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新仇旧恨爱情有暗淡时,阳光也一样。

太阳升起又落下。

傅红雪下山时,已是第二个晚上。

大病初愈后,再加上这种几乎没有人能忍受的打击,他整个人剩下的还有什么?除了悲伤、哀痛、愤怒、仇恨之外,他还有什么?还有恐惧。

一种对寂寞的恐惧。

从今以后,千千万万年,他是永远再也见不着她,那永恒的孤独和寂寞,要如何才能解脱?这种恐惧才是真正没有人能忍受的。

既不能忍受,又无法解脱,就只有逃避,哪怕只能逃避片刻也好。

山下的小镇上,还有酒。

酒是苦的也好,是酸的也好,他只想大醉一场,虽然他明知酒醒后的痛苦更深。

醉,的确不能解决任何事,也许会有人笑他愚蠢。

只有真正寂寞过、痛苦过的人,才能了解他这种心情。

客栈中的灯光还亮着,他紧紧握着他的刀走过去。

他醉了。

他醉得很快。

人在虚弱和痛苦中,本就醉得炔。

他还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这小客栈的老板娘从柜台后走过来,用大碗敬了他一碗酒。

这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肥胖的脸上还涂着厚厚的脂粉,只要一笑起来,脸上的脂粉就会落在酒碗里。

可是她的酒量真好。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也敬了她一碗,然后他整个人就突然变成一片空白,他的生命在这段时候也是一片空自。

也只有真正醉过的人,才能了解这种情况。

那并不是昏迷,却比昏迷更糟——他的行动已完全失去控制,连自己都永远不知道自己做过了多可怕的事。

无论多么醉,总有醒的时候。

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一问很脏的屋子里,一张很脏的**。

屋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酒臭和脂粉香,那肥胖臃肿的老板娘,就**裸的睡在他身旁,一只肥胖的手,还压在他身上。

他自己也是**裸的,还可以感觉到她大腿上温暖而松弛的肉。

他突然想呕吐。

昨天晚上究竟做过了什么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为他而死的情人尸骨还未寒,他自己却跟一个肥猪般的女人睡在同一张**。

生命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龌龊,如此卑贱?他想吐,把自己的心吐出来,放到自己脚下去践踏。

放到烘炉里去烧成灰。

那柄漆黑的刀,和他的衣服一起散落在地上。

他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起衣裳,突然发觉有一双肥胖的手拉住了他。

“怎么,你要走了?”傅红雪咬着牙,点了点头。

她脂粉残乱的脸上,显得惊讶而失望:“你怎能走?昨天晚上你还答应过我,要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我的。”

寂寞!可怕的寂寞。

一个人在真正寂寞时又沉醉,就像是在水里快被淹死时一样,只要抓住一样可以抓得住的东西,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可是他抓住的东西,却往往会令他堕落得更快。

傅红雪只觉得全身冰冷,只希望自己永远没有到这地方来过。

“来,睡上来,我们再……”这女人还在用力拉着他,仿佛想将他拉到自己的胸膛上。

傅红雪突然全身发抖,突然用力甩脱了她的手,退到墙角,紧紧地握着他的刀,嘎声道:“我要杀了你,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这苍白孤独的少年,竞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负了伤的疯狂野兽。

她吃惊地看着他,就像是被人在脸上重重的掴了一巴掌,突然放声大哭,道:“好,你就杀了我吧,你说过不走的,现在又要走了……你不如还是快点杀了我的好。”

寂寞,可怕的寂寞。

她也是个人,也同样懂得寂寞的可怕,她拉住傅红雪时,也正像是一个快淹死的人抓住了块浮木,以为自己不会再沉下去。

但现在所有的希望突然又变成失望。

傅红雪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他不忍再看她,也不想再看她。

就像是一只野兽冲出牢笼,他用力撞开了门,冲出去。

街上有人,来来往往的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但他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不停地向前狂奔,奔过长街,奔出小镇。

