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朴大婶家被日本人强行迁到这里种水稻。朴大婶的家在平壤时家境也不错,有房子有地,可那些东西都是搬不走的。朴大婶带着娘家陪送来又送给儿媳妇的一对金镯子来到东北,这是她全家唯一值钱的东西。
从打她们搬到帽山后,这一带就没安宁过,胡子们打日本开拓团,有时也捎带他们鲜族人,日本人又常来剿胡子,她们总是在提心吊胆中过日子。有一次她家的小玉姬把镯子偷着拿出去玩,不知叫谁看见了,晚上屯里来了一伙胡子把她儿子儿媳俩绑走了,说他们是帮日本人唬的“二鬼子”。第二天,跑绺子的人捎来信要朴大婶拿金镯子和一万元满洲币到西大沟换人。朴大婶求遍了她的鲜族老乡,带着金镯子和一万元满洲币来到了西大沟。把东西交给胡子们后,他们告诉她,人在东山坡树林子里。等朴大婶到了林子里找到儿子和媳妇时,只见他俩已被双双吊死在山坡的老榆树上。朴大婶再来找胡子们时,胡子们说:“你他妈的想找死啊,你儿子帮日本人唬是死得活该!”她没有办法只好找来乡亲们把小两口子埋了,领着个小孙女过日子。
听完朴大婶的述说,我和老杜都气得鼓鼓的。我问她:“你儿子帮日本人唬吗?”
“唬啥呀,咱一个穷种地的,人家日本人搭都不搭理我们。”
“这胡子一般是给钱不杀人,既然你把东西都交给了他们,他们为啥杀你的儿子?”
“这事我也琢磨不开,不知我儿子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
“大婶,这些胡子现在还有吗?”
“当年我见到的那些人都被日本人杀光了。”
“现在还有没有?”
她没吱声。
看到这种情况,我对她说:“大婶,你看我们是好人不?”
“是好人。”
“咱们共产党、八路军是为老百姓着想的,我们的目的就是让穷苦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这些胡子说句实在话,打日本的时候是好汉,可现在的胡子净造害老百姓,你说我们能不打他们吗?不把他们消灭净,咱们老百姓能过上安心日子吗?”
“你这话倒都对,不过就你们这几个人能对付得了他们吗?”
“大婶,这你不用怕,咱们有八路军做后盾,就几个胡子算啥?”
“我要把实情告诉你们,你们能不能出卖我?我这条老命倒不在乎,在乎是我那孙女。”
“大婶,这你放心,我们保证不带露风的。”
“那好,为了给我死去的儿子和媳妇报仇,我把实情告诉你们!咱这一带呀,别看白天都人模人样的,其实很多人都是胡子。”
“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他们都是谁?”
“行。”
我拿出了笔和本,她一五一十说了起来。在她数说的名单里有农会主席老石头的大儿子、妇女主任的男人等总共十四人。大婶说:“他们的老窝就在西大沟那六户人家,西院‘大黑张’就是他们的头。”
“这事你咋知道?”
“有一天吃过晚饭,我寻思上西坡弄点干压柴,不小心把脚脖子歪了,痛得受不了只好一点一点蹦达到西大沟老陈家。刚到大门外就见屋里一帮人在吵吵,我也来了好奇心,站在大门外听了一会。别的没听着,只听见‘大黑张’扯着嗓门骂一个人说;‘你他娘的一分东西就争啊、抢啊,做活的时候怎么他妈的前怕狼后怕虎的?今晚你他妈的再不卖力气老子开了你!’我一听,吓得我心‘砰砰’直跳,心想这不是胡子开会吗?赶紧抄小道往回蹦达。第二天听说北面开原有一个汉族财主家被胡子抄了,还打死了两个人,人们都说是我们鲜族人干的,我看就是他们干的。”
朴大婶提供的线索当然很重要,但是这样一个重大的事我们也不能单听她说谁是土匪谁就是土匪。我和老杜合计根据朴大婶提供的线索来个顺藤摸瓜,摸清这些人的底细。于是,班里的同志进行具体的分工,我和老杜理所当然地负责摸清“大黑张”的底细。
那么怎样才能把“大黑张”的老底摸出来呢?老杜说:“我看哪,这‘大黑张’如果要是个土匪头,那他家里肯定得有脏物,你说的那对金镯子保不准就是脏物。”
“他家这这么大个地方,咱也没看到别的东西呀?”
