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恩仇了了刀光一闪,丁云鹤的身子突然倒飞而出,凌空两个翻身,“砰”的一声撞在屋檐上再跌下来,脸上已看不见血色,胸膛前却已多了条血口。

鲜血,还在不停的泉涌而出,丁灵琳惊呼一声,扑了过去。

路小佳正在叹息:“想不到丁家的八十一剑,竞还比不上白家的一刀。”

丁灵中手中剑光飞舞,还在独力支持,但目中已露出恐惧之色。

然后刀光一闪。

只听“叮”的一声,他掌中剑已被击落,刀光再一闪,就要割断他咽喉。

路小佳突然一声大喝,凌空飞起。

又是“叮”的一声,他的剑已架注傅红雪的刀。

好快的剑,好快的刀!刀剑相击,火星四溅,傅红雪的眼睛里也似有火焰在燃烧。

路小佳大声道:“无论如何,你绝不能杀他l”傅红雪厉声道:“为什么?”路小佳道:“因为……因为你若杀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傅红雪冷笑,道:“我不杀他,更后悔。”

路小佳迟疑着,终于下了决心,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傅红雪道:“他跟我难道还有什么关系?”路小佳道:“当然有,因为他也是白天羽的儿子,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惊,连丁灵中自己都不例外。

傅红雪似已呆住了。

路小佳道:“你若不信,不妨去问他的母亲。”

傅红雪道:“他……他母亲是谁?”路小佳道:“就是丁乘凤老庄主的妹妹,白云仙子丁白云。”

没有风,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大地竟似突然静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路小佳低沉的声音,说出这件秘密:“白天羽是丁大姑在游侠塞外时认识的,她虽然孤芳自赏,眼高于顶,可是遇见白天羽后,就一见倾心,竞不顾一切,将自己的终身交给了白天羽。”

这对她说来,本是段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感情,他们之间,当然也曾有过山盟海誓,她甚至相信白天羽也会抛弃一切,来跟她终生相厮守的。

却不知白天羽风流成性,这种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时的游戏而已。

等到她回来后,发觉自己竞已有了身孕时,白天羽早已将她忘了。

以丁家的门凤,当然不能让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就做了母亲。

恰巧那时丁老庄主的夫人也有了身孕,于是就移花接木,将丁大姑生出来的孩子。

当作她的,却将她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去抚养,因为这已是她第三个孩子,她已有了两个亲生儿子在身边。

“再加上丁老庄主兄妹情深,为了要让丁大姑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孩子,所以才这么样做的。

这秘密一直隐藏了很多年,甚至连丁灵中自己都不知道……”路小佳缓缓地叙说着,目中竟似已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之意。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

叶开忽然问道:“这秘密既已隐藏了多年,你又怎么会知道的?”路小佳黯然道:“因为我……”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一张脸突然妞曲变形,慢慢地转过身,吃惊地看着丁灵中。

他肋下已多了柄短刀,刀锋已完全刺入他的肋骨问。

丁灵中也狠狠地瞪着他,满面怨毒之色,突然跳起来,嘶声道:“这秘密既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路小佳已疼得满头冷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挣扎着道:“我也知道这秘密说出来后,难免要伤你的心,可是……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说了,我……”丁灵中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能不说?”叶开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因为他若不说,傅红雪就非杀你不可。”

丁灵中冷笑道:“他为什么非杀我不可?难道我杀了马空群的女儿,他就杀我?”叶开冷冷道:“你所做的事,还以为别人全不知道么?”丁灵中道:“我做了什么?”傅红雪咬着牙,道:“你……你一定要我说?”丁灵中道:“你说。”

傅红雪道:“你在酒中下毒,毒死了薛斌。”

丁灵中道:“你怎知那是我下的毒?”傅红雪道:“我本来的确不知道的,直到我发现杀死翠浓的那柄毒剑上,用的也是同样的毒,直到你自己承认你就是杀她的主谋。”

丁灵中的脸色突又惨白,似已说不出话了。

傅红雪又道:“你买通好汉庄酒窖的管事,又怕做得太明显,所以将好汉庄的奴仆,全都聘到丁家庄来。”

叶开道:“飞剑客的行踪,也只有你知道,你故意告诉易大经,诱他定下那借刀杀人的毒计。”

傅红雪道:“这一计不成,你又想让我跟叶开火并,但叶开身旁却有一个丁灵琳跟着,你为了怕她替叶开作证,就特地将她带走。”

