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家堡距‘张老虎’的屯——张家堡只有五里地,中间有一道小山岗。仅这五里地的路程,我们走了整整一宿。在黎明时分,车队才到达屯边山岗上。为了查明情况,我叫车队停了下来。家属们又冷又饿瘫在车上,士兵们抱着枪在地上来回地跺脚。老板子们从车上拿些谷草喂牲口,嘴里嘟哝着:“这车出的,真不划算!”
站在小山岗上,只见岗下一个四五十户的大屯子,在晨雾中冒着缕缕炊烟,屯中传来一阵阵鸡鸣狗叫,屯子边隐隐约约有拿枪的人在晃动。
我问身边一个老板子说:“过了张家堡还有多远能有村庄?”
“过了张家堡就是刘家堡,得有二十多里地吧。不过得翻前面那座大岗子,到了刘家堡就可以上大道了。”
“道怎么样?”
“山沟里的道哪有好样,不过比这段强多了!”
看着家属和士兵们疲惫不堪的样子,石干事说:“不能往前走了,家属们受不了,来了飞机就更糟了。”
我没有吱声,因为在路上的时候,我和老板子们了解了一下‘张老虎’的情况。
老板子们说:“‘张老虎’本名叫张得光,兄弟四人,他是老大。老二张得亮绰号‘占山虎’,老三张得友因为长得矮、粗、胖人称‘矮地虎’,老四张得财是个车轴汉子,横下赶上竖下宽人送外号‘爬地虎’。这四个人都有一身好武艺,而且一个比一个狠,一个赛过一个恶!张得光是惯匪出身,满洲国时就立山头拉杆子,日本人多次抓他都被他逃脱。这个人面目恶,脸上有一道足有三寸长的刀疤,急眼的时候刀疤发亮,眼睛发歪,老乡们背地里也管他叫‘邪眼疤虎’。小孩哭闹时,大人只要一指眼睛再用手指一拉脸,凡是懂点事的小孩都不敢哭闹了。光复以后这哥四个拉起了一支队伍,起名叫‘四虎团’,在方圆几十里内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乡亲们敢怒不敢言。一九四五年十月份八路军从海上过来,一支二十多人队伍路过张家堡遭到他们的伏击,被打死了十来个,又捉了一个女的。当着全屯乡亲的面他叫手下的人**她,活活将这个女的造害死了。然后他又剖腹挖心,拿着那颗血淋淋的心说‘听说八路是红党,看来这话没假,这女八路的心还真他妈地是红的’。”
“他对八路军为什么这么大的仇?”
“按理说八路军刚过来,仇倒没有啥仇。一来他听说八路军是穷人的队伍,处处向着穷人,他心里来气;二来八路过来的时候,穷了巴嗖的他瞧不起;三来这支队伍路过张家没有和他打招呼,他就下了毒手。事后他四处散布谁要是再敢大大咧咧从他的地盘上走,这伙八路就是例子。从那以后四外屯的乡亲们上大石桥都绕着张家堡走,胡子闹得凶的时候,不管哪路绺子路过此地都得事先拜访他。”
“那他就无法无天谁也不怕了?”
“这地方天高皇帝远,谁跑这山旮旯里招他呀?不过他也有怕的——满洲国时怕见日本人,他说日本人比他还狠。现在他怕中央军,说中央军人多武器好打不过,前年中央军过来后给他委任了个保安团团长。不过他也不听他们的,有小股中央军部队过来,他们也卡点油。中央军忙着打仗也没空搭理他。”
我听后心想,看来这个‘张老虎’是个没有什么政治头脑的恶霸,这样的人我打过交道,他们也是软的欺硬的怕。
石干事见我没吱声,又问了我一遍:“咱们是不是应该进屯休息一下?”
我说:“家属和部队现在这种情况,按理说应该在此地休息。但这屯的‘张老虎’挺不是个东西,要想进屯必须得先跟他说好,要不然就要发生冲突。咱们带这么多家属能不打就不打,以免家属受到惊吓。”
石干事正了正眼镜想了想后说:“我去联系联系,不就是一伙反动的地方武装吗?”
看着他那张还没有脱掉孩子气的娃娃脸,我说:“他们挺烦八路,还是我去吧!”
他听后有些生气了:“你不能去,车队离不开你,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地方武装还能成什么大气候!”说完后转身就向屯子走去。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很不放心。告诉部队,马上做好战斗准备,把所有的重火力全部对准屯子中间带炮楼的大院。
张家堡在那个年代的山沟里是个大屯,全屯四五十户人家有一半是‘张老虎’的佃户。‘张老虎’哥四个没念过书,也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依仗着有钱家里养了三十多个家丁,后来又招了四十多个保安团的兵丁,就自以为了不起了。那次他们碰到的八路军队伍是来接收的,没有几把枪,叫他们占了个便宜。从此以后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声称将来要带着队伍到营口市当市长,不管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的政府要是不同意,就把营口打下来。吹归吹,他们一直没敢照量,只能龟缩在这里称王称霸。
石干事到了屯子边,就被张得亮拦住了,石干事自我介绍说:“我是共产党的干部,我们有一批家属路过此地想进屯休息休息。”
张得亮蛮横地说:“我不管什么共产党不共产党的,要走路贴着屯边走,要进屯别寻思。”
我在山岗上见石干事和他们吵吵嚷嚷的,就带了几个人走了下去,张得亮一看有些发愣了。
“我们是营口58师的,路过贵庄,家属们又累又乏想进屯休息休息,天黑以后我们就走。”
他瞅了瞅我们,“嘿嘿”地冷笑了起来:“我看明白啦,你们是打不过八路投降了的那伙人吧,打人家打不过跑我这耍什么威风?要走赶快走,要进屯别想,时间长了我可没有耐性!”
