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家属们安然入睡,我和周科长倒在外屋的高粱杆堆上睡了一小会。醒来后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打开封抽出一根递给他,他接过后掏出火柴刚要划着,就听道东边的天际响起了“隆隆”的飞机声,周科长说声:“不好,飞机又来轰炸了。”话音刚落,屯外响起了防空警报的三声枪响,屯内的士兵纷纷跑向屯外的树林。我焦急地喊:“赵排长,金连长!”这两个人正在西厢房睡觉,听到喊声马上赶到我的跟前。我告诉他们:“马上带领你们的士兵,把家属往村外转移,拉下一人我拿你们是问。”两人听后转身领着士兵跑进家属们的屋。
此时的家属们正在睡梦中,士兵的喊叫和防空的枪声惊醒了她们,坐起来来后一个个睡眼惺惺,嘴里叨咕着“这又咋地啦,七吵八嚷的?”。士兵们冲进屋以后,她们还没有醒过腔,以为是士兵们来抢东西,拽着包不撒手,有人还喊起了救命。气得我拨出手枪冲天放了两枪,高声喊道:“飞机来了赶快随士兵往屯外转移。”她们这才明白过来,带孩子的赶紧叫醒孩子,有老人的急忙帮老人穿鞋,拿起从不离身的皮包哭爹喊娘地尖叫着随士兵往外跑。
二十余架轰炸机排着八字形,从东边的天际向屯子的方向飞来,隆隆的响声震得地都动了起来。小屯里鸡飞狗叫,到处都是乱跑的人群。家属们再也不听指挥了,玉莲和马瑞芳钻到老乡的土豆窑里,一个家属竟钻进了猪圈里,把头拱进了猪窝的乱草中。李科长的老婆最惨,出门就把头钻进了鸡架里,脑袋插了进去,可那肥大的身躯怎么也钻不进去,拱着屁股卡在那里。
小屯不是轰炸的目标,飞机轰鸣着飞向前方,在部队的营地上响起了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然后又飞向了东方。一场虚惊过去了,我们开始寻找失散的家属。
外屋的灶炕里露出半截大腿,我费了挺大劲才把人拽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后勤科新结婚刘军需官的新媳妇。只见她崭新的衣服已不成了模样,脸上除了两排牙齿是白的外,全是黑锅底灰,卡巴着两只眼睛瞅着我。就像一口使用多年的小锅,反扣在她的肩膀上。我和身旁的士兵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她瞪着吃惊的眼睛问:“你们笑啥?”我说:“你自己照镜子看看吧。”
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圆镜子,往脸上一照,“唉呀妈呀!我怎么造成这个摸样!”赶紧找盆洗脸。
走出门外,一伙士兵围在鸡架前。我过去一看,一个肥大的女人屁股在拱动。
“你是谁,赶快出来呀!”
鸡架里嗡声嗡气地骂道:“放你娘的屁,我能出来还不出来?”
我一听是李科长的老婆,上去照屁股就踢了一脚说:“你个老肥婆,看你还胖不胖。”
她居然没有还嘴:“快把我弄出去,我都快憋死啦!”
我叫士兵掀开了鸡架,她起来就踢了我一脚:“你小子趁火打劫。”
“我叫你多吃点鸡屎,省得嫌肉没滋味。”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满脸鸡粪,连吐带扑啦,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清点一下人员自然是一个不少,只是大人孩子都没了模样,还有几个人擦破了点皮。家属们集中以后就议论开了,说这飞机怎么不长眼睛撵着自己人炸,我瞅了瞅周科长,周科长说:“告诉她们起义的事吧,要不然飞机来了她们还不当回事!”
“还没有接到命令,告诉她们能不能引起慌乱?”
对于这件事我犹豫不决,倒不是害怕家属们闹,而是害怕护卫部队尤其是金连长的连队,听到消息后生了邪念。
周科长见我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就说:“反正部队明天就到大石桥改编了,都是些妇女,估计也不能出啥大事!”
“我担心的不是她们,而是护卫部队。”
“现在咱们跟随大部队,即使他们知道了,有啥想法估计也不敢轻举妄动。家属们这么乱哄哄的,再遇到飞机轰炸出点事,后悔都来不及了。”
“那好吧。”
于是我把家属们召集在东西两个大屋里告诉她们:“咱们部队已经起义,投奔了共产党八路军,飞机炸的就是咱们,以后飞机来了大家千万不能麻痹大意。一定要听从指挥,这样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
家属们听完后,鸦雀无声,瞪着吃惊的眼睛瞅着我,李科长的老婆问我:“真的吗?”
“这么重大的事我能撒谎吗?”
她往地上一坐嚎淘大哭了起来,嘴里叨咕着:“这下可完啦,怎么投奔了八路军哪,怨不得这八路不打咱们,国军的飞机反倒炸咱们,我娘家老爹就是被八路军枪毙的,我这不也是去送死吗?”
