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进到了一个小城镇,这里虽然不是大城市,但也不差,街道繁华,人来人往。

子玥进到城里的时候,被小贩的吆喝声吵醒了。他迷糊中醒来,攀着我的脖颈乖巧地蹭了蹭,软软地喊了一声哥哥。

听着那虚软无力的声音,我的心便好似被师娘常用的那根绣花针扎了一般,又痛又麻。我掂了掂后背的人,将他背得紧了一些,没有说服力地安慰道:“我们很快便到家了,再坚持一会。”

“好。我们要回家。”

其实,哪有什么家,他虽然小,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他说家这个词的时候,透出的绝望与无奈。但回家,却是我们这两个小孩当时心中唯一的希望。

我看着繁华的长街,没有尽头的路,我也不知道家在哪。我与双亲走丢后,因为各种原因,一直都未能寻到他们,在我被人贩子抓走时,是师父他救下了我,带着我回家,让我不再孤单。可是现在这个家也没有了,我们成了流浪的小孩,每日里为了活命,相互扶持鼓励,保护他,是我活下去的信念,我活着,是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上次猎来的狼肉已经没有了,出了森林,便是一条漫长而无尽头的黄土路,我走得腿都快断了,可是那条路太过僻静,我不敢停下,不然若是跳出什么歹人杀了我们便遭了。我好几次都要摔倒时,便想着了身后的他,若是我摔了,他也会摔的罢,是以我一直咬牙撑了下来。

每当我绝望时,他总会用他满是小伤疤的手摸着我的脸,还会轻轻地亲我一口,他没有太多的力气说话,但却用他温柔的动作,鼓励了我。

有时他恢复了一点力气,会主动地跳下我的后背,拉着我的手往前走。不过,他支撑不了多久,又昏阙过去。

他的烧因为没有药,一直没有起色,时好时坏,可是,没到达城镇时,我也找不到什么法子给他医治,直到后来,遇到那个人时,他才得到医治。

那个人,是他的表舅父,也即是后来,他的爹。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遇见他时的场景。

那一日,是我们进城的第二日,初进城时,子玥第一次看到这么繁华的城市,乐得从我身上滑了下来,傻笑地拉着我到处逛

。他从初诞以来,都未真正地见过大城市,未同其他人有过多的接触,这一次,见到自然开心得不行。

可是,由于我们俩身上脏兮兮的,跑到哪,哪的人都是捂着鼻子,挥着手,嫌恶地退开来。

我不悦地皱紧了眉头,真想跑过去揪着他们的衣领大吼,不许你们嫌弃他,他是我心头的宝!

我的他啊,是最好看,最干净的,只是因为落魄而蒙了尘,若是洗干净了,定让人双眼一亮。

他还小,还不懂那些人为什么不愿意接近他。他在覆阴教时,大家都将他当少主看,恭敬得很,他还是第一次同人家平等的接触,可是大家都不喜欢他,嫌弃他。他拉着我到处跑,遇到同龄的孩子就欣喜地上去想同人家打招呼,可是人家看到,就扯着自家大人的衣摆,不愿靠近他。

有些大人蛮横地,看到他就想着踢他两脚,我吓得赶忙扑上去,抱开了他。我记下了每一个对他不好之人的面貌,心想着你们欺辱他,待我长大后,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很可怕罢,那时的我,才五岁多,便生出了这等想法,呵,也许,我从小便是一个魔鬼,一个心里只有他的魔鬼。

他看到大家都不愿接近他,热情也渐渐减退,他怯生生地拉着我的手,问我,为何大家都不愿接近他。

我听完后,不知怎么回答他,只能揉着他打起了疙瘩的发道,因为他们嫉妒你长得好看。

他笑了,我不知道他懂了没有,我只听到他软软地说了声,哥哥也好看,他们也嫉妒你。

听完这稚嫩的安慰声,我忍不住又想流泪了。我这人一向很坚强,幼时被师父打的时候,一点泪都没出,但同他在一起后,我的泪越流越多。他总是能给我一种莫名的感动,我想,今生能有他,值了。

