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十月份,我随国民党东北战区独立第九师师部乘火车来到了营口市(外团多数驻扎在营口市外围地区),开始了国民党部队的生涯。

营口市在四十年代人口只有十几万,市区只有一条大街。市区地势平坦,一面临海,一条小河横穿市区直入大海。清晨,站在海边,望着远处的群山和绿色的原野,瞅着那海天一色,百舸争流,渔帆点点的景色,听着百鸟争鸣的欢唱和成群鸽子飞过响起的哨音,吸着清新的海洋空气,可真让人心旷神怡。

营口市不但环境优美,而且市场繁荣。这里有东方为数不多的海岸港口,自明朝开始这里就是东方通往海外的大门。当地的居民大都是商人,多以批发海外货物为主。一条主街的两旁店铺林立,商家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营口市又是东方的战略要地,自古以来外强入侵都把这里作为海上通道的大门。这里还有着抗御外敌的光荣历史,在老百姓的口中传颂着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八一五”光复后,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战士坐木船从海上到这里登上了关东的土地,国民党政府又把这里做为往东北输送部队和补给的重要军事通道。

独立第九师的部队到达营口后,首先按正规部队的编制进行了调整。一万四千人的队伍(按人数够一个军,但国民党只给了一个师的编制),在原来三个团的基础上又新增设了特务营、工兵营、炮兵营,武器没什么大的变化,东北战区司令部只拨给了少量的美式武器,这些新式武器只发给了王家善亲信部队特务营(从战士到军官全是原来巴彦抗日游击队的人)一部分,全是师部军官亲属的警卫连更换了新式武器。

在待遇上,王家善正式为国民党的少将,营以上的军官都提了一级,赵杰由少校提升为中校。我呢,赵杰跟师长说想让我研究研究军事,师长说那就让他上参谋处吧,军衔也提到了中尉。说句心里话,这警卫连我一天没去,一下子又变成了中尉,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那时没有理由说不干了,同时我也想当这个中尉,因为中尉的响钱比小学校长还要高许多。

部队的编制工作完了后,赵杰每天和师部的人忙于参加军事会议,部署军事防线,检查市区的防务工作。而我趁没有到参谋处报道的空把营口市溜达个遍。

营口市虽然自然环境优美动人,历史悠久,但是战争给这里带来的却是千疮百孔:残破的城墙,即将倒塌的老式房屋,一条条堆满垃圾散发着臭味的小巷,子弹和炮弹的痕迹比比皆是。

大街上很少有人走动,独九师的士兵们在来回的奔忙。店铺闸板禁闭,偶有几家开张的顾客也是寥寥无几。只有大街小巷横躺竖卧的乞丐随处可见,有的盖着油渍麻花的破被,有的披着破麻袋片佝偻在避风的旮旯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有时还能见到壕沟旁、垃圾堆上盖着破炕席露着僵硬手脚的死尸。码头上的商船已经极少,渔船也都靠在岸旁,只有几艘国民党的军舰不时地拉起汽笛,使人们想到这还是个港口。

看着大自然的美丽风光.瞅着营口市民的凄惨景象,我溜达的兴致没有了,有的是心里的酸痛,于是我准备到参谋处报道。

晚上,赵杰陪师长到沈阳东北战区司令部开会回来,走进我俩临时找的一家杂货铺的平房宿舍。看着屋里堆着的破破烂烂的货物和在地下来回乱窜的老鼠,闻着那呛鼻子的发霉气味,赵杰皱着眉说:

“喜山哪,咱不能总这个样子,你看这多遭罪啊!”

“六哥,这营口市政府怎么不给咱们安排房子?”

“咱们是后娘养的,你看52军28师加强营的军官,就连小排长都住上了日本人的小洋楼。咱们来了已经六天了,别说咱俩,就连师长、参谋长他们的家属还都住在师部的后院里。今天我陪师长到沈阳开会,杜长官讲,东北的战事暂时平稳,咱们的部队需要休整。因为东北的仗一时半会打不完,必须保存力量,养精蓄锐,一旦时机成熟一举消灭林彪匪部。民主联军的部队也在北边休整,这战事恐怕能消停一段。再说咱们现在在大南边,就是打起来,民主联军的部队一时半会也打不到这,这是往最坏处想。因此我想让你回趟家,把玉莲和你六嫂接来,对咱俩生活上也好有个照顾。正好趁你没正式上班有闲空,一旦上了班就没时间了。”

“你这想法倒是对,可是黄鱼圈我不敢回去。”

“清剿队那帮人问题到不大,你穿军装回去。同时明天我给你办个证件,他们也不敢把你咋地。关键是八路军那边的人,抓着你可惨了。一看这工作队的王班长又参加了国民党部队,还是个中尉。好,立场不稳枪毙!”

