯如泰,但说不定连重庆方面都会误读,那就更麻烦了。
这个问题倒是可以慢慢想办法解决,反正特使到上海还有一段时间。眼下,他们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与秦文廉取得联系。酒会逃跑的事情失败后,日本人对秦文廉的控制更加严密了,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再见秦文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但是无论怎样,他们必须尽快和他取得联系,这个人性情软弱,在《日汪密约》胶卷一事上的态度一直摇摆不定,必须得把他的策反工作做扎实,以防有变。
这个时候,可能只有一个人能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进到秦文廉家里,那就是祝炳卿。
祝炳卿深夜回到家,打开灯,就看见方滔坐在沙发上,他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自嘲地笑笑,说道,“说吧,到我这里来的人都是有事情找我的。”
方滔也笑了笑,“说实话,我也想在没事的时候走走朋友,串串门。可是目前的局势,我也做不到这一点。”
祝炳卿无奈地点点头,“这倒真是句实在话。”
方滔开门见山道,“祝探长,以前您对我们的帮助,我就不再多说感谢的客套话了。今天来,是想请您再帮我们一个忙。”
祝炳卿道,“只要不违反法律和公理,我愿意帮助任何人。但不知道,您想让我做什么。”
方滔说道,“我想见见秦文廉。”
祝炳卿微微皱起眉头,“这个恐怕我做不到,上次在日本人的酒会上,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日本人很是恼火,租界工部局已经同意日本人全权监控秦文廉一家的活动。毕竟现在租界是个孤岛。今天为了无瑕我都挨了一枪,您还要见秦文廉?干脆再给我补上一枪算了。”
方滔沉吟了片刻,说道,“能否见到秦文廉事关重大。祝探长,汪精卫成立伪政府的事情您一定知道了,和平救国的谬论目前很高涨,加上英国人关闭了滇缅公路,所有的外援物资无法运到前线,在重庆政府内部,已经有很多人支持汪精卫的投降路线了。”
祝炳卿打断方滔的话,“谁当权我给谁卖命,我本来就是个顺民,对吧。”
方滔坦诚地望着祝炳卿,“恐怕您不知道,汪精卫为了建国,和日本人签订了一个秘密条约,其中出卖了很多国家的主权和资源。秦文廉是参加《日汪密约》谈判的人,只有让他站出来戳穿汪精卫卖国的阴谋,才会稳定全国抗战的形势。这才不至于让中国沦为日本的殖民地。”
祝炳卿听到这些,紧紧攥起拳头,皱起了眉头。方滔见他似乎有一些动摇,连忙继续说道,“祝探长,您给法国人当了半辈子的差,难道您就希望您的子孙后代,也给外国人卖命吗?”
祝炳卿轻轻叹了口气。
经过酒会出逃失败一事,秦文廉夫妇至今惊魂未定。那凶险的一夜,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他们这辈子绝对不想经历第二次。
三番五次地出逃失败,已经令秦文廉绝望了、认命了,他现在只想过一天算一天,能安稳一天,算一天。因此,当祝炳卿带着人闯过日本特务的阻拦,来到秦文廉家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已是惊弓之鸟的他十分惊慌地问道,“祝探长,您这是?”
祝炳卿干脆利索地说,“秦先生,有些事要找您问问,里边说话好吗?”
“哦,那到书房吧。”说着,秦文廉带着祝炳卿和另外一个巡捕进了书房,秦岚望着那名巡捕的背影,觉得有几分熟悉。
三人进了书房,立刻就有两个巡捕把住了门口,王保中在门外晃悠了一圈,无奈地离开。
进了无妨,秦文廉问道,“什么事,您说吧。”
只见祝炳卿没事儿人一般坐到一旁,他身后的巡捕把帽子摘掉,原来是方滔。
秦文廉惊道,“哎呀,你?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方滔歉疚地说,“秦先生,酒会的事情出了意外,让你们全家受惊了。”
秦文廉道,“这件事情咱们不提了,秦某运背,怨不得别人。”
方滔诚恳地说道,“秦先生,您要的特赦手谕,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到上海。我们正在想新的办法将您的全家转移出去。请您再相信我们一次。这一次我们会有更周全的计划。”
秦文廉连连摆手,“我谢谢你们了,但是我现在真的不敢再想这件事了。我只求全家能平平安安地过上一段日子,以后您也别来找我了,我实在是不敢再尝试了。”
方滔道,“秦先生,我们的事情都进行到了这个地步,您所有的条件都已经得到了满足。蒋公的手谕已经在路上,只要您再坚持一下,就可为国家立下大功。况且,酒会的事情后,日本人更不信任您了,您全家留在上海,要比原来危险很多。”
秦文廉悠长地叹口气,“实不相瞒,我就想着过一天算一天吧。以后的事,真的不敢有什么奢望了。也许这就是我秦文廉的报应,是我们全家的宿命啊。”
方滔听秦文廉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看了祝炳卿一眼,两人走出书房。
这时,秦岚已经认出了方滔。只见方滔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东西,给秦岚使了个眼色,然后把东西放在了一边。
他们离开后,秦岚急忙拿了那包东西跑进卧室,打开一看,里边是一个石镇纸,镇纸上缠着写满字的纸条,在一个窄边上,清楚地写着“妥善收好”的字。
这是老田想到的新的联络方式,以前他们工人纠察队就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把纸条缠在石镇纸上,在一个面上写上消息,然后打开字条,再把字写满。这样,别人就看不明白你要传递的信息了。要看消息的人,必须要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石镇纸,这样,他把字条缠到石镇纸上,就能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