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12回风流倜傥九公子一连越过了三个村子,黄衣人都没有停下稍歇。
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一径飞马而驰。
即使现在已经是黑夜了,而且天空还飘着霏霏细雨,他也不思稍停。
雨越下越大,更有隆隆雷声,火红的闪电,每一次亮起,都像是燃烧房子的火焰那般模样,红通通煞是怕人。
尽管如此,他犹自冒着雷雨,继续策马十里,才在眼前这个市镇,停了下来。
时间已近亥时。
夜色深沉得紧,声声迅雷打房顶上滚过去,其声隆隆,密如贯珠。
脱下油绸子雨衣,净了手脸,他选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来。
两个油纸灯笼,在风势里滴溜打转,昏黄的光焰耸耸欲息,约莫可使人认清那几块已泛黑的字匾——岳家老栈。
老伙计送来了两盘小菜,一角酒,弯下腰来问:“住店?”黄衣人点点头,接过来旅客投宿登记的名册,老实地留下了姓名——简昆仑。
名册上客人甚多,密密麻麻都写满了。
他却注意到几个墨迹方干的名字,意识到这岳家老店正是自己所要留下来居住的地方。
只有三两个客人在喝着闷酒,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女人,歪在墙角里有气无力地在拨弄着琵琶。
她早已形容憔悴,困倦了,只为了这家客栈兼做夜市生意,为了多贪几个赏钱,不得不苦撑着。
她那个贪酒的爹,就在一边守着她,手里拿着酒,瞪着两只贪婪的大蛤蟆眼,来回向每一个进出的客人瞧着。
面前大花碗里,却只是几个数得出来的制钱儿。
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轰隆隆雷声,来回地在天上滚动着,一忽儿东,一忽儿西,弄得人心神不宁。
借助着一次次闪亮的电光,简昆仑早已把这里地势瞧看清楚。
进门是账房,左面是马槽,右面是食堂,客宿的栈房,都在后面,院子倒也宽敞,新刷过的粉墙,映衬在闪电里,极其醒目,白得刺眼,一阵快速的马蹄声,恰在这当口来到门前。
五六匹牲口的忽然来临,声势非同小可。
接下来的一番忙乱奉迎,大呼小叫,着实热闹了半天……简昆仑已为这猝然来到的一群人,投入注意。
尤其是其中那个高大的散发头陀,更是似曾相识,便自警觉着站起离开,向后院步入。
八成凡是喝多了,一路上歪歪斜斜,步履蹒跚,嘴里嘟嘟嚷嚷,不知在说些什么,那样子真像一步不慎,随时都得躺下来。
还算好,有个伙计打着灯笼过来照顾着,半扶半抱才把他搀到了屋里。
简昆仑留意到,在他住的那间房子门上也拴着个葫芦,便是不折不扣的一个走方郎中了。
东边客房还亮着灯,有个落地罩门远远拱着,花叶扶疏,闹中取静,该算是这客栈最好的雅舍了。
雨兀自淅淅沥沥落着,闪烁的电光,势若金蛇。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雨还不会停住。
关上了窗户,简昆仑合衣登榻,却只是闭目养神,不使自己真的睡着。
子时前后,外面雨才小了。
简昆仑翻身下床,把自己收拾妥当,熄灭了灯,用一块油绸子扎好头上,带好了月下秋露长剑,听听外面不再有一些儿人声,才自闪身门外。
雨小了,天可是黑得紧,浓翳当空,一片黝黑,却只有前面柜房燃着几盏油纸灯笼,整个院落,再不见一些儿亮光。
简昆仑贴壁而立,打量着眼前形势,特别注意着东边院子那一溜上房,隐隐还有灯光透出,便自不再迟疑,身形轻摇,已自掠上了对面瓦脊。
房顶上水渍渍的,滑不留脚,简昆仑轻功极佳,倒也无碍,三数个起落,已来到了那片院落,紧接着一式海燕掠波,翩如夜鸟般已自飘身门前。
一只猫,突地由花树丛中出来。
简昆仑几已闪动的身子,忽地收住。
这只猫,竟然带给他一份意外的警觉……一双人影,便在这一霎,倏地闪身而出。
借助着洞门一角,简昆仑掩藏住身子,暗暗道了声:“好险!”,若非是那只猝然蹿出的猫,他便已然现身,化暗而明,反倒落入对方观测之中。