他停下来时,就立刻开始呕吐,不停地呕吐,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吐空。

然后他倒了下去,倒在一棵木叶已枯黄的秋树下。

一阵风吹过,黄叶飘落在他身上。

但他已没感觉,他已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痛苦都已变得麻木。

既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就这样伏在地上,仿佛在等着别人的践踏。

现在他所剩下的,已只有仇恨。

人类所有的情感中,也许只有仇恨才是最不易甩脱的。

他恨自己,恨马空群,他更恨叶开。

因为他对叶开除了仇恨外,还有种被欺骗了、被侮辱了的感觉。

这也许只因为在他的心底深处,一直是将叶开当做朋友的。

你若爱过一个人,恨他时才会恨得更深。

这种仇恨远比他对马空群的仇恨更新鲜,更强烈。

远比人类所有的情感都强烈!现在他是一无所有,着不是还有这种仇恨,只怕已活不下去。

他发誓要活下去。

n7他发誓要报复——对马空群,对叶开!经过昨夜的暴雨后,大地潮湿而柔软,泥土中孕育着生命的芳香。

不管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不管你是高贵,还是卑贱,大地对你总是不变的。

你永远都可以依赖它,信任它。

傅红雪伏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要从大地中吸收一些生命的力量。

有人来看过他,又叹着气,摇着头走开。

他知道,可是他没有动。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样没出息,躺在地上装什么死?”“年轻人就算受了一点打击,也应该振作起来,装死是没有用的。”

有人在叹息,有人在耻笑。

傅红雪也全都听见,可是他没有动。

他受的痛苦与伤害已太重,别人的讥嘲耻笑,他已完全不在乎。

他当然要站起来的,现在却还不到时候,因为他折磨自己,还没有折磨够。

无论如何,刀还在他千里。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突然有人失声轻呼:“是他!”是女人的声音,是一个他认得的女人。

但他却还没有动,不管她是谁,傅红雪只希望她能赶快走开。

现在他既不想见别人,更不想让别人看见他。

怎奈这女人偏偏没有走,反而冷笑着,道:“杀人不眨眼的傅公子,现在怎么会变成像野狗一样躺在地上,是不是有人伤了你的心?”傅红雪的胃突然收缩,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

他已听出这个人是谁了。

马芳铃!现在他最不愿看见的就是她,但她却偏偏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

傅红雪紧紧咬着牙,抓起一满把泥土,用力握紧,就像是在紧握着他自己的心一样。

马芳铃却又在冷笑着,道:“你这么样痛苦,为的若是那位翠浓姑娘,就未免太不值得了,她一直是我爹爹的女人,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她说的话就像是一根针,一条鞭子。

傅红雪突然跳起来,用一双满布红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

他的样子看来既可怜,又可怕。

若是以前,马芳铃一定不会再说什么了、无论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畏惧,都不会再继续伤害他。

但现在马芳铃却似已变了。

她本来又恨他,又怕他,还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情。

但是现在却好像忽然变得对他很轻视,这个曾经令她痛苦悲伤过的少年,现在竟似已变得完全不足轻重,好像只要她高兴,随时都可以狠狠地抽他一鞭子。

她冷笑着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她迟早都会甩下你跟别人走的,就像她甩下叶开跟你走一样,除了我爹爹外,别的男人她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呼吸突然急促,道:“你已经说够了。”

马芳铃道:“我说的话你不喜欢听?”傅红雪握刀的手已凸出青筋,缓缓道:“只要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马芳铃却笑了。

她开始笑的时候,已有一个人忽然出现在她身旁。

一个很高大、很神气的棉衣少年,脸上带着种不可一世的傲气。

他的确有理由为自己而骄做的。

他不但高大神气,而且非常英俊,剑一般的浓眉下,有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身上穿的衣服,也华丽得接近奢侈。

无论谁一眼就可看出,这少年一定是个独断独行的人,只要他想做的事,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做,很少有人能阻拦他。

现在他正用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瞪着傅红雪,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傅红雪忽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令马芳铃改变的了。

锦衣少年道:“你是不是说你要杀了她?”傅红雪点点头。

锦衣少年道:“你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傅红雪摇摇头。

锦衣少年道:“她是我的妻子。”

傅红雪突然冷笑道:“那么她若再说一个字,你就得另外去找个活女人做老婆了。”

锦衣少年沉下了脸,厉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傅红雪又摇摇头。

锦衣少年道:“我姓丁。”

傅红雪道:“哦。”

锦衣少年道:“我就是丁灵甲。”

傅红雪道:“哦。”

丁灵甲道:“你虽然无礼,但我却可以原谅你,因为你现在看来并不像还能杀人的样子。”

傅红雪的确不像。

他闭着嘴,连自己都似已承认。

丁灵甲目中露出满意之色,他知道就凭自己的名字能吓倒很多人的,所以不到必要时,他从来不出手——对这点他一直觉得满意。

因为还是不能不让他新婚的妻子明白,他是有足够力量保护她的,所以他微笑着转过头,傲然道:“无论你还想说什么,都不妨说出来。”

马芳铃咬着嘴唇,道:“我无论想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丁灵甲微笑道:“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无论想说什么都没有关系。”

