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借刀杀人(上)

炙阳落入云层,缓缓往天际坠去,云蒸霞蔚之中,大安宫的重重殿阁也被镀上了稀薄的金光。

相比大安宫其他宫殿,掖庭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它犯罪官僚家眷配没人宫劳动之处。这里被四周无数飞檐翘曲所拱卫着,越发显示出它的凋敝凄清。破败的宫墙,残碎的枯枝,檐上垂着被灰尘蒙住的石莲,还有窗棂上剥落的朱漆,无一不显示这里的萧索枯寂。破落的,与这座奢靡精致的大安宫格格不入。

角落里,有一处寻常无人涉足的小小院子。

崔氏缩着肩膀靠在阁窗前,望着院落四处的空旷荒寂,抚了抚手臂,说道:“无论什么样的好天气,也无法驱散这里的冰寒。”

辛嬷嬷拿着破烂的扫帚费力的清扫院中厚积的灰尘,露出的青砖,积攒着青苔干枯时留下的斑驳痕迹,在那上面,又有新的青苔蓬生出来。她听着崔氏的感叹,想要开口劝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哗啦。

院子外的锁发出响声。

辛嬷嬷一惊,连忙扔下扫帚退回到崔氏身旁,警惕的盯着门口。

一个宫女提着食盒进来,然后将东西放在门前的石阶上,又一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辛嬷嬷松了口气,虽然知道这个宫女只是过来送饭,但她还是不放心,因为她知道这宫女是别人用来监视她们的,虽然这人平时从不轻易出现,但主仆二人都知道,这人就在院子附近看守。

………

“咕,咕——”

朦胧夜色中,忽然传来猫头鹰低哑的咕咕声,打破了院落四周的寂静。梁辰已经在院子后的老榕树上蹲了近两个时辰,眼见夜色愈浓。他绑紧脸上的布巾,脚尖一点,飞身落在了院子里。

他几步靠近崔氏所在屋子,将后背贴在窗扇边上,细细听屋子里的说话声。

屋子里辛嬷嬷跟崔氏说道:“主子的绣功总是出奇的灵动传神,绣好了像活物一般,我记得您以前常常亲手给姑娘绣衣裳鞋面。”

崔氏女子低声细语道:“可惜现在身子太弱,绣几针便累了,不能再给君儿做衣裳鞋袜。”

确定崔氏在屋子里,梁辰避过亮处,按照心中算计好的路线,一点一点往看守崔氏的人所在的位置找过去。他已经摸清看守崔氏的人是个功夫极厉害的宫女,为了能制服对方并且不引起**,不敢掉以轻心,对方伤不了自己,但有可能会伤了崔氏。

正想着,梁辰直觉后脑一阵劲风袭来,但他心里有所防备没有被惊住,反而以一个十分刁钻诡异的动作迅速绕到了来人的身后,一掌袭了过去,并将手中紧攥着的药粉朝来人洒了过去。

这是卿如许叮嘱冷凌郁特意调配的,见效极快。

各色粉末,猝不及防的钻进了来人的鼻息,梁辰借机看清了她的面容,的确就是那个看守崔氏的人。

当下也不再客气,凌厉的拳风狠狠朝她砸了过去。那宫女反应也快,趁着粉末的药效没有发作,一个闪身躲过他的攻击,想要退走。

说时迟那时快,宝儿如猫一般,无声无息窜了出来。她的轻身功夫连量程也望尘莫及,脚步轻盈无比,手中寒刃猛攻几个来回,二人联手,一时间将那宫女欺负的狼狈不堪,见机张开事先准备好的刀网,瞬间将那宫女笼在其中!

宫女只觉得浑身各处被刺中,紧接着一阵晕眩传来,片刻便失去了知觉。

梁辰道:“交给你了,一会我去宫门接应你们。”

“嗯,那我先带人走了,还得先把这个女人打扮成婢女的样子才行。等刘娘娘姐妹和崔氏见了面,姑娘还得带着她们出去。”

刘乐君自己虽然有办法入宫,但从前都是通过少元门,这次她是要入宫与崔氏见面,自然不能让少元门的人发觉,所以扮成卿如许的婢女进了宫。等母女三人见面之后,她在带着刘乐君母女和这宫女混出去。

宝儿交代了几句,眨眼消失在院子里。

院子里霎时恢复寂静,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过了一会,大门的锁传出轻微的喀嚓一声,两个人影从外面闪身进来。

正是刘乐君带着废后刘昭奕。

刘昭奕的神情无比复杂,她跟在刘乐君身后缓步走到门口,正好辛嬷嬷听见动静出门来看。

辛嬷嬷一眼望见眼前站着的,相貌有些相似的姐妹俩,惊愕的愣在当场。

刘昭奕的视线往屋子里面看去,隐约看见一个面色憔悴的夫人在灯下坐着……

………

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孙家的事终于从京城百姓口中淡了下来,孙茂真也总算能松口气。只是现在他发愁的是,真的娶了荣曼心过门之后,事情会不会发展到他无法控制。