我们走着走着,肚子便饿了。我摸了摸自己扁下去的肚子,看了他一眼,我问:“子玥,你饿么。”

他双眼忽然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不饿。”

我知道他饿了,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了道路旁的包子铺,包子的香味从铺子里传来,让我们的鼻子都馋了

我看着那叫卖得热情的小贩,咬了咬牙,就拉着子玥走了上去。到门口时,我让他站在那里等候,我则上前去,向那小贩讨要一两个包子。

可是,我以为这世上都是好人多的,却没想那小贩挥着手里的布巾摔到我脸上,嘴里呼喝着让我们滚,莫妨碍他的生意。

我未注意他的动作,脸被扇了一下,可疼了。

想想这样凶煞的人,必也不会再给我包子的了,我暗暗将他的脸记下,就回身想拉子玥走。

可入目的,却是让我双目龇裂的一幕。子玥晕阙在了地上,而一个要来买包子的行人似乎是嫌子玥在那碍眼,狠狠地朝他踢了几脚,边踢还边嫌弃地啐了他一口。

我嘶吼着冲了上去狠狠地推开那人,抱起昏阙的子玥,看到他惨白的脸,我心都碎了。他被踢的是身,我看不出来有没有伤,但从咬得发白的唇上,我知道,那人踢得他很疼。

我很想冲上去将那人杀了,可是想到当时在苗疆时的惹祸,以及现在子玥的情况,我必须得强忍着杀意,因为现下当务之急,是查看子玥的情况。

我暗地里朝那人啐了一口,狠狠地记下了他的容貌,便抱着子玥到了一处角落,心疼地拉开他的外衣,查看他的身体。

青紫的淤痕扑入双眼时,我双眼顿时湿润了。他特别乖巧,我们疼他都疼到骨子里去了,哪曾让他受过这种罪,他细皮嫩肉的,一被踢顿时就生了淤。

他已经迷昏了脑袋,嘴里一直喃喃着说:“好疼,好疼。”我顿时哭得撕心裂肺,我最心疼的人,被人这样踢,我比他还痛。那时的我,只顾着哭,什么都做不了,只有一直亲着他,帮他按揉淤青的地方。

我听到了他肚子的叫声,看着角落里扎堆吃着不知哪讨来的食物的乞丐,心里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我走到了乞丐的面前,向他们讨要一点东西。

当然,他们不会给我,还轻蔑地嘲笑着我,但我看到那瑟缩在一团的瘦小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与冲动,就冲了上去跟他们缠斗起来

。天知道,他们再不济也是些十几岁的少年,我一个五岁多的小娃娃跟他们斗,结果可想而知。可是我的他饿了,为了避免惹祸,我不能去偷去抢那些老百姓的东西,只能同这些没人管的乞儿抢了。

我被打得浑身发疼,可我总感觉得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我。从乞儿的身影中探头过去,便看到了那个乖乖地缩在角落,红着眼看着我的人,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挣扎,我能感觉得到他想冲上来帮我,但他却还是得听我的话,乖乖地坐在那里。

看到他,我全身充满了力量,我嘶吼了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干劲,就从他们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借着墙,跳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上,对着他的头就是狠狠地一阵暴打。所有人都被我这突然的举动给吓住了,呆愣了很久,但我可不理会他们,抡起拳头打晕了一个,又跳过去,踢翻几个。我觉得,我的武功真是白练了,那时候,心底只想着靠双手去打,也没想过用剑。

我终于胜利了,我笑嘻嘻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将胜利品——一只鸡,送到了子玥的面前,告诉他:“子玥,你瞧,我胜利了。”

他扑到了我的怀里,紧紧地搂住我,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早已被酸腐的味道弥盖,但我还是依稀地感觉得到他的香味。

能得到这个怀抱,我觉得再苦再痛也值了,谁让他是我最心疼的弟弟呢。

我带着他离开了这个臭气熏天的角落,一边撕下手里的鸡肉一口一口喂着他,一边朝未知的前方走去。

我本以为,他还可以再坚持下去。熟料,刚走得没几步,他惨然地对我笑了笑,便砰地摔倒在地。

我完全吓傻了,抱起他不停地摇晃他,呼唤他的名字。我此刻才发现,他的身子滚烫得厉害,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

