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溪看到这满满一口袋的黑金海胆,有半分钟没能说出话来。

而小人鱼,先是抬起头气鼓鼓地望着他,随即又别开脸,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哼,人家听见这种海胆可以换钱,游了好久好久才摸到这些海胆,这个人类,居然还凶我!

生气!

冉溪抿住嘴唇,心里的滋味颇为复杂。

这小家伙……

一定是昨天听说了这种海胆可以换钱,今天一大早就潜到海底,去摸这些海胆了。

小何这样捕了多少年鱼的海族,都需要那么费力才能找出来三个海胆,他一只小小人鱼,得用多大的工夫,才能扒拉出来这么一口袋的海胆啊?

想到这里,冉溪只觉得心里有些酸。

他轻咳一下,道:“手伸出来。”

小人鱼转过脸来,犹犹豫豫地不敢伸手。

冉溪又道:“小弋,把手伸出来。”

小人鱼这才噘着嘴,一脸不乐意的,慢吞吞地把手伸了出来。

他的胳膊上,倒是没有上次那样触目惊心的伤口。但他的手上,却密密麻麻都是小划痕。

冉溪一阵心痛,嘴唇抿得更紧了。

小人鱼呆了几秒,委委屈屈地比划起来。

他比划的意思,是说这点儿小伤,不过十几分钟就会全好了。

冉溪长长叹一口气,把小家伙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认真道:“谢谢你,很辛苦地去捉了这么多海胆。”

小人鱼眨了眨眼睛,眼里的水雾渐渐消失,脸却又一点点变红。

他又一次别过脸,满脸都是:哼,才不稀罕你的夸奖呢。

冉溪又道:“手……等下我给你消毒。”

“能站起来吗?我抱你回去?”

小人鱼“蹭”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尾巴活力十足地弹了弹,表示自己好着呢,怎么可能需要你一个人类来抱着。

冉溪便拎起那一袋海胆,不顾小人鱼的反对,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小人鱼一开始想要把手抽出来,结果冉溪拽得很紧,他也就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地被牵着了。

这个人类,总是喜欢做一些……不合礼仪的事。

他……哼。

算了,强大的人鱼,不应该和弱小的人类计较什么。

走出去一截路以后,冉溪缓缓开口道:“小弋,我知道你是想要帮忙……”

“现在园子里是很穷,什么都紧紧巴巴的,连辣椒都不敢敞开了吃。”

“你捞起来的这些海胆,也确实能换不少钱。”

“我……我很感动。”

小人鱼的脸更红了。

啊,这个人类,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很感动”这样的话呢。

他都不会觉得害羞吗。

“但是,”冉溪话锋一转,“但是,我也很羞愧,很难过。”

咦?小人鱼疑惑了。

他……羞愧什么?又在难过什么?

“你现在,不过只有6岁而已。”冉溪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虽然你是海族——但,让一个6岁的孩子,冒着危险一大早去海里捞海胆,只为了补贴‘家用’,是我作为照顾者的失职。”

小人鱼一惊,第一反应是想说,自己不是什么需要照顾的孩子啊。

但随即,他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而且……这个身体,根本就说不了话。

他只能苦恼地皱起眉头,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冉溪解释。

冉溪停下脚步,再一次蹲在小人鱼面前,平视着小人鱼的眼睛,面庞上的表情是罕见的郑重:“小弋,我知道你是一个懂事、善良、会为他人考虑的好孩子。”

“你每天都帮着我给菜地浇水,会努力给海獭宝宝们做榜样,还学着做清洁、收拾房间……”

“那现在,能不能请你,和我再做一个约定?”

小人鱼红着脸,抿了抿嘴巴,意思是“你说”。

冉溪伸出小拇指:“我们约定一下,挣钱的事,我来负责。你,只管好好长大,可以吗?”

小人鱼呆了。

只管……好好长大?

我……我不需要,做别的?

过了好半响,小人鱼依然呆在原地,没有动作。

冉溪半真半假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能挣钱?对我这么没信心?”

