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傲国,无言湖。

一轮明月,遥映千江,亘古流。

一袭清风,只影千秋,惹风流。

万圣嫣独立无言湖旁,不知道伫立了多久,直到公玉琉华走到她的身后,方才渐渐清醒过来。

“她的病可治好了?”万圣嫣回过头,见小虎没有跟着出来,想必是在照料她的娘亲,便挑眉问向公玉琉华。

“嗯,只是小病,并无大碍。”公玉琉华上前一步,猝不及防的将万圣嫣抱起,低眉的瞬间,眸光温和似水,轻声道,“我们该离开了……”

近距离的看着公玉琉华,一张面孔真是俊美无双,无论是轻挑的眉头,还是微眯的凤眼,弧度优美的唇角,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完美的无可挑剔。

尤其是他那一头银发,沾染了清冷的月华,在微风的吹拂下,在空中轻轻的舞动,惹得人一阵心悸。

若是以前,万圣嫣也许会拔一根,放在掌心好好欣赏欣赏,但此刻她早没有了那般心思,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身后的草庐,若有所思道,“我们当真就这么走了?”

看小鬼头衣衫褴褛的样子,想必她的娘亲也好不到哪里去,公玉琉华怕只是开了方子,别说是到医馆买药的钱,就是连买馒头的钱都没了。

一眼看穿万圣嫣的忧虑,公玉琉华凤目闪过一丝笑意,走到一棵梧桐树下,将万圣嫣轻轻的放了下来,转眼间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姿态,“我已经留了些银两,够他们生活一段时日了,你的脚伤的不轻,且在这里等我,我去摘些草药过来……”

“嗯……”低头看着扭到的左脚,已经痛的难以移动,万圣嫣眸光变得幽深,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本想着今日和公玉琉华做个了断,但以她如今狼狈的模样,恐怕很难胜公玉琉华,若是勉强和公玉琉华过招,最终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难道果真是天意如此?是他公玉琉华命不该绝,还是她万圣嫣杀不了他?

正当万圣嫣沉思之际,忽感风息渐渐的变得沉默,暗含一种无形的杀气,步步向她逼近直到吞噬!

不好!有人来了!

万圣嫣单掌拍地,借力一个后空翻,跃到身后的草地上,刚站稳身子,左右又逢双刀夹攻,快速抽出腰间软剑,勉强夺过这一偷袭,再定睛,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十几名黑衣人包围。

心知自己在劫难逃,万圣嫣眼露一丝不甘,无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她的大仇未报,还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死在这里!

眼见万圣嫣脚上有伤,黑衣人纷纷对视一眼,齐齐冲了上来,身形快捷如风,刀刀狠唳夺命,不留一点喘息的余地。

面对十几名高手的围攻,万圣嫣渐渐支架不住,只能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忍着痛向前方逃去。

在她的性命危急之间,心中最挂念的人竟然还是公玉琉华,想着他为何迟迟未归?是否和她一样遭逢围杀?

但最令万圣嫣不解的,却是眼前黑衣人的身份,究竟是谁派来的?墨非离?裴玉珩?

不——

墨非离与她联手设计公玉琉华,帮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派人杀她呢?就算要杀她灭口,也要等公玉琉华死了之后!那么会是裴玉珩呢?裴玉珩恨她出卖鬼域,所以派人杀她报复?可如果裴玉珩真要杀她,有的是机会,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万圣嫣在荒野急急奔命,沉思之际,身上又添几道伤口,正欲提力再战,却发现自己的前路是一片江河,而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黑衣人。

老天似乎只留给了她两个选择,一者投降身亡保全最后的尊严,二者浴血奋战与黑衣人玉石俱焚!

翻涌的江水,滔滔不绝的向前流去,激起的涛浪,渐渐湿了她的鞋子,一股凉意从脚底传来,是频临死亡前最真实的感受。

“是谁派你们来的?”万圣嫣握紧了剑,清眸危险的眯起,凌厉的目光射向前方的黑衣人,冷冷的质问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许是见万圣嫣还被蒙在鼓里,连黑衣人都觉得心有不忍,只见一人走上前来,冷笑着讽刺道,“是谁派我们来的,难道万阁主不清楚吗?事到如今,万阁主还有欺骗自己吗?”