我脑子里懵了,他昏过很多次,但第一次却是这么让我惊慌,让我有种他要离我而去的恐惧。

身边的行人看到我们纷纷绕了开来,冷漠的人情一眼可见,没人伸出手帮助我们,他们只会挥着手,躲开我们这两个肮脏的小孩。

我呆呆地抱着他,不知所措,直到有个妇女轻声说“这哪来的孩子,病成这样也不看大夫”,那时,我才恍然醒悟,要带他去看大夫,可是大夫在哪儿,我举目远望,只见高粱画栋,哪个是医馆,我却茫然不知

我开口想上去问人,结果没一个人肯搭理我,我气急之下,抱着子玥冲回了那个角落,逮着一个被我打得最惨的乞儿问,医馆在哪。

他告诉我说了一个地方,我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过去。

彼时我压根就不知道乞儿的用心,他给我指路的,是整个城镇里口碑最差的医馆,而那时的我以为全城镇只有一个医馆,是以为了给子玥救命,我不惜跪下了我高傲的双膝,给那个见死不救,没钱不医的大夫接连磕头。

是的,他不肯救,他嫌弃我们没钱,认为子玥是将死之人,救也没用,救不好反倒坏了名声,而他医馆所在之地极其偏僻,甚少有来人行走,我便是想闹大也没有法子。

瞧着怀里的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我知道他已经撑到了极限,一个刚满四岁的孩子跟着我颠簸了那么多日,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回,早已撑不下去了。可是我不能让他死。我看着他开口叫哥哥,看着他学会走路,看着他拉着我的手,看着他因为我接连生病……他是我心爱的弟弟,我怎么可以让他死!

他才刚刚度过生辰,我才刚为了给他庆生,编了一个花环送他,他不可以就这样离开人世,不可以!

我哭着跪倒在地,抱着他不停地给眼前这个冷漠的大夫磕头,求情,哭喊着求他救救子玥,求他救救子玥。

可是,那大夫依旧冷漠不言,他甚至为了赶我们走,抬脚要踢我,我想避开,可是为了怀里的他,我强忍了下来,默默地受了他一脚。

许是见到我倔着不走,那大夫恼了,踢了我两脚,就要闭门谢客。我惊住了,放下子玥,就扑到了那大夫的脚上,死死地抱着他,哭求着让他救子玥。

可是,他回应我的只是比之方才更猛的一脚,疼得我浑身骨头都在泛疼。

他关上了门,我只能死命地敲着门,嘶声呐喊。可惜,都是徒劳的。

而便在我绝望之时,我听到了宛如天籁的声音。

“这孩子,是怎地了

。”

我身体顿时僵住了,回头一看,一个人温柔地抱起子玥,一点也不嫌弃地摸着他的脑袋。

当时夕辉照在那人身上,给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那一刻,我好似看见了佛祖降临。

子玥得救了。

在那人的帮助下,子玥终于寻到了良医,救回了一命。大夫说,论理这身子是撑不到这一天,早早便去的,但因为心中有了坚强的信念,才得以顽强地活下来。()我听到这话时,不知道心里的痛还是喜。痛的是,他本来不会活下来的,苦的是,我给了他活下来的希望。

他足足昏迷了三日,才醒来。看到他醒来对我笑的一刻,我痛哭失声,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抱在一团哇哇大哭。

我们终于摆脱了一身的酸臭味。子玥醒来后,我一如往日地抱着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干净,笑容终于回到了我们的脸上。