正在这时国民党的飞机从空中飞过,幸好没有发现山岗上的车队。我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厉声说道:“你不要不识好歹,我告诉你,你这屯子我们住定了!”
“那好,你就试试吧!”
然后领着几个家丁往屯中走去。
我和石干事憋了一肚子气回到了山岗上。家属们东倒西歪地困得直晃当,年岁大的哼哼唧唧,小孩子们哭着喊着要吃饭。老军医说:“不能走了,再走体力不支倒下几个可就麻烦了!”
石干事问我怎么办,我说:“看来就得来硬的。”
正在这时张得亮领着三四十人跑到屯子边的小土围子后冲我们喊道:“有种的就过来住呀,二爷我等着呢!”
原来这小子在和我们戗戗的时候,偷偷地往岗子上啥摸了一下。由于车队大部分都在岗子那边的林子里,岗子上只有警卫排一个班和十几辆毛驴车,金连长的连队和在林子里早已瞄准大院的迫击炮和轻重机枪他没看到,以为就这么几个人,所以胆子就大了起来。
我一听气得火冒三丈,问石干事:“假如你们八路军的部队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他毫不犹豫:“打掉他!”
“好,我们现在就打掉他。”
“打可以,但注意不要伤着老百姓。”
“这个我知道。”然后告诉岗子上的车全部回到岗子后,所有的机枪瞄准土围子,听我的命令先给他个下马威。
机枪手们架好了机枪后,等待我的命令,张得亮一见车队往回走了,以为我们害怕了,竟站起挥舞着手里一把日本人的破王八撸子喊道:“弟兄们给我冲,车上肯定有好玩艺,谁抢着归谁!”这些兵丁一听,从土围子后边蹦了出来,噢噢叫着向山岗子上冲来。
我本想等他们靠近后来个一窝端,可石干事没有沉住气,端起枪就来个连发。从他那有些抖动的手上我看出来他还没有上过战场呢!没办法我只好下令“打”,二十余挺机枪像刮风一样响起来,子弹打得土围子一溜溜泥土飞溅,地上的积雪像大风刮的一样,一溜子一溜子地飞起来。这伙人还没来得及趴下,就纷纷被打倒,领头的张得亮挥舞着手枪倒在了地上。剩下几个跳过围墙扭头就往屯子里跑。
我一摆手机枪停了下来,赵排长说:“这帮王八蛋这么不抗打,还没过瘾呢就这么完蛋了。”
等了一会,屯内没有动静,我叫金连长派一个排进屯搜索。没想到刚到屯边,张家大院就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同时拌有手榴弹地爆炸声,搜索部队居然倒下了几个士兵。我一见可真急眼了:“这帮不知死的王八蛋!”然后叫号兵吹起了撤退号,看到金连长的队伍撤出来后,命令所有的迫击炮向大院开炮。
炮手们接到命令后,立即开炮。十二门迫击炮同时开火,在一阵“通通”的炮声中,张家大院浓烟四起,院墙和炮楼慢慢地倒塌,溅起的灰土铺天盖地,整个屯子都笼罩在烟雾、灰尘中。屯中已没有了枪声,炮手们余兴没衰还在发射,金连长领着队伍冲了进去。整个屯子除了鸡飞狗叫外,已经没有人影出现。过了一会金连长派人告诉我:可以进屯了。
车队忽忽拉拉地从山岗上往屯中走,凹牙子老板小声问我:“长官,你们可真厉害,‘张老虎’他们还没咋还手就叫你们打完犊子了,你们这么厉害,为啥没打就投降了八路?”
石干事听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笑了笑:“八路比我们还厉害。”
“怨不得呢,看来这八路是最厉害的了!只可惜,满洲国的时候没过来,要过来小日本子不早完了?”
我见他说话要走谱,急忙呵斥:“你赶你的车得了,哪那么多废话!”
他一听我的话不对味,就用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连声说:“我这嘴呀就是好说,该打,该打!”
进了屯,来到张家大院前,只见张家大院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残胳膊断腿随处可见,整个大院只剩下一个被炸断了腿的兵丁,老大夫急忙上前给他包扎。
石干事一见这凄惨的景象,呆呆地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太过分了吧!”
“你说什么?太过分了,他们这是罪有应得!”然后我把他们伏击八路军、残害女战士的事学了一遍。
“‘张老虎’哥几个死有余辜,我的意思是他的家人不应该这个下场。”
“我说小石干事,咱这是打仗,打仗没有应该不应该的。”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也觉得不得劲。仔细一看整个大院的死尸里没有一个老人、妇女和孩子。我到那个受伤的家丁跟前问:“‘张老虎’的家人呢?”
那个家丁说:“昨天晚上小西岗枪响得紧的时候,他就叫家人全都上了山里的仓库,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团丁。”听他这么说后我这心才落了底。
这场仗,‘张老虎’哥四个和几十名团丁,除一人受伤外,全部被消灭。金连长的士兵两人重伤、五人受轻伤,只可惜的是屯中一个老汉,别人都在屋里猫着,他不知什么原因跑到张家大院的院墙下被倒塌的大墙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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