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一己之私(中) 第二更

太后瞪视的着太皇太后,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认罪就范,没有一丝反抗。她以为今日必定是会满室血光。甚至,她已经做好了与太皇太后同归于尽的准备。不过,虽然不能马上处置她,但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对方过的舒坦!

她将先皇手书奉上,杨德安立即战战兢兢上前接过递到昭仁帝面前。皇上沉默了片刻,还是先打开看了一眼。

太皇太后紧盯着昭仁帝的面色,见他手指微微颤动,忍不住上前一把夺过。

众人看着太后逐渐露出一种癫狂绝望的神情,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卿如许与江凛早知那上面是什么内容,见状不禁对视一眼,想必太后看了先皇的密信,会更加绝望吧。

一生琐碎极力挣扎,最终还是要消散于阴谋算计之中。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原来他什么都料到了,嗤……”

太皇太后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先皇。她嗤笑一声,目光像被冰霜凝结住,在伤痛悲切的狂乱之后,面色渐渐恢复如常。似乎已经认命,不想在做任何挣扎。

卿如许知道她的用意,是想弃车保帅,然而她既然已经发动,就会一鼓作气,不会给轻易放弃,眼前的绝望不过做给旁人看的。廉王不过是她挑起乱局的一颗棋子,她真正想要扶持的,是他那个从“傻”到大的孙子,炎王。

江凛和卿如许一直觉得一切的后背有另一双眼睛在俯视,有另一双手在操纵,无论是北越的勾结,还是南疆的细作,都是炎王的圈套,他站在太皇太后身后装傻,将所有人都骗了。

所以,在昭仁帝再次下令将太皇太后带下去关押起来时,江凛出声阻止道:“慢。”

轻飘飘的一个字,此时对于太皇太后来说,就如同千斤巨鼎,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同时,寒气一直从脚底窜到头顶!

果然,他们还有别的目的!她猛地转脸看向昭仁帝,乞求、恐惧、后悔等种种情绪一一从眸中掠过,然而她应该如何开口,让尚被蒙在鼓里的昭仁帝开口阻止一切!

来不及了,因为江凛已经开口。

“太皇太后不必急着离开,正所谓,有因才有果。”江凛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不由自主的眯起,说道:“太后为何一定要将刘家满门都置于死地呢?”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的众人,都深深皱起眉头。似乎江凛想要探寻的,就是太皇太后多年来所要隐藏的。那会是什么?这个秘密到底关系着什么?

太后面容显出一种青紫,青筋在她脸上突突跳动,说:“原因,你们难道不知吗?自然是因为刘璃!她本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却突然回来与哀家争宠,夺走了我夫君所有的目光!哀家自然恨她入骨!”

江凛深不可测的一笑,说:“然而,据我所知,太皇太后针对刘家,并不是从刘贵妃开始,因为刘贵妃早已卧病在榻,命不久矣。你的针对,是从刘贵妃的兄长刘奕开始!”

不知所以的众人,都面面相觑,刘贵妃的兄长?太后与他怎么会扯得上关系。若说有关系,也是因为刘贵妃而敌对吧?为何江凛会说,太后从一开始就是要针对刘奕呢?这都是太上皇时期的事情了,为何到现在还有这么多不清不楚?

太皇太后看也不看众人,只昂首道:“太子哪里来的臆测,哀家听不懂。”

江凛并不理会太皇太后的倔强,而是说道:“太皇太后尽管将那个秘密守得很好,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刘奕身为太上皇心腹,又担任殿前侍卫统领,武艺高强,为人耿直正派,众所周知。然而,这样一个人,却在一次酒后在青楼妓馆以不堪入耳的方式突然猝死!”

刘奕的死,让刘家蒙受奇耻大辱。马上风,这种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死法,就连三教九流之辈都不耻露于人前,何况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所以,当时此事的影响对于刘家相当巨大,名声一落千丈,为太皇太后接下来的陷害做了很好的铺垫。

皇上年岁不小,对于当年之事,要比许多人都清楚,想要查明某些事比江凛要容易许多,但他并没有察觉这其中有什么玄机,而现在江凛一说,他也觉得蹊跷。而江凛发现炎王异常之后,一直费尽心机在调查其中的细节,通过这条线索,摸清了太皇太后当时的动机。

太皇太后挺直脊背,正视江凛,说:“虽则匪夷所思,但天下间,表里不一之人数不胜数,男人三五不时偷腥寻欢也是常见,这又有什么好值得拿出来说道的?”