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回家,可以过上好日子时,殊不知,这是我们分开的前兆。

人海茫茫,人生都讲求一个缘。

那个救我们的人,名唤龙越,正是我们煞费苦心要去寻的人。原来他听闻了覆阴教之事,想到自己的表妹,也即是师娘,一时担忧,便赶过来,探探虚实。

我确信了他的身份后,便将师娘的信物给他看了,还把子玥胳膊上的红莲印记献给了他瞧,他才肯答应收留我们。

但是他的目光闪烁,我感觉得到,他有些不大乐意。

师娘说,他是武林盟主,在身份上同我们是对立的,而且他性子有些顽固,不大能接受魔道中人,是以我看得出,他的收留很勉强。

可是,我不能再让子玥颠簸了,我哄着子玥睡着后,便轻轻地跪下来,给龙越嗑了几个响头,我求他收留下子玥,照顾子玥。而我,则期望他能助我寻到我的双亲。我说待我们都安定后,我不会再打扰他们,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子玥的身份。

他似乎因为身份的缘故有些犹豫,但看到子玥那虚弱的模样,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我虽心有责怪,但我也很理解他。突然带两个不明身份的孩子回家,多少都容易惹嫌疑,且龙越也说,当年他曾失散一个孩子,子玥可假借他孩子的身份活下去。本来他打算收养我,而让子玥作为家仆的孩子留下来,毕竟我的年岁同他失散的亲儿一样,但是我拒绝了,我不能再让子玥吃苦了,再者我还有双亲,而子玥却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我们商定后,他便派人去寻我双亲了。而我则一直陪着子玥,享受着这仅剩不多的快乐。

没过几日,我的双亲寻到了,龙越便唤手下来送我离开。我将安抚子玥体内红莲蛊的药留给了他,告诉了他许多关于子玥的事情,看到他都拿笔记下后,我才放下心来。

我一直瞒着子玥,没有告诉他,我要离开他了,只因我以为不说,反倒给他一种还会再见面的希望。临行前的一日,他还开开心心地说,他有了爹有了家,我笑着搂着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落泪。

这一晚,我亲了他软软的嘴唇,他也亲回了我。我还是不知道吻的含义,但我觉得同他亲亲很快乐。

这是我们的第三个吻,告别的吻。

我抱着他睁眼到了天亮,他却一直乖顺地窝在我的怀里,嘴角噙着一抹甜蜜的笑容。

第二日,我早早地起了身,亲了他一口,就带着我为数不多的行囊,跟着龙越的手下出发了。

马车上,我频频回头,去看那间客栈,想着他没了我,可会安好。可是我们终归要分开,回到不同的家庭。而我也答应了龙越,此生断不提及他的身世,也不去寻人报仇。我不知道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何事,也许为了隐瞒他的身份,一辈子都见不到面。

我的马车行了很远很远,我不停地回头,却一直没有看到他。最后,我遗憾地缩回了脑袋,迷茫地看着前方。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躺在我的怀里,悲伤地说,那一日他不知哪来的感应,忽而从睡梦中惊醒冲出了客栈,看到我的马车,他哭喊着追了出去,而那时我正好将头缩回了马车里,他以为我丢下他了,跑到半路顿时没了力气,扑倒在地。

天知道,那时候的我,如果再回头看一眼就好了

。可惜,那时候马车离客栈很远,他稚嫩而微弱的哭喊声便淹没在了人潮中,我们都未能听到。

而便是这美丽的错误,让我同他错过了一辈子。

他痛心之下,大病一场。当醒来时,他忘了一切,忘了曾经挚爱的哥哥,忘了疼他爱他的亲人,忘了我们相互扶持流浪的日子,他有了新的名字和新的家庭。

当我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是两年后了。

回到家里,我见着了自己的双亲,当时心里既是开心又带着些许陌生,好在我这人脸皮厚,没混多久,就同分隔数年的爹娘亲热起来了。

我取出了磨岳剑里的冥阳功,背着爹娘偷偷地修炼起来,我必须要变强,才可以去保护他。但岂知有一日,我爹发现了,就把我手里头的磨岳剑锁进了密室里,但庆幸的是,我将冥阳功都记在了心底,因而我也能练。