眼前黑黝黝一片,虽说是认人不清,对方二人的身形却昭然在眼,这一霎,两个人已施展身法,甚是轻巧的现身长廊。
正面一排上房的纸窗还亮着灯光,不用说这两个人显然是奔向那里了。
看到这里,简昆仑不禁心里有了数。
前几天的一个偶然机会里,在南盘江登舟来滇的中途,遇见了那个天真无邪、风度翩翩的富家少年。
透过他精明的审查,便自断定这少年必与当今明室有着密切关系,是以暗中跟随,一路直入滇境。
接下来的几日,经过他的留心观察,更断定所料不差,若干的蛛丝马迹,显示对方少年已为人暗中跟随,这就令他不能不为这个涉世不深、天真烂漫的少年而有所担心了。
接下来日客斋命相馆的惊鸿一现,证明了那少年身后影随着的重重杀机,确是危险万分。
其实又何止义王孙可望的一面……看来,去秋快活居巧遇永历帝的一幕,不啻再次重演,所差别的只是当事者这个少年的身分迥异而已。
这一次幸得柳二先生的援手,乃得脱困飘香楼,简昆仑雄心不死,兀自悬心着永历帝的安危,既知柳蝶衣的真实用心,以及来自清廷、吴三桂、孙可望……等等十面埋伏的重重杀机,简昆仑即使有心抽身,也是欲罢不能。
只是有了前此的教训,不得不令他更为谨慎小心而已,特别是对于万花飘香的一面,更令他大大存有戒心。
他已是久经阵仗,阅历甚丰,对于眼前这两个行踪猥琐的来人,大可冷眼旁观,伺机而行,特别是对方身后的主力迟迟未现,更不容掉以轻心。
话虽如此,若是室内少年全然无知,却也难保不生意外。
思念中,眼前二人,已互打手势,向着透有微光的窗前,欺身过去。
简昆仑身形轻闪,略向左侧前方迈进。
身形方定,便自觉出右面屋脊似有异动。
以他今日功力,即使不直接凭恃视觉,对于身侧四周动态生相,亦能有一定感觉反应。
眼前之形象反应正是如此。
随即他用余光一扫,即已发觉到有了异动。
一条瘦小人影,鬼影般地闪了一闪,像是由侧面升起,身法极快又轻,宛若凌空巨雁,却是一起即落,身子才刚落下瓦面,随即伏身下来,若非是简昆仑眼尖,即时注意,差一点就被他瞒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眼前两个夜行人,已是双双扑向窗前。
却不知室内早已有了警觉,两个夜行人身子方自往窗前一欺,即听得砰地一声大响,一蓬暗器,已破窗而出。
这番遭遇,大是出乎简昆仑意料之外。
暗器本身颇似经过特别装置的卡簧喷筒等类物什,一经发射,力道极大,黑夜里,看不清什么玩意儿,总之必属细小的铁砂等物。
二人之一,首当其冲,啊呀一声,中了个满脸生花,一个倒栽葱,扑通一声,仰面八叉地倒在地上。
另外一个,由于不是正面接近,幸未所中,却也吃惊不小,哪里还敢有所逗留?慌不迭纵身就退,却听得哗啦声响,窗扇大开,一个人跃身而出,随着他手扬之处,砰地又是一声大响,刷啦啦又打出了一片物什。
这一次由于对方那人已有戒备,掩饰得快,想必没有再为所中,便自一路腾纵如飞地落荒而逃。
后来跃出的这个人,嘴里大嚷着:“拿贼!”赶上一步,一脚踏向倒地伤者。
却在这一霎,一条疾劲人影,自斜方蓦地扑来,好快的身法,黑夜里,简直看不出来人形貌。
这人其实早已窥伺附近,以为必要时的出手接应。
随着他的猝然现身,一条杖影,呼然作响,直向着对方身上击到。
来人伎俩更不只此。
紧跟着挥出的杖影,右脚飞处,挟着大股劲风,更向对方身上踢来。
如此一来,那个由房里跃出的人,便不得不闪身让开。
这人一杖得手,虽是身手可观,却不便在眼前逗留,慌不迭自雨地里抱起同伴,三数个起纵,已掩身暗中消逝不见。
眼前形势大乱,经过这么一闹,各屋里已分别亮起了灯光。
更有人打着灯笼出来观望,由于这里与前院距离颇远,有人吆喝着要找店家,七嘴八舌,乱成一片。
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眼前一场闹剧的这个场面,简昆仑觉得很好笑。
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一双眼睛也没有放过几个该注意的人。
第一个,那个用杖的人。
身形高大,来去如风,黑暗中虽看不清他的脸,但动作却能分辨一二,临去身法极似禅林月下追魔秘功,以此而判,这个人当是那个高大的散发头陀了。