小人鱼这才摇摇头,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和冉溪拉了个勾。

“那,就这么说定啦。”冉溪晃了晃手指。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此时,太阳正好从天边冒了个脑袋出来。

淡金色的晨光,温柔地笼在冉溪的脸上身上,倒像是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

等走回幼儿园,小人鱼手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但冉溪还是小心地给他擦拭了一遍,又仔仔细细检查一番。

等确定没事了,他这才去点火做早饭,准备中午的简餐,还给菜地浇了个水。

菜地里的菜长得出乎意料的快。

差不多每天早上,当冉溪过来浇水时,都会有新的发现。

比如丝瓜苗长出了小手掌一般的叶子,或是辣椒苗一夜之间又长高了。

自己也是第一次种菜的冉溪,自然是惊喜得不行。

今天,冉溪就惊奇地发现,黄瓜苗冒出了一缕缕纤细的须须,已经要开始爬藤了。

冉溪一面兴奋地指着这须须给小人鱼看,一面在心里琢磨着,回头得砍两根竹子,试着搭一个架子让黄瓜丝瓜往上爬了。

小人鱼探头看看这神奇的黄瓜,便又坐回他的树桩宝座,一脸端庄地看着冉溪浇水。

唔,我只是偷偷命令这些植物长快一些,这……不算违反我和他的约定吧?

对,肯定不算的。

小人鱼自信地点了点头。

*

一小时后,冉溪带着小人鱼,再次坐上了海马车。

车厢里有两个带着盖子的大木桶,里面是刚从养殖场捞出来的新鲜海鱼。

说是“养殖”,其实也就是在海边用网圈了一块地方,丢了鱼苗进去,让它们随便长。

每半个月去卖一次海鱼,就是这个“破败小镇”唯一的收入来源了。

卖一车鱼最多也就六百来块钱,也就只够买鱼苗、换渔网,付清路灯的电费,连给路灯换个灯泡都捉襟见肘。

之前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些钱,给幼儿园粗粗装修一番之后,也就一分都不剩了。

好在小何格外的心大,穷成了这样也还是守在镇子里,没有说干脆一撂挑子跑去城里打工算了。

之前冉溪也试探着问过,为什么坚持在镇子里做一个一分钱工资都没有的代理镇长,小何挠挠脑袋,说没想过那么多。

冉溪当时觉得有些奇怪,总感觉小何有些话没说,但也不好再问了。

到了城里的鱼市之后,由于小何没钱在这里包个摊位卖鱼,便只能找到熟悉的鱼贩子,让鱼贩子收走这一车鱼和海胆。

一车鱼卖了620块。23个海胆,卖了1150块。

最后清点的时候,那鱼贩子看着一箱子的黑金海胆,喜得眉毛都在跳,连声说今天真是遇到宝了,居然能收到成色这么好的黑金海胆。

其他的鱼贩子也好生羡慕,还有人跑过来向同路的冉溪打听,问他知不知道这些海胆是哪找到的。

冉溪当然不会说。

见冉溪不肯说,这些人居然还试图和小人鱼套近乎,想着童言无忌,能从小孩子嘴里问出点儿什么来。

结果,小人鱼表情肃穆两眼放空,根本不带搭理他们的。

这些人讨了个没趣,也就讪讪地自行离开了。

冉溪摸了摸小人鱼的脑袋,低声夸奖道:“做得好。”

小人鱼依然一脸严肃,只有耳朵尖稍微抖了抖。

*

卖海胆的1150块,小何按照海胆的个数,分了1000块给冉溪。

冉溪将这1000块单独揣起来,还告诉小人鱼,这是小弋自己挣的钱。等小弋再大一点了,这个钱会全都给他。

小人鱼自己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他至少再次确认了一件事——自己从海里捞出来的东西,就算能换不少钱,这个人类也不会用。

冉溪捏着从保育费里分给自己的100来块实习工资,牵着小人鱼找到一家快餐店,花15块买了一个原味的圣代,递给了小人鱼。

“来,给你的。”冉溪笑眯眯地说着。

小人鱼愣愣地盯着冉溪,眼里都是小问号。

冉溪摸摸小人鱼的脑袋:“因为……很多事。”

嗯,一想到这小家伙拎着个口袋,那么费劲地在悬崖上爬啊爬,最后还被自己一顿吼,冉溪心里就有些发酸。

希望这个圣代,这个之前舍不得买的圣代,能够给这小家伙……一点点的补偿。

小人鱼眼睛弯了弯,用透明的小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这小家伙还知道用纸巾自己擦干净嘴角和手指,再把盒子勺子扔到垃圾桶里。

冉溪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家伙,笑着道:“很好吃吧?”

小人鱼犹豫了几秒,先慢慢点了下头,又缓缓摇了下头。

冉溪有些吃惊:“难道不好吃?”

不会吧,排队的人也不少,看上去也是很正宗的圣代啊。

小人鱼用手比划了一番,冉溪看懂了:家里做的雪糕,更好吃。

冉溪不禁失笑,心说自己用海牛奶和玉米淀粉做出来的牛奶雪糕,连奶油都没放,哪里比得上这种香甜细腻,软软绵绵的冰淇淋呢?

这小家伙,真是口味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