马芳铃的脸突然因兴奋而发红,突然大声道:“我要说这个跛子爱上的女人是个婊子,一文不值的婊子!”傅红雪的脸突又变得白纸般苍白,右手已握住了左手的刀柄。

丁灵甲厉声道:“你真敢动手?”傅红雪没有回答。

没有开口。

现在已到了不必再说一个字的时候,无论谁都应该可以看得出,现在世上已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阻止他出手!丁灵甲也已看出。

他突兀大喝,剑已出鞘,剑光如匹练飞虹,直刺傅红雪的咽喉。

他用的剑份量特别重,一剑刺出,虎虎生凤,剑法走的是刚猛一路。

他的出于虽不太快,但攻击凌厉,部位准确。

攻击本就是最好的防守,在这一击之下,还有余力能还手的人,世上绝不会超过七个。

傅红雪偏偏就恰巧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闪避,也没有招架,甚至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动作。

马芳铃也没有看出,但是她却看见了突然像闪电般亮起的刀光——刀光一闪,鲜血已突然从丁灵甲肩上飞溅出来,就像是一朵神奇鲜艳的红花突然开放。

剑光匹练般飞出,钉在树上。

丁灵甲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剑柄,他整个一条右臂就吊在剑柄上,还在不停地摇晃。

鲜血也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落。

丁灵甲吃惊地看着树上的剑,吃惊地看着剑上的手臂,仿佛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变化实在大炔。

等他发觉在他面前摇晃的这条断臂,就是他自己的左臂时,他就突然晕了过去。

马芳铃也好像要晕了过去,但却并不是为了丈夫受伤惊惶悲痛,而是为了愤怒,失望而愤怒。

她狠狠瞪了地上的丁灵甲一眼,突然转身,狂奔而去。

道旁停了辆崭新的马车,她冲了过去,用力拉开了车门。

一个人动也不动地坐在车厢里,苍白而美丽的脸上,带着种空虚麻木的表情。

一个人只有在忽然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时,才会有这种表情。

傅红雪也看见了这个人,他认得这个人。

丁灵琳!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失去的是什么?叶开呢?马芳铃霍然回身,指着傅纫雪,大声道:“就是这个人杀了你二哥,你还不快替他报仇?”过了很久,丁灵琳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你真的要我去替他报仇?”马芳铃道:“当然,他是你二哥,是我的丈夫。”

丁灵琳看着她,眼睛里突然露出种刀锋般的讥诮之意,道:“你真的将我二哥当做你的丈夫?”马芳铃脸上变了色,道:“你……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丁灵琳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我二哥就算真的死了,你也绝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的,他的死活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马芳铃也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苍白的脸上更已完全没有血色。

丁灵琳道:“你要我去杀了这个人报仇,只不过因为你恨他,就好像你恨叶开一样。”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接着又道:“你对所有的男人都恨得要命,因为你认为所有的男人都对不起你,连你父亲都对不起你,你嫁给我二哥,也只不过是为了想利用他替你报复。”

马芳铃的眼神已乱了,整个人仿佛都已接近疯狂崩溃,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要你二哥带你回去,你却宁可跟着叶开像野狗一样在外面流浪。”

丁灵琳道:“不错,我宁可跟着他流浪,因为我爱他。”

她冷冷地看着马芳铃,接道:“你当然也知道我爱他,所以你才嫉妒,才要我二哥逼着我离开他,因为你也爱他,爱得要命。”

马芳铃突然疯狂般大笑,道:“我爱他?……我只盼望他快点死。”

丁灵琳道:“现在你恨他,只因为你知道他绝不会爱你。”

她明亮可爱的眼睛里,忽然也有了种很可怕的表情,冷笑道:“这世上有种疯狂恶毒的女人,若是得不到一样东西时,就千方百计地想去毁了它,你就是这种女人,你本来早就该去死的。”

马劳铃的狂笑似已渐渐变为痛哭,渐渐已分不出她是哭是笑?她突然回头,面对着傅红雪,嘶声道:“你既要杀我,为什么还不过来动千。”

傅红曾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慢慢地走过来,走到丁灵琳面前。

马芳铃突然扑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了他,道:“你若不杀我,就带我走,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去,无论要我干什么,我都依你。”

傅红雪的身子冷而僵硬。

马芳铃流着泪,又道:“只要你肯带我走,我……我甚至可以带你去找我父亲。”

傅红雪突然曲起肘,重重地打在她肚子上。

马芳铃立刻被打得弯下腰去。

傅红雪头也不回,冷冷道:“滚!”马芳铃终于咬着牙站起来,她本来也是个明朗而可爱的女孩子,对自己和人生都充满了自信,但现在她却已变了,她脸上竞已有了种疯狂而恶毒的表情。