此人已经认定是来自孙可望的一边,武功高强,显非凡流,却要对他提高警觉。
当然,简昆仑却也没有疏忽另外一个人——那个伏身于瓦面的瘦小人影。
遗憾的是天色太黑,距离又远,这人身子又小,加以掩饰得法,简昆仑虽是用尽目力,换了几个角度,仍然未能看清。
此人在混乱开始之前便已悄悄自去。
身法巧快,来去无声,观其身手,更似在那个高大的散发头陀之上,如果是敌人一面,当是一个可怕人物。
简昆仑注意的第三个人,便是东面上房居住的那个客人,其实他只是在忙乱中,忍不住探首窗外,张望一下,便自收回身子,不复再现。
简昆仑却已认出了他。
正是日间现身日客斋算命的那个锦衣华服雏儿。
他终于也经历了一些江湖风险,多少体验到眼前的处身险恶,变得谨慎小心了些,只是本质上,早已习惯了过去的排场,豪门生涯,一任如何藏拙,也难免凡事招摇。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简昆仑焉能不为对方少年暗自捏上一把冷汗!虽然,直到现在,对方少年的身分,甚而姓氏,仍然讳莫如深,简昆仑却已对他不再怀疑,几乎可以认定,必属永历帝一系的人物,正是自己此行意欲插手关怀的对象,自不可轻易失之交臂。
他随即悄悄退回。
序幕既已展开,看来好戏即将陆续登场。
简昆仑所要准备的是:如何打好打赢这一仗。
为了不使那个高大的散发头陀上来就认出自己,简昆仑特别改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衣,发式也略作改变,乍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生意人的模样。
院子里到处都是积水,昨夜的一场大雨使得天空格外明净,四下里的花草树木,看过去更觉得青葱鲜艳,惹人垂爱。
简昆仑要了一客早点,早早地开释了店钱,一个人凭窗而坐,点了一些吃食,才吃了一半,即看见一行人影,自后院缓缓步出,其中一人,想是身子不适,由一个汉子半搀半扶,低头疾步而行,正是昨日日客斋现身的那个华服少年。
或许是昨夜受了惊吓,一夜没有睡好,或是路上染了风寒,不得而知,此时看上去,却是面有病容。
经过昨夜的一闹,这里无论如何是住不下去了,一行四人起了个早,便思早早离开。
栈外,早已先雇好了辆车。
那模样娇嫩的华服少年,原是骑马的,只是此刻身子不适,只好改为乘车。
一行四人,在简昆仑眼中看来,俱不陌生。
除了那锦衣少年,以及看似专门服侍他的一个书僮之外,另外二人,却是透着精明干练。
昨天夜里,在大雨之中,简昆仑已经见识了他们的身手伎俩,都非无能之辈。
想是已知身分败露,一行四人,越加神色匆匆,在客店老板伙计一连串的哈腰称谢声中,四个人匆匆地步出客栈,即由那个书僮模样人搀着中间少年,步入车厢,其它二人骑马而傍。
另有两匹马空着坐鞍。
一行人马迎着东方新出的朝阳急驰而去,车轮马蹄声,自有一番**,显然声势不小。
简昆仑隔着窗户,把这一番阵仗看在眼里,不觉眉头皱了一皱。
却有人忍不住问说:“这是谁家哥儿,怎地如此猖狂,像是来头不小!”“说是姓洪,却称呼他是九公子……到底是怎么个身分,咱们可就不清楚了,只是很舍得施钱!”边说边笑,一脸的贪心样子。
先前说话的是栈里的一个客人,后面答话的显然就是这里的账房先生。
秃头、小眼睛,大酒糟鼻子。
说话的当儿,店主人也已回来,大声插嘴说:“走了也好,要不然还得闹事!年轻的公子,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真是!昨儿晚上差点连小命都赔了进去……”账房先生嘿嘿笑着说:“可是人家真舍得给钱呀,住一天就给二十两银子,这种阔主儿,到哪里找去?”店主人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可留也留不住呀,说是有急事,要是能雇着车,昨天夜里就走啦!”“洪九公子?”账房先生眯缝着一双小眼,“还真没听说过呢……”说话当儿,由后面又出来一拨子人,嚷着结账,匆匆走了。
来来往往,还是真忙。
