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日子到了。

学校离家很远,北京的中学一般是不住宿的。温金璞与徐丽华为此商议了一番,住与不住都有难处。第一是附大的宿舍人满为患,半路插杠子是非常不容易的;第二是,就算孟校长给找到一个铺位,他们又不放心外孙女一个人孤伶伶在外;如果不住宿,时间与交通又成了问题。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怎么着都不合适。

温纯如对这儿的学校环境与设施一点都不知道,她无法判断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即省事又不给家里添乱。对于他们的争议,她不便插嘴,只有默不作声的听着。

温子华夫妇不在家。

子华今天到唐山去谈板粟生意需要几天的时间;秦蓉则在早几天去了广州,她必须亲自负责“雪国服装厂”的那批出口订单的面料选购,在材质上不能有丝毫的掺杂使假。

在这方面她和丈夫有着共同的认识:保证质量才能保证信誉,有了信誉,财源不招自来。事实也的确如此,别的公司订单有大小年,而他们的公司往来簿上一直是上升的曲线,而由此带来的结果是他们夫妇经年累月的“不着家”。

他们本来打算把小宁送到国外去读书的,结果小宁不情愿。她说“在中国就能读到全世界的书,干么非去国外读,要提高自己的境界,我觉得有一个高官说得好,‘中国心,全球观’,听,这才叫话嘛,我服!”

温金璞夫妇对此也不那么上心,他们相信本国教育在基础上是一流的。小宁的父母因忙的的焦头烂额,没法坚持已见说服他们,只好听之任之。

小宁自晚宴回来后就回到了学校。她不喜欢呆在人小房大的家里,偌大的房子,只有个把人,太空旷无聊了,让人压抑。

现在,温金璞坐在华贵的沙发里因为商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而仰头不语,徐丽华着一身亚米色纯蚕丝质地休闲装精微入神的望着纯如。

“如子,”她从前也这样叫她的女儿。“你愿意住宿还是走读?”

纯如抬起头,谨慎的看了看,然后看着姥姥迟疑的说“我……还是希望住宿……省得麻烦!”

“说的哪家子话!你住了一个多月,还这么见外,我可生气了。再不许这么说,记住!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人,你姓温,是温家人,记住。”

温家人?

纯如看着姥姥温怒的样子,不好意思的连声说“记住了、记住了。”

温金璞听到她们的对话忙责怪妻子丽华。

“自家人说话那么大声干嘛。别把孩子吓着。”

“姥爷,您别这么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好呆话我分得清。”

“是呀,如子若什么话也不吃,分不清好赖,怎么会这么懂事呢!常言道‘惯孩子不成器’,你可别给我惯着。”徐丽华笑眯眯的说。

纯如听到“惯着”二字心里很不舒服。长这么大,从来没听爸爸说过这俩字,什么叫“惯着”,难道姥爷那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叫“惯着”?

“哎,这才是我的外孙女!再说这里不同于乡下,都是有教养的。”徐丽华自得自乐的说着。她不知道,这几句出于无心的话恰巧伤了外孙女的心。

乡下人没有教养?

少女的脸皮是很薄的。“不同于乡下”分明是对“乡下人”的隐语歧视,自己生在乡下,长在乡下,无论将来如何,她现在是一个活脱脱的乡下人。在姥姥眼里或在其他人的眼里她可能永远也摆脱不了“乡下妞”的身份,想到这,她的脸红了。她不是为自己的身份羞怯,而是为姥姥眼里的界限。

“这种界限会越来越明显,在学校里可能比家里更甚!”纯如低头思索着,在这个家里由于生活上的小细节就见证出了她与他们的许多不同,比如**用品的频繁换洗与淘汰,她觉得那简直是太大的浪费。她不习惯,也不同意徐嫂隔三差五的去翻动她整理好的床铺,忠诚的徐嫂坚持着非要给她换下,说这是温家的卫生习惯,也是她与温家合同里共同的约定,但纯如就是不同意,徐嫂没有办法了。

还有她的毛巾和牙刷明明好好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徐嫂换掉了,弄得她有几次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漱具,像诸如此类的细节在吃穿上也多了去了。那可真叫有钱人的奢华——穷讲究。她可以说是从穷人家活过来的孩子,由省吃俭用的穷酸相一下过渡到金如粪土的浮华,她跟不上,看不惯,转不过弯来。

因此,她就总感到别别扭扭。

这种“别扭”不挑明还罢,一旦挑明,那就成了摆在桌面上的“虱子”,人人都看清了。

纯如的心里不是滋味,她站起身来,红着脸朝姥姥说,“姥娘,我住校吧,住校时间充裕有利于我学习,再说,住校我可以在短时间里熟悉学校和身边的环境,也更快的融入他们当中去,让他们更快的接受我。”

温金璞夫妇听着很有道理,想到她初来乍到就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自己独立生活又不放心。他们举旗不定。纯如看出这些,坚定的坚持已见,他们也没有办法了,只有依她。

“那你就赶快给孟校长打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空位?”徐丽华催促温老爷子说。

温金璞站起身打电话去了,纯如也站起来冲姥姥一笑:“姥娘,我也收拾一下,您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