“有东西他能放在明面吗?咱不如趁他没在家偷着翻一翻。”
“那不太好吧,如果叫他知道了,咱咋说呀?”
“这你就外行啦,实话告诉你,我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穷,这小偷小摸的事也没少干,一般的都没让发现。咱这次又不是偷,四外看也不带出什么破绽的。”
“这事我可没干过,那你就搜搜看吧。”
要说这老杜不光做战勇敢,枪打得准,干这行也确实有两下子。“大黑张”家南炕上破炕柜的那把大铜锁,老杜找了节铁丝把头弯了个勾,三捅咕两捅咕居然把锁头开了。我往柜里一瞅,里边除了破衣服烂袄外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伸手四处摸了摸也没摸着啥。老杜说:“这柜里啥也没有,是不是他们把东西埋了起来?”
“这倒有可能,大黑张两口子走的时候,我特意留了一下神,他老婆的金镯子也没带走,那他们肯定是放在什么地方了。”
“那咱到外边找找。”
我们到了外边,把这房前屋后墙边杖角瞅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什么格眼的地方。
回到屋里坐在南炕沿上,瞅着北炕的炕墙我就寻思,这俗话说“一人藏东西十人找不着”,这话可真有道理。正在我寻思的时候,忽然觉得北炕墙有一块土坯有点格眼,我走到跟前蹲下一看,只见这块坯的四面没有抹缝土,用手捅了捅有点活动。我猛然想起老道沟道观中的暗道,急忙招呼老杜。老杜这时还在外边琢磨,听我招呼赶忙跑进屋问我:“咋的啦?”
“老杜你看这块炕墙坯。”
他顺着我手指的地方一看高兴地说:“这里边肯定有说道。”说完抽出刺刀把坯一点一点拨拉出来,伸手一掏,掏出一个满洲国时日本人卖的饼干盒。打开一看只见里装着一对金镯子、两个翠扁方、十三个金镏子,在东西的下面还有一张牛皮纸,翻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部的委任状。上面用毛笔写的字“兹委任张德发为吉林省舒兰县新安地区少校先遣军司令。”在牛皮纸的背面写着十七个人的名字,其中有朴大婶说的十四个人,还有三个看名字是鲜族人。
这下老杜我俩可真长长了眼睛(呆了)。原来我俩住的不仅是胡子头的家,而是一个先遣军少校司令的家。老杜摸了摸脑袋说:“好他妈的悬哪!”
“这国民党到底是怎么回事?十七个人的头就当了少校,这官也太不值钱了!”
“咱们二班就十七个人,我看你也应该是个少校班长啦!”