后来有一日,我夜半被弄醒了,娘给我穿起了衣裳,让我同爹走。那时候的我,还懵懂不知,看到娘亲红了眼,也不知是为什么,还以为爹要给我什么惊喜,带我去哪儿玩。

当我到达天剑宗的时候,我想,爹一定是觉得我寂。寞了,便带我回来看他了。

可叹我那时,一心沉醉在同子玥的相见里,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爹的想法。

我终于再次见到他了,可是,他看到我时,没有那种见到旧识的欣喜,反倒是一片茫然。一开始,我也没想太多,很快就同他闹腾了起来。

他长高了,因为环境的成长,他变得健康了许多,原来瘦得撑不起衣服的单薄身体也强壮了些许,身上的奶香已经变得淡薄了,不过,还是带着我最熟悉的味道。

我抱着他,在草地上打滚,他开心得咯咯直笑,他说,他一直都没人跟他玩,天天都是在读书习武,可孤单了。我听完后,气得鼓鼓的,以前在覆阴教的时候,虽然也常让他读书习武,但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也常常让他歇息下来,玩玩玩具。

我问他,平日里可有玩具玩,他摇摇头说没有,他说爹娘不给他玩,我听了直替他心疼,忍不住想亲他几口安抚他。

哪知晓,我刚亲一口,他就被吓坏了,整个人跳了起来,还把我推开了就跑

我愣住了,起身过去追他,哪晓得他跑得也快,不知不觉,我们就冲进了膳房里。此时未到吃饭之时,膳房里静悄悄地都没有人影。

我抓住了他,以为他害羞就想逗弄他,哪知道他反抗得不行,我们这样的推拒打闹下,我的身体因为他的动作而撞到了米缸之上,砰地一声,米缸撞到在地,白花花的大米就泼了出来。

我们俩都给吓傻了,闻声而来的厨子看到也愣住了,呆站在那里,一点主意都没。

我拉着他想逃跑,这时,不知是谁惊动了龙越,他红着脸赶了过来,一看到那一大缸被糟蹋掉的米缸,他怒气冲冲地问是谁做的。

我们俩都被吓住了,子玥低着头,身子都在发抖。看到他这样,龙越喝了一声问道:“子玥,可是你做的?”

“不是他!”我一拍胸脯,侧头看着子玥,想说那推翻米缸的人不是他而是我。岂知这话刚出时,龙越的那句“做的”刚落下,恰巧将我的那个“不”字给湮没了。而我拍胸脯的手,恰巧停在了胸前半寸的地方,再加之我看向他的目光,瞧起来就像是指证子玥。

我喊完这声后,看到子玥睁大了双眼看着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暗叫道不好。

果然,龙越发怒了,他气极地拽起了子玥,把他往外拖。子玥傻住了,大哭着说不是他,不是他。

我也冲了上前说不关他的事,事情是我做的,可是我说的话都被子玥的大哭声给淹没了。

我爹也赶来了,我抱起我从相反的方向离开,我气急地捶打着我爹,哭喊着说放我下来,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我爹也急了,一指点上了我的穴道,冷冷地对我说:“你莫忘了你们之间毫无干系,且你今后要住在此处,万不可得罪龙越。”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我脑海里都一片空白。那一天,我听了半个早上的哭喊声,那是子玥被打的嘶叫声,那声一开始还只是无助的哭喊说不是他,到了后来,声音越来越低,只剩下了无力的抽噎声。

我愤怒地运起仅有不多的冥阳功,去冲身上的穴道,可却悲哀的发现,完全是徒劳无用的

。每听他一声哭喊,我的心就如同被利剑刺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疮口,让我连都没有哭喊的力气。他在里头喊,我在外头哭。我又一次伤害了他,从一开始的掉入河水,到爬树,再到现在的他被打,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灾星,只会给他带来灾难。

这场酷刑结束后,我爹终于冷着脸解开了我的穴道,我愤怒地朝我爹大吼了一声,就冲了出去。

我冲到那声音的来处时,看到的是遍体鳞伤的他。我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冲过去,怒气冲冲地推开了来抱走他的尚红绣,抱起了他。他此刻脸色惨白,嘴角倔强地咬出了血痕,白嫩的身子上都是被板子打过的痕迹。

我狂躁地大吼一声,放下子玥冲到了龙越面前,对他拳打脚踢,我骂他没有人性,我骂他说他怎么可以打子玥,他是我疼到骨子里的弟弟,我舍不得他受一点伤,便连他爹娘都不舍得打他,你凭甚打他,凭甚!