闻言,万圣嫣微微一怔,看着黑衣人袖口的白鹤图案,无声闭上了双眼,幽幽道,“是公玉琉华派你们来的……”

“哈哈,算你猜对了!”见万圣嫣这副落魄的模样,黑衣人不禁放声大笑,眼中写满了讽刺,讥笑道,“万阁主与墨非离私自联盟,难道我家主子不知道吗?今晚她不过是将计就计,为的就是除掉你这个鬼域的余孽!”

“杀了我?”这时,万圣嫣也冷静下来,淡淡的勾唇一笑,眼露一丝不屑,反问道,“若是他真想杀了我,当初又何必放我离开?你们这般挑拨离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事到如今,见万圣嫣还不肯相信,黑衣人低笑出声,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万圣嫣,戏谑道,“主子当初放你离开,不过是为了引出裴玉珩,要知道准王妃可是中了鬼域之毒,非裴玉珩一人不可。要不然,你怎么逃得出鬼域?怎么到的了太子府?不过,万阁主还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快就找到了鬼王,帮了我家主子大忙,小人感激不尽,作为回报,这就送你下地狱!”

面对血淋淋的真相,万圣嫣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还需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已经无从反驳,不由得转身望向滔滔江水,心死如灰,无声的倒入江流之中,任由冰冷的江水漫顶,洗去满身的尘埃……

“扑通”一声闷响,是最后遗落人世的声音,逐渐扩散的涟漪,一圈圈,一轮轮,又被后来的浪潮打散,寻不到最终消失的地点。

见万圣嫣真的投江了,尸体也被江水淹没,黑衣人冷笑几声,回头对着树林大喊道,“多谢罗堂主相助,万圣嫣这个叛徒已经死了!”

“哦,是吗?”随着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在月光下的照射下逐渐露出狰狞的面容,嘴角阴狠的笑容也暴露无疑,停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冷冷道,“云梦,难道你不记得,本堂主曾经教导过你什么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万圣嫣的命可大的很,若是找不到她的尸体,割下她的人头,本堂主真怕她又活了过来……”

见罗清影说的有理,名叫云梦的黑衣人扯下面纱,满眼杀气的瞪着江面,冷冷道,“罗堂主放心,属下这就派人去找,一定砍下万圣嫣的人头,祭奠鬼域的亡魂!”

云梦的义愤填膺,却并未引起罗清影的共鸣,只见她轻轻挥了挥手,淡淡道,“云梦,不必了……”

“不必了?”云梦诧异的重复了一句,不解的望向罗清影,高挑着眉头,隐忍着怒火道,“万圣嫣吃力爬外,背叛了主子,背叛了鬼域,她死不足惜!别说是砍下她的头颅,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罗堂主又何必顾念旧情,为她开脱说情呢?”

云梦的话音未落,有一名黑衣人上前,激动的附和道,“罗堂主,云梦说的没错,得知鬼域覆灭的消失,属下都是悲痛万分,为了能手刃万圣嫣这个叛徒,三天来死了不少弟兄,若非罗堂主仗义相助,恐怕万圣嫣至今还逍遥法外!”

闻言,罗清影勾唇一笑,伸手拍了拍云梦的肩,放轻了声音道,“云梦,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这些都是云梦应该做的,怎么会辛苦呢?罗堂主真是客气了,既然杀了万圣嫣,我等也算为众人报仇,但是不知主子现在的下落……啊!你、你为、为什么要……”

云梦说着说着,突然惨叫一声,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罗清影将刀从她身上抽出了,眼中满是不解瞪着罗清影,断断续续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罗清影低笑一声,再次将匕首插入她的腹中,眼中闪过一丝狠唳,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万圣嫣的去处,却忘了告诉你,万圣嫣对公玉琉华旧情难忘,只是私自放走了公玉琉华,而我却亲自画了一张地图,偷偷放在了他的身上……”

“你——!”乍然听到真相,却是无力回天,云梦不甘瞪大了双眼,想要拖罗清影一起入地狱,却被她一脚踹到地上,当场气绝身亡!

