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警察立刻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冉溪。

那绿色和蓝色的眼睛里,此时已经多了几分明显的警惕和戒备。

小人鱼也不再往前滑,而是定在原地,缓缓转过身子。

冉溪冲到床边,从小人鱼的枕头下,翻出那只还穿着学童装的上将娃娃,跑到小人鱼身边:“这个,你忘了这个。”

蓝眼睛皱起眉头,往前走了一步,准备去阻止这个人类,让他不要将来历不明的东西塞给阁下。

绿眼睛伸出手拦住了他,同时以眼神示意道“再看看,别冲动”。

小人鱼怔了好几秒,才慢慢伸出手,从冉溪手里接过这只上将娃娃。

冉溪半蹲下来,手按到小人鱼肩上,看着小人鱼紫色的眼睛,轻声道:“愿上将先生守护你。”

“你……你一定会和上将先生一样强大。”

小人鱼一声不响地盯着冉溪,那双剔透的眼睛里,蕴藏着许多冉溪解读不出来的情绪。

冉溪还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了。

小人鱼缓缓垂下双眸,看着手上这只娃娃,用手摸了摸娃娃的脸。

他没有再抬头,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去,滑出了这简陋的,小小的幼儿园院子。

绿眼睛和蓝眼睛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面。

不过片刻,三只人鱼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路间。

*

冉溪坐回了桌前。

水煮鱼还在冒着热气。

然而已经没有人可以和他一起分享了。

他用筷子捞起一片丝瓜,放在自己碗里。

汁水充盈的丝瓜,带着天然的清甜,又被香辣滚烫的鱼汤泡过,吃起来本应滋味丰富,让人心情愉悦。

然而……

他咀嚼着丝瓜,心里却一点愉悦不起来。

小何放下手里的白灼大虾,试图安慰冉溪:“冉老师,没事啦,小人鱼回到深海以后,一定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的。”

“毕竟,那可是最矜贵的人鱼族啊。”

冉溪苦笑一下:“是。”

道理他都知道。

而且说实在的,这只小人鱼,和自己相处的时间,一共也就两三天。

按理,自己和室友的情谊,都应该比小人鱼深厚多了。

何况小人鱼还不说话,只会用他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冉溪摇摇头,决定不要再想,给自己夹了一片嫩嫩滑滑的鱼肉。

哎,为什么这个鱼肉,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吃呢?

*

次日清晨。

冉溪依然起了个大早。

按小何的说法,明天海獭宝宝们就要来幼儿园了,所以幼儿园里还有很多事要做,日程满满,没工夫想其他的。

知道小何要来蹭饭,他提早做了两人份的粥和饼,拌了点儿黄瓜给自己当送粥小菜,给小何拌了一盘不加辣的墨鱼仔。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和小何客气,直接就定下了今天的工作:要做哪些家具,什么尺寸,什么样式……他都提前画好了图。

小何这个代理镇长,生生变成了幼儿园专用木工,外加一分钱经费都掏不出来的代理园长。

吃完早饭,两人各自开工。

冉溪自己的工作,除了要把昨晚泡好的种子种进地里,还要做一些幼儿的基础教具,比如缝出大小不同的Q版鱼鱼,让小朋友们练习比大小;或者剪出一个个的小海星,再用纸片写上1到10的数字,让小朋友们学习计数……

两人从早忙到晚,总算做出了些东西来。

虽然和标准的幼儿园还差不少,但也比一开始只有桌子板凳的小屋强多了。

小何在教室里绕了一圈,连声惊叹:“冉老师,你太厉害了!小朋友看到这么多玩具,一定会很高兴的!”

冉溪拍拍他的肩:“你的木工活也很不错!瞧这木头盆,多结实!”