龙越也被我踢得恼了,他揪起了我的衣领,把我甩到了赶来的我爹怀里,沉着脸让我爹好好教管我,还说他是子玥的爹,自家儿子说谎不认账,还狡辩,如此劣子,他为何不能打。

我疯了一般在我爹怀里扭动,哭喊着抬脚要去踢龙越,我不管他打骂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管他是不是他“爹”,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子玥,哪怕是他的养父!

我爹看到形势不妙,赶忙跟龙越道歉,抱着我离开了。

我哭得嗓子都哑了,我转身去求我爹,我说,爹,把子玥带走罢,我们一起养他可好,我不忍心他再受半点伤害了。

可我爹却沉默了,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没有多话。

子玥因着这场打,病倒了。我听到这消息后就冲去了他的房里,不顾他身边人反对地抱起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哄着他说,哥哥在这,哥哥在这。

他迷糊中伸出了手,摸了摸我,嘟囔着几句,哥哥。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他失忆之事,以为他终于认出我了,高兴得不行,然而,这笑意还未达到心底,我厌恶的龙越便走了出来,低声同我道出了他失忆之事,让我好自为之。

我霎时便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激得全身冰冷

。最后还是尚红绣过来,劝慰了几句,我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告诉我说,若是为着子玥好,切莫再装作与他旧时相识了,过去之事既已忘了,那便忘了罢。

尚红绣说完时,龙越还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地说,不过是打了一下,身体如此娇弱,如何堪称男儿。

我听完这话,火气腾地上来了,暴躁地跳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劲,竟揪住了龙越的衣领,强迫他低下。身子看着我,我朝着他怒声大吼,告诉他子玥初诞时不足月,自母体时便被过了蛊毒,身子一直很差,一点儿也受不了惊,他这般打他,子玥会死的!

龙越被我骂得懵住了,尚红绣顿时红了眼眶。关于红莲蛊的事,我一直都未告诉龙越,那红莲印记我只说是子玥爹给他纹的,而缓解红莲蛊的慢心毒,我则说是普通的助眠药,能缓解子玥睡眠不好的症状。我未说实情,便是因我不想龙越因为子玥的蛊毒与身体,而对他有所歧视与区别对待,甚至是厌弃他。却没想,一时的疏漏,造成了今日的错误。

龙越说,他以为子玥身体很好,却没想,竟会是这样。

他也开始慌了,知晓担心子玥了,可是……

可是晚了!

子玥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坏下去,意识开始不清,嘴里喃喃着不懂说些什么,高热不退,接连请了几个大夫,都说除非能降下。体温,不若这般下去,药石无灵。

尚红绣哭红了双眼,扯着龙越,低声啜泣,嗔怨他为何要打子玥,还想再弄丢一个孩子么。龙越低垂下了头,走到子玥的面前,执起他的手,忏悔他的过错。

可是,子玥一直没有起色。我每日每夜,都似先前照顾他一般,给他身体擦拭酒水,抱着他喂药,他身边初来的小侍卫龙末也跟着我在旁伺候着。那侍卫年纪同我相仿,知晓自己的少主出事后,哭得也是肝肠寸断的,后来还是在我劝慰下,才咬咬牙挺了下来。

我一直忙碌于照顾子玥,全然未发觉,自己的爹已经悄声离开,不知所踪了。

眼看着子玥的气息越来越浅,我从一开始的悲痛,到了后来的绝望。他的高热一直不退,呼吸愈发不顺,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每日只是呆滞地抱着他,给他唱歌,希望能唤醒他