而她在步入地狱的刹那,却又一道冷厉的声音,宛如恶鬼般如影随行,放声大笑道,“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说出真相了,带着这份遗憾死去,是我对你最后的惩罚……”

这时,剩下的鬼域之人,见云梦被罗清影所杀,虽不知罗清影对云梦说了什么,却也齐刷刷冲了上来,准备为云梦报仇!

可这一切,却依旧逃不过云梦的算计,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惊鸿般掠过,一瞬间,冲上前的黑衣人都倒地身亡,脖子上有一道细长的红痕,还在不停的渗出殷红的血。

只可惜,她们死的时候,连杀她之人的面孔都没有看见,便含冤死去……

真正的真相,也被尸体和鲜血掩埋,漫漫黄沙之下,再也不复天日。

穹傲国,荒林中。

为了治好万圣嫣的脚伤,公玉琉华到处去寻找草药,在林中却不慎遇到野兽,耽误了些许时候,等到回来的时候,却见万圣嫣已经不知去处,梧桐树旁也充满打斗的痕迹。

公玉琉华一时心急,连忙沿路找寻,顺着地上的鲜血,一直找到了这里,却见罗清影与人追杀,而万圣嫣依旧不见踪迹。

公玉琉华微微一愣,忙将罗清影扶了起来,忧心万圣嫣的伤势,不免出口问道,“阿燃,她……呢?”

“她?!”没想到公玉琉华对她的伤势不闻不问,到了这个时候,竟还心心念念着万圣嫣,罗清影气愤之下,一把推开了公玉琉华,怒道,“既然你心中还想着她,还来救我干什么!让我死了好了!”

被罗清影这么一推,公玉琉华也清醒过来,抬头看着地上的黑衣人,袖口上竟都有白鹤标志,心中的疑惑更加胜了几分,暗道: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何假冒幽浮宫之人?黑衣人会是墨非离派的吗?万圣嫣又去了何处?罗清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见公玉琉华心存疑惑,罗清影也只好收敛性子,扶着树干站在了起来,没好气的瞪着公玉琉华,冷冷道,“公玉琉华,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若非你走的及时,现在死在这里的,将是你了!”

闻言,公玉琉华也顿时明白了罗清影的意思,看着遗落地上的血迹,微眯的凤目泛起一阵迷茫,淡淡道,“你是说,她要杀了我?”

知道公玉琉华还无法相信自己,罗清影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只能继续煽风点火,冷笑着提醒道,“别忘了,是你骗了她,还灭了整个鬼域!你是她的仇人,她自然想要杀了你!否则,她怎么会投奔墨非离,怎么会买通幽浮宫之人,为的就是杀了你!”说到这里,罗清影猛地一顿,幽怨的望了公玉琉华几眼,略带苦涩道,“还有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为什么心里还总记挂着她?难道你曾经对我说的话,不过是骗我罢了……”

“我……”罗清影挑明了两人的关系,让公玉琉华再无法回避自己的内心,他确实对“夜楚燃”没有当初的悸动,而对万圣嫣却频频留情,奈何,奈何,奈何她不是她呢?

所以,只能备受煎熬,总对她冷言冷语,也是想管住自己的心……

“阿燃,我……”沉默了许久,公玉琉华方才蠕动嘴唇,准备将一切说清楚,却被罗清影冷冷的打断了,“好了,不必解释了……我就原谅你这一回,不过在我的面前,不休要再提起她了……”

见罗罗清影不愿多谈,公玉琉华也只能住口,暂时按下心底的疑问,等回去之后,再派人去查明一切。

公玉琉华扶着罗清影,缓步向前方走去,本来期盼已久的重逢,如今却变了味道,连相处也变得这般陌生……

公玉琉华突然想起了,便佯装不经意的问道,“对了,阿燃,你不是在太子府吗?怎么会突然来了这里?”