江凛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为何所有相关之人,都在事后出了意外,包括当时指认刘奕的那名女伎,也染了病症很快丢了性命。难道不是有人要毁灭证据?”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太皇太后似乎觉得证据已经随着时间湮灭,并不怎么害怕。“哼,臆测便是如此。”她嘲弄的看着江凛说道:“就算有疑点,也可能是刘家为了掩盖此事而为之,为何要生搬硬套在哀家身上!”

“太皇太后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江凛朝殿外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殿门被打开,吱呀一声响,仿佛将在场众人的心都狠狠挤压成了一团。

门口出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的那个清瘦挺拔,气宇不凡,卿如许一眼便看出那是靖鲁侯世子。而矮的那个,佝偻着后背深深埋着头,看上去萎靡而缺乏生机,就像一根失水已久的稻草,一碰就要折断。

靖鲁侯世子带着那人走到光亮之处,来到人们的视线之中,众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妇人年纪已有七十来岁,鬓角生了华发,但五官端正,隐约还能看见几分风华,可以想见年少时的美丽容貌。但此时她的身形皮肤已经变的粗糙不堪,不再轻盈翩然。看的出,是因为多年操劳的缘故。

靖鲁侯世子躬身一礼,抬头扫视众人一番,便退居在一侧站着。

太皇太后惊疑不定的来回看了几眼靖鲁侯世子,心下终于波澜大起。身为一个在阴谋诡计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如果这时还不能察觉异样,那她就是个傻子了!

江凛对众人的惊疑不置可否,指着那名七旬老妇说道:“太皇太后高高在上,定然没有见过当年亲眼目睹刘奕之死的女子。”

太皇太后一瞬的愣怔过后,就不屑的转过头去,说道:“江凛随便从哪里找来一名女子,就想指证哀家?未免将旁人看的太蠢。”

江凛并不开口反驳,只是看向那名含胸佝偻站在殿上的老妇人。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将头垂的更低,恨不得将自己深深埋在土里,隐去身形。而后,她似乎清醒了些,想起了此时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便强自抬头往前方看去。

太皇太后正对她站着,第一个映入她的眼帘,然后,她的目光便在对方的身上凝滞住,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那目光映着浅薄月色,让人变体生凉。嫉妒,愤恨,怨怒……纷纷在她脸上交织变换。她忽的桀桀怪笑了起来,那声音仿佛能刺透肌骨,锥刺进人的灵魂。

“同样生而为人,凭什么你身在九重楼阙高堂华屋,我就要流落风尘堕入污泥?同样是女人,凭什么你锦绣绫罗受尽荣华,我就要低三下四曲意逢迎?同样姿容姣好韶华秀丽,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咬牙切齿,尖利的怒斥回荡在大殿之中,就连江凛都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长时间以来胆战心惊的躲藏和生活的艰难,早已将她折磨的不堪重负。所以她在看到始作俑者的那一刻,心中的那根神经终于崩了。

“凭什么!你说!”

“放肆!”太皇太后怒视着她,喝道:“哪里来的山野村妇,居然敢在此处大放厥词!污蔑辱骂哀家!”

“嗤……山野村妇?”妇人嗤笑一声,凄哀道:“我当年所在的锦庭芳,虽是欢场,却绝非青楼。我们姐妹人人都有一技之长,虽身在风尘时有不如意之事,却能互敬互爱,共同扶持,安稳度日还是能够的。然而,只因为你要陷害刘家公子,便毁了锦庭芳……让我们这些出身低微,却努力开放的花朵无声无息折损在你的卑劣里!午夜梦回之时,你是否会觉得脊背发凉,无法安枕?!”

太皇太后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淡淡说道:“你说你是锦庭芳的人,谁又能知真假,即便能证明你是,那又如何证明你不是在空口白牙胡编乱造?!”

众人都看向那妇人,但她只说道:“我只需说出我所知道的,剩下的,无需我来多想。”

太皇太后眉目深谙,直直盯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当初江凛对卿如许说太皇太后陷害刘家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太相信,但现在眼前的女人已足够证明此事了,她不由再次感叹,太皇太后隐藏之深,着实令人发指。

妇人说道:“我在锦庭芳时,名叫流光。‘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的流光。”她声音发涩,整个人都陷在过去的回忆中。“当时年岁小,听一处的姐姐们说,若能趁着年少觅得良人走出这迎来送往之地,是再好不过的出路。我便记在了心上,时时留意着。但那些客人少有将我们放在眼里的,大多数更是将我们看做物件,东西,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是以,我对刘家大公子的印象十分深刻。应该说,不止只我,锦庭芳所有的姐妹们,对他的印象都很特别。”流光说着,干涩发黄的眼睛里,徐徐溢出一种别样的光芒。“他与别人十分不一样,头几次与友人到锦庭芳,连头都不敢抬。后来他在朝中做了官,常常与同僚到我们那里应酬,才算渐渐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