赵杰的话虽然是带有说笑话的意思,但那个时候的情况也真就是如此。不穿军装清剿队抓住够呛,穿军装带证件,八路军碰着也没好。那时也不知道这黄鱼圈现在是谁的占领区。

赵杰看我犯了愁,嘿嘿地笑了:“咋样,没辙了吧?这事我都想好了,我有个拜把子的兄弟在特务营当排长,姓高,家在乌拉街住。让他陪你去,你在乌拉街等着。他到黄鱼圈把她俩接到乌拉街,你们再一同回来,你看这样行吧?”

“还是你考虑周全。”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我就出去找房子。那时候营口的房子很难找,这老百姓都给当兵的造害怕了,谁也不愿意招当兵的住户。我费了一上午的劲才给赵杰找了一个独门独院,房东只一个人是个瘸腿老太太。

下午我这房子就难找了,问一家不行,再问一家还不行。你多给钱他也不干,我问“为啥呀”,他们好象合计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说:“当兵的咱不敢招,钱多钱少不说,麻烦大。”到了傍晚的时分,我才好说歹说地在一家筷子厂找了一间半下屋,这下才放了心。

第二天早上,我和高排长坐火车赶往长春,那时候的火车慢,动身的第三天晚上我们才到了长春。

下了火车刚出站台,那些打扮的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蜂拥而上,这个问“长官住宿不,咱那条件好,价钱便宜”,那个说“两位长官,玩一玩呗,保证叫你高兴”。这些人粘呼起来没个完,拉拉扯扯的连烟都不叫你抽,把我烦得直招呼高排长快走。他可倒好,忙得不亦乐乎,摸摸这个胸,捏捏那个脸。好不容易我才把他叫走,在站前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

住店的时候,依我想法两个人住一间房省点钱。可高排长不干,说两个人在一个房间他睡不好觉。我问他:“你在部队的大铺都能睡好,两个人一个房间你倒睡不好了,咋回事,是不是想歪门邪道?”他嘿嘿地笑了。

晚上我确实睡个好觉,第二天早上我发现高排长两眼通红,哈气连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早上我们简单地吃了点饭,费了好大的劲才找了一辆两匹马的小马车,经土门岭,过孤店子,从哨口过江,傍黑的时候到了乌拉街。

这高排长的家在乌拉街侯府的前街,是一座青砖青瓦的老式四合院。虽然大门朱红油漆斑驳,但门口的一对大石狮子仍然威风凛凛。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有钱的大户。

高家的人对我的到来非常热情。第二天高排长去黄鱼圈的时候,还专门派了个家人陪我溜达。

晚上后半夜的时候,高排长领着马瑞芳她们坐着马车到了乌拉街高家。

马瑞芳进屋就说:“你六哥这个没良心的还行,想着接我,我没白惦记他。”

玉莲说:“上次你幸亏走啦!我的信你看了?”

“看着了。”

“你走的第二天,江西半拉山子清剿队的人就过江来抓你,我看这都是你得罪的那些人搞的鬼。”

“现在怎么样?”

“现在倒没人打听你。不过咱那地方可乱透啦!今天八路军的部队过来,明天江西国民党的军队又过江来;有时两伙军队隔着江开枪,屯里的人吓得都不敢出屋。”

“沈区长他们有动静没?”

“有啥动静?农会也散了,区政府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高家的人执意不让我们走,可把马瑞芳急得够呛,非得要走。我一想这高排长大老远的回趟家不容易,就对他的家里人说:“这样吧,高排长先在家住几天,我们先回去。”高家的人十分高兴,临走的时候还给我们带了些钱。我领着她俩坐着从长春雇来的小马车往长春赶。那时候天已刹冷,玉莲叫穿上她带来的棉袍和耳包,这一下我和老百姓的打扮一样了。

老板子回家心切。两匹马也缓过了劲,速度比来的时候快得多了。傍黑的时候马车就进了长春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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