“老杜,这可是个重大的事,咱得马上向县委汇报。”
“那我马上带两个人走。”
“你和县委说,事不宜迟,我的意思是马上抓捕这些人省得夜长梦多。同时告诉县委咱们的人手不够,请求部队支援;顺道告诉刘庆林,天黑以后让他们马上来帽山屯。”
听我说完后,老杜带着工作队的两个同志朝县里去了。
这一次的行动,我没有告诉新安区委,主要有两方面的顾虑:一是新安区委都是本地人,我怕露风;二是新安区委没有武装力量,他们知道后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伙土匪虽然号称是新安地区地下先遣军,并且有个少校司令,其实我心里明白,那是国民党为了和八路军争兵,扩大自己的实力,对八路军占领区的土豪、恶霸、地痞、胡子进行收买用的手段。因此地下先遣军有的是,光舒兰县境内尉级以上的军官就有四五十人,司令有二十多人,其中有的还只是个光杆司令。
晚上黑天以后,刘庆林带着小梨花的工作队员赶了来,我把具体情况和他们介绍了一下,然后等老杜回来。
晚上十点多钟,老杜满头大汗地从县里赶了回来,并且带来了两个班的老八路。为了不惊动土匪,两个班的老八路都在屯外等候,只有他们的排长和老杜来到了“大黑张”的家。老杜告诉我,县委同意我的计划,对这伙匪徒马上进行抓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决定带领老八路一个班负责抓捕大西沟六户人家的土匪,其他的工作队员每人带两个八路军战士对名单上的人逐家搜捕。为了不打草惊蛇,待我们到大西沟后,以两发红色信号弹为号,同时进行抓捕行动。
这里的任务安排好以后,我走到老杜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杜,累得咋样?”
“够呛!从县里到这往返100多里地,我几乎是用小跑跑的。”
“你还得累一趟,你带上两个人连夜赶往小城小李家,负责抓‘大黑张’。我看‘大黑张’体格挺棒,咱这人手不够,你可先到小城区委叫他们协助一下。”
“唉呀妈呀,我这气还没缓过来呢,又得跑那么远。”
“你要觉得不行我叫别人去。”
他眼睛一瞪:“班长,你这叫啥话呀,俺老杜在任务面前啥时候说过‘不’字,这任务就交给我吧,保证完成!”
“抓‘大黑张’的时候,尽量要活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死他。”
“这我明白。”说完领着两个工作队员奔小城而去。
老杜走后,我和同志们开始分头行动,只一袋烟的功夫,刘庆林就告诉我屯里的目标已摸准,人员也全部到位。
我和他带着老八路的十几个同志朝大西沟跑去。
这大西沟的山梁子上,有六户人家散落在山坡上。我们三人一组偷偷地摸到了各家的屋前,好在这些个胡子为了行动方便都没有养狗。待我看同志们都已到位后,向空中发起了两颗信号弹。随着“砰砰”两声枪响,两颗红色信号弹升上了天空。西大沟的六户人家和屯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枪托砸门和“不许动”的声音。这次行动非常成功,所有名单上的人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抗,就被同志们活抓了起来。但是武器没搜到,只有两个人有两把火铳,一个人有一杆七九步枪,其余的都是些大刀、匕首、扎枪一类。据交待他们本来就没有枪,有枪的不是参加八路军,就是往南跑了。
在连夜突审中,他们对当胡子的事不否认,只是问到先遣军的事时,异口同声的说:“只听‘大黑张’说过一嘴,咱们这些拜把子哥们现在都是先遣军了。我们问他:‘什么先遣军?’他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时候有好事。’‘大黑张’是司令,那才是扯蛋呢,就他哪个熊样,要能当司令那我们都是总司令了。”他们的话是真是假,谁也不敢肯定,只能等老杜把“大黑张”押回来后才能见分晓。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老杜他们押着“大黑张”两口赶了回来,“大黑张”被五花大绑地绑着。老杜说:“这家伙劲真大,我们四个人好费劲才按住了他。”
“大黑张”看到我扯着大嗓门就喊了起来:“王班长咋地,俺犯你们什么法啦,凭什么抓我们?”他的老婆也吵吵:“干啥呀,我们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你们,到头来整这事,拿俺不识数啊!”
我告诉同志们把他俩分开,逐个审讯。“大黑张”一听把脖子一埂说:“审吧,我怕你们啥,你们共产党不能不讲理吧!”然后告诉他老婆说,“不用怕,咱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把他老婆押出去以后,我们开始审讯“大黑张”。我问他:“‘大黑张’你知道我们为啥抓你吗?”
“不知道。”
“你到底是干啥的?”