公玉琉华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引起了罗清影的警觉,生怕公玉琉华发现了什么,却强壮做镇静的模样,没好气道,“我今晚睡不着,便到你的房间找你,却发现你不在房间,只好作罢,谁知走到后花园的时候,却见墨非离和裴玉珩在一起,好像在说什么……杀人……斩草除根,我一心担心便跑了出来……”

公玉琉华勾唇一笑,意味深长的问道,“那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而且,七煞不是奉命保护她,如今又去了何处呢?

见公玉琉华语多试探,想必已经怀疑她了,罗清影没有办法,只好轻轻摊出掌心,一只黑色的小蜘蛛爬了出来,无辜的耸了耸肩道,“怕你再次丢下我一个人,我在你身上下了无形无味的药粉,只有小黑能够闻的出来……”

闻言,公玉琉华也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牵着罗清影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可是他的眼神却骤然变得幽冷,在心底暗自道:当年在赤焰国之时,他与夜楚燃生死与共,一起去闯蛇沼斗尸人,可没见她用过毒下过蛊……

罗清影明白,自己将此事坦白之后,势必引起公玉琉华的猜忌,为今之计,只能转移公玉琉华的注意力,便一把甩开了他,伸手挡在了他的面前,露出一副“此路不通,敬请改道”的表情。

不知道罗清影又在弄什么玄机,公玉琉华便也停了下来,抬眼看向她,不解道,“阿燃,你这是做什么?”

罗清影淡淡挑眉,没好气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公玉琉华面色自若,波澜不惊道,“太子府。”说完,直直的绕过罗清影,快步往太子府走去。

见状,罗清影顿时急了,忙拉住公玉琉华的手,生气的咒骂道,“笨蛋!我私自离开太子府寻你,就是怕你遭遇什么不测,特意赶过来提醒你!如今,墨非离已经和裴玉珩联合,怕是要你对你不利,若是你还执意要回太子府,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罗清影着急的表情不似作假,认真的语气和紧皱的眉头,似乎真的担心他的安危,公玉琉华的脚步一顿,抬眼静静的望着罗清影,沉默不语,满是复杂。

三年前,他们之间就充满了算计,到最后生死别离之际,方才明白对方的心意,如今却又回到了当初,一样的勾心斗角,无法真正的信任彼此……

他管不住自己的心,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做不到全心全意的爱她(‘夜楚燃’,也做不到冷酷绝情的对她(万圣嫣)……

万千心思,百般愁绪,到头来,不过轻叹一声,公玉琉华微垂双眼,默默地折了回去,无声牵起罗清影的手,淡淡道,“别怕,墨非离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而太子府,我们也一定要回去……别忘了,你身中鬼域奇毒,非裴玉珩能解,如今裴玉珩就在太子府,也该是时候让他交出解药了……”

听公玉琉华这么一说,罗清影竟也放下心来,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离开,刚才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打消公玉琉华的疑虑,毕竟她不惜背叛鬼域,毁了裴玉珩的心血,甚至喂食自己鬼域奇毒,从始至终,只为了一个人……

时隔一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裴玉珩,思及此,罗清影不禁有些迫不及待,不着痕迹的挣脱了公玉琉华的手,快步往太子府走去,却不知道跟在她身后的公玉琉华,静静的望着她的背影,复杂的目光仿佛若有所思……

罗清影太过心急,不知不觉,已经将公玉琉华甩到了身后,反观公玉琉华,见罗清影的身影消失在了尽头,竟也不急得去追,只是停到了原地,冷冷道,“七煞,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冷风拂过,随即又恢复了沉默,眨眼间,一名黑衣男子单膝跪地,停在了公玉琉华身后,原本崭新的衣衫上,竟多了几道剑痕。