。可惜,我只感觉得到,他离死亡越来越近。

我真的是个灾星,把灾难全带给了他。我抱着他,暗暗发誓,若果他能好起来,我便离开这里,不再接近他,不再害他。

后来,许是我的誓言生效了,便在子玥即将回天乏术之时,来了一对师徒,师父自称是玄机道人,徐笺,而徒弟名唤常鹤秋。他们师徒俩乃是江湖上闻名的算卦高手,徐笺说,当时路过天剑宗时,算了一卦,得出天剑宗少宗主有命劫,他们便前来救助了。

龙越听闻,当即让徐笺来瞧子玥的情况,这一看,真真是好险。徐笺说,子玥尚有三分命魂,只需他将自身武功过给子玥,便能保下子玥的命。

当即,大家话不多说,便清理了房间,给徐笺来过功。

那时的我们还不知晓,徐笺这是用他的生命,来挽救子玥的生命。

焦急的等待中,我问常鹤秋说,这算卦当真这么灵么,可否也给我算上一卦。

常鹤秋浅浅地笑了笑,他说此前进来时,他师父徐笺已帮我算了一卦,当即,他便伸手将写满卦象的纸条,递给了我。

我看了半晌,不懂那些卦象是什么意思,焦急地问他。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告诉我,我终其一生,为爱而生,为爱而亡,至死也得不到幸福。若朝南而去,此生必有作为,但若作为不当,便有毙命之险。

我懵懵懂懂地听完,将这些话放在心底咀嚼了许久。

子玥得救了,但却是付出了徐笺的生命。将徐笺的尸体火化并将骨灰洒于天际后,常鹤秋看了我一眼,说,我们有缘必会再见。接着,他便离去了。

我为了照顾子玥,一直未走。经过徐笺救治的他,病情稳定了下来,呼吸顺畅了,惨白的脸也恢复了血色。

我不让其他人靠近,自己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给他擦身,喂他喝药,守候在他的床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听到他迷迷糊糊地唤着哥哥,我开心极了,想着他即便失了记忆,也还记得,曾经有过一个疼他的哥哥,若果他能同我相认,即便他其他都不记得,我也无悔了

只可惜,世事不能遂愿。

那一日,我感觉到手心里的手微微动了动,欣喜地抬眸望去,便见子玥那长而翘的睫毛轻轻打了个颤,随之而出的,是一声低喃的“哥哥”。眼看着他就要睁开双眼,我激动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哪知这时,守在一旁的龙末也发觉了子玥的清醒,一时冲动,忽而就把我撞了开来,连子玥握着我的手都抢了过去,急切地道:“少主少主,你可醒了。”

“哥哥……”当虚弱的这一声,随着“少主”落下时,我心里一凉,侧目看见的,是让我痛心的一幕。我疼在心尖的子玥对着龙末虚弱地一笑,目光里满满的都是一个他唤作哥哥的人,但可惜,那个人不是我,是龙末。

我知道,我与他又一次错过了。

后来,我离开了。我发过誓,只要他好起来,我便离他远远的,远远的,我不会再害他,我只会应承当年拉钩的誓言,守护他一辈子。

我本想着回家去,却无意中听到了龙越夫妇的悄声对谈,才知晓,原来我全家被灭,不留活口。我听到这消息时,缓缓地走了出去,镇定地问了他们事情的经过,而后,笑着转身离去。

他们以为我傻了,不,我没有,我只是又一次长大了。这一生,我何其悲哀,竟经历了两次灭门之灾,恍然觉得,我当真是个灾星,只会给人带来灾难。

我告诉龙越,我说我想回去瞧瞧自己的双亲,他应承了我,他本想着随我同去,但我婉拒了。我不喜欢他,无论他对子玥如何再好,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打子玥之事,那是我毕生忘不了的阴影。

子玥在大病后,早已将我忘了。我也没有再去打扰他,我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潜入他房间,轻轻地在他额际落下了一个吻。之后,我便把开启磨岳剑的龙形簪留给了龙越,告知他待子玥二十岁那年,送予他做生辰礼物罢。

龙越应了下来,也没有多问,便送我上路了。

我依依不舍地望着身后的地方,望着那根本看不到的小身影,洒泪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