“种地的,这围前左右屯的人谁不知道我是个本份的种地人。”
“那你那少校司令是咋回事?”
他一怔:“什么少校司令?”
我把那张委任状拿出来往炕上一摔:“就这个少校司令!”
他一见低头往北炕沿墙瞅了一下,见那块坯已经被挪动,就“嘿嘿”地笑了两声:“我以为是啥了不起的呢,不就是那张纸呀?我告诉你们吧,那是我一个叔伯弟弟给我弄的。”
“你哪个叔伯弟弟是干啥的?”
“以前在太平川老于家当护院的,正月前跑到南边中央军那里。”
“他在中央军干啥?”
“在什么保安部队,干什么的我不知道。”
“那这委任状他是怎弄来的?”
“在大上个月,他来我这里串门,对我说:‘大哥,你不是老想发财吗,我给你出个道,保准发。’我说:‘你一个护院的能有啥道?’他说:‘这你可差啦,那护院的活我早不干啦,跟着我们的炮头当上了保安部队的官。’我问他:‘啥官呀?’他说:‘这你就不用打听啦,你想不想当官发财?’我说:‘这官我不想当,咱也不是那块料,这财谁不想发?’他说:‘你信我话,拉一伙人,我给你弄张委任状,你就是咱保安部队的大官。’我说:‘咱这地方是八路军的天下,你们那个保安部队和他们犯相不?犯相俺可不干,他们要收拾俺们的。’他说:‘不犯相,你当上官以后他们还得敬你呢!’我说:‘真的吗?’他说:‘咱哥俩我还能糊弄你吗?’我一想可也是,于是就说:‘拉人好办,俺在这屯多拜几个把子不就得了,不过你给俺多大的官?’他问我:‘你想当多大的官?’我说了句笑话:‘俺当司令行吗?’他说:‘行。’这事俺也没当真呐,过了几天他又来了就给俺拿来了这张纸,说俺现在就是少校司令了,等中央军过来就给俺发军官服。我说:‘军服不军服的俺不管,能给俺两个钱不?’他说:‘那咋不给,那还不是小钱呐?’然后问我:‘你都能和谁拜成把子?’俺把屯里和我不错的说了一遍,他记在了一个小本上,然后又写在这张纸上,告诉我这是名单,以后找我有事干。他走以后俺拿这玩艺也没当回事。俺那个叔伯弟弟从小就没正事,三吹六哨的,从他走后到现在也没回来,这张纸俺就搁在首饰盒里了。事就是这么个事,咋地这也犯说道啊?”
“这可不是犯说道,是犯大说道。”
“啥大说道?”
“这中央军正和八路军打仗,你当那边的军官这不是和八路军做对吗?”
“唉呀,这事俺可不知道,俺寻思都是中国的军队,那就都是一家人呗。要是日本人叫俺干,俺是死活不带干的。”
他的这番话,说得屋里的同志直要笑,看来他说的和其他人交待得基本一样。当时我也觉得这事是可能的,别说他一个农民,就连我这当教员的对国共两党到底是咋回事也不知道。不过我比他强,知道这国共两党是冤家。
我和刘庆林到外屋一合计,这委任状的事十有八成就是这个样子了,那么下一步该审问他胡子的事了。回到了屋里,我问他:“‘大黑张’,这个事就这样了,我问你,你当过胡子没有?”
他脑袋一晃当说:“没当过,好人谁当那玩艺,日本人前我都没当过,这前就更别说了。”
“不对吧,你没当过胡子,那你家这些黄货是从哪来的?”
听到这,他脸一沉:“你先别问我,我问你,你在我们家住,俺放心地让你们看家,你们瞎翻啥,是不想偷啊?”
“有人说你是胡子头,我们就想看看你杀人越货、打杠子砸家舍得来的脏物放在哪?”
“啥脏物啊,那是我老婆从娘家带来的!咋地,又犯说道啊?”