剑痕虽然不甚明显,却还是被公玉琉华的利眼捕捉到了,不待七煞开口,公玉琉华已经猜得了几分,本就复杂的眸光更加幽深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玉琉华的沉默,使得气氛更加沉重,令人窒息的寂静,让七煞忍不住开口,“回禀主子,属下奉命保护罗姑娘,未曾有一刻的懈怠,今晚主子离开之后,罗姑娘就去了主子的房间,之后便偷偷离开了太子府,可刚一出府,便遇到了鬼域的人,属下独自将鬼域之人引开,等回来的时候,罗姑娘已经不知去处。”

说着说着,七煞突然住了口,微微的敞开手心,一只幽蓝色的蝴蝶在空中缓缓飞舞,停到了公玉琉华的指尖,“之后,你便凭借此物,找到了这里。”

“嗯,不止如此,还有了意外的发现。”七煞警惕的往往四周,然后走到了公玉琉华的面前,附到他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去查探过那些人的尸体,肩头都有着鬼域的标志,却假冒成幽浮宫之人,不知道是何用意?”

闻言,公玉琉华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起,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将手心的蝴蝶又交给了七煞,冷冷的转过身去,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沉声吩咐道,“七煞,派人去查万圣嫣的踪迹,一有消息,立刻回禀我。”

说完,公玉琉华抬脚就走,可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幽幽的补充道,“另外,吩咐手下的人,不许任何人伤害她,甚至还要……保护她。”

没想到公玉琉华会下这样的命令,七煞像木偶一般完全僵在了原地,空白的大脑不知要作何反应,等他清醒过来时,公玉琉华已经不见踪迹了。

不过,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冒充幽浮宫之人刺杀主子,难道他们不知道,幽浮宫宫主就是公玉琉华吗?!

穹傲国,太子府。

等公玉琉华和罗清影携手归来时,墨非离已经在大堂上等候多时了。

见公玉琉华平安归来,身上更没一点伤痕,墨非离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不知道是他认定万圣嫣没有本事杀了公玉琉华,还是公玉琉华的本事通天命也硬得很,不会这么简单就死了。

所以,只是淡淡笑了笑,佯装不经意道,“呦,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两位都出去了呢?”

见墨非离还在假装,但罗清影已经演不下去了,一掌拍到桌子上,冷冷的打断了墨非离,“太子您是东宫的主子,东宫发生了什么事,想必您是一清二楚喽?”

不知道罗清影是何用意,墨非离只能点了点头,如实回答道,“自然。别说是东宫了,就是穹傲国,整个流火大陆,发生了什么事,死了几个人,一切都在本太子的掌控之中!”

若是别人说这些话,罗清影一定认为他是盲目自大,可偏偏墨非离就是有这个本事,所以罗清影也没有太多讥笑讽刺,只是沉声道,“如此说来,今晚有几人离开东宫,太子也一定最清楚不过了。”

有些猜出罗清影接下来的话,但墨非离却还是装作不懂,慵懒的笑了笑,“自然。你、宁王,本王的准太子妃,还有暗中保护你的人,加起来,一共有四个。”

见墨非离如此清楚,罗清影便也不再打哑谜了,当下上前一步,笑的意味深长道,“四个人出去的,如今却只回来了三个,难道太子就不想知道,她去了哪里?”

闻言,墨非离慵懒一笑,继续装糊涂,漫不关心的问道,“哦,她人呢?”

罗清影勾唇冷笑,一字一句道,“她死了。”

“哦,那你的伤?”墨非离目光缓缓下移,落到罗清影胳膊上的伤口,略带一丝心疼,关心的问道。

罗清影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没好气的回答道,“拜她所赐。”

简简单单几句对话,墨非离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想必是万圣嫣报仇心切,将公玉琉华引至荒林,想要报仇雪恨,公玉琉华却有事离开,因缘巧合之下竟遇到了罗清影,便将怒火撒在了她的身上……

思及此,墨非离眼中的笑意逐渐褪去,手中的茶杯也无声化为粉末,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怒,凉凉的撇了一句,“那么她死有余辜……”

没想到墨非离会这么说,站在罗清影身旁的公玉琉华,却是无声握紧了拳头,现在七煞还没有传消息回来,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他一定要沉得住气!