简昆仑心里已有见地,越是不急。
独个儿慢慢地享用他的早点——云腿粽子,豆腐脑儿。
一路疾驰,车行颠簸。
还不到正午时光,已足足跑了四十里。
车里洪九公子像是有些吃受不住了,小书僮探出了脑袋,招呼着前座的车把式,连声嚷着:“停停,停停……”马车才自停了下来。
紧接着被称为洪九公子的那个少年,由车窗里探出头来,哇哇地吐了几口,呕吐出不少秽物。
随车的两名汉子见状,滚鞍下马,忙即偎了过去。
“怎么回事?”“不行……我受不住……”九公子嫩声嫩气地说,“得找个地方歇歇……”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小书僮,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啊哟一声说:“好烫人!”却被他把那只手给摔了下来:“别没规矩!”脸上带着一抹红,看起来更觉着娇气。
往车座上一靠,洪九公子微弱地吟着:“我想吃梨糕,你们快给我买去……”“我的小……爷,这不是家里……到哪里去给您买梨糕去?”“那我不管!”九公子生气地嗔着,“我渴得慌,还想喝酸梅汤……”两个汉子面面相觑,一脸为难的样子。
其中身着黄衣的一个,叹声道:“好吧,您先歇着,我到前面瞧瞧去!”一面说着,翻身上马,却向高瘦个头的同伴招呼着:“小心差事。”
话声方歇,岔道里蹄声噪耳,大群人马,风驰电掣般已自涌出。
随着为首马上人的弓弦一响,前座上车把式“哎哟”一声,前心中箭,一个倒栽,跌落尘埃。
九骑快马,风簇云拥,乱蹄践踏声中,已列队当前。
一式的短衣劲装,背插长刀,却由一个佩有流星双锤,手持长弓的黑衣壮汉率领。
这人箭不虚发,只一箭,已将对方赶车的把式射死弓下,狂笑一声,手指当面马车,大声喝道:“你们跑不了,快把车里的小子献上,饶尔等不死,要不然,这赶车的就是你等下场!”马车内的小书僮,早已吓得脸色骤变,砰一声关上了车窗。
随车的两名汉子,自是吃惊不小。
其中高瘦的一个迅速跳上车辕。
操起马缰,叱了声:“冲!”蓦地弓弦响处,自对面黑衣壮汉手上,又发出一箭,直取马车上高瘦汉子前心,却为后者抄手接住。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来人的一声吆喝,九骑快马,一拥而上,直向马车围扑过来。
随车的黄衣汉子,方将一口鬼头钢刀自鞍前拨出,却不知对面领头的黑衣汉子,身手了得。
随着这人的一声怪笑,小南瓜般大小的一只流星锤,忽悠悠已自飞到眼前。
黄衣汉子惊呼一声,陡地自鞍上腾身而起,却不过仅以身免。
耳听得砰一声大响,流星锤撞了马头,热血四溅里,一颗马首当场砸为稀烂。
黄衣汉子幸而纵起,却也吓得不轻,随着他落下的身子,早已是步履蹒跚,可是对方马上的黑衣壮汉,却是放他不过。
黄衣汉子身子尚未站定,对方的另一只流星锤,已忽悠悠再次来到,有如流星一团,直取黄衣人当胸,砰地击了个正着。
这一锤力道至猛,黄衣汉子血肉之躯如何当得?随着对方流星锤的走势,黄衣人整个身子足足飞出去丈许开外,一头撞向山壁,当场死于非命。
这番场面看在死者同伴、那个高瘦汉子眼里,焉能不为之触目惊心?他这里方自惊呼一声,待将操车急行,可是对方马上黑衣汉子的一双流星锤,却是了得。
双锤交互施展,两丈方圆内外,全已在他控制之中。
高瘦汉子缰系未启,对方手上斗大的一团流星,已自忽悠悠临近眼前。
观其来势,万难闪躲。
“啊呀!”车座上的高瘦汉子惊呼一声,这一霎,即使腾身闪躲,也已不及,眼看着这就溅血于对方锤下的俄顷之间,蓦地,空中一声暴喝。
“慢着!”一个人影,疾若飞猿,陡地自半山峭壁间飞坠直下,不偏不倚,竟自抢先一步,落在了车辕前座。
众人乍惊下,才发觉到来人竟是一个高大的散发头陀。
这个头陀身法好快!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半截铁塔般的伟壮,却是轻功极佳,并未带出来什么声。
散发头陀必然在事先早已观察好了,落身、伸手、时间、出手,配合得恰到好处。