“你老婆家是财主啊?”
“那倒不是,不过他家有干货,你管得着吗?”
“这事谁能证明?”
“我老婆能证明啊!”
“那好,先把他押出去,把他老婆带进来。”
“大黑张”的老婆进屋后就撒起了泼,指着我和老杜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穷人翻身来工作的,俺看你们这一面,好吃好喝待你们,到头来,有钱的财主你们一个不敢动弹,反倒打起俺们的主意,有良心没良心咱不说,你们这么干,能对得起俺给你们做的饭吗?告诉你们别人怕你们俺不怕,你们还敢把我吃了吗?”
我把炕沿使劲一拍:“你先不用耍泼,我问你,你家这些黄货和你身上的缎子棉袄是哪来的?”
她眼睛一瞪说:“咋地,我娘家陪送的,犯法呀?”
“你娘家挺富啊?”
“俺娘家富不富与你们没关,要别的没有要钱有的是。”
“那你怎么嫁给‘大黑张’这个穷小子?”
“我愿意,我看他好,我宁可倒贴。咋地,管得着吗?”
这老娘们的嘴巴真够厉害,审来审去倒把我闹得没话说了。
刘庆林在一旁着了急:“你怎么能证明这些东西是你从娘家带来的?”
她扭头冲着刘庆林喊道:“你说话好好说,嘀哩嘟噜象个老高赖似的!那我问你,你有啥证明这些东西不是从我娘家带来的?我娘家陪送东西还得告诉你呀!你家是哪的,跑到东北这旮旯来唬啥?”气得刘庆林干卡巴嘴说不出话来,看来审讯很难进行下去。
我低着头摆弄着那副金镯子,思考着怎么样才能撬开这老娘们的嘴。摆弄来摆弄去,方法虽然没想出来,可我发现这镯子的里面有三个朝文字,这朝文字,不是圆圈就是方块,再不就是横竖,加在一起瞅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啥。本想拿到东院叫朴大婶看看,可我又怕出差,因为这镯子还不敢肯定是朴家那副,于是我把镯子拿到前院一家姓李的朝族人家,叫他们给认一认。李家的老爷子挺客气,戴上老花镜看了一下说:“这三个字,是平壤金。”我问他这是啥意思,他说:“我们朝鲜平壤有一家金铺,他们做的首饰样式好、成色足,每一件首饰都有这三个字,我们鲜族人一般都知道。”搞明了字以后,我道了谢,回到了“大黑张”家。
“大黑张”的老婆看我拿着镯子出去了一会又回来了,愣巴愣眼地瞅着我。
“你说这镯子上的字是啥?”
“平壤金啊。”然后小声地嘟哝说,“连高赖字都不认得还跑这来工作,怨不得啥也整不明白。”
“你废话少说,我问你,你们家怎么有鲜族首饰?”
“你问我,我问谁呀,这都是老祖宗的事,你扒开坟问问他们去吧!”
这话把我噎得半天出不来声。
我寻思这老娘们的嘴挺硬啊,没有确凿的证据她是不会说出事情的。那时我手里的证据只有两个:一是委任状,再一个就是这些黄货。委任状的事已不足以证明他是土匪,那么唯一的希望也就是这些黄货了。我当时想,这副镯子有可能就是朴家的,如果是朴家的,那“大黑张”家的镯子来历肯定是有问题的,于是我转身出屋到了东院朴大婶家。
朴大婶那天哪也没去,看我们把“大黑张”绑了回来,娘俩扒在窗户台上看热闹。
我进屋后,大婶问我:“你们真把‘大黑张’抓起来啦?”
“大婶你这不都瞅着了啦,可他俩不承认。”
“不承认可不行,那是我亲耳听到的。”
我心想光你听到也不行啊,我说:“大婶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你家的那副金镯子有啥记号没有?”