二团马连长的老婆,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走到我面前恶狠狠的质问我:“你说!咱投谁不好怎么非得投八路!我娘家的房子和地都叫他们分给穷光蛋了,咱又投了他们,还叫人活不活!”
玉莲在一旁急眼了说:“这事你问你自个男人去!俺家喜山又说了不算,你跟他横啥!”
我说:“大嫂你别这样,投谁不是咱说了算,上这个火没有用。”
叫她俩这么一闹,两个屋里乱了套,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骂,外团有几个家属满面笑容的挤到我跟前说:“这下可好了,我们能回家了。”
师部有几个家属骂了起来:“好个屁!投了穷八路就等着遭罪吧!”
东北局的小石同志有些急眼了说:“什么穷八路!你们说话嘴干净点!真是反动本性不改。”这几个家属扑上来就要挠他,我急忙上前拦住她们,把她们推回了屋。
小石同志的脸气得都白了,嘟嘟囔囔的说:“这些妇女咋这样。”我说:“小石同志你别来气,咱们家属里很多人都是富裕人家出身的小姐,而且一般娘家都在北满地区,那里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这些人的家里都被斗争,甚至有的娘家人被土改工作队枪毙。因此,她们对共产党八路军没有什么好感。慢慢也就转过弯来了。”
周科长说:“你说得对,思想转变得有个过程。”
为了稳定家属们的情绪,我把起义的八项条件和她们讲了一遍。
马瑞芳叹了口气:“咱们不要犯愁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咱们的命不好,嫁给了58师的军官?人家要反正,咱们有啥招,走一步算一步吧!”
听马瑞芳这么一说,家属们才缓过点劲,有几个家属说:“赵嫂说得对,咱一个老娘们家能管了老爷们的事吗?人家咋走咱就跟着呗,什么共产党、国民党咱们不就是过日子吗?”
我一看家属们的情绪开始稳定了下来,就说“这几位大嫂说得对,这次起义是师长领咱们走上一条光明大道,大家想想,八路军多么强大,咱们能打过人家吗?老爷们打不过,就得战死,那你们就得家破人亡,成了寡妇。”
李科长的老婆听后,把眼睛一瞪说:“成了寡妇能咋地,大不了再嫁一个!说不定还能找个当大官的呢。”
马瑞芳嘴一撇说:“你可得了吧,就你这个摸样,还想找当大官地,找个小兵都没人要你。”
我一看说别的也不使,就问她们:“你们说人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李科长老婆说:“废话,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那不就结了,咱们这次起义,从大的讲是大势所趋,从小的讲这是保命。何况咱们起义还是有功的,共产党也没有亏待我们,大家想一想,头前秋天那一仗,咱们打死了多少八路,人家不但不计仇,还和老八路同等待遇。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这么对待咱们,咱还能有啥怨气。”
二团刘营长的老婆说:“你的话有道理,不过我这心里就是有点不得劲。”
“慢慢就好了。”
“不好能咋地,也不能上吊自杀。”
“那好,我向大家说明一点,咱们现在就归共产党管了。周科长他们不远千里来负责我们的安全食宿,人家图的是啥呀?辽南地区老百姓的生活苦,大家也知道,弄点吃的多不容易。就拿今天咱们吃的猪肉来说吧,周科长他们跑了十来个屯子才弄来这么一口猪,大家挑肥拣瘦叫人家心里能好受吗?因此我们以后再不能难为人家了。这不是在营口,这是行军,能吃上口热的就不错啦!”
家属们听我这么一说都不吱声了,唯独李科长老婆嘟哝了一句:“穷八路穷八路,哪还有什么好吃的,放着好日子不过投奔他们干什么?”
“李嫂,你这嘴就不能把着点,李科长的面子都让你丢光了!”
看着家属们一个个造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狼狈相,头发像个鸡窝,上面还沾着谷草,周科长对我说:“这么地可不行,一来飞机就乱钻乱跑,拽都拽不住,早晚得出事。”
“都是些老娘们,你说怎么办?”
他想了想后说:“咱们把她们分成组,每个组由咱们一个人专门负责,这样我看就好办些了。”
我想了想可也对劲,总这么一有情况就乱糟糟的也不是个长远之计,于是就按部门把他们分成了十个组,每个组都有后勤的人专门负责。
下午两点钟左右,我和后勤的几个人会同周科长他们合计晚上的伙食。周科长说:“我原计划把剩下的肉晚间熘一熘就够了,可家属们不吃,晚间啥也没有怎么办哪?”
我说:“正像老军医讲的,这些妇女都没遭过罪,时间长了就好了,你不必往心里去。走的时候,师部拨给我一笔款子,足够用的。咱们到老乡家看有什么东西,买点就可以了。”
合计完后,我们开始挨家地找。结果大失所望,这个屯里的人家一家比一家穷,找遍了全屯,只买到二斤豆油和一些冻白菜,只好把这些东西交到伙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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