马上壮汉的出手流星,眼看着即将在瘦高汉子身上爆开一朵血花,偏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散发头陀自空而降,给搅了局。
噗!那只流星锤,已到了头陀手上。
自然,并非是流星锤的本身而是连系在锤身之后一截锁链,被头陀一手抄住。
马上壮汉怒吼一声,用力向后一扯,锁链子哗啦一响,扯了个笔直。
那只流星,兀自纹丝不动地抓在对方手里。
这么一来,马上汉子才知道来人的厉害,一声暴喝道:“和尚找死!”话声出口,第二个流星锤,忽悠悠绕了个半圆圈子,有似长虹贯日,自侧面猛袭过来。
散发头陀早已顾及有此一手。
原来他现身之始,手上即撑着一杆禅门的月牙方便铲,这一霎,便自派上了用场,迎着对方另一只流星锤的来势,散发头陀手中的方便铲蓦地往空中一举,刷啦啦!一阵子锁链响声里,已把对方来犯的那只流星,紧紧缠住。
这才是实力的接触。
散发头陀必然有惊人的臂力,眼前这么一来,更是毫无置疑地与对方较上了手劲儿。
随着头陀的一声叱喝:“起!”方便铲哗啦一摇,连同着右手猛厉的回带之力,对方马上的黑衣壮汉,竟自万难挺受,整个身子便随着这股劲头儿,忽悠悠地凌空飞越而起,扑通摔落地上。
不用说,手里的那只流星锤,自是万难把持,怪蛇似地飞越出手,刷啦啦!全数都缠到了头陀的方便铲身上。
众声大啸里,待将一拥而上,偏偏坠落地上的黑衣壮汉心有未甘,再次怒叱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霍地跃起,箭矢也似直向着头陀身上扑去。
散发头陀早已等着他了。
随着对方的来势,头陀手里的方便铲,霍地向前一指,直取对方前心,右手抢自对方流星锤,更不留情,陡地向着来人头上抡去。
黑衣汉子大吃一惊,慌不迭向左面一个快闪,才将纵起的身子,又自倒了下去,险险乎闪开了头陀当胸的方便一铲,却是逃不过自己的那只流星锤。
砰!银光乍现,虽然没有击中他的脑壳,右面肩头却是逃闪不开。
这一锤的力量,决计不会少于先时他赐与黄衣人的那一锤,怕是更有过之。
黑衣壮汉痛呼一声,就地一连两个打滚,右面肩骨当场砸为粉碎,滚动之间,鲜血怒喷,当场已是昏了过去。
马上众人在黑衣壮汉还没出手之前,已有耸动之势,这一霎目睹着头儿的处身下场,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敢有所异动!一时俱是怔在了马上。
散发头陀哈哈一笑,手杖同挥,已把缠于铲杖身上的一只流星锤连同手上的那一只一并飞了出去,忽悠悠好不骇人。
艳阳下,两只流星锤,连同着正中串联的一截钢索,闪烁出一条刺目银光,双锤分离足有丈许,横飞直扫下,马上众人,首当其冲,虽未被双锤直接命中,却受制于正中钢索的横扫之势。
乱叫声中,即有四名汉子,被飞链锁中咽喉,当场由马背上仰身跌落。
现场顿时为之大乱。
散发头陀施展了这么一手,已无需再行出手,一时得意之极,睥睨四方,洪声大笑起来:“哪一个不怕死的,只管放马过来,看看洒家怕是不怕?”一面说着,手里的方便铲频频就空盘舞,哗啦啦震耳有声,平白地助长了几许威风。
众人眼看着和尚这等威风,特别是头儿一上来已被摆平地上,此刻更是死活不知,再加上四名同伙的坠马,早已由不住吓破了胆,哪里再敢轻举妄动。
当下各人在马上互相以目示意,随即翻身下马,张皇万状地把几个坠马同伴以及为流星飞锤所伤的头儿搀扶起来,随即上马离开。
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瞬间走散一空,却自留下了一地的刀剑兵刃,甚至于那一对流星飞锤,也仍然弃置地上,来不及拾回。
散发头陀眼见这般,由不住再次洪声大笑,目注当场,好不得意。
车辕上的高瘦汉子,原是自忖必死,想不到陡然自空而降的散发头陀,却于惊险万状里,救了自己一命,当然,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保全了车座内主子洪九公子的安全。
这番惊喜来得过于突然,再加上目睹着另一同伴黄衣人的惨死,简直是悲喜交加,一时间只管看着身边那个高大的散发头陀发起呆来。