“咳咳……”这时,罗清影身子突然一颤,无力的靠在旁边的桌子上,用手捂住了肚子,不停的咳嗽着,痛苦的表情落入墨非离的眼中,顿时让他心生一丝愧疚。

将墨非离的表情尽收眼底,罗清影清楚,墨非离已经开始相信她了,只要她再添一把火,就可以成功摧毁墨非离的防线,便暗中咬破舌头,哇的吐出一滩黑血来,虚弱不堪道,“事到如今,咳咳,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不,没有……”早在墨非离让万圣嫣刺杀公玉琉华之时,就已经断定万圣嫣是假,所以万圣嫣的死活对他还是已经无关紧要,反是罗清影身上的毒蛊,最是让他忧心,如今见罗清影再次毒发,忙上前扶住了她,满眼愧疚道,“我、我只是……”

墨非离动了动唇,却不知如何解释,罗清影了然于心,也不再故意刁难墨非离,淡淡的推开了他的手,冷笑道,“那你一直隐瞒裴玉珩的踪迹,是要看我眼睁睁死在这里吗?”

“我……”眼见罗清影误会了,墨非离一时心急,忙开口解释道,“不,燃儿,你听我说,我只是……”

啪啪啪!

未等墨非离将话说完,破空传来拍掌的声音,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随着温润嗓音的响起,一袭青衣的裴玉珩鼓掌走了出来,他相貌生得甚是俊美,玉容如月,清眸如泉,唇边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含笑停到了罗清影的面前,笑道,“精彩,真是精彩,几日不见,青奴,你的演技又增进了不少……”

没想到裴玉珩竟自己走了出来,墨非离微微一愣,挑眉望向裴玉珩,无声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玉珩却不答话,只是静静的望着青奴,目光清清凉凉的,如寒霜冰雪一般,不待一丝一毫的感情。

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罗清影心虚的别开了目光,额际的长发亦挡住了脸上的伤疤,若隐若现的伤痕,更显得宛如厉鬼一般。

此刻,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多么想扑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她委屈求全至此,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可以与他厮守终生……

只可惜,他还是以前俊美绝伦的贵公子,她已经是落魄街头面如厉鬼的丑女,以前她配不上他,如今更不敢肖想什么?只希望,只希望,他的眼里能够有她的存在,哪怕一丝一毫也好!

裴玉珩始终冷冷的看着她,目光幽深似水,语气冷若冰霜,缓缓的抬手抵在她的眉心,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气。

“裴玉珩!你想干什么!”见裴玉珩竟动了杀念,墨非离难免忧心,当下紧张的大喝一下,生怕裴玉珩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闻言,裴玉珩却是视若无睹,幽深的眸底崩裂出细碎的寒芒,如利剑般无形射穿罗清影的心,他毫无温度的语气更是将罗清影打入地狱,难复生机!

“当年,罗家出卖了祭月国,打开城门,使得赤焰国大军**,祭月国因此而灭,除名于天下!数年后,我成立了鬼域,亲自带人灭了罗家满门,却只留下唯一的活口,也就是我的……太子妃,罗清影!”

裴玉珩说着说着,恍惚间,已经是满眼怒火,恨不得立刻动手掐死罗清影,却极力克制着自己,似是说给众人听,但又像是自言自语,“可是我恨她,恨罗家所有的人,为了惩罚罗家,我亲手毁了她的容貌,更将她打入了死牢。罗清影,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又何必诬陷她呢?”

一句句,一声声,一幕幕,已经尘封多年的血淋淋的往事,仿佛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一一掠过……

罗清影没有答话,眼里却已经噙满泪水,薄唇不停的颤抖,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裴玉珩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只是扭头望向墨非离,略带讽刺的冷笑道,“太子,你让裴某三天之内制好解药,可你走的急,裴某忘了告诉你,我们祭月国是以毒术封官行赏,罗家的剑法虽然闻名天下,但最厉害的可是黑寡妇之毒,堂堂苗疆蛊毒的最后传人,怎么会中了自己的毒?向裴某来索要解药,真是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裴玉珩神色淡漠如水,含笑望着罗清影,眸子冷冷清清的,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戏谑道,“或者说,你还是爱着裴某,想要嫁给裴某,可惜裴某早就说过了,我不爱你……”

闻言,罗清影的心仿佛被人千刀万剐,如同玻璃碎成了一片一片,但她越是难过,就越是放声大笑,直到笑出了泪水,方才抬眼望着面无表情的裴玉珩,慢慢的伸手朝他的脸上扶去,喑哑着声音道,“你说我爱你?”