荣曼心的脸受了伤,而且对他当初耍的小心思颇为怨恨,真的嫁过来家里平静的了?还有竟哥儿,身体虽然回转了,但心思一直没扭过劲儿来,整日追问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陈容竟然就重病死了。

孙茂真虽然严令府里不得再提那日的事,但他总怕纸包不住火,如果儿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知道会不会与荣曼心起冲突,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此时他坐在茶楼上,心不在焉的听着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讲着奇人异事,左耳进右耳出。

而在卿府养伤的荣曼心也在担忧这个问题。

“不行,不能留着孙竟,我定要让孙茂真‘孑然一身,干干净净’,到时候我嫁过去才能顺风顺水,不受前事的影响。”

陈润看着她,“你想除掉孙竟?这怕是不容易。咱们府上的大姑娘可不是吃素的,难保不被她发现,到时候我在这府上经营这么久的也会白费掉。”

“这我知道。”荣曼心面上的伤疤已经结痂并开始掉落,微微露出粉红的嫩肉,与旁边雪白的肌肤形成对比,十分显眼。她目光露出狠意:“可如果不除掉孙竟,我嫁过去之后定然不会安稳,孙竟早晚会听到风声,到时候那个浑人能做出什么事来,谁又知道?”

陈润闻言细细思索了半晌,说道:“那咱们就来个借刀杀人。”

“借刀?”荣曼心疑惑:“借谁的刀?”

陈润低声说:“你忘了么,当初袁家趁着孙竟被打,昏迷不醒之时前来退亲。”

“袁家?”荣曼心看着陈润目光中的狠辣,心思一动:“你是说,将孙竟被打的这件事情栽到袁家头上?”

“嗯。”陈润的身体微微前倾,在她耳边说道:“袁家为了摆脱亲事,不惜对孙竟下杀手,要借机退亲,之后才引发陈容病重不起。”

荣曼心眼中露出笑意:“如果孙竟知道了,一定会十分痛恨袁家,就会去找袁家的麻烦,两厢爆发冲突,咱们或许可以浑水摸鱼。”

陈润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荣曼心轻哼一声:“就这么办。”

………

城东一处宅院中,卿如许和刘乐君悠然自得的坐着,嘴里不停的嚼着杏脯,偶尔抬起眼皮看看被绑在柱子上的宫女一眼。

对面,从崔氏院子里抓来的宫女顶着一张苍白平庸大众脸,没什么值得称道的表情,一派平静无波。她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模样,此时就像寻常人家的普通妇人,一眼望过去决不会留下什么印象的那种。

这种人是极适合当细作的。

卿如许二人也不说话,只在那里静静坐着。不但没有严刑拷问的意思,就连问话的意思都欠缺。

那宫女也顾自沉默,然而心中却猜测不断,压根摸不清对方有什么打算。为什么将她抓来之后连名字也不问,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名死士,一名出色的死士,她早有觉悟,她是为了主子而活,随时准备曝尸荒野,不得善终。但她不曾想到自己居然会轻易落在别人手中,对方还是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片子。

这么想着,她的脸颊便不自觉的**了一下。

卿如许细致的观察着对方,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便将手中的杏脯放下,轻轻笑了一声。

这宫女是死士,那种警惕性如同与生俱来的,深深的刻在她的骨子里。见对方动作,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了,不由自主绷了绷神经。

但卿如许却没有对她开口,而是转头问身边的刘乐君,说道:“瞧她这副样子,好像没有成过亲?”

刘乐君愣了愣,不知卿如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细细在宫女的脸上盯了一会,说道:“应该没有。”

“那么你看,什么样的男子可堪相配?”

刘乐君挑了挑眉,有点明白她的意图了,“她这副模样,虽然普通的很,但到底是清清白白的女子,寻常人家的汉子配她想必也过得去。”

卿如许深以为然,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宫女听着两人一问一答,脸颊又狠狠的抽了抽,她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宝儿愣头愣脑的问道:“姑娘难道是怕她一个人呆着无聊,想给他找个伴儿?”

卿如许一笑,说道:“也可以这么说。毕竟身为一个死士,这辈子想必也没有机会成亲生子。你也知道,我一向心软,她既然落在了我手里,便做不了死士了。我又不能放她走,又不忍她兀自蹉跎,只好想了这么个主意。你觉得怎么样?”

宝儿的眼中冒出贼亮的精光,跃跃欲试道:“奴婢没有姑娘那么好心,不过,也想看看死士成亲生子会是什么样……”

死士,无论男女,从生到死,与其他人的交流都十分有限,更别提成亲生娃娃了。人一旦有了牵挂和惦念的东西,还能做死士么?

“嗯。既然如此,明日你便在各坊寻一寻,见着有合适的人家,就来与我说,我来出这份嫁妆。三日之内,我就要看到人,再三日定亲,再三日成亲。不过,也不能太过随意,品性要过得去,将来生下娃娃才好过日子,知道了吗?”