“有啊,我那副镯子的里边不光有我们平壤金铺的‘平壤金’三个字,在我婆婆给我的时候,我寻思丢了好找又在金字的下边用针划了一个细道,这副镯子的下边都有。”
说完后她诧异地问我:“你问我这些干啥,莫非说这副镯子在他们家?”
“大婶,我过来就是问这事,其它的以后我再和你唠。”
回到“大黑张”的家,我拿起镯子仔细端详,果然在两个金字的下边有两道不注意就看不出来的划痕,这下我心里有底了。于是问“大黑张”的媳妇:“你家的镯子除了这三个字外,还有其他的记号没有?”
她寻思了一下说:“没有啦!”
“真没有?”
“真没有!”
“好,我跟你明说了吧,你这副镯子根本就不是你娘家的,也不是你家的,而是那院老朴家的。这镯子上有朴大婶做的记号。”然后把镯子拿到跟前叫她看。她看了看干张嘴说不出来话。
我一拍炕沿:“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家‘大黑张’领人杀害朴家小两口的事,告诉你我们早就掌握了!要不然我们凭啥抓你?再说‘大黑张’已经把事情经过交待了,我就看你是不是他们一伙的。给你个机会你不要,把她拉出去,到西山口枪毙她!”
她听我这么一说,又看我一副严肃的面孔,慌得汗顺着脸流了下来,两条腿直哆嗦。
东院的朴大婶娘俩在我走后,就跑到“大黑张”家的后窗户外偷听,屋里的话娘俩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只见朴大婶像疯了一样冲进屋来,到“大黑张”媳妇跟前连踢带咬,用朝鲜话不知骂些什么。大伙拼命拉扯才把她拉开,“大黑张”媳妇的脸已被她挠得净血淋子。
这下“大黑张”的老婆可老实了。朴大婶出屋后,她“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了下来,冲我连磕头带作揖:“工作队饶命,这事不是我干的,是我家‘大黑张’他们干的。”然后把“大黑张”他们一伙杀害朴家两口子的事说了一遍。
把她带出去以后,又把“大黑张”押了进来。这回“大黑张”还是死驴不倒架,一直硬撑着。
“你老婆已经把事交待了,你咋还这么嘴硬,想自寻死路啊!”
“你们别给我来这套,她说是她的,我什么也没干,再说她一个老娘们家叫你们这么些人连蝎呼再吓唬还不顺嘴胡说啊,你们怎么能信她的呢?”
“‘大黑张’,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那好我就把事情的经过给你挑明了吧。”
他没吱声。
“你原本是永吉县缸窑的人。‘九一八’事变那年,你参加了‘占山好’的队伍,那年你才十七岁,应该说那个时候你是条汉子。后来‘占山好’的胡子队伍叫日本人打散了,你为逃避日本人的追捕才跑到了这帽山。和你老婆成亲后,你本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当时的宋德林队伍动员你几次你都不参加,为此你还挨了一砍刀,人家骂你完犊子,伤疤就在你的右肩膀上。大前年的秋天,你老婆在当院看到小玉姬拿着她娘的一对金镯子玩,进屋跟你说:‘那院老高赖挺富啊,他家小丫头拿着一副金镯子玩。’你说:‘别看他家是高赖,在日本人跟前不吃香。看他家那情况和咱家差不多,能有什么金镯子,八成是铜圈吧?’你老婆说:‘你看你不信,你出去看看。’你出门一瞅果真是一副金镯子,于是你就见财起意,联系了大西沟的三个人,把面袋子捅了两个眼蒙在头上。当天晚上就闯进老朴家。由于当时你们没有翻出金镯子,就把他们小两口绑到了西山老林子里,派人告诉朴大婶,明天晚上之前不把镯子和一万元满洲币送到西大沟口就撕票,同时叫她不准告诉日本人。朴大婶完全按照你的吩咐,一没告诉日本人,二按你说的到西大沟老楸子树下把镯子和钱给你们送去了,可是你们已经把他们两口子杀害了。为什么你们违背了胡子的山规,送了钱还杀人?我知道原是不想杀他们的。但是由于你不小心在路上面袋子被树枝刮了下来,被他们认了出来,没办法你才杀了他们。”说到这,我问他,“我说得对不对?”