罗清影半是开心,半是心碎的表情,在这张狰狞的面孔上,显得诡异万分,难以形容。

裴玉珩依旧冷若冰霜,眸中尽是寒意,波澜不惊的望着罗清影,毫不在乎道,“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遇到你,你是我见过的,心肠最歹毒的女子……”

罗清影本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痛了,但没想到被裴玉珩三言两语,便再次清晰的刺痛起来,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这痛不欲生的感觉却是拜他所赐,愤恨之际,不由得恼羞成怒,用双手紧紧抱住头,发疯般低声嘶吼道,“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

见罗清影如此痛苦,裴玉珩嘴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不屑的笑意,只有她痛苦狼狈的模样,才能给他报复的快感!

站在一旁的公玉琉华,总算明白了裴玉珩的用意,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杀了罗清影,之所以和罗清影多费唇舌,不是因为他在乎她,而是因为他讨厌她,厌恶她,痛恨她,要她含恨活在这个世上,然后痛苦一生!

没想到裴玉珩竟有如此心机,再观罗清影痛苦不堪的模样,公玉琉华心生一丝不忍,正欲上前关心之际,却见一道红影先他一步,将罗清影搂在了怀中,“燃儿,别怕,有我在,别怕……”

难得墨非离收起了轻抚的表情,此刻这副深情的模样,真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大跌眼镜,连公玉琉华都不禁微微一愣,无声握紧了拳头,不知道心头是何滋味?

在墨非离的安抚之下,罗清影也逐渐冷静下来,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幽幽暗暗的,一动不动的盯着裴玉珩,平静无波的问道,“刚才你所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裴玉珩神色一凛,眼角眉梢尽是讽刺的意味,用冰冷如霜的表情,给了最无情的答案。

罗清影看了之后,身子不禁轻轻一晃,缓缓的按上自己的胸口,心中却空空荡荡的,眼神变得无比的茫然……

从前,这里住了一个人,十几年来,未曾忘记分毫,如今那个她爱的人,却拿着刀,一点一点挖下她的心……

此刻,她的胸口已经空无一物,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所有的爱恨情痴,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吗?

罗清影苦苦一笑,挣开墨非离的手,踉跄着走到裴玉珩的面前,扑在了他的怀中,压低了声音道,“裴哥哥,你当真不后悔吗?”

“呵……”回答她的,是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随即,是被裴玉珩一把推开的痛彻心扉!

“哈哈……”罗清影向后退了好几步,无力的靠在桌子上,方才稳住了身子,不由得仰头放声大笑,直到笑的累了,才慢慢停了下来,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裴玉珩,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容,略显癫狂道,“好,很好!来人,将他拖下去,给我打断他的双腿,挖掉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耳朵,但给我记住了,千万留他一条狗命,看他还如何信口雌黄……”

闻言,裴玉珩却是面色自若,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只是用讥笑的目光投向罗清影,充满了悲悯和不屑。

被裴玉珩彻底惹怒,罗清影上前一步,生气的拽着裴玉珩的衣领,恶狠狠道,“当初,你灭罗家满门,我却自认罗家有错,甘愿投奔鬼域,为你卖命赎罪,更不惜潜入赤焰国,为你打探消息,如今,你却如此对我……”

啪!

突来的响亮巴掌声,打断了罗清影的话,罗清影茫然的捂住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裴玉珩,微眯的眼底渐渐蹿起了愤怒的火苗,燃烧成一片火海!

裴玉珩却是不以为意,冷冷的收回了手,不屑道,“罗清影,以为凭着这张脸,就可以博取人的同情,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以真换假使我的错,但你休要以假乱真!”