散发头陀哈哈大笑道:“你怎么啦?”高瘦子这才忽然警觉,脸上强自做出一片笑容道:“啊啊啊……倒是忘了谢谢这位大师父了!”头陀又自狂笑一声,身形微耸,已跃下车辕,伸手就要去拉开车门。
高瘦汉子一惊道:“慢……着……”他随即由车座前跃身下来。
头陀瞪大了一双圆眼道:“怎么?”“这位佛爷,你要干什么?”无论如何,自己一条性命,连带车内主人安全,俱为对方所维护,是以他虽嘴里惊问,并未能进一步上前阻止。
散发头陀却并不把他看在眼中,再次狂笑声中,已把车门用力拉开。
却不知车厢内的那个小书僮,正自两手护门,以他小小力量,如何挡得散发头陀的大力?眼前车门猝开,不留心却把里面的他给摔了出来,哎哟!在地上打了个滚,才自站了起来,却只见那个散发头陀,已潜身进了车厢。
“你是谁?”车厢内的洪九公子惊吓地坐正了身子,歪过头来看向车前那个瘦高个子侍卫道:“王虎!快把他拉下去!”被称王虎的瘦高汉子上前一步道,“九……公子不要害怕,这和尚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一面转向头陀道:“大师父请下来,不要吓着了我家公子!”先时摔倒的那个小书僮,慌不迭地也爬进车厢,偎在被称为九公子那个少年身边。
“阿弥陀佛……”散发头陀打问讯地宣了一声佛号,这才讷讷说道,“公子你受惊了!”边说边自嘿嘿有声地笑了,一双大牛眼里,满是诡异莫测,骨碌碌只是在对方少年身上转个不已。
偏偏少年脸嫩,况乎身上更带着病,被他看得好生不自在,干脆偏过头来,睬也不睬他。
“嘿嘿!”头陀连声笑道,“酒家好心救了你的性命,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么?”车下叫王虎的汉子,忙自解说道:“我家公子现在病着……大师父还是不要打搅,请下车说话可好?”头陀哼了一声,却也并不生气地道:“这也罢了,你们这是上哪里去?”王虎道:“这个……”头陀哈哈一笑道:“你这个人太不干脆……我看你家公子病势不轻,还是先找个地方,给他看病要紧。
嗯,前面不远有一市镇,也许可以找个郎中,这就走吧!”王虎应了一声,见头陀并无下车的意思,一时大为纳闷,不禁皱眉道:“大师父你?”“我也正好顺路,就搭你们一个便车吧!”少年原是倚在座位角落,闭着眼睛,生着闷气,聆听之下,立刻睁开眼睛急道:“不……要……”王虎因见对方和尚一意浑缠,赖着不去,甚是惹厌,总因为方才救命之恩,不便发作,心里却也老大不是滋味。
“既然如此,大师父请骑马后随,我们结伴一程也就是了……”说时王虎探出一臂,真有点催驾意思,硬要拉他出来了。
却不意这个散发头陀忽然作色道:“你也太罗索了!”手势乍挥,一掌直向王虎胸前拍来。
王虎却也有些身手,一见和尚掌势来到,慌不迭向后就闪,脚下点处,嗖!倒退一边。
车内头陀哈哈大笑道:“想跑么?”话声出口,偌大身躯,紧跟着已飒然飘出,起落间,一只大手,竟向王虎头上抓落下来。
经此一来,各人才知道头陀不怀好意。
王虎一个快闪,扑向车座,方拿起了随身兵刃鬼头长刀,散发头陀已呵呵怪笑着,袭身而前,手上方便铲哗啦啦响声中,一式拨风盘打,直向王虎头上挥落下来。
当啷!火星四射,鬼头刀迎着了方便铲。
总是和尚臂力惊人,王虎的鬼头刀,万万无能招架,两相迎声之下,直震得后者一条膀臂,齐根酸麻,刀势不举,喀然为之垂落。
至此,散发头陀再不手下留情,掌中方便铲,神龙抖甲般地向外一抖,噗嗤扎进了王虎胸膛。
鲜血四溅里,便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了。
这番景象,不啻把车座内的少年主仆吓得面无人色:“你这个和尚……”才说了这么一句,那个华服少年竟淌下泪来。
那是因为这个王虎,以及先已横死地面的黄衣汉子吴元猛,俱是跟从他多年的身边人,想不到今番路上,竟自双双丧了性命,一时忍不住落下泪来,心里恨透了对方这个和尚,偏偏无能为力,身上又有病,怒急交迫,只望着和尚说了个你字,顿时昏了过去。
身边那个书僮眼见如此,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