小何嘿嘿一笑,露出了白亮亮的牙齿。

*

周一的早上。

依然是宁静的早晨。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沙滩,树叶在晨风中微微晃动,空气清新而湿润。

刚刚搬到镇上居住的海獭一家,正牵着自家的双胞胎崽崽,杜小南和杜小北,跟在小何镇长的后面,慢慢地往山顶走。

今天是这对双胞胎去幼儿园的第一天。

其实,按照海獭的习俗,在崽崽长大以前,就用海藻绑绑好,放在海上飘着就行了。

但作为能化作人形的海族,将来总要走进人形社会,还是得让孩子接受一些人形世界的文化。

所以,白天需要出海工作的海獭夫妇,决定尝试着把幼崽送到幼儿园。

和任何第一次把幼崽交到其他人手上的年轻夫妇一样,海獭夫妇心里充满了不安。

虽然小何镇长介绍得十分热情,拍着胸口保证冉老师绝对是万里无一的好老师,两只獭还是半信半疑。

毕竟,这幼儿园唯一的老师,只是一个人类啊。

连一点海族血统都没有的人类。

他会逼着崽崽们一定要用餐具吃饭吗?他会禁止崽崽在水里漂着吗?

还有,他会做海族爱吃的食物吗……

海獭妈妈越想越忧虑,连眉毛都绞在了一起。

海獭爸爸拍了拍妻子的手,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道:“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没有说一定要在这里定居。”

“如果这幼儿园不行,我们就把娃接回来,也不在这个镇子上住了。”

“以后,就还用海藻绑着他们,和我们一起在海上漂好了。”

海獭妈妈叹了口气,心说要实在不行,也就只能如此了。

就这么忧虑惶惑着,一家人已经走到了山顶,看到了那间小小的幼儿园。

幼儿园门口,站了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穿着清爽的白色体恤和卡其色帆布裤,外面罩了一件深蓝色围裙,围裙上还画着Q版的鲸鱼。

年轻人站在和煦的晨光中,微笑着看向他们,眼神清澈柔和,笑容明亮温暖。

海獭夫妇不禁都呆了几秒,心里想着:真是奇怪,面前明明只是一个人类,为什么自己身为海族,会觉得他这么有亲和力,甚至想要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一些?

此时,小何镇长已经快步上前,冲年轻人热情地招着手:“冉老师!这是杜小南和杜小北,是我们的新学生!”

年轻人站在原地,弯下腰,冲两只人形的幼崽摆了摆手:“你们好呀。”

年轻人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清朗而温润,听上去就有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魔力。

海獭夫妇两只成年獭,在理智的驱使下还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对年轻人表示出亲近。

可他们牢牢牵着的两只人形幼崽,在年轻人对他们的微笑的一瞬间,已经不由自主嘻嘻笑了起来,既有些期待又有些羞涩地喊着“老师好”,然后不住地冲年轻人挥手。

年轻人走到海獭夫妇面前,笑着道:“杜爸爸杜妈妈,欢迎来到幼儿园。我是负责照顾小南小北的老师,我叫冉溪。”

年轻人一面说,一面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本手写的小册子递了过来。

海獭夫妇打开小册子一看,有些吃惊:

小册子里,先是一段祝贺小朋友们入园的温馨问候,再是一小段冉溪自己的简介,接着就是幼儿园的作息时间、日程安排,还有一日两餐、两顿加餐的食谱。

从册子里的种种细节,能看出这位年轻人已经考虑得非常周到了。

海獭夫妇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在说“好像,还不错?”“好像,比我们自己都上心?”

年轻的老师又微笑着道:“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孩子们洗过手,正好可以开吃。”

海獭妈妈轻轻叹口气,蹲了下来,亲了亲小南小北的额头,将两只崽崽的手,交到了冉溪手里。

两只崽崽本就跃跃欲试,如今更是一点不害怕,被冉溪一左一右地牵着,笑着同爸爸妈妈挥手说了再见。

就这样,海獭崽崽颠颠儿地走进了幼儿园,成了幼儿园的第一批正式学生。

而海獭夫妇,站在幼儿园的院子门口,一直在冲两只崽崽挥手。

直到崽崽们都走进教室看不见身影了,海獭夫妇也不愿离开。

小何镇长走过来道:“放心!冉老师前两天还照顾了一只迷路的小人鱼呢!你们想啊,连人鱼族都能照顾好,照顾其他海族,冉老师一定没问题的!”