冷冷对峙的两人,将气氛降至最低点,沉默,成了此刻唯一的写照。

尘封多年的往事,被黄沙掩埋的历史,究竟谁说的是真相,究竟谁说的是谎言,墨非离和公玉琉华对视一眼,却当真难以辨识……

裴玉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罗清影的身份,也确实婆娑迷离,无论相信哪一个人,都是一场巨大的冒险……

所以,两个人都犹豫了,伫立在原地观望,沉默,不语……

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罗清影猛地抽出一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苦笑道,“人生最悲哀的,大抵莫过于此……曾经苦苦追寻的,爱不得,求不得,如今我就站在你们的面前,而你们却已经认不出我了……罢了,我本就无颜再见你们,又何必自寻烦恼自找难堪,活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了却残生……我愿舍命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求你们为我收尸的时候,在坟前刻上我真正的名字——罗清影!”

罗清影明白,非以死不能明志,再加上被裴玉珩如此打击,也确实有了轻生的念头,当下双眼一闭,准备引颈自刎……

见状,公玉琉华和墨非离都急了,纷纷冲了过去,一人夺过她手中的剑,一人趁机点了她的睡穴,方才阻止了她任性的行径。

被击晕的罗清影,像一个无助的孩童,软绵绵的倒在公玉琉华的怀中,紧阖的双眼还溢出晶莹的泪珠,看起来无比的惹人心疼。

“我先带她离开。”公玉琉华微微一怔,小心翼翼的将罗清影抱了起来,淡淡的撇了一句,便冷冷的转身离开了。

见罗清影被公玉琉华带走,烦闷不已的墨非离,此刻也没有心思“争风吃醋”了,冷冷的将剑扔到了一般,掌心上豌豆大伤口却不停的渗出鲜血,滴落在冷剑之上,勾起一副凄艳的画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苦守在殿外的寒衣也是忧心不已,见公玉琉华抱着罗清影离开了,忧心墨非离的状况,便不请自入。

可等他刚踏进大堂,却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定睛一看,只见墨非离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往昔孤傲绝伦的背影此刻却显得黯然神伤,连身上殷红色的长袍也褪去了艳丽的颜色,共同沉沦了黑暗与悲伤之中,显得黯然无光。

“太子,这是怎么了?”寒衣微微一愣,连忙走上前来,询问着墨非离。

经寒衣这么一提醒,墨非离也回过神来,默默地闭上了双眼,轻叹道,“不,没什么……”

见墨非离不愿多说,寒衣也识趣的不再多问,只是略带敌意的扫向旁边的裴玉珩,没好气道,“太子,他怎么办?”

闻言,墨非离望也不望一眼,径自绕过寒衣,直直的向着门口走去,冷冷的撇下一句,“关入地牢。”

本就不喜欢裴玉珩,觉得他心机太过深沉,见墨非离终于肯和裴玉珩划清界限,寒衣不由得暗自一喜,连忙点了点头,正欲唤人将裴玉珩带下去时,又不禁苦恼道,“太子,可要照……她说的做?”

寒衣本就是练武之人,罗清影也没有刻意隐瞒,所以大殿上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传入寒衣耳中。

这时,墨非离脚步一顿,无声停在了门口,低头的动作,仿佛若有所思,不知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不待墨非离开口,却见寒衣开口道,“恕属下直言,若是真恨他,何不给他一个痛快,如此的话,未免有点太过残忍了……”

寒衣和墨非离商量着怎么处置裴玉珩,而裴玉珩就站在两人之间,静静的看着他们的不发一言,他的面容依旧冷冷清清,仿佛结了层冰似的,可他的眼睛却渐渐眯起,逐渐映出某个人的身影,荡漾着几丝温和的柔光。

墨非离冷冷伫立在门口,一袭红袍被风吹得鼓鼓的,精致的五官,如画的眉眼,妖娆邪美的背影,仿佛从画中走出了的魅妖,慵懒又低沉的嗓音,更是夺人心魄……

“先不要动他,等燃儿醒来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