叶开长叹道:“你嫁祸给我,我并不怪你,可是你实在不该杀了那孩子的。”

傅红雪瞪着丁灵中,冷冷道:“我问你,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丁灵中垂下头,冷汗已雨点般流下。

叶开道:“我知道你这么样做,并不是为了你自己,我只希望你说出来,是谁叫你这么样做的。”

丁灵中道:“我……我不能说。”

叶开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丁灵中霍然拾头,道:“你知道?”叶开道:“十九年前,有个人在梅花庵外,说了句他本不该说的话,他生怕被人听出他的口音来,所以才要你去将那些听他说过那句话的人,全部杀了灭口。”

丁灵中又垂下了头。

傅红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现在我只问你,那个人是不是丁乘风?”了灵中咬着牙,满面俱是痛苦之色,却连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他是不是已默认?丁乘风兄妹情深,眼看自己的妹妹被人所辱,痛苦终生,他当然要报复。

他要杀白天羽,是有理由的。

路小佳倚在梧桐树上,喘息着,忽然大声道:“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信丁老庄主会是杀人的凶手!”叶开道:“为什么?”路小佳忽又笑了笑,笑得凄凉而奇特,缓缓道:“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他送给别人去抚养的孩子,我的名字本该叫丁灵中。”

这又是个意外。

大家又不禁全部怔住。

丁灵中吃惊地看着他,失声道:“你……你就是……就是……”路小佳微笑着,道:“我就是丁灵中,你也是丁灵中,今天丁灵中居然杀了丁灵中,你们说这样的事滑稽不滑稽?”他微笑着,又拈起粒花生,抛起来,抛得很高。

但花生还没有落下时,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时嘴角还带着微笑。

但别人却已笑不出来了。

只有丁灵琳流着泪,喃喃自语:“难道他真是我三哥?难道他真是?”丁云鹤板着脸,脸上却也带着种掩饰不了的悲伤,冷冷道:“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么样一个三哥,总不是件丢人的事。”

丁灵琳忽然冲到丁灵中面前,流着泪道:“那么你又是谁呢?究竟是谁叫你去做那些事的?你为什么不说?”丁灵中黯然道:“我……我……”忽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一匹健马急驰而入。

马上的人青衣劲装,满头大汗,一闯进院子,就翻身下马,拜倒在地上,道:“小人丁雄,奉了老庄主之命,特地前来请傅红雪傅公子、叶开叶公子到丁家庄中,老庄主已在天心楼上备下了一点酒,恭候两位的大驾。”

傅红雪的脸色又变了,冷笑道:“他就算不请我,我也会去的,可是他的那桌酒,却还是留给他自己去喝吧。”

丁雄道:“阁下就是傅公子?”傅红雪道:“不错。”

丁雄道:“老庄主还令我转告傅公子一句话。”

傅红雪说:“你说。”

丁雄道:“老庄主请傅公子务必赏光,因为他已准备好一样东西,要还给傅公子。”

傅红雪道:“他要还我什么?”丁雄道:“公道!”傅红雪皱眉道:“公道?”丁雄道:“老庄主要还给傅公子的,就是公道!”“公道”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东西。

你虽然看不见它,摸不着它,但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你以为它已忘记了你时,它往往又忽然在你面前出现了。

天心偻不开在天心,在湖心。

湖不大,荷花已残,荷叶仍绿,半顷翠波,倒映着楼上的朱栏,栏下泊着几只轻舟。

四面纱窗都已支起,一位白发萧萧、神情严肃的老人,正独自凭栏,向湖岸凝睐。

他看来就仿佛这晚秋的残荷一样萧索,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明亮而坚定的。

因为他已下了决心。

他已决心要还别人一个公道!夜色更浓,星都已疏了。

“唉乃”一声,一艘轻舟自对岸摇来,船头站着个面色苍白的黑衣少年,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傅红雪慢慢地走上楼。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就仿佛一个人涉尽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了旅途终点似的,却又偏偏缺少那一份满足的欢悦和兴奋。

“人都来齐了么?……”现在他总算已将他的仇人全都找齐了,他相信马空群必定也躲藏在这里。

因为这老人显然已无路可走。

十九年不共戴大的深仇,眼看着这笔血债己将结清,他为什么竟连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这连他自己都不懂。