这时候“大黑张”的脸色铁青,汗顺着脸往下淌,
“你还用不用我给你往下说,我可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啦!”
“大黑张”叹了一口气,哭丧着脸说:“命里该着哪,这败家的老娘们,真他妈完犊子!你也不用往下说了,我认了。我就后悔不该不信我爹的话,咱穷人命穷就别想那些歪歪道,发财就来祸。你们想问什么只管问,我全告诉你们。愿杀就杀,愿砍就砍,随便!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不能动我的姑娘,这些事与她无关;二我做的事虽说我老婆有些知道,但她从不参与,你们不能难为她。”
“好,这两件事我全答应你。”
“那好,你们需要问什么只管问吧。”
“司令的事?”
“那我没撒谎,真是那么回事。”
“那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案?”
“镯子的事完了以后我犯了愁,我们四个人,那东西又不能拉开分。因为我到县里金铺看了,那不是纯金的是包金的,所以这东西也不能拉开分,一拉开就一分不值了。于是我们几个合计,先放在我这,等以后弄到东西再分。从那时我又开始干起了胡子的勾当,以前只干些拦路抢劫的事。那时候的行人兜里也没几个钱,有一次还失手杀了一个穷高赖。我们这些人的日子仍然过得紧紧巴巴。我一想这么小打小闹的也没啥意思,已就走这条道了,何不就大点干?于是我又拉了西大沟的六户人入了伙。在你们工作队没来时,我们踩到了一个厚盘子,北面开原镇有一个老财主家挺有钱,又没有护院的和炮台。我们就装成高赖,深夜闯到他家,没想到他家有两个愣小子和我们玩起了命,我们迫不得已把他们一家七口全杀了。结果他家名声挺大,其实也没什么钱,我们只抢了点金镏子。回来后,我把弟兄们召集了起来,把抢来的东西拿出来平分。俺这个败家的老娘们就稀罕这副金镯子,非得要留下它。我说:‘这是个祸害,你把它处理给别人吧,不然东西院住着,不定啥时候叫人家看见就完啦!’她说:‘我也不戴,他们能看见吗?’结果这事真出在这副镯子上,这是该着哪!”
“你们作案时,为什么一会是汉族人,一会又化装成鲜族人?”
“这是最简单的事,叫屯里人摸不着底,才不能怀疑我们。”
“那打黑枪和纸条是怎么回事?”
“纸条是我托梨花一个鲜族朋友写的,他问我写这个干啥,我说孩子念书用这几个字。不过原来字挺多,回来后我照葫芦画瓢,把这几个字描下来凑成了这两句话。打黑枪那可不是我干的,那是西大沟老六干的。不过这事我知道,是老石头儿子告诉我的。”
“你们为什么这么干?”
“你们工作队来了以后,弟兄们都不敢出来活动,咱小家小业哪待得起呀?我家好歹种点地,粮食还够吃。可西大沟那几个人原来就是胡子出身,依靠这吃饭,你们一住下就不想走,他们着了急,格几我说:‘头,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看样子不想走,咱们这么下去吃啥呀?咱得想法挤兑挤兑他们,叫工作队早点滚蛋。’怎么挤兑他们也没法。那一次我在山上看你们被黑瞎子吓得直跑,心想这八路军就这个胆啊,于是就想出了这两招。说句实在话,打黑枪那是误伤,我们本想吓唬吓唬你们,可老六这枪没准头,还真打在了你们人的身上。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们了!”
审讯完了,我写了份报告,第二天由老八路的部队将这一干人押回了舒兰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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