海獭夫妇听到这里,也觉得自己是担心过度了,这才牵着手,慢慢离开了幼儿园。

*

冉溪先带着两只崽崽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再把他们领到水龙头前,一点一点教他们怎么洗手。

手心手背都要搓搓,指甲缝也不能放过……

两只崽崽到底是海族,天生爱水,洗着洗着,棕色眼睛的弟弟小北,就地一缩,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海獭,钝形的圆脑袋上顶着一只黑桃A形状的肉肉鼻子,周身都覆盖着长长的绒毛,又软又光滑。

小海獭里的小眼睛里闪着顽皮的光,将自己短短的小前爪,伸到了水流下面,愉快地玩起水来。

黑色眼睛的哥哥小南,看着自己着顽皮的弟弟已经玩儿上了,既有些想要和他一起玩儿,又担心不听话会被老师说,便紧张地抬头盯着冉溪。

冉溪也不生气,也不着急,只比了个“不行”的手势:“小北,现在不是玩水的时间哦。”

听老师这么一说,小北立刻一僵,不好意思地把小爪子伸了回来,毛茸茸的身体抖了几下,又重新变回了一个4、5岁的人形幼崽。

冉溪依然微笑着:“老师知道你们喜欢玩儿水。所以啊,老师下午安排了玩水儿时间,可以敞开了玩儿哦!”

一听到有专门的的玩水儿时间,两只崽崽兴奋得原地跳了起来,嘴里也不停说着“好耶好耶”。

冉溪又比了一根食指到唇前,示意崽崽们安静些,继续道:“但现在,还不是玩水儿时间。”

“我们呀,洗干净了手以后,就可以去吃早饭了。”

“今天的早饭是什么呢——”

冉溪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崽崽们眼里期待的闪光:

“是——海胆包!是你们最喜欢的海胆哦!”

冉溪听说要入园的是海獭宝宝后,就请小何去海里捞了些海胆上来,和鱼肉混在一起,蒸出来一粒粒饱满鲜甜的海胆包。

“哇哦!海胆!”两只崽崽顿时欢呼得更大声了。虽然不知道海胆“包”是什么,但不管了,有海胆就行!海胆,就是海獭族最喜欢的食物!。

冉溪笑着点点头:“现在,跟老师一起,把我们的早饭端出来吧。”

很快,两只小崽崽就坐到桌前,一脸好奇地看着眼前圆乎乎还带着褶儿的大包子。

这个……就是“海胆包”?

小北的鼻子动了动:呜,是海胆的味道!香香甜甜!

他立刻伸出手把包子抓起来,打算往地上一躺,像以往吃海胆那样,将海胆放在胸前,再用石头砸开它坚硬的外壳,吃到里面美味的海胆黄。

可是……怎么这个“海胆包”的外壳,是软软的?

小北一脸疑惑地看着哥哥,哥哥也满眼不解。

冉溪解释道:“这个东西,叫‘包子’,外面这层是面粉做的皮。”

“我们吃包子的时候,就不需要再用石头来砸开它了。”

“来,试着直接咬一口……”

小北的眼睛眨巴两下,小鼻子又动了动,张大嘴,啊呜一下,咬了下去。

哇!外面那层皮,又软又韧;里面的海胆和鱼肉,又鲜又香!

好好吃!

小北的眼睛,顿时就幸福地眯了起来。

小南看到弟弟吃得这么开心,自己也抓了个包子,慢慢咬下去——

他的脸上,瞬间也出现了满足无比的表情。

看着海獭崽崽大口干饭的模样,冉溪微微笑着,心底却不禁想着——

如果那只小家伙也还在,就更好了。

之前自己还想着,能让他们排排坐吃果果呢……

说起来,这小家伙口味那么独特,在海底能找到他喜欢的辣椒吗……

也不知道那小家伙,回到海底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