他只觉得心很乱。

翠浓的死,路小佳的死,那孩子的死……这些人本不该死,就像是一朵鲜花刚刚开放,就已突然枯萎。

他们为什么会死?是死在谁手上的?翠浓,他最爱的人,却是他仇人的女儿。

丁灵中是他最痛恨的人,却是他的兄弟。

他能不能为了翠浓的仇恨,而去杀他的兄弟?绝不能!可是他又怎么能眼见着翠浓为他而死之后,反而将杀她的仇人,当做自己的兄弟!他出来本是为了复仇的,他心里的仇恨极深,却很单纯。

仇恨,本是种原始的、单纯的情感。

他从未想到情与仇竟突然纠缠到一起,竞变得如此复杂。

他几乎已没有勇气去面对它。

因为他知道,纵然杀尽了他的仇人,他心里的痛苦还是同样无法解脱。

但现在纵然明知面前摆着的是杯苦酒,也得喝下去。

他也已无法退缩。

他忽然发现自己终于已面对着丁乘风,他忽然发觉丁乘风竞远比他镇定冷静。

灯光很亮,照着这老人的苍苍白发,照着他严肃而冷漠的脸。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毛孔,傅红雪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坚定的目光,也正在凝视着傅红雪苍白的脸,忽然道:“请坐。”

傅红雪没有坐下去,也没有开口,到了这种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丁乘风自己却已慢慢地坐了下去,缓缓他说道:“我知道你是绝不会和你仇人坐在同一个屋顶下喝酒的。”

傅红雪承认。

丁乘风道:“现在你当然已知道,我就是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的主谋,主使丁灵中去做那几件事的,也是我。”

傅红雪的身子又开始在颤抖。

丁乘风道:“我杀白天羽,有我的理由,你要复仇,也有你的理由,这件事无论谁是谁非,我都已准备还你个公道!”他的脸色还是同样冷静,凝视着傅红雪的脸,冷冷地接着说道:“我只希望知道,你要的究竟是哪种公道?”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突然道:“公道只有一种!”丁乘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真正的公道确实只有一种,只可惜这种公道却常常会被人曲解的。”

傅红雪道:“哦?”了乘风道:“你心里认为的那种真正的公道,就跟我心里的公道绝不一样。”

傅红雪冷笑。

丁乘风道:“我杀了你父亲,你要杀我,你当然认为这是公道,但你若也有嫡亲的手足被人毁了,你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去杀了那个人呢?”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扭曲。

丁乘风道:“现在我的大儿子已受了重伤,我的二儿子已成了残废,我的三儿子虽不是你杀的,却也已因这件事而死。”

他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接着道:“杀他的人,虽然是你们白家的后代,却是我亲手抚养大的,却叫我到何处去要我的公道?”傅红雪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千里的刀。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答复,他甚至已不愿再面对这个满怀悲愤的老人。

丁乘凤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但我已是个老人了,我已看穿了很多事,假如你一定要你的公道,我一定要我的公道,这仇恨就永无休止的一日。”

他淡淡地接着道:“今日你杀了我,为你的父亲报仇固然很公道,他日我的子孙若要杀你为我复仇,是不是也同样公道?”傅红雪发现叶开的手也在发抖。

叶开就站在他身旁,目中的痛苦之色,甚至比他还强烈。

丁乘凤道:“无论谁的公道是真正的公道,这仇恨都已绝不能再延续下去。

为这仇恨而死的人,已太多了,所以……”他的眼睛更亮,凝视着傅红雪道:“我已决定将你要的公道还给你!”傅红雪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

“这老人究竟是个阴险恶毒的凶手?还是个正直公道的君子?”傅红雪分不清。

丁乘风道:“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傅红雪在听着。

丁乘风道:“我死了之后,这段仇恨就已终结,若是再有任何人为这仇恨而死,无论是谁死在谁手里,我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饶他!”他的声音中突然有了凄厉而悲愤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i傅红雪咬着牙,嘶声道:“可是马空群——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能放过他!”丁乘风脸上突然露出种很奇特的微笑,淡淡道:“我当然也知道你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只可惜你无论怎样对他,他都已不放在心上了。”

傅红雪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丁乘风又笑了笑,笑得更奇特,目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伤感。

他不再回答傅红雪的话,却慢慢地举起面前的酒,向傅红雪举杯。

“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记得,仇恨就像是债务一样,你恨别人时,就等于你自己欠下一笔债,你心里的仇恨越多,那么你活在这世上,就永远不会再有快乐的一天。”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准备将杯中酒喝下去。