这是谁的错?她咬着牙,瞪着傅红雪,一字字道:“好,我滚,你既然不要我,我只有滚,可是你难道已忘了那天野狗般在我身上爬的样子?难道你只有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才敢**我?”傅红雪苍白的脸上也已露出痛苦之色,却还是没有回头。

丁灵琳道:“你现在是不是在后悔,那天没有答应他?”马芳铃冷笑道:“你也用不着得意!你以为叶开真的喜欢你?他若真的喜欢你,为什么让我们将你带走?现在他说不定已跟别的女人睡在**了,也许就是他的老情人翠浓。”

她突又疯狂般大笑,大笑着一步步向后退,不停地向后退,退入树丛。

然后她的笑声就突然停顿,她的人也看不见了。

丁灵琳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本来的确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只可惜她每件事都做错了,最错的是,她总是找错了男人。”

傅红雪忽然道:“你呢?”丁灵琳道:“我没有错。”

傅红雪道:“叶开……”丁灵琳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早就知道小叶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因为我真的喜欢他,这就已够了!”傅红雪看着她,眼睛里的痛苦之色更深,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但你却离开了他。”

丁灵琳道:“那只因我没法子。”

傅红雪道:“为什么?”丁灵琳黯然道:“因为了老二乘我不注意的时候,点了我腿上的穴道。”

傅红雪道:“叶开就这样看着他们把你带走?”丁灵琳黯然道:“他也没法子,丁老二是我的亲哥哥,他能对他怎么样?”她眨了眨眼,眼睛里又发出了光,接着道:“可是我知道他迟早一定还会去找我的,他看来虽然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其实却是个很多情的人,别人带我走的时候,我看得出他比我还痛苦。”

傅红雪道:“现在你是不是想去找他?”丁灵琳眨着眼笑道:“这世上有种人是你永远找不到的,你只有等着他来我你,小叶就是这种人。”

傅红雪还在看着她,眼睛里突又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丁灵琳道:“你虽然伤了我二哥,可是我并不怪你。”

傅红雪道:“哦?”丁灵琳道:“那倒并不是因为他逼着我走,所以我恨他。”

傅红雪道:“哦?”丁灵琳道:“那只因你虽然砍断了他的一条手臂,却让他明白了马芳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若不是你这一刀,他以后说不定要被她害一辈子。”

一个男人跟一个并不是真心对他的女人结合,的确是件非常痛苦,也非常悲惨的事。

丁灵琳道:“所以你现在已可以走了,我也不愿他醒来时再看见你。”

傅红雪没有走。

丁灵琳等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走?”傅红雪道:“因为我正在考虑一件事。”

丁灵琳道:“什么事?”傅红雪道:“我不知道是应该解开你的穴道,让你跟我走,还是应该抱着你走。”

丁灵琳脸色变了,失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傅红雪道:“我的意思就是要把你带走。”

丁灵琳道:“你……你疯了。”

傅红雪冷冷道:“我没有疯,我也知道你绝不会跟我走的。”

丁灵琳吃惊地看着他,突然挥手,腕子上的金铃突然飞出,带着一连串清脆的声音,急打傅红雪“迎香”、“天实”、“玄机”三处大穴。

他们的距离很近,她的出手更快。

丁灵琳要命的金铃,本就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八种暗器之一。

因为她不但出手快,认穴准、而且后发的往往先至,先发的却会突然改变方向,叫人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闪避。

傅红雪没有闪避。

刀光一闪,三枚金铃就突然变成了六个。

刀光再入鞘时,他的手已捏住了丁灵琳的腕脉,拦腰抱起了她。

丁灵琳失声大叫道:“你这不要脸的跛子,炔放开我!”傅红雪却听不见。

车上有车夫,路上有行人,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他。

傅红雪却看不见他们。

他拦腰抱着丁灵琳,走向东方的山——山在青天白云间。

山并不高,云也不高。

走到半山上,已可看见白云缥缈处。

风吹着丁灵琳身上的金铃,“叮铃铃”的响。

她自己却已不响。

因为她无论说什么,傅红雪都好像没有听见。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惊讶愤怒,变为焦急恐惧,她不知道傅红雪带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但她却已发现这脸色苍白的跛子,的确是个很不正常的人。