但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

刀光如闪电。

接着,“叮”的一响,丁乘风手里的酒杯已碎了,一柄刀随着酒杯的碎片落在桌上。

一柄飞刀!三寸七分长的飞刀!傅红雪霍然回头,吃惊的看着叶开。

叶开的脸竟已变得跟他同样苍白,但心神却是稳定的,他凝视着丁乘风,丁乘风也在吃惊地看着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叶开的声音很坚决,道:“因为我知道这杯中装的是毒酒,也知道这杯毒酒,本不该是你喝的。”

丁乘风动容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你难道真的不明白?”丁乘风看着他,面上的惊讶之色,突又变得悲痛伤感,黯然道:“那么我的意思你为何不明白?”叶开道:“我明白,你是想用你自己的血,来洗清这段仇恨,只不过,这血,也不是你该流的。”

丁乘风动容道:“我流我自己的血,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叶开道:“当然有关系。”

丁乘风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叶开道:“我是个不愿看见无辜者流血的人。”

傅红雪也不禁动容,抢着道:“你说这人是个无辜的?”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十九年前,那个在梅花庵外说‘人都来齐了么’的凶手,难道不是他?”叶开道:“绝不是!”傅红雪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敢确定?”叶开道:“因为无论什么人在冰天雪地中,冻了一两个时辰后,说到‘人’这个字时,声音都难免有点改变的,可见他根本用不着为这原因去杀人灭口。”

傅红雪道:“你怎知在那种时候说到‘人’这个字时,声音都会改变?”叶开道:“因为我试过。”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接着又道:“何况,十九年前,梅花庵血案发生的那一天,他根本寸步都没有离开丁家庄。”

傅红雪道:“你有把握?”叶开道:“我当然有把握!”傅红雪道:“为什么?”叶开说:“因为那天他右腿受了重伤,根本寸步难行,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丁家庄,因为直到现在,他腿上的伤还未痊愈,还跟你一样,是个行动不便的人。”

丁乘风霍然站起,瞪着他,却又黯然长叹了一声,慢慢地坐下,一张镇定冷落的脸,变得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叶开接着又道:“而且我还知道,刺伤他右腿的人,就是昔日威震天下的‘金钱帮’中的第一快剑,与飞剑客齐名的武林前辈……”傅红雪失声道:“荆无命?”叶开点头,道:“不错,就是荆无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荆无命为什么将他的快剑绝技,传授给路小佳了。”

他叹息着接道:“那想必是因为他和丁老庄主比剑之后,就惺惺相惜,互相器重,所以就将丁家一个不愿给人知道的儿子,带去教养,只可惜他的绝世剑法,虽造就了路小佳纵横天下的声名,他偏激的性格,却害了路小佳的一生。”

丁乘风黯然垂首,目中已有老泪盈眶。

傅红雪盯着叶开,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叶开迟疑着,目中又露出那种奇特的痛苦之色,竟似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答他这句话。

傅红雪又忍不住问道:“凶手若不是他,丁灵中杀人灭口,又是为了谁?”叶开也没有回答这句话,突然回头,瞪着搂梯口。

只听楼下一个人冷冷道:“是为了我。”

声音嘶哑低沉,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可是随着这语声走上楼来的,却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件曳地的长袍,轻而柔软,脸上蒙着层烟雾般的黑纱,却使得她的美。

更多了种神秘的凄艳,美得几乎有今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看见她走来,丁乘凤的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你不该来的。”

这绝色丽人道:“我一定要来。”

她声音和她的人完全不衬,谁也想不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女人,竟会有这么难听的声音。

傅红雪忍不住道:“你说丁灵中杀人灭口,全是为了你?”“不错。”

傅红雪道:“为什么?”“因为我才是你真正的仇人,白天羽就是死在我手上的!”她声音里又充满了仇恨和怨毒,接着又道:“因为我就是丁灵中的母亲!”傅红雪的心似乎已沉了下去,丁乘风的心也沉了下去。

叶开呢?他的心事又有谁知道?丁白云的目光正在黑纱中看着他,冷冷道:“丁乘风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你想必已看出来,他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竟想牺牲他自己,却不知他这么样做根本就没有原因的。”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若不是你出手,这件事的后果也许就更不堪想象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你。”

叶开苦笑,仿佛除了苦笑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丁白云道:“可是我也在奇怪,你究竟是什么人呢?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多?”叶开道:“我……”丁白云却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告诉我,我并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她忽然回头,目光刀锋般从黑纱中看着傅红雪,道:“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傅红雪紧握双拳,道:“我……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丁白云突然狂笑,道:“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你知道的又有多少?”傅红雪不能回答。

他忽然发觉自己对任何人知道的都不多,因为他从来也不想去了解别人,也从未去尝试过。

丁白云还在不停地笑,她的笑声疯狂而凄厉,突然抬起手,用力扯下蒙面的黑纱。

傅红雪怔住,每个人都怔住。

隐藏在黑纱中的这张脸,虽然很美,但却是完全僵硬的。

她虽然在狂笑着,可是她的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

这绝不是一张活人的脸,只不过是个面具而已。

等她再揭开这层面具的时候,傅红雪突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

难道这才是她的脸?傅红雪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

他从未见过世上任何事比这张脸更令他吃惊,因为这已不能算是一张人脸。

在这张脸上,根本已分不清人的五官和轮廓,只能看见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刀疤,也不知有多少条,看来竞像个被摔烂了的瓷上面具。

丁白云狂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张脸怎会变成这样子的?”傅红雪更不能回答,他只知道白云仙子昔日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丁白云道:“这是我自己用刀割出来的,一共划了七十六刀,因为我跟那负心的男人在一起过了七十七天,我想起那一天的事,就在脸上划一刀,但那事却比割在我脸上的刀还要令我痛苦。”

她的声音更嘶哑,接着道:“我恨我自己的这张脸,若不是因为这张脸,他就不会看上我,我又怎会为他痛苦终生?”傅红雪连指尖都已冰冷。

他了解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也有过这种痛苦,直到现在,他只要想起他在酗酒狂醉中所过的那些日子,他心里也像是被刀割一样。

丁白云道:“我不愿别人见到我这张脸,我不愿被人耻笑,但是我知道你绝不会笑我的,因为你母亲现在也绝不会比我好看多少。”

傅红雪不能否认。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那间屋子——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母亲就一直是生活在痛苦与黑暗中的。

丁白云道:“你知不知道我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她接着道:“因为那天我在梅花庵外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我不愿别人再听到我的声音,我就把我的嗓子也毁了。”

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和她的人同样美丽。

“人都来齐了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还是美丽的,就像是春天山谷中的黄驾。

傅红雪现在才明白叶开刚才说的话。

她怕别人听出她的声音来,并不是因为那个“人”字,只不过因为她知道世上很少有人的声音能像她那么美丽动听。

丁白云道:“丁灵中去杀人,都是我叫他去杀的,他不知道我就是他母亲,但却一直很听我的话,他……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她的声音又变得很温柔,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他还没有死,现在,你当然不会杀他了……所以现在我已可放心的死,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多活这些年的。”

丁乘风突然厉声道:“你也不能死!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杀你!”丁白云道:“有的……也许只有一个人。”

丁乘凤道:“谁?”白云道:“我自己。”

她的声音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现在你们谁也不能阻拦我了,因为在我来的时候,已不想再活下去。”

丁乘风霍然长身而起,失声道:“你难道已……已服了毒?”丁白云点了点头,道:“你也该知道,我配的毒酒,是无药可救的。”

丁乘风看着她,慢慢地坐了下来,眼泪也已流下。

了自云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必为我伤心,自从那天我亲手割下那负心人的头颅后,我就已死而无憾了,何况现在我已将他的头颅烧成灰拌着那杯毒酒喝了下去,现在无论谁再也不能分开我们了,我能够这么样死,你本该觉得安慰才是。”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听的人却已都毛骨谏然。

现在叶开才知道,白天羽的头颅,并不是桃花娘子盗走的。

但是他却实在分不清丁白云这么样做究竟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恨?无论这是爱是恨,都未免太疯狂,太可怕。

丁白云看着傅红雪,道:“你不妨回去告诉你母亲,杀死白天羽的人,现在也已死了,可是白天羽却跟这个人合为一体,从今以后,无论在天上,还是在地上,他都要永远陪着我的。”

她不让傅红雪开口,又道:“现在我只想让你再看一个人。”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谁?”丁白云道:“马空群!”她忽然回过身,向楼下招了招手,然后就有个人微笑着,慢慢地走上楼来。

他看来仿佛很愉快,这世上仿佛已没有什么能让他忧愁恐惧的事。

他看见傅红雪和叶开时,也还是同样微笑着。

这个人却赫然竟是马空群。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叉涨红了起来,右手已握上左手的刀柄!丁白云忽然大声道:“马空群,这个人还想杀你,你为什么还不逃?”马空群竞还是微笑着,站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

丁白云也笑了,笑容使得她脸上七十六道刀疤突然同时扭曲,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她微笑着:“他当然不会逃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