“你只有在没有人的地方,才敢**我!”想起马芳铃的话,她更害怕,又冷又怕,冷得发抖,怕得发抖。

山巅更冷。

丁灵琳抖得更凶。

傅红雪已放下了她,正在冷冷地看着她,突然道:“你怕?”丁灵琳忽然笑了,答道:“我怕什么?我为什么要怕?”她笑得虽然勉强,却还是很好看,微笑着又道:“我难道还会怕你,你是小叶的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怕你!”傅红雪道:“他的仇人呢?”丁灵琳眨着眼,道:“他若有仇人,当然也就是我的仇人。”

傅红雪道:“因为你觉得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就是他。”

丁灵琳又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温柔而甜蜜,只要一想起她和叶开的情感,她心里就会有这种温暖甜蜜的感觉。

傅红雪道:“你若知道有人杀了他,你会对那个人怎么样?”丁灵琳道:“没有人会杀他的,也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傅红雪道:“假如有呢?”丁灵琳咬起了嘴唇,道:“那么我就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甚至会不择一切手段来对付他。”

傅红雪道:“不择一切手段?”丁灵琳道:“当然不择一切手段。”

她接着又道:“我虽然并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假如真的有人杀了小叶,我说不定会把他身上的肉全部一口口咬下来。”

秋风吹过,白云在足下,她说出了这句话,自己忽然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心里仿佛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兆。

傅红雪却已转过身,背向着她,面对着一堆小小的土丘。

土丘上寸草未生,显然是新堆成的。

丁灵琳道:“这堆土是什么?”傅红雪道:“是个坟墓,是我亲手堆成的。”

他声音里仿佛带着种比这山巅的秋风更冷的寒意,丁灵琳并不是个柔弱胆小的女孩子,但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问道:“坟墓里埋葬的是什么人?”傅红雪道:“是我最亲近的人。”

丁灵琳道:“你……你喜欢她?”傅红雪点点头道:“我对她的情感,比你对叶开的情感更深!”丁灵琳勉强笑了笑,道:“我只希望她不是被别人杀了的,否则那个人身上的肉,岂非也要被你一口口咬下来。”

傅红雪道:“她是被人杀死的!”丁灵琳突又打了个寒噤,喃喃地道:“这里的风好冷。”

傅红雪道:“你用不着为她担心,她现在已不怕冷了。”

丁灵琳道:“可是我怕。”

傅红雪道:“怕我?”丁灵琳道:“不是怕你,是怕冷。”

傅红雪冷冷道:“我会将你也埋起来,你就再也不会怕冷了。”

丁灵琳笑得更勉强,道:“那倒不必麻烦你,我还没有死。”

傅红冒道:“可是她已经死了……你却没有死,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他反反复复他说着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丁灵琳道:“每个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有人死得早些,有人死得迟些,所以你也不必伤心!”傅红雪道:“叶开若死了,你也不伤心?”丁灵琳道:“我……”傅红雪道:“你不伤心,只因为叶开还没有死,叶开不伤心,只因为你还没有死,可是……可是她却已死了……”他突然转身瞪着了灵琳,眼里带着火焰般的愤怒和仇恨厉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谁杀了她?”丁灵琳的心好像正慢慢地往下沉,喉咙里竟已发不出声间。

傅红雪道:“你不问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知道是谁杀了她的?”丁灵琳咬着嘴唇,突然大声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傅红雪道:“你应该知道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傅红雪紧紧握着他的刀,一字字道:“因为杀她的人就是叶开。”

丁灵琳叫了起来,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一直跟小叶在一起的,我可以保证他没有杀过人。”

傅红雪道:“昨天晚上你也跟他在一起?”丁灵琳说不出话了。

昨天早上,她已被丁灵甲带走,就没有再见过叶开。

傅红雪的眼睛刀锋般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在哪里?做些什么事?”丁灵琳垂下了头。

她不知道。

傅红雪突然拿出了一柄刀,一柄薄而锋利的短刀,抛在她面前。

“你认不认得出这是谁的刀?”丁灵琳的头垂得很低。

她已认出了这柄刀——这柄刀就像是已插在她的心上。

过了很久,她忽又抬起头,大声道:“叶开就是我,我就是叶开,你若真的认为是叶开杀了她,你就杀了我吧。”

傅红雪道:“你愿意为他死?”丁灵琳道:“愿意。”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完全没有犹豫,完全没有考虑,能为叶开而死,对她说来,竟仿佛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傅红雪看着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翠浓的影子。

她临死前看着他时,眼睛岂非也同样带着这种欣慰快乐的表情。

她虽然没有说出一个字,但那双眼睛岂非也无异告诉他,她是愿意为他而死的。

直到她倒下去的时候,